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傲华无奈只得仰身顿足向后飘退,整个身子竟在半空灵活翻转险险避过这一剑,但头皮微凉眼前一暗却是战无痕剑锋余力削断他的方巾、发丝立即散乱。
水夜如见此,双剑上下翻飞急刺战无痕,但战无痕毫不退让顶着压下来的双剑反而攻出了一剑、竟然一举正击在双剑的剑尖上封住了她的剑势。
"叮叮。"两声,在此内力之下水夜如双剑俱毁,而战无痕反转剑柄看似不轻不重在她肩上一点,女孩子的身体立即如遇雷击,猛然颤抖倒飞了出去。
战无痕轻轻一笑,脚步微错,闪着寒光的剑尖已直逼之前还与他侧立的印傲华处,以一种极为古怪的手法从寻常人认为的死角斜挑一剑。
印傲华绝没料到战无痕在这样的角度竟还能出剑?惊奇间只得运息于刀高兴护面,但战无痕这一剑已用了全力,剑光犀利耀眼引得另一处的战行云也停手注目。
但见着印傲华那柄极其锋利的弯刀在剑影中被战无痕雄厚的内力绞得粉碎,后继刺去的剑光刹那间已挑入印傲华的胸膛。
印傲华避无可避,只得闭目。却不料战无痕蓦地瞧着藏锋阁主的腰间叹息着回臂收剑,另一只手掌替代剑尖按在他的对手右胸之上。
这一记电光火石,印傲华也尚不觉他已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所以背对战无痕的水夜如更不知晓。
她只道战无痕杀了她的师兄,惊怒之下竟然忘了恐惧,扔下断剑、双掌一提腾身运足十成功力便向战无痕击去。
眼见着口中狂喷鲜血的印傲华飘身几丈外,战无痕嘴角泛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但这份笑容在水夜如的掌风扑来时便消失了,他收剑回鞘翻手迎去,动作之快根本无从让人看清。
水夜如人在半空中已感战无痕凌厉的掌风,胸口憋痛几欲晕劂,便在此刻她背后突来一股强劲的内息护住她全身经脉,而战无痕那股掌力也因此没有立刻追上,是以她落地之时居然意外地毫发无损。
"别杀她。"战行云冷冷说着,不知何时晃身拦下战无痕这一掌。
水夜如连吸几口气调息,这才明白无双城主为何在刚才没对她下得杀手,不由回手望向战行云。
另一处的伤得不轻的印傲华将此状况看在眼里心知有战行云在,水夜如性命定然无忧也便匆匆离去。
印傲华的反应一向迅捷机敏,但战无痕居然也不追赶,只望着毅然离去的青年微微摇头──印傲华应该明白自己为何放他一条生路。
"行云,你还真懂得怜香惜玉呐。"战无痕回身,兄弟二人对余下几位藏锋阁里的高手退出竹林却是不加理会,只相互凝视。
"你还不是同样放过了印傲华。"
"没办法,他身上有楼枫的玉佩、我记得这块玉还是我替姑姑转交给他的,他曾说过若找到真心相许之人便分玉与对方共同执有。"战无痕淡淡开口:"如今楼枫实则隐晦求我不杀他的情人,我也只好给这个弟弟一点薄面了。反正,我已令青秋接楼枫回城,相信印傲华今后也不会伤害到他。"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就当......"战行云狠狠瞪着战无痕:"仅当你以前那么对待凌舞,我亦不能为她所做什么......所以这一次就我得放过这个女子。"
"也罢,我们一人放一个,也算公平。"战无痕微笑着看向神色复杂的水夜如轻言:"你真该庆幸你的脸长成这般模样。"
水夜如一愣尚未回答,战行云挺拔的身躯却立在了她的眼前。
冰冷的目光,毫不容情地逼视只让女孩子的胸口止不住泛寒。
"你以前曾说过回报之事如今我已想到了,尽管那本是你所演的戏但我想你也应该会遵守你的承诺。"战行云盯着神色怔怔的水夜如突然这般开口。
水夜如茫然点头,不懂为何战行云此时突然提到此事。
"我要你做的事非常简单:从今往后再不许出现在我眼前!"战行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开口:"凡我所经之处你若在场便自退三舍!就连声音也不能发出。"
"你......"水夜如娇美的面容中浮上一股难掩的悲伤与屈辱,她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深深地望了冷酷如铁石般的战行云,轻点足尖随即消失在竹林之间。
"看来,她是应下了。"战无痕叹道,侧目看了看神情漠然的弟弟悠悠说着。
战行云不语,只微微垂首,心中一片空凉。
突地,手中一暖,战行云讶然望去,发现站在他身旁的战无痕握住了他的手。
"也便只能如此了,趁她情根尚未深种之前狠狠断了她的无望之念,或许这段时日过后,她也应有属于她的归宿。"战无痕轻声说道,语气间竟是温软:"行云,你果然真的很是替他人着想,却为何不肯将你的温柔再多分出来一点呢?"
