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看到董贤不知所措,刘欣接着说:「前不久,这里是在卖你的画像,不过大部分已被我收购了。」
董贤淡笑:「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花样,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刘欣牵过他的手:「别问这么多,快到午时了,我带你去个别致的地方用饭。」
青林小榭,依名来看,便是个极具情趣之地。这座酒楼最别致之处,是它依水而建,四面环竹,楼台、桌椅皆是由竹所制,走廊两旁是清澈池水,还有金鱼于其中畅游。青林小榭的厢房是一个个亭台,纱帘附门,清雅怡人,实为一个好去处。
尝了这里精美的糕点后,董贤游历小榭中。这里风景优美,飘有竹香,漫步其中,顿感心旷神怡。「没想到长安有这样别具一格的酒楼。」
董贤忍不住赞美,但见这里除他与刘欣外,似乎并无其他客人,便问道:「怎么不见客流?是不是这里价格过高?」
刘欣摇头:「青林小榭是我父王生前送给我娘的。娘向来爱竹、爱水、爱热闹,父王就命人在长安城里,经营了这家酒楼。现在他们已故,我想好好保留小榭,故不对外营业。」
「既然如此,你带我来这里,应该不单是为吃顿饭、欣赏风景如此简单。」
刘欣穿着董贤看中的那套米色长袍,笑容分外俊朗。他不声不响,又带董贤返回亭台。此刻桌上已摆好炊具,以及各类未经烹煮的食物。董贤看这一桌菜没一个是熟的,不甚明白,问道:「这是做什么,要茹毛饮血不成?」
刘欣让他坐下,自行揭开锅盖,看里面的汤水已经煮沸,便将桌上的生食放进去一些。不待片刻,他又伸筷将食物夹出,放到董贤的碗里,淋上卤汁,说:「这叫暖炉,就是把生食放到汤里煮熟了再吃。」
董贤将信将疑,夹起碗里的食物,翻看许久,确认熟了后,才放入口中。
被汤水涮过的牛、羊肉,味道格外鲜美,董贤从没试过这样边煮边吃,自行夹了一些蔬菜放进锅里问:「这要到什么时候才算煮熟?」
刘欣笑道:「你心里默数,一直数到十,就可以夹上来吃了。」
听董贤果真认真数起数来,刘欣又笑,拿过他手里的竹箸说:「你吃你的,涮好了,我会夹给你。」
边煮边吃势必很慢,待两人吃完时,天也黑了下来。
董贤坐到刘欣身边问:「今天这么大破费,究竟是为什么事?」
下一刻,身体陷到一对有力臂膀间,刘欣的气息轻挠耳畔,随之而来:「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辰。」
董贤微微一颤,责怪自己糊涂。整整一天,刘欣又是上街,又是买衣,还跑来青林小榭用饭,只要多留个心眼,就知道他在庆祝,怎么自己竟没想出来?
如同能看透他的心一般,刘欣淡道:「不用你送我东西,你陪我玩了一天,就是寿礼了。十八岁,多半由父母为儿作寿,可我双亲早逝,只能拉你出来。」
心,猛地抽痛一下。
见房里备有古筝,董贤走去调试筝弦。以商调起音,长指一挑,悠扬筝音弥漫而来。
刘欣静心倾听,低问:「这是屈原的《九歌云中君》?」
董贤点头,据词轻唱:「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一曲唱罢,弹奏人与听曲人都已痴了几分。
夜色已深,董贤与刘欣不约而同地走向窗边,一前一后眺望夜景。刘欣习惯性地抱紧前方的董贤问:「对了,只知道你年长于我,还没搞清楚你究竟大我多少?」
董贤向后伸手,触摸刘欣的脸庞,线条清晰俊朗。一颗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的心,须经过多少劫难,才能历练而成?
