童话中的猫——凌影

“咦，你终于体会到猫的优点啦！”
柏鸣眯着眼睛，缩在小猫怀里舒服地打起呵欠来。
吉贝贝咯咯直笑，突然从地上跳起来，道：“那就赶快帮我来训练穆穆！”
柏鸣被他一下甩在地上，突然从温柔的云端跌下来，他的身体还没准备好，下巴一下磕到地底，他抬起头懵然无知地望着吉贝贝，问：“训练他？”
“嗯！今天我已经领着穆穆跑了几百米了！可把我累坏了！”
“几百米？”柏鸣回忆一下城堡区的面积，“这么说你就连门都没跑出去？”
“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嘛！我跑了那么久，腿都要跑断了。”
柏鸣哭笑不得，没错，对脚不点地生活着的吉贝贝来说，几百米的距离已经相当于赤道的长度，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要去绕着跑一圈。
而今天竟然坚持下来，难得难得。
“嗯！真不容易！”柏鸣叹道：“有什么收获？”
“我正在试着体会一只狗的心情？”
“啥？”柏鸣听不懂：“体会狗的心情？”
“嗯，没错。我在反省这段时间来的错误，为什么我始终不能够与穆穆心有灵犀一点通呢，为什么他对我的忠言总是漠不关心？现在我想，那是因为我没有先去了解他！”

柏鸣的嘴角在抽筋，他问：“那你现在了解吗？”
“了解－－做只狗真是累！”吉贝贝叹口气。
“所以……”
“所以我更加不能让我心爱的穆穆继续受这样的折磨！”
15．
弄了半天，吉贝贝还是执迷不悟。
柏鸣有时候在想，这个世界真疯狂，身边所有的人都是疯子，而自己却正常着。
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这段时间来，因为柏鸣在忙着展览的事情，在家的时间少了，和小猫磨叽斗嘴的机会少了，甚至他回家的时候吉贝贝早就睡下了。
柏鸣怅然若失，他的生活中已经习惯小猫的存在，他喵喵呜呜地撒娇，他张牙舞爪地行凶，他语无伦次的废话，他神经兮兮的举动。
柏鸣无法想象有一天，空气中没有小猫奶油味的香气，没有他洗澡后光着脚丫在地板上踩踏出的一个个湿淋淋的小脚印，没有被他折腾得一塌糊涂的房间，更加没有西边窗口，那点彻夜明亮的火光。

那样的世界将是黑暗的、枯竭的，是大海没有了鱼，是山被砍光了树，是披萨上面少放了馅料，是圣诞节晚餐上没有火鸡。
可这样倒霉的日子终归会到来的，柏鸣常常这样惶惶不安地想，更要命的是，你还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到。
吉贝贝有天早上，破天荒到院子里去拿牛奶，柏鸣起床后路过他的房间，一瞅里面没人，立刻冲进去，如临末日般凄然地喊：“吉贝贝？吉贝贝！你在哪里－－在哪里－－”

吉贝贝这时候正躲在大树下面，开开心心地喝牛奶，他要趁着柏鸣起床，把他们两人份的牛奶全都喝光。
柏鸣在房间里四处翻找，象疯了一样。
壁炉里？没有－－他不会躲进那脏兮兮的地方。
床底下？没有－－那里据说有个隐蔽的老鼠窝，吉贝贝怕看到那毛绒绒的邻居。
天花板？没有－－他才懒得爬上去。
壁橱里？没有－－那里塞满了小猫私房的食物。
那还有哪里？
柏鸣团团转，大脑中闪过越来越可怕的想象：
他的小猫晚上睡觉不老实，一翻身，掉进时空的缝隙里去；
小猫睡得太香，被蝙蝠妒忌，叨到千里之外的山洞里；
小猫梦游，自己离家，悠悠晃晃逛进大西洋；
外星人进攻地球，小猫做了抗战的先驱；
……
不对不对，柏鸣使劲摇头，最近跟这只童话中的小猫太过亲昵，连自己都快变成幻想小说上的铅字，思维方式胡言乱语了，这些事情怎么可能。
但如果这些都不是，那只懒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床的小猫，怎么会从香香暖暖的被窝里消失？
柏鸣正想着，突然听到门口有人打嗝，正是害得他要死要活的罪魁祸首。柏鸣瞪圆了眼睛，怒汹汹地冲过去。
吉贝贝看到他，迅速地一舔嘴角，把作案痕迹一扫而空。
“你去了哪里？”柏鸣声如雷鸣。
“啊……我……出去逛逛。”
“一大早出去逛？”柏鸣吼道：“你以为你是狗，可以找这样的理由？”
吉贝贝皱巴着小脸，委屈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出去……早上的空气多新鲜，不管是狗是猫，都可以呼吸到的呀。”
柏鸣一脸不信任：“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吉贝贝看出他真的生气了，再嘴硬下去肯定死路一条，小猫是多么聪明伶俐善于察言观色啊，马上就想到对付他的办法。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唉……枉我还那么辛苦，一大早出去替你拿牛奶。”
“你替我拿牛奶？”柏鸣不可思议至极。
“是啊，我拿到牛奶，但是……”
柏鸣挑挑眉：“但是怎样，牛奶呢？”
“啊，这个……牛奶啊……因为我担心从门口到这里的距离太远了，牛奶会在路上坏掉，所以只好把它们喝下去存在肚子里面，然后到这里再交给你－－”
吉贝贝嘻嘻一笑，用湿淋淋还沾着牛奶芳香的小嘴，在柏鸣的唇上轻轻一触，咯咯笑起来。
柏鸣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象刚刚被灌进水银一样，僵住了。他的皮肤迅速地凝固、发灰、泛起金属的色泽，他的头发根根直竖，顶在头上，他的喉咙里发出蒸汽马达的噪音，他呼吸的气体都散发出炙热的力量。