很想甩开哥哥的掌控,但包着他的这团温暖太过熟悉、也太过诱人,战行云一时间也竟所有贪恋而犹豫不舍起来。
原本他还恼恨着战无痕刻意隐瞒的心情却在这轻轻一握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默默由着男人忽然温柔的相慰。
因为他这时才不得不承认:其实男人是真的懂得他的心意!似乎他与哥哥之间的交流不用语言也可进行,只是以前被他刻意地忽视罢了。
"忘了苏凌舞罢,她现在很幸福。"战无痕叹息着,语气竟是相当柔和。
"你在那之前已让她的眼泪流尽,她如今当然......"
"我没有碰她。"打断战行云气恼的话语,战无痕的这句话让战行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我说喜欢她哭泣的模样,是逗你玩呐,小行云。"
战行云冷冷地瞪着战无痕,更觉诧异。
"如果当时你肯来找我,说不定我会成全你们呐。"战无痕恶劣地轻笑,直让战行云心中更是不快。当时他顾忌战天雪身中之毒,又知道他的实力难以与战无痕翻脸,所以当时除了忍下这份耻辱还能如何?
但这个男人如今却说是怪他自己?
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刚欲动怒心里却蓦然微动:难道,战无痕的意思是,只要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也会给吗?
有,这种可能么?
战行云怔怔地看着神色自若的战无痕,心中一片茫然。但他现在却知道这个男人并没有毁了苏凌舞的清白,而他最初的心仪之人如今也好生快乐,是否也可让他心中之气稍平了呢?
想到这里,战行云心里竟然离奇地放下了对于苏凌舞一事的执怨。
"回城罢。"战行云涩声说着,声音里有些奇怪的嘶哑。
战无痕刚刚点头却觉掌心一紧,低头间发现弟弟五指收合已反将他的手掌包住。他不自觉地挑起眉毛,换来战行云再次狠然一瞥。
穿过竹林来到码岸,巨舟已修补完好,战无痕负手站在船头瞧着这水天一色、还有远处青山隐隐的景象心中自是快意。
但边上的战行云却低头怔怔地看着尚带有战无痕余温的手掌发呆,心里的迷惘蔓延得更为开来。
***
战楼枫此刻却并没有如他先前所说那般赶回疏月楼,而是坐在官道旁的一处茶肆里,捡了一个最靠边亦是最为显眼的地方坐下。
他所选的位置并不安静当然不是品茶的最佳位置,但坐在这里却可将过往行人看个仔细,也可让进出之人第一眼便瞧见他。
摆在战楼枫面前桌上的是一壶刚沏的雨前,茶叶粗劣水质浑浊,但他似毫不在意,虽未入口啜饮但也伸出双手合着杯缘慢慢转动发怔。
他清澈明净的眼内竟然流露着一丝淡淡的无奈,素来冷清的神色也消减不少,却让他秀美的脸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华。
四周一群人等见着这样一位神清骨秀、恍如天人般的青年公子如此神不守舍心中无不好奇,更有好事年长者还打算前来询探究竟。
就在人群蠢蠢欲动之际,一股暴风般的气息由远至近,狂妄地卷进茶肆刹时便刮翻了大半桌椅,众人脸色剧变惊呼起来。
跟着,一位肩衣破碎、半身染血神情凶狠古怪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他们眼前,只让这些人无不退让。
所幸来人并没理会四周人的动作,两只眼睛只直直地盯着神情已然恢复冷静的战楼枫。
很快,此处就寂静一片。