「虚长你五岁……」
「还好,不多。」刘欣一吻他的脸颊,突然指向窗外,大叫:「快看,是扫帚星!」
瞬间之美也有着永恒的光芒。夜空中,几抹亮色一路飞闪,霎时划破漆黑。
董贤道:「古传此星会招噩运,你看见反倒喜出望外。既是寿辰,不如对它许个愿。」
刘欣大笑,对着窗外划破夜空的光亮道:「我希望……」
「嗳!」董贤点住刘欣的唇,「忆在心中即可,不用说。」
「所有人许愿都不肯说出口,又有几人能够如愿?还不如直接说出来得好。你别说话,星快没了。」挪开他的手,刘欣又说:「我希望和董贤在一起,永远!」
极速的璀璨过后,夜空又恢复漆黑,亮光已经飞堕而下。董贤楞在原地,缓过神来笑语:「我不就和你在一起吗?祝贺你,梦想成真。」
「你没听全。」刘欣凝视而来,「我是说『永远』。」
再一次楞住,董贤勉强振动双唇:「永远是多远?」
「永远就是从现在起,直到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无非计算的时间;是与天同长,与地同远的距离;是你我算不清、量不尽的长度。」
刘欣说完又问:「你刚说我梦想成真了?」
知道他又下圈套,董贤此次并不开口,凝视窗外,居然看见天空飞降下雪花,纯洁雪白,犹如空中歌舞的精灵。瞬间,雪花急遽而紧,化为漫天鹅毛。
片刻后,窗台上已积了一层亮白。
刘欣依旧等着董贤的回答,董贤却不紧不慢,捧起一把雪说:「新雪当是甜甜的,我小时候就是喝这个长大的,你也尝尝。」说完,他便将雪绒泼了刘欣一身。
看他狼狈不堪,董贤忍不住大笑:「你欺师已不是一回两回,我再中你的计,岂不妄为人师?」
看他发自内心的笑,刘欣掸掸衣袍,关上窗户说:「老师要怎么处罚,悉随尊便,只要不再站于这通风口了。」
董贤伸手,将刘欣耳鬓的发撩去耳后,沉声说:「你原就天资聪颖,现在已经羽翼丰满。即使往后我不在身边,你也可以独当一面……」
话未完,已被刘欣打断,他一拉董贤到怀里,贴着颈畔说:「为何我要独当一面?你要跑去哪里?你刚才不是说星下许愿,就可如愿实现,为师者怎能食言?」
董贤的手无力地攀上刘欣的脊梁,想要拉开他,却用不上一点力。他面朝刘欣,深深吻去。这是董贤第一次主动索欢,舌尖尽是芳香甘甜。刘欣沉溺其中,那股幽香动人心魄,逼得他神志迷茫。不知何时已躺倒在床,四面轻纱曼舞,宽敞床榻,两人在上不住翻滚。
下身渐渐肿胀,极热难散,刘欣大口喘息,急促的心跳与律动夹击着他。新买的衣袍早被褪下弃于床边,董贤的吻,炽烈到快将这年轻的身躯融化。挺立分身被人握住搓揉,刘欣覆上董贤的身体,却被他抢先一步封住双唇吮吸,诱人呻吟皆化在自己口中。纤长手指并没停止身下对刘欣的纠缠,白晰双腿环上他的腰际。只觉身体快被人灼伤,刘欣忍无可忍,猛地贯穿入董贤体内。下方的人用力将颈项朝后仰去,微闭双目,深吸一口气,恍若得到最大的满足。
「啊……嗯啊……」董贤不加掩盖的呻吟,让刘欣欲罢不能。紧热的花径不断收缩,期待着他不断深入。意乱情迷间,刘欣宛若在董贤的控制下,由他束缚,由他晃动,达至巅峰……略带哭腔的呻吟带着甜蜜、温馨。
四肢纠结,充斥快感由下而上直达全身,如同飞跃在九霄云外。不知几个时辰在这窒息的欢爱中飞度,全身的力气已被耗尽,眼睛沉得无法睁开,刘欣累倒在董贤胸前。两人双手仍不愿放开,紧紧相拥。董贤微微起伏着身体,平了气息后,小心地将刘欣放平正卧。
窗外风雪大作,他起身梳洗更衣,穿戴整齐后,转身走到榻边,观望刘欣的睡脸说:「我吻你时,口里含了迷药,你都没发现吗?」
手情不自禁地轻抚上英俊的脸,董贤叹道:「我是说过,星下许愿可如愿实现,但我也说过,我若想走,根本无人拦得住我。『永远』毕竟长远,岂是你我承诺答应了,就能实现?」
他字字出自肺腑,句句动情,说得自己不住叹气。入睡的刘欣并无反应。董贤替他盖上棉被,将那件米色衣袍,放在他手边。终于转身,打开窗户,如飞鸟般一跃飞离。