呜－－呜－－他已经变成一具动力十足的火车。
他挥出铁轨般的双臂，紧紧地抱住吉贝贝，激动得恨不得载他去环游世界。
吉贝贝可被吓坏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牛奶”的力量竟会这么大，可以把一个人变成一条龙。
柏鸣紧紧钳着吉贝贝的肩膀，几乎要热泪盈眶：“贝贝……”
啊，世上再没有比这个词汇更动听的声音，再没有比这几个字母更可爱的造型，再没有比小猫的亲吻更神魂颠倒的事情。
“柏……柏鸣……你怎么了？”吉贝贝很忧心地问：“你不舒服吗？”
“……”柏鸣无语，此情尽在不言中。
“你……你已经喝过牛奶了，不能再怪我哦！”小猫还以为柏鸣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诡计。
柏鸣哽咽地点点头，颤抖着声音说：“我喝过了……我明白你的心意！”
“啊，你明白我想什么？”吉贝贝害怕地问：“你不会真的知道了吧！”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虽然你跟我一样纯情，虽然你的表达方式那么含蓄！可我知道！”
吉贝贝冷汗倒流：“那么……你不怪我喽？”
“我怎么会怪你呢！小傻瓜！”
“真的？”吉贝贝眼放金光。
“就象我们的……一样那么真！”
16．
剩下的几日，柏鸣的灵魂都飘在半空中，他的脸上露出蒙娜丽莎式神秘而迷人的微笑，戳在展览会场门口，就象一个活招牌，令所有人都被这笑容蛊惑，不由自主地走进博物馆里来。

海因都觉得稀奇，这充满“少年柏鸣的烦恼”的年轻人，究竟是掉进蜜罐儿里了，还是脑袋被驴踢了。这天天都张着大嘴傻乐着，乍一看阳光开朗，老这样看着也挺糁人，尤其在这午夜满是尸体和古物的博物馆，柏鸣突然就兴高采烈地蹦出来拍你的肩膀，那一刻魂都飞了，以为是被五千年前的木乃伊驾到光临。

柏鸣乐在其中，他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连曾经让他备受刺激的斯莱德，柏鸣看他也有几分可爱，大概是天底下的精神病都有共同点，柏鸣嘿嘿傻乐的时候，斯莱德也莫名其妙就大笑起来，两人一唱一和，把海因折磨得精神崩溃。

“够了！都给我住嘴！”海因发出一声怒吼。
柏鸣一愣，笑着对海因道：“教授，你怎么啦－－是不是昨儿晚上斯莱德没有满足你啊，今天火气这么大？”
对柏鸣难得一见的幽默感，海因非但不觉得可爱，更加觉得他面目可憎。他冲上去揪住柏鸣的领子，对着他的笑脸喷口水，誓要将这向日葵的小花活活浇死。
柏鸣急忙伸出袖子来挡，喊着：“饶命啊饶命！”
“你小子有什么开心的事情？那嘴笑得合不拢，比科多拉大峡谷都宽阔！你再乐看我赏你个炸弹吞下去！”
“教授，您不是说年轻人就应该健康向上，乐观面对生活……我现在做到了啊！”
“但我现在无法乐观面对生活！你少来刺激我！”
“为什么您不乐观？您一生最重要的展览正在进行，您即将在学术的道路上飞黄腾达，你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就在身畔……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对一切都不满意！最重要的展览正在进行－－到现在一件东西也没卖出去！飞黄腾达－－为这次展览我耗费巨资，现在穷得响丁当！少年时的梦中情人－－你指的是这个龌龊下流的败类？”

海因愤怒的双手往后一指，斯莱德正被他五花大绑地架在解剖台上，形似一巨木乃伊，他被海因暴扁，全身上下已经无一不是鲜血淋漓，就连脸都被绷带重重包裹着，只露出两只鼻孔和一张嘴，在不进食的时候海因往他嘴里塞进一颗硕大无比的核桃。