"你来了。"战楼枫终于松开把着茶杯的手,出言打破了沉默,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脸上笼上一层愈厚的郁色。
"为什么?"印傲华用着极其平缓的语气一字一句问道,他不得不这样控制说话的速度,否则在心中无穷愤怒的驱使下,他极有可能会丧失理智。
"何不坐下稍适休歇?"战楼枫却连眼也未抬,柔声建议。
"为─什─么?"印傲华逼上一步,再次森冷开口。
他很少用着这样的神情和语气对战楼枫说话。
"我记得最初遇上你那一年,我的双脚还行走不便。"战楼枫没有直接回答印傲华的问题,调头悠声开口:"当时为了一株稀罕的药草我不慎闯入你的练功禁地才与你结识。"
"而后,必须扣押外来人的我居然和你成为了朋友?"印傲华咬齿:"你的风华的确少见,即使沦为阶下囚却仍然保持着这样高傲的眼神,相信很难有人会真正忍心关押于你。"
"我们在那山中共同住了七日,第一日互不理睬,但你却给我送来了食物与清水;第二日你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我的姓名、跟着对我说了一夜的废话;第三日小股狼群来袭,而由于那里只有独居于山中修习武艺的你与等候被你押回藏锋阁的我两个人,所以我们不得不并肩作战以求生存。"
战楼枫一气说到这里才略为停了停,他向来少言所以这般反常地健谈亦让印傲华胸中燃烧的怒火稍止,但并未起到太大的作用。
"第四日我们藏身于山坳里那株最高的大树上,仍然被狼群所困......"
"但那一日夜晚我却知道了你的名字。"印傲华涩声接口:"你并没有设阵阻狼,因为你知道狼群进攻靠的不仅是眼睛也有它们的鼻子,所以不管你设下多么精美的阵式,也无法保护我们的安全;而第五日你趁迷途的走兽引开狼群的那些短短时日,令我在这附近就地采取几味药物与你身上所携之物交合、居然提炼出致使野兽倒毙的烈性毒物却偏生对人体无害。"
"所以第六日我们总算可以去溪边洗个痛快,被困的那些时辰这身上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战楼枫说到这里,嘴边禁不住泛起了些许虚弱的笑容:"若非那次,我从不知自己也可做到几日未沐浴而入眠。"
"第七日藏锋阁的部众赶来前你便私纵我离去,至此每月末我们都会见上一面;我还记得,你后来亲自送来我所需要的珍贵药草,做为治愈我腿疾的药引。"战楼枫叹道:"否则我的病不可能好得这样快。为此,你被你爹罚跪在冰窖数日几乎废掉一身所学,因为我服下的是你家传至宝。"
"......"
"在我脚还没有痊愈之前,我已认定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或许更深。"战楼枫语声温柔,望着沉默许久的印傲华诚恳说道:"你该知道:我交给你的,不仅是这许心意。"
"既如此,那你又为何背叛我?难道说你接近于我,也只是......"
"你认为以无双城的实力有必要花这么大的功夫在藏锋阁的身上么?"
印傲华塞语,继而脸呈愤然之色。
"你与我厮守之前可曾完全信任过我?"战楼枫讥讽地掀起唇角,但其间夹杂更多的却是苦涩:"我知是你藏锋阁惯有的作风,只是你查我的底细,得到的自然便是最为清白的答案。"
"现在我才明白你为何有如此大的本事得到那些武林机密,因为疏月楼原本就应是为无双城刺探情报而设的罢?"印傲华放声大笑,只是笑声里没有丝毫愉悦之意:"你从头至尾都是无双城的人?想我处处防范战无痕,机关算尽却因信了你而一败涂地!"
