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互此处,印傲华便已欺身上前牢牢抓捏住战楼枫的双肩,手中使劲同时脚下紧逼,两人便以这种面面相贴的姿势飘身而退,直到战楼枫的背重重撞在茶肆的残墙上,才停下。
印傲华发泄般紧紧扣拥着怀中人、勒得战楼枫好生发疼,但他们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让彼此混乱的气息遍布到对方怀抱的各个角落。
印傲华闭着眼,手劲愈重似乎打算将他心里撕裂般的痛苦一并传到战楼枫体内。
他知道其实战楼枫刚才那番外实则隐含维护,他也知道就算这此战楼枫没有背叛他,但是若不是战无痕早已知晓他们的计划......
那个男人只怕在最初便将他们的计划扼杀,哪会容水夜如近身这么久?
看来,这世上的确无人能动摇无双城的基业,更无人可以动摇战无痕。只是明明知道,他的心还是痛得厉害。
不是他不够优秀,只是战无痕太过出色罢了、出色到足令与他患难生情亦深爱他的伴侣,居然可以做到不动声色便推着他走近黄泉路的地步。
"这块玉......"良久,印傲华才极其艰难地松手,提掌将拽得手心发疼的玉佩递到战楼枫面前。
"你打算与我划清界限,然后回去东山再起么?"战楼枫不接,抬眸淡淡凝视神情已恢复稍许清醒的男人:"你知道我仍会站在大哥这边,以你的为人应该会提前杜绝这种危险罢?"
"你说得确实不错。"印傲华沉声应道,手掌却不知不觉捂上战楼枫白皙的颈项,那块玉就在他的掌心与战楼枫的肌肤之间,早已吸收印傲华所有热量的半玉如今更是扼得此地的两人都均感炙热。
"可你却下不了手。"战楼枫竟似毫不察觉这潜在的危险,眼里只映着印傲华再一次在他面前爆裂所有情感的脸庞。
果然,听到这话的印傲华悲笑着收回了手:"只怕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是现在就杀了你,还是以后有机会攻下无双城那一刻再处置你。"
"你果然还是没有死心。"战楼枫轻声叹息,转眼见到印傲华无力下垂的手掌中握着之物,终于完全恢复了平日漠然的神情:"那么,你便要仔细想清楚,如果真要杀我,便在之前把此玉还给我罢。"
印傲华抬眼,见到战楼枫别过脸,心中再次一恸。
"我此后一段时日会应大哥所令小住无双城,但年前必回疏月楼。"
意思是要动手便在那时么?
印傲华默然,脑海里竟全然是初遇战楼枫被狼群所困那一晚,安坐于他对面树梢上的秀美少年那双晶莹如星的眸子──
就算胸中有太多的愤慨与怒气,在记忆里的这双眼睛之前却也离奇地融化开来,再也激不起任何一丝杀意。
最后深深地盯了战楼枫一眼,印傲华终于收好了玉佩头也不回地跃走,而且走得非常快、非常洒脱。
"我以为你不会说得那样绝。"待印傲华的身影全然消失之后,随青秋却不知何时来到战楼枫身旁:"老实说,无痕告诉我你也是他弟弟时,真的让我吃惊不少。"
"这世上的事本就难料。"战楼枫收回凝望的眼神,平淡应声。
"不过,印傲华自然也是知道我的人手就伏于这附近,所以他刚才也便没有真正下手罢。"随青秋赞道:"你们战家兄弟喜欢上的人物怎么都如此决断果敢?"
"他知道以他此时的情形必然追不上我的步法,所以至少我逃命不成问题。但我留下与他说了这么久的话却没有异动还一副任他处置的神情,他当然便会起疑。"
战楼枫神色平淡,虽说着印傲华在那样冲动的时刻仍不忘算计的本能,但却似并没有一丝动怒的征兆。
所以有人感到相当奇怪。
"你不生气?"随青秋脱口问道。
"是我先出卖他、累他险些丧命,生气的人也应该是他罢?"战楼枫说到这里,眼中忧郁尽褪,唇角更是略略翘出一抹笑容:"何况我是真的有信心,即便你没有带人接应,他也不会伤我分毫。"
"只是让姓印的想明白这一点,怕是没有你预料的这么快罢?"随青秋悻悻地刺了一句。
因为战无痕曾说战楼枫已在替战天雪提炼解药,所以他为了不让战行云失望当即动身赶往保护疏月楼主回城,却不料对方何曾需要他的援手?