“教授……你可真有虐待狂的天份……”柏鸣看到斯莱德的悲惨处境，想到自己竟然与这个可怕的男人相处了这么些夜晚，不禁后怕起来。
“我虐待他？你不知道这个混蛋怎样折磨我！”海因忿忿，眼珠子都气得发红。
“他怎样对你？”可爱的柏鸣做出地脸好奇宝宝的神情，象个三岁的孩子在问妈妈：我是从地方出来的？
海因惊讶于这个纯情的孩子，什么时候竟也对这些下流事感兴趣，不禁大为感慨。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拜托，讲讲啦……我们只是学术讨论一下！”
“我讨厌这个命题！”
“但这命题的结论对人类社会的发展有宝贵的作用，让我们后辈吸取前人经验教训……”
“SHIT！你小子要是敢向他学，我现在就阉掉你！”
海因气势汹汹，捉起一把手术刀向柏鸣追杀而来，后者赶紧跑路。
诶？真是奇怪，当我心情不愉快的时候，周围的人总是过得那么滋润。
而我好不容易开心啦，他们却总是不配合。
让我如何是好。
展览的最后一天终于来到，斯莱德的压轴好戏即将上演，他要展出他最令人惊叹的收藏：智慧之石。
柏鸣也雀跃地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并不是他对那石头有兴趣，而是在这一天之后的第二天，海因允诺要放他几天假，再给他发些奖金，这样他就可以带着心爱的小猫出去玩。

“智慧之石”是一颗重达37克拉的粉红钻石，形状似一滴眼泪，传说由女巫的眼泪幻化而成，汇集了她一生的魔法与智慧，可以帮人参破过去、未来的奥秘。
它曾经因一名矿工的贪婪和愚蠢而淹没于世，又因一只神奇的小猫而享誉国际，它曾经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头，但它却令斯莱德痛不欲生，现在更是避之不及。
今天的斯莱德清醒非常，他突然从病床上跳了起来，走到海因面前，郑重其事地说：“你确定要放他出来？”
“斯莱德，你那个幻想中的‘他’是不存在的。”海因无奈地说：“你不能因为你的小猫比其它的小猫聪明几分，就觉得它是被石头里的魔鬼附身了－－这个故事编造得很庸俗。”

“不！不！不是魔鬼附在小猫的身上，而是小猫一直在守护石头里的魔鬼－－而现在我的小猫失踪了！”
“它可能只是跑到野外去玩－－你现在回美国，也许它正在阳台上等你哪。”
“哦，天哪……它会再回来看我。”斯莱德悲痛欲绝地哭泣道：“而我正在变卖它‘猫生’唯一的财产……”
“一只猫是不需要财产的，并且它已经使你倾家荡产，如果你不还债，斯莱德，你将会被全球十几家银行、三十多个地下钱庄追杀，死的体无完肤－－我想你的小猫会理解的。”

“我宁愿死也不肯放弃和它的感情。”斯莱德掩面而泣。
“你爱它？可它爱你吗－－你的味道甚至还不如沙丁鱼罐头。”
“我们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样庸俗。”
“哦，那你们很圣洁－－我很清楚你们没有任何肉体关系，是柏拉图精神恋爱的典范！”
“海因，你在嫉妒。”斯莱德严肃地说。
“什么？”海因做了个狰狞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错，你在嫉妒－－你在嫉妒一只猫。”
海因哈哈大笑：“是呀！我就象那些因宠物被丈夫冷落的妻子一样，恨不得杀掉小猫来夺回你的心！”
17．
柏鸣眼看两人又要进行千篇一律的口舌之争，赶紧冲进中间去，把紧张的气势冲淡。他很阳光地对斯莱德笑笑，然后更阳光地对海因笑笑，把他们间距离拉开，把海因怀里的箱子抢过来，搂在怀中，说：“在展览开始之前，我会好好保管这个盒子的。”

“不行！”斯莱德突然伸出手来抢，说：“我不准备卖了！”
“见鬼！”海因也冲过来，抢过箱子的另一边，大声喝道：“你以为这宝石现在还是你的？”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早在我们签订‘合作协议’的同时，这次展览会就由我来全权负责－－这颗宝石是用来抵消你欠我的债！”
“胡说！我欠你的哪有这么多！”
“你欠我的还少？我多年的青春，我这么多年的期许和因你受到的伤害－－你就算赔我几百颗也不足以抵债！”
柏鸣插嘴：“喂喂，这叫青春损失费和精神损失费，通常……”
“给我住嘴！”斯莱德骂：“为什么要我来赔偿你？难道我就没有耗费时间和青春，难道我就没受到伤害？”
“是你先离开的！”
“是你逼我的！”
“你宁可跟一只猫相伴到老也不愿意回来－－是你！”
“我宁可跟猫在一起也不愿意回来，还不都是因为你？因为跟你一起让我无法忍受！！！”斯莱德歇斯底里地大喊。
“我哪里让你无法忍受！”海因也喊：“你这个精神病才让人无法忍受！”
两人猛烈地互相攻击，柏鸣夹在中间，快要被他们那飞来横去的唾沫大战给淹死，想躲开，可他们各执一边，死死把柏鸣和箱子夹在间，他真象狂风巨浪中飘摇的小船，下一时刻就要倾覆。

他无助地小声道：“诶……诶……轻一点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