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动物医院——HIKURA

「我不能这么做。我很清楚腹膜炎是猫的绝症，医学文献上从来没有过治愈的例子……」沉转过头，语气平静地说道：「老实说，我以前不信邪，曾经想要帮助生病的猫跟死神对抗……最后，我还是失败了，我的逞强反而徒增饲主与动物的痛苦。」

「……我们现阶段所能做的就是让牠舒服点、想办法延长牠的生命，但是我们绝对无法把牠抢救回来，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就如同我刚刚所说的，我并不是没有试过，」沉的眼神飘向远方，遥望着动物医院玻璃门外的漆黑夜空：「与其这样拖下去，倒不如选择让动物安乐死，让牠早点解脱，饲主也不会因为看到宠物受尽折磨而深深自责……」

「……相信我，这是我们所能做的最好选择。」沉轻声说道。

宋沛元注视着他，感觉到自己方才难受的心情终于稍稍平缓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声音有种可以稳定人心的力量，又或许是因为对方那双闪耀着温柔光芒的眸子吧……

「……你为什么想要当兽医？」宋沛元问道。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对这个兽医的一切并没有兴趣，自己只是纯粹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这好象是每个当兽医的人都会被问到的问题，而我的答案其实跟大部分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沉微微一笑：「小时候我家里养了一只狗，我跟牠的感情很好，牠是我唯一的玩伴，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但是，就在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牠生了重病……」沉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宋沛元旁边，回忆起过去的种种：「我多么想要亲自救牠，但是我却没有能力，因为我什么都不懂，送到诊所后却又药石罔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牠死去……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下定决心，我发誓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有能力挽救动物生命的兽医。」

现在，宋沛元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沉在听到女孩说的那句话后，平静的表情居然起了变化……因为，那种感觉他真的懂。

「你的大部分同学都是因为这样才念兽医系的吗？」宋沛元问道。

「嗯，我们自己养过宠物，才会知道那种无可取代的情感……这已经超越了所谓的饲养者与被饲养者，我们和动物之间存在着的，有时候反而是一种比家人还要更亲密的关系，」环顾了一下诊所里的动物，沉静静地说道：「正因为我们能够懂这种情感的联系，才会愿意把下半辈子都投入在兽医的领域中……虽然我们的患者不会因为你治好牠的病而跟你说谢谢，但是只要看到牠们恢复活泼与健康，一切都值得。」

「既然要念医学，为什么不当一般的医生？」在宋沛元的印象中，兽医的收入与社会地位似乎还是与一般医生有段差距。

「兽医和其它一般科别的执业医师并没有什么不同啊！我们对待的，同样都是宝贵的生命，只要有一个不小心或是不注意，同样都没有第二次诊疗与弥补的机会，」沉抬头、双眼直视着宋沛元：「或许我们会选择兽医这条路，是因为我们都对动物比对人更有兴趣吧！」

「咦？」这番话听在一向对动物没什么好感的宋沛元耳里，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阵惊讶。

「跟动物相处反而是很轻松愉快的，你不必担心动物们会欺骗你、会背叛你，或是会蓄意伤害你，」沉彷佛看出宋沛元的疑惑，他解释道：「如果是和人类相处的话，要考虑、要烦恼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我不喜欢这个样子……」

「这么说，你也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啰？」听到沉这么说，宋沛元故意板起一张脸。

结果，宋沛元的严肃表情却换来沉连忙摇手澄清：「宋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

「哈哈，我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当真啦！」沉这个人的个性就是太镇定了，好象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吓到他……所以，偶尔让他慌张一下也是挺有趣的。宋沛元心里是这么想的。

不过，沉却还是继续认真解释着：「……我觉得宋先生你人很好啊！我不会不喜欢跟你在一起，这是真的……」

看着沉有点手足无措、甚至是有点腼腆的神情，宋沛元必须努力忍住自己想要发笑的冲动。不过，就在这一瞬间，宋沛元下意识地察觉到，好象有某个很重要的东西正从自己眼前迅速闪过，但是，他却无法判别那究竟是什么……

回望着沉清澈的眼眸，他忽然之间竟有点茫然了。

可爱动物医院 10

第二天是星期六，因为不用上班，宋沛元一早就到动物医院报到。当然，他并没有变得多么热爱动物，他只是基于责任感而前去帮忙而已……再说，今天对那只叫做「巧克力」的猫咪来说，也是一个决定牠生命的大日子。

宋沛元蹲在一旁帮小毛的水盆换水，并漫不经心地慢慢把牛肉罐头拨进小毛的碗里面，完全没注意到小毛已经流口水流了满地。宋沛元的眼神其实一直都停留在沉的身上，他很想知道，正一个人默默抚摸着巧克力的沉，此时心情究竟是如何？而兽医在为动物执行安乐死的那一刻，会不会同样感到难过？

「……你这样折磨牠好吗？」忽然之间，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咦？」宋沛元愣愣地停下手边的动作。

