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竹佳人(出书版)BY 陶去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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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你没兴趣。」冰冷的声音在边上响起,王莽划着晶莹胴体:「不过我手下的人就不同了。董贤倾国倾城,放眼整座长安城,多少人趋之若鹜,不如让他们好好品尝。」
除了供出有关刘欣之事,董贤已没有利用价值。见他眼神决绝,王莽不禁咬牙。「对了,你没见过这帘水晶珠吧?」
邪笑再度浮上,王莽指向身后的珠帘说:「我特意花高价请人打造,这帘水晶珠最大好处就在于它虽透明,却看不透。」
说着,王莽走去,「刷」一声掀开珠帘。珠帘被掀开,里面坐的人赫然显身─在珠帘后面的是董玉兰与芷薇。身心顷刻间重挫,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董贤的心,像被猛捶一下,手指深深陷入衣襬处,几乎要将衣料撕碎。心痛伴随不安,如毒液疏散般导入每一根血管,他拉上被扯开的衣襟,望了嫂娘一眼,已是心如刀割。董贤努力回想先前发生的一切,推断嫂娘知道了多少,可任他绞尽脑汁,仍是空白一片,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嫂娘,你可知你的贤儿早就清白不再,协助王莽,做了无数无耻之事……房里突然静得吓人,唯有芷薇忍耐不住,捂面抽噎。担忧迅速战胜无地自容,董贤挣扎着站起身,想要走去。刘欣说过的话,霎时在耳边回响:若你嫂娘知道,她的命是你用这些为代价换来的,她绝不会在这世上多偷生一天。
珠帘后的董玉兰一脸忧伤,几颗泪珠已悄然落下。先前发生的一切,虽然零碎,但她已能拼凑出头尾。这个傻孩子,为了延缓她的毒发时间,竟受了这么多苦……既然董贤苦苦相瞒,董玉兰本想不作声,要是让他知道,必会痛不欲生。
不过王莽没给他们这个机会。珠帘掀开的一剎那,破碎的,又岂止董贤一人的心?王莽开口:「董夫人,您刚才也已听到。于公于私,我对你们都照顾万分,现是董大人背叛在先,实在令我心寒。」
「你,无耻!」芷薇眼里噙满泪水,刚欲上前,忽被身边的董玉兰用手拦住。
施恩仁慈的表象下,原来是颗溢满污血的狼子野心。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今日的话只有此处四人听见,董玉兰深明其中利害关系。这些年来,自己居然是个活生生的饵,逼得贤儿为她付出艰辛无数。一阵剧痛涌上胸口,董玉兰低首剧咳,竟吐出一口暗血来。
「嫂娘!」董贤大惊,急忙上前去扶。董玉兰一握他的手,抬头对王莽说:「王爷想知道的事,不如让我来问。贤儿自小由我带大,我问他,他必定会说。」
「董夫人果然识时务。」王莽亲自打开厢门,「那就多劳烦夫人了。我与董大人认识多年,真要用那听了就能掉下一层皮的刑罚逼他说,我还有些下不了手呢。您好好劝他,再若不行,就莫怪我不留情面了。」
董贤与芷薇扶着董玉兰向外走去,听到王莽此言,三人不禁一阵战栗。回到董玉兰住的雅阁,芷薇赶紧汲来热水,倒入药酒,准备为董贤敷开胸口青紫的掌印。不敢把伤暴露在嫂娘面前,董贤执意不肯热敷。
「芷薇,让我来吧,你去厨房看看,今天让他们多烧几道菜。」董玉兰幽幽道。
芷薇哽咽着离开。董贤坐在床沿轻道:「嫂娘……」
「躺下,把衣服解开,嫂娘帮你上药。」
「嫂娘……」
「解开!」
董贤的眼神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他不敢反驳董玉兰,就如做错事的孩子,面对严母时那样惶恐、不安。解开衣襟,胸膛上的掌印清晰可见,董贤侧过脸,怕看到董玉兰难受的样子。
慈母的手,带着温热抚上作痛的胸口。董贤咬牙,再痛也不露一点声音。颊上忽被淋到几颗液体,董贤知道嫂娘潸然落泪,忙坐起身,拉住董玉兰道:「嫂娘,是我不好。」
「告诉嫂娘,王莽逼你做了哪些事?」董贤低头不语。
「跪下!」嫂娘的声音虽轻却是不容置疑。