"你的器量与他相比当真是差得远了。"战楼枫垂眸,这一回不带任何感情冰冷地开口。
印傲华一塞,他当然知道眼前人口中的‘他'指的正是那一个天下无双的男人。
只是这心中的愤怒与羞辱感却是更甚。
隐隐的,还夹杂了一丝不愿承认、也不适应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强烈嫉恨。
"不是么?你现在平安无恙就表明他看到我给你的半块玉,便知道我的心意而特意留你性命,可是你之前在车中却不肯依你师妹之求放过战行云。"战楼枫轻描淡写地说着:"若我与他没有相同的血缘,但凭这份气度我也会选择向哪一位尽忠。更何况......"
印傲华极其缓慢地坐在战楼枫身边,定定地看着曾与他肢体交缠、亲密无比亦是经历过生死之险、如今却真正出卖于他的青年,神色更是复杂。
"更何况他是战家唯一一个认同我的男人!"战楼枫淡然而笑:"连我自己也怀疑并且否认这个身份的时候他却赋予了我这个姓氏......你说,我怎么能够伤害那个人?"
"所以你便要我死么?"印傲华呆滞地嚼着战楼枫的每一个字眼,他已知道自己情人的身份,如今却已再没有自怨愚蠢、竟察觉不出身旁人的异样;因为他的心已经被眼前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完全击碎。
战家兄弟的感情竟有那么深厚么?印傲华回想到战楼枫之前提到战无痕时的自豪与景仰,心里的痛苦与酸涩愈浓,竟然一举胜过愤怒盘旋胸口让他半晌亦说不出话来。
"不同的,你与他不同的。"战楼枫居然再次笑了笑,尽管很轻很柔却是一抹真实的笑容:"其实我之前所说亦过托大,你只是不希望留下后患罢了,这是每一位江湖人都会下的决定。而我,也拿不准我大哥会不会因为一块玉佩而真的放过你,因为你令水夜如接近了最不该招惹的人。"
意思是如果只是江湖恩怨,战无痕还没有那么快打算下杀手吗?印傲华怔怔地盯着战楼枫,见着这般了解战无痕的情人,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所以,我本来打算若你再有半个时辰不出现向我问罪,那么这杯茶我便真要喝下去了。"战楼枫平静地打翻了手中的茶杯,淌在桌面的清澈液体迸发出哧的声响之后、很快便腐蚀了一大片地方。
很显然这茶中之毒便是华佗扁鹊再世也难以解除。
印傲华顿时悟了,战楼枫的心始终在他的身上;但是那一个男人却位于情爱之外存于恋人心里,所以就算用这种同赴黄泉的极端方法,战楼枫却是决然不会背叛他所尊敬的兄长。
沉默再度回到两人之间,良久之后印傲华才又自嘲般开口:"这样看来,我叫你处置的那些各门派令旗现已落在无双城手里?"
战楼枫点点头,这些证据他自然便是令人交给战无痕,但他却没见其兄对藏锋阁陷害无双城的证物做何处理;尽管心中略有不祥之感但他此刻却已无暇顾及,因为他自身之事亦比较棘手。
"你还是死了与无双城为敌的心罢。"战楼枫轻声说道:"你不了解大哥,他是个极不容人相比亦是最为寂寞的人。只是他的寂寞没有写在脸上,也不会展现在眼里,而是掩在他的心中。所以就连藏锋阁这样实力远逊于他的对手,他也留着藉以消遣,只因为在江湖上人人都拿这两派相提并论。"
"够了,别再我面前提到战无痕!"印傲华沉声喝断眼前人毫无起伏的话语,他知道对方并没有丝毫贬低,只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但正是这种直白却更让他的尊严与血性无法接受。
"但此刻情形却又不同:大哥终于得到他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东西,所以为了守住他所在乎的,他将不再玩乐江湖。"战楼枫并不为印傲华激动的神情与喝声所动,仍然将他的话继续下去:"所以,你绝对不可以再招惹无双城,尤其是战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