「你在牠面前慢慢地开罐头，弄了这么久都还不让牠吃……你看，小毛都已经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了。」沉转过头来笑着说道：「你这么做可是在折磨牠喔！」

彷佛听得懂沉的话一般，小毛皱了皱眉头，发出了小狗才会有的那种闷哼声，好象在抗议宋沛元慢吞吞的动作似的。

「哼，你这个贪吃鬼！」宋沛元红着脸把饲料推到小毛跟前。由于被沉发现自己的心不在焉，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自己不专心的原因又是在偷看对方。

过了一会儿，昨天那个清秀的女孩怯生生地推开动物医院的大门、有些犹豫地走了进来。宋沛元看着她，很惊讶地发现她的一双眼睛居然肿的像核桃一样！可见，昨天她一定是哭得很伤心吧……

「早安，」沈温和地对女孩说道：「昨天打过营养针后，巧克力已经好一点了，但是还是有些虚弱……」

女孩一边听沉说话，一边伸手轻轻抚摸着笼子里无精打采的猫咪。宋沛元注意到，女孩的神情虽然还是带着哀伤，但是她的眸子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和她昨天的绝望怨怼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

「……决定好了吗？」沉轻声问道。

「嗯。」女孩点点头。

「请相信我，这是对牠最好的选择。」沈注视女孩的眼神中充满了认真与诚恳。

「……我知道。」女孩看着他的双眼，表示自己将会全心全意信任他。

「如果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吧，」沉取出针筒，示意女孩安抚猫咪的情绪：「来，妳抱着牠……还有，如果有什么话想要对牠说，可以现在讲没关系……」

女孩有些颤抖地抱着巧克力，几乎把整张脸都贴近牠的身躯，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姊姊会做这个决定是为了你好、为了不要让你继续受苦……所以，请你原谅姊姊好吗？」女孩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巧克力，姊姊好爱你、姊姊真的好舍不得你……如果你也舍不得姊姊，要记得到梦里来找姊姊喔……」

宋沛元故意东张西望、努力想一些无聊的事，希望可以略微冲淡自己胸中那股难过的感受；而沈则是镇静如昔地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女孩诉尽她的不舍与思念。在女孩朝他点了点头后，沉才走上前去。

「我要把针打进去了喔……」沉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忧伤与温柔，而这两者的调和比例竟是如此地完美，就像是一首凄美的安魂曲。

针打进去之后，猫咪其实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没有一丝挣扎……牠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乖乖地蜷缩在女孩温暖的怀抱中；最后，牠微微上下起伏的肚皮终于跟着逐渐微弱的呼吸而停止律动，但却又安详得几乎令人察觉不出生命的消逝。

「……我想，牠应该已经走了。」沉轻轻地说。

女孩忍着泪，她努力压抑着、小心翼翼让自己不要哭出来。她把脸埋进猫咪的皮毛中，似乎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再度温暖那个已经失去气息的小小身躯。

「妳看牠的表情，一点都不痛苦对不对？就好象在睡觉一样……」沉伸手摸着猫咪小小软软的头：「牠很感激妳，因为妳替牠选择了一个完全不痛苦的方式解脱……」

「巧克力是一只好猫，牠一定会上天堂的……」沈望向远方，那真诚的语气就像正在把他看见的景象形容出来一样：「在那边的世界里，一定会有很多牠喜欢的东西……猫咪的天堂里，会有很多毛线球、蝴蝶、小鸟与老鼠，让牠永远也抓不完……在那里的猫咪，每天都可以吃到鲔鱼罐头和香喷喷的烤秋刀鱼……」

听到沈的话，女孩再也忍不住了，她「呜哇」一声地大哭起来，泪水彷佛决堤似地自眼眶中奔流而下。虽然自己对猫狗一向没有什么好感，但是看到这幕情景，宋沛元竟然也不禁跟着红了眼眶……对女孩来说，现在就是她与巧克力永别的时刻了啊！

「牠知道的，牠知道妳一直都深爱着牠，那样就够了……别再哭了，好吗？」沉抱起巧克力软绵绵的身体，将牠放在已经准备好的纸箱中：「巧克力不希望看到妳为牠掉眼泪的，如果牠知道是自己害妳哭了，牠也会难过的……」

女孩坚强地点点头，用手背抹去眼泪；宋沛元则是静静地递给她一盒面纸，忍着鼻酸、拍拍她的肩膀。

「医生说得没错，巧克力不希望看到妳哭的……」宋沛元试着说出一些安慰的话来：「妳和牠相处的时光一定都很快乐吧？所以，回忆牠最好的方式，就是要带着微笑……」

「嗯，」女孩哽咽地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最后，女孩决定请沈将巧克力带去火化，她则把火化后的骨灰移到宠物墓园安放。忍着泪处理好一切事宜，女孩在离去前，忽然转身拥抱了沉！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宋沛元注意到沉的身体似乎不太自然地僵了一下。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想我没办法下定决心……毕竟牠对我来讲实在是太重要了，」紧抱着沈，女孩默默流下两行热泪：「幸好有你，否则巧克力现在一定因为我的自私而还在继续受着苦吧……」