董贤抿唇跪地,追忆起小时候,当他犯了错误时,嫂娘也会让他跪下。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嫂娘吗……」话未说完,董玉兰又咳嗽起来。
「嫂娘。」董贤挽住她的手。即使有灵芝控制毒性,嫂娘的身子还是不行了,方才在王莽房间,她吐出的一口血已呈暗红色。内心挣扎不已,望着董玉兰急切的目光,董贤无所遁形,低声说:「王莽令我潜入各州藩王处,打探他们在当地拥兵拥田的数量,回京后,再以『圈地隐兵』之罪参奏皇上。」
「表面看似削藩平乱,实质上是集他人之力,扩充自己阵容。这几年,他削藩卓有成效,外戚势力已变成他一人的中央集权。」董贤刻意往大套路讲,回避开自己如何探得拥兵拥田数字。这其中所受的凌辱,遭受的玩弄,都不能向嫂娘道出。
董玉兰叹气问:「他派你去欣殿下身边,是否有意要将他绊倒?」
「这正是他最初的计画。」
「听闻刘欣还未册封,就已入住历代太子所住的御阳宫。莫非……」不能大声张扬,董贤只好略略点头。
董玉兰身子一颤,忙问:「王莽专除刘氏族人,用意是要谋朝篡位?」
「他早已对大汉王位虎视眈眈,处心积虑就是为等有朝一日,可以改朝换代。」
嫂娘久久没有说话,董贤不安地抬起头,不料迎面就吃了一巴掌。这一掌,搧得很轻,嫂娘从没用力打过他。
可却让董贤落下泪来,一颗一颗,沿颊滑下,像个孩子般不住抽噎。他哭,不是因为嫂娘打了他,而是因为董玉兰早已泪眼模糊。她哽咽道:「你可还记得,你兄长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什么?」
年幼时的记忆如烙印般,清晰不褪。
在云阳的家破败不堪,兄长过世前夕,正逢连夜暴雨,身负重病的大哥叮嘱妻子一定要照顾好小弟。双十之年就已守寡,身边还带个孩子,想要改嫁,已是痴人说梦。董玉兰毫无怨言,承诺一定将他养大成人。
「我抚养你,是应亡夫生前之愿。在家中,就以夫君为尊;为臣者,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嫂娘尚懂这常规伦理,你自小聪明伶俐,饱读诗书,为何还会受小人要胁,跳下这万丈深渊?」
董贤凝视嫂娘,默不作声。
王莽若胜,大汉覆灭。试问几代前朝之臣不以惨淡收场?
王莽若败,那自己也将难逃牵连,千夫所指,五马分尸。


【第十五章】

董玉兰同样心如刀绞,她明白这一切都因她而起。早知如此,带大贤儿后,她就该随夫离世,也不会让这孩子受了这么多年苦。
「为延嫂娘一人的性命,你就陷入这不仁不义中去,也不顾王莽一旦发难,必会掀起惊天巨波,届时,你必定性命不保。」虽是责备语气,却句句带着惋惜。
董贤握住嫂娘的手,说不出一句话。面对嫂娘,即便有千万个苦衷,他也从不顶嘴。
「孩子,起来。」年轻时干农活磨粗的手,拉起董贤坐到床沿。
董玉兰说:「不要再管嫂娘!现今王莽只想杀你灭口,日后,朝中也无你的立足之地。你快走,立刻动身,去哪里,谁也不要说。」
董贤摇头:「嫂娘不要替我担心,三日后,就会有人来救我们。我是太子之师,往后就是皇上的太傅,无人再会为难我们。」
董玉兰怔了许久说:「宫廷是个多事之地。嫂娘不会再拖累你,我若离开,不要把我葬在长安,这里繁华喧闹,却不是我要的安身地。」
「嫂娘不要乱说,您不会离开的!」
「傻孩子,人总有一死,何况若不是你,我早已先行。」董玉兰闭上眼睛,仿若看到一幅美景:「嫂娘往后要躺在一个安乐、祥和之地,那里应当家家有水、户户有花,没有疾病、纷争。」
董贤默默点头。
从掀开珠帘的剎那,嫂娘的心就已死了。家家有水、户户有花?她果然向往这等清静无争的生活。
一双深邃瞳眸忽然跳上心头,董贤一惊。
是刘欣!是刘欣的眼睛!他若远行,恐怕刘欣会难以原谅他吧。
晚饭是在雅阁里用的,鲜美佳肴,想必是王莽令人准备。他行事素来诡异,盛情背后定是狡诈奸计。
「他还没套出我的话,不会下毒害我们。」董贤夹了些菜到嫂娘碗里。
无人不知这味美一餐,等于何等含意。
芷薇道:「不如我回去找欣殿下。」
「我们被困此地,王莽怎会放你走?」
董贤心里有底,只有拖满三天,刘欣见他不回,必会前来迎救。内心不禁感叹还是刘欣虑事周全,若非他出此计画,他们可能真要死在王莽手里。
长夜,无眠。
翌日清晨,鸟鸣、轻风,却无人可以释怀。
芷薇端来早膳,董贤托腮坐在桌边,浅眠一夜。夜里,嫂娘让他支张躺椅,可身处虎穴,又怎会睡得着?