日上三竿,阵阵敲门声不绝于耳。刘欣侧身去摸,边上已是空空如也。俊秀长眉轻轻一皱,他睁开双目,坐起身来。手边是昨天买的米色长袍,空旷床榻除自己外,并无他人。肩颊、胸膛通红一片,这是董贤留下的痕迹,昨夜周而复始的悬起、跌落,尽兴到难以言喻。唇边微觉苦涩,刘欣一抹嘴角,忽然低笑:「用迷药就想骗过我?昨夜过度纵情,你也不多加休息,这么快就急着离开。」
门外小二叫唤,刘欣稍整衣装,前去开门。小二送来早膳,见房里只剩刘欣一人,不解问:「殿下,怎么不见董大人?」
刘欣洗漱一番,笑得自然:「他去探亲了,半个月后才回来。」想起这两人一个脱俗似仙,一个高贵英俊,都像不食人间烟火。小二不得要领,自顾自忙活去了。
刘欣穿上长袍。米白,清雅不凡。董贤的眼光向来别致。那幅独一无二的大汉第一美人图已不见踪影,想必是被铜纸中的人带走。刘欣轻叹:「你这样想念嫂娘,我与其防不胜防,不如放你多陪她几天。聪明如你,潜入王莽府应当易如反掌。」
王莽府今日新入了一批仆役,这些人早在半年前就已招来,由专人负责调教,训练有素后,才许入府做活。上午的工作是去后院劈柴,就在管家的眼皮底下,没一点休息时间。
回房草草吃过午饭,被身边的小弟推了一把:「快些,管家说王爷上完早朝就回来,可不能在这时候偷懒。」
「他日理万机,哪有工夫管几个下人。」
那小弟被泼了冷水,努唇道:「就你知道的多,万一他偏爱管下人怎么办?」
年轻人抬头一笑。虽是一张平凡脸孔,但那笑容却是异常美丽,一双似星亮目如同一泓秋水,轻轻一笑,美到令人屏息。小弟不禁有些失神,耸耸肩,自行走了出去。见房里已空无一人,年轻人总算松了口气。他从床铺下拿出一幅画卷,小心摊开。里面无画,有的是一张光亮如镜的铜纸。
铜纸内映显出一张陌生脸庞,不知想起何事,画中人痴痴一笑,温馨甜蜜。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简单几字,初次看时却让他意外不已:念老师一片孝心,故让你前去探亲,半月之内定要归来。刘欣的字,刘欣的笔迹。没料到他居然通晓了自己所有行动。
明知口里含了迷药,居然将计就计,将事先备好的字条塞入他的衣带,接着缠绵不休。千算万算,还是没走出刘欣的五指山,董贤不甘心地撇撇嘴角。
如今,他的身分并非过去,而是新入府仆役,既然刘欣限期半个月,当然得好好利用。被调换的仆役是个姓曲的忠厚青年。董贤已付了重金,让他举家搬离长安,之后便易容成他的样子混入王莽府。厢外管家又唤,董贤连忙收好画卷,走出去。
正午的工作是一字儿排在王府两侧,恭迎王莽回府。听闻他昨日没在府中过夜,王府上下更是拿出十二分精神前来迎接。良驹驻足门前,下车之人神采奕奕。众仆役齐声问安,倒有几分恭迎天子的排场。董贤微微仰头,见王莽信步而入。管家上前转告仆役入府之事,王莽转身打量一番,一挥手:「退下。」
仆役个个低首走过,董贤跟在其中,与王莽擦身而过后,余光轻轻一瞟,见王莽眼神顿显犀利,忽觉不妥。「小哥家乡哪里?」
不出董贤所料,王莽果真盘问起他,虽是满面笑容,却让他警钟大响。
「回王爷,我是吴地人。姓曲,单名一个青字。」
「江南吴地?那里素有天堂美喻,难怪连人也生得这般俊俏。」谈话间,手已轻浮地挑起下巴。董贤知晓王莽并不贪图男色,只是他争强好胜,看不惯别人比他英俊罢了。自己现在这等模样,应当还挑不起他的嫉妒心。
「王爷过奖了。」小心翼翼地把持分寸,董贤不着痕迹地脱开王莽的手,行礼告退。面对面都没有识破,看来这次易容相当成功。劳作一天,人人倒头就睡,深夜时分,仆役厢房里鼾声四起。出门,拐过九曲回廊,就是董玉兰的雅阁,此时已过二更天,房中却依旧有灯火。