「帮助动物们恢复健康，必要时让牠们毫无痛苦地解脱……这本来就是我们兽医的职责，妳不必谢我。」沉轻声说道：「……倒是妳，一定要开开心心地过下去喔！牠会一直留在妳心里的……」

「嗯！」女孩松开抱住他的双臂，还带着泪痕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女孩离开了，但是宋沛元的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他呆立在一旁，两眼无神地看着沉将装着巧克力的箱子密封、装进大袋子里。

忙完手边的工作，沈发现宋沛元的表情有点怪怪的，而且居然又一直盯着自己瞧，「……你怎么了？」沉侧着头、饶富兴味地问道。

「呃……我……」宋沛元回过神来，有点尴尬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这个，我……」

「要不要跟我出去晃一晃？」沉笑了笑。

「咦？」宋沛元怔了一下，似乎有点无法理解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出去走一走，转换一下心情，我想应该会好一点吧？」沈脱下医师的白色长袍：「……继续待在这里好象也满闷的。」

就这样，宋沛元决定听从沉的建议、跟他一块儿到附近的河滨公园晃晃。不过，在他真正跨出动物医院的那一刻，他却非常想拋几个白眼给那个该死的兽医──那家伙刚才不是只说要出去「晃一晃」吗？为什么非得带这五只狗一起出去不可？！那家伙骗我！摆明了就是叫我和他一起去遛狗嘛！

当然，宋沛元被分配到的是活蹦乱跳、似乎永远也安静不下来的黄金猎犬小毛，至于沉则是一人牵了四只小腊肠狗──牠们的主人到国外出差去了，所以才会委托动物医院代为照料。

宋沛元本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要出门，这样自己至少还可以跟沉聊聊那只猫或是兽医甘苦谈之类的话题，没想到多了这五只舌头老是挂在嘴巴外面又不停冲来冲去的狗，他根本没办法分心去聊什么天。

到了河滨公园之后，五只小狗更是兴奋到快要疯掉，一直不停地想要挣脱链子自由跑跳。沉对动物很有一套，再加上腊肠狗的体型本来就小，所以他可以很顺利地同时牵着四只狗散步；至于宋沛元则就没那么好运了，他实在很怀疑小毛是不是真的只有六个多月大，因为牠简直壮得像匹法国小马！而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小毛在遛人才对……

「停！不可以！这个不能吃啦……这个也不能吃！会中毒啦……你想死啊？」一边被小毛拉着跑，宋沛元还要一边扯着嗓子管教牠：「喂喂喂，等一下！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四只脚的不要欺负两只脚的好不好……还有，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再去追猫啊！动点脑筋好不好？人家会爬树你又不会……」

周末假日，河边公园里自然有很多人带着宠物来散步或是玩耍，河滨公园里可说是热闹不已，但若要说有哪个饲主管不动自己家的狗，大概也就只有宋沛元一个了吧！因此，整个河滨公园里就看到宋沛元一人跟着小毛在跑来跳去，而且还鬼吼鬼叫个没完。

这混乱的一切，就在小毛与一只拉布拉多犬同时飞扑过去抢飞盘的那一刻，终于达到了颠峰。彷佛是慢动作播放一样，首先，小毛看到远处飞来一个牠这辈子从没见过的飞盘，成功地激起牠的好奇心；接着，小毛冲向前，并高高跃起，宋沛元则是因为不小心绊到石头而当场扑倒在地──最惨的是，他还被小毛拖行了一两公尺。

然后，当宋沛元狼狈地面朝下吃土的时候，挣开狗链的小毛又很不识相地跟追过来的拉布拉多犬打成一团，甚至还让对方的主人惊慌失措地冲过来关切。宋沛元从来没这么生气过，他暴怒地跳起来，正要好好痛骂小毛一顿时，却刚好迎上拉布拉多主人的目光，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气全消了──

「……晓、晓晴？！」不会吧？晓晴是这只拉布拉多犬的主人？！

「啊！沛元！原来是你……你没事吧？！」晓晴认出他来，连忙不停地向他鞠躬道歉：「我们只是带狗狗出来玩飞盘，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真的很对不起……」

「这和妳没关系啦！」宋沛元尴尬地抹掉鼻尖上的泥巴、推推已经有点歪掉的眼镜：「都是我这只笨狗……」

「咦，沛元，你不是对狗毛过敏吗？」忽然想到了宋沛元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晓晴不禁一脸疑惑：「为什么你还会养狗呢？」

「呃，这个嘛……」宋沛元看着还抓在手上的狗链，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就在宋沛元苦思该如何解释的当儿，一个年轻男子急急忙忙地朝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晓晴！怎么啦？这位先生没事吧？」

「嗯，幸好没事。」晓晴微微一笑：「对了，沛元，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男朋友，你叫他阿锋就可以了！阿锋，这位就是我之前陪倩如她们去联谊吃饭时认识的朋友，宋沛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