董玉兰昨夜同样无眠,却不敢辗转反侧。她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董贤的心。
「夫人,念珠我已帮您收好了。」桌上,芷薇递过那个曾脱了线的念珠。
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董玉兰问:「这是用铜线系的?」
芷薇点头:「这是最细的铜线,却结实无比,宫里用它来发冠上的珠帘。」
「那往后就不会再脱线了。」董玉兰意味深长地将念珠缠上手腕。
只觉她有些不寻常,董贤问:「嫂娘,您怎么了?」
房门「砰」的一响,一个侍卫闯入,声称王莽要见董贤。
董玉兰放下竹箸:「你回去告诉王爷,请他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必会告诉他想要知道之事。」
「董夫人,王爷要见的是董大人。」
冷冷一句,已将董贤逼到浪尖。欲站起时,衣袖猛地被人一拽,董贤低首,看芷薇用力摇头。他拍拍她的肩膀说:「莫怕,不会有事。」
嫂娘想拉,董贤却握下她的手,微笑着摇头。
王莽的个性,他很清楚。此人并不爱速战速决,若要严刑逼供,也得足足折磨上三天,绝不会一刀给你个痛快。时间上,他已赢得了弥足珍贵的一天,应该可以活着看到刘欣吧?
庭院内,王莽悠然自得地站于其中。董贤见了他,忽然笑起来:「清早就请我来,不会是你要亲自动手?」
王莽也笑:「你这性子倒是让人恨得牙痒痒,何时都能镇定自若。要是扒了这张漂亮的皮,看你是否还笑得出来?」
董贤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就不知扒了皮的人,还能不能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事。」
「不愧是我调教出的部下,居然懂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王莽欣然说,「你可以待在这里,一直待到刘欣前来救你。」
董贤不解:「要耍什么把戏?」
「你不用与我磨时间。」王莽语气冷淡,仿若居高临下:「我也真是被你气糊涂了,大好的诱饵近在眼前,又何必大费周章去逼你开口?只要刘欣一来,岂不可以一网成擒?」
脑中轰然巨响,所有的计画都变得矛盾重重。董贤问:「皇上如此器重刘欣,你不怕杀了他,难以交代?」
「公然闯入我府里劫人,即使是天子犯法,也应当与庶民同罪吧。」
原来王莽已设下陷阱,将计就计。没料到自己竟会使刘欣身陷险境,董贤一人离开王莽府,也许还有胜算,只是带着嫂娘和芷薇,怕是插翅难飞。
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眼睁睁地等候刘欣,再亲眼目睹他被奸人所害。
原来……原来无论如何,都难以逃开命运桎梏。上天要灭他董贤,他也无可奈何。无法放下嫂娘,又不愿牵连刘欣,两全之策只有一个。
董贤幽幽开口:「我可以在此等候刘欣,不过他来之时,只能由我出面迎战。」
王莽一怔,随即笑道:「让你们师生二人短兵相接怕是下不了手,但你亲自开口,就应你所求。不要与我玩什么把戏,你的伎俩瞒不了我。」
董贤紧咬牙关。无论是对嫂娘,还是刘欣,只有自己亲自动手,才有一线生机。半月之期已到。
正午骄阳似火,雪融时湿气最为寒冷,刺入骨髓,冻彻心扉。芷薇扶着董玉兰于庭院散步,却不知空气间已弥散开浓重的硝烟。
王莽府外,此刻已被一支箭队重重包围,不待扣门,门已从里面自行打开。门内门外都一片肃穆,反倒是站在众人之首的两个人一脸平和。长眉亮目、气宇轩昂,未到弱冠,却有了十足的王者之风。