「夫人,夜深了,怎么还不就寝?」望见对窗有光亮,芷薇披衣起身,入到董玉兰房里,见她正楞坐在床畔。刚欲走近,鞋底忽然踩到硬物,芷薇低头一看,只见多颗念珠散了一地。芷薇心细伶俐,立刻弯腰去拾,边拾边说:「夫人不必操心,只是念珠脱线,明天我就找根结实点的铜线◇上,一定不会再掉。」
董贤向来一个月来看望自己一次,几个月不见他,心中不禁思念。今日不知为何,忽觉不安,手里捻动的念珠竟突然自断线圈,珠子霎时崩散而出。念珠断线,素来是不祥之兆,莫非贤儿遭遇不测?董玉兰越发心慌,听到芷薇说话,总算缓过神来。眼前的女孩麻利、爱笑,清秀脸蛋偶尔会浮过一抹哀愁。
少女心事哪里瞒得过自己,董玉兰轻问:「芷薇,你可许过人家?」
这一问,立刻问得芷薇手忙脚乱,急道:「夫人说哪里话?我从小服侍欣殿下,谁为我去想那些事。」
「原来是没人为你想,那今天我帮你想想。就我们董家,如何?」芷薇贴心周道,很讨自己喜欢。两个月来,只要一谈到董贤,这丫头的脸就会红得不象话。男婚女嫁本是平常事,现今,贤儿也到了婚娶之龄,看他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提及姑娘,董玉兰心里略急,得知他与芷薇熟识,下意识地想看看这两人是否有意。
一听董玉兰的话,掌心的念珠复落掉地。芷薇赶紧收拾好,急收进衣兜,走去扶董玉兰睡下说:「夫人又在取笑我,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
临走时,手又被人握住。董玉兰已显疲惫,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回宫一次,看看我贤儿过得可好?」
芷薇将她的手放回被窝,宽慰道:「过几天我就回宫看看。夫人放心,董大人是欣殿下的老师,进出都在御阳宫,不会有危险。」
吹熄灯火,芷薇轻声关门离开。董玉兰虽累却无睡意。游子在外,亲人怎能高枕无忧?忽闻床头有人,董玉兰一惊,猛地坐起身,刚要唤人,来者却先行轻捂住她的嘴。
「嫂娘,是我。」房内未点灯,眼前只见人形,看不清样貌,董玉兰却已知是谁。
「贤儿。」董玉兰大喜,伸手抚过董贤的脸庞:「你怎么会在这里?嫂娘刚才捻珠时突然断线,还以为你会有事。」
「嫂娘莫多问。近来身子如何?王莽有没有为难您?」
董玉兰一楞:「王爷一直有恩于我们,怎会为难我?」
王莽在嫂娘心里树立的形象已根深蒂固,董贤苦于牵涉太多,难以解释,只道:「嫂娘要多加小心,不要太过听信别人,孩儿会在暗中保护你。」
董玉兰心头一颤,听他这话,暗指不要再信任王莽。王莽待人彬彬有礼,位高权重却不见架子,难道贤儿已和他闹翻?董贤由不得嫂娘多虑,劝道:「嫂娘在此好好养病,不用顾虑其他。可知您长年服用的武夷灵芝放在哪里?」
他已想好法子,只要一探得灵芝所在,就全部盗出,再带嫂娘离开王莽府。御阳宫内有刘欣收留他们,他已是当朝太子,往后就是大汉天子。届时,就不会再有人叨扰,可让嫂娘安享余生。
隐约察觉他与王莽的关系已非过去,董玉兰也不多问,叹道:「灵芝一直由专人送来,我从不知放在哪里。」
虽知王莽诡计多端,自己不会轻易成功,但董贤依旧觉得可惜。
董玉兰轻捋他的长发问:「怎么这么久才来?嫂娘等你等得心神不安。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脱不了身?」
本是打趣的一句话,却让董贤心头一颤。刚才在屋外,嫂娘与芷薇的一席话,他听得清清楚楚。长久没来探望,正是因为被人软禁,脱不了身。
想起那人,又是厌恶,又是依恋,似有似无的思念纠缠心间。
听他不语,董玉兰轻笑:「原来真有心上人了,你选的人一定能让嫂娘满意。」
董贤不知所措,默默点头:「孩儿现就住在王府中,化名曲青。嫂娘切记保守秘密,夜里我会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