王莽看见刘欣,立刻上前迎道:「原来是欣殿下不请自来,怎么如此大的排场?」身边这些死士,过去都随父王征战沙场,个个强悍无比,以一挡十,追随少主更是死心塌地。众人随刘欣缓缓走入,听他道:「王叔何必故弄玄虚?我来接我的人。」
王莽大笑:「没想到董贤如此魅不可挡,居然要让你我同室操戈!」
「王叔手握兵权,可最近的驻兵处也在长安郊外。远水救不了近火,要论同室操戈,恐怕还算不上。」
实力悬殊并不足以让王莽乖乖放人,如同手握杀手锏,他一挑嘴角:「莫急,虽无千军万马,但我手里有一人,治你这支箭队却是易如反掌。」王莽说完,击掌。
从他身后,应声走出一个颀长身影,白肤白袍,白净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见到这等模样的董贤,刘欣微怔,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不想绞断首级,就快归降!」冰冷无情的话语,掩盖不住心底的战栗。清澈的眼底写满了苦衷,别人看不见,刘欣却一清二楚。王莽在后说:「董大人本是你师长,是否应当公平起见,以一对一?」百年常春藤所制,韧可敌刀、快可敌箭,董贤的软鞭也有挥向自己的一天。
刘欣一挥手,令众人之箭不准上弦。他接着扔开手里的佩剑道:「对师长应当礼让三分,那我就不用兵器。」
「既然如此,你就受死吧。」
董贤振身向刘欣飞去。细长软鞭一旦抽出,却如一条飞天巨龙,所到之处风声大作。刘欣侧身躲过,举掌相迎,形成的巨大的气流,犹如一个漩涡,将董贤困在半空。董贤向后空翻,空中难袭,便以地面作为支点,手里软鞭犹如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器,一路铲过,竟将地表三尺完全划开,扫过之处,裂痕犹如地崩。地表裂缝像一条不断伸长的游鱼,瞬间就到了刘欣脚下,他飞身跃起。轰然一声,软鞭由地下破土而出,垂直向上,朝他抽去。董贤招招皆狠,如若大意中了一招,便会肢体异处。
在场众人无不叹为观止,暗叹他手里握的哪里是一条鞭子!顶端竟可直接穿透树干,刺戳力甚至可以媲美长矛。
刘欣不出手伤董贤,一再避开他的攻击,两人苦斗许久,依旧不分胜负。
「殿下!」
忽听芷薇惊叫,刘欣与董贤不敢分神,只道她和董玉兰也已来到门口。
刚才听见一阵喧闹,与董玉兰走来一看,竟是这两人激烈相斗。芷薇心急如焚,帕子在手里就快揪成两半。
看到董贤仍然身怀武功,董玉兰同样吃惊,但她沉默不语,静静望着王莽于一边冷笑。
不经意间,软鞭擦脸而过,刘欣的脸庞速然溢血。
董贤微微一震,即刻怒道:「快出手,否则休怪下一鞭子要了你的命!」
不料他此言一说,刘欣抓住空隙,跃到他身后,一把扭过握鞭的手轻道:「你的软鞭一直很有灵性,最解它主人之心,怎么舍得杀我?」
两人轻功了得,近身厮缠,竟也纠缠着跃到枝间。斑驳阳光透叶而来,树下众人显得若有若无。
董贤苦于右手被握住,深吸一口气:「快杀了我!然后再令箭队冲进去,把我嫂娘救出来!」
原来如此,与自己料想的一模一样!
这疯子定是被王莽所迫,与他对阵,要是死在自己手里,只可说他技不如人。届时诱饵已亡,就可直接将董玉兰救出。
刘欣叹气,双手从后紧紧拥住董贤。
董贤倔强地挣扎着:「快杀!王莽本就等你自投罗网,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和嫂娘!」
「要我杀你?做你个春秋大梦!」刘欣咬牙道。
纠缠间,已挤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刘欣说完便掰过董贤的脸,狠狠吻下。董贤苦笑,表情竟像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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