"他也用不着多少时日。"战楼枫说到这里,突然抬眼直直盯着一脸随意的青年:"如果是我的东西,不管这其中曲折如何,它最终必会落在我手中;如果它不属于我,我再强求也无用。你说,是吗?"
随青秋一怔,尚未答话,战楼枫却收回了目光伸手弹去先前印傲华留在他肩上的尘土,浅笑间已翻身上马──
他知道,再次看见玉佩那一日绝对不是印傲华下令杀他的时候;因为他的的确确是这世上最为了解藏锋阁主的人。
***
无双城,春暖阁。
这是战无痕此次出行回城以后的第一个夜晚,但他这间屋子里却多出一位十三年不曾出现的身影。无双城主的侍婢们见着跟随她们主人踏入此地的战行云时都忍不住目露惊讶。
尽管她们以前不知战行云的真面目,但无双城使令官身上冷冽独特的气息与他那代表身份的兵器与衣衫,她们却是认识的。
然而对于见到这样一位俊美无涛、世所罕见的青年男子所应表现出的震惊,却仍没有浓郁过她们眼中的不解。
毕竟战行云成年之后可是从不曾接近战无痕半步!!!
但接下去,跟进的还有无双城的管事梅左君,她按着战行云的吩咐将战无痕的一干美貌姬妾一一领出阁去,只留下数名长年伺候在战无痕身边的老成持重、手脚伶俐的婢女。
而躺在榻上袖手旁观的无双城主则笑吟吟地瞧着战行云发号施令,未出一语拦阻却让众人心中不解之极。
但无双城内之人皆惧于战无痕,从不敢违背或过问他的决定,所以很快无双城主的阁楼里便冷清下来,待斥退仅存的几名乖觉俏婢和仍旧表情刻板的梅左君,战无痕这才消去目中的浅浅笑意,悠然望向来到榻边向他居高而视的战行云。
"如今可是满意了?"战无痕略向里挪了挪身,顺手拍拍榻边的空位示意战行云坐下。
冷冷地瞥过这任性而为的男人一眼,战行云不知为何却是难有顺从地遂了对方的意愿,因而战行云再次瞧着兄长眼中不自觉张显的笑意,他刚觉微恼但立刻感知身体所挨之处尚带有男人的余温,这团浅浅的温暖涌上心来竟离奇冲消心中不快,是以他也便没有吭声。
"看行云这样,我真的禁不住怀疑。"战无痕握住战行云的手掌,轻轻捏了捏抬眼对直视他的俊美青年漫不经心地说笑道:"以往你回城却从未在我这里停留片刻罢?"
战行云默然,他成年之后出无双城执行哥哥所交付的任务以来,回城去见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战天雪,而他下一个任务以前的时间也全留部给了妹妹。
然而这一回他却与战无痕在一块处置这些无聊的事,想想的确让人费解: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弄明白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只是对这阁屋里的环境他却是极为熟悉,尽管他以为已经将这个地方完全淡忘,但再次走进来的时候却发现春暖阁里所有的一切根本不容他努力回忆──
每一个摆设的陈列也与十几年前他所曾见到的一模一样,仿佛他根本没有离开过这里。
对于兄长这种极尽奢侈的男人来说,竟然将他屋里的摆设搁置这么久没有更换却也是难有的奇怪了。
起身缓步来到窗前凝望不远处的假山,战行云的脑海中依稀浮现战无痕故意将他抛向那里而后又满满搂住的情景,他不禁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又如何?"战行云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
"一个人的前后表现若有太大差异,实在会让我觉得有些过火。"战无痕淡淡地说着,迎上其弟终于被激怒的双眼,恍然间见到很多年前那一个总在他眼前嘟着嘴、用这双纯黑眼眸瞪着他的可爱孩子。
战行云转身,压下怒气就要拂袖离去。他当然明白哥哥所指的是什么,也不可否认他这些莫明其妙的行为、不只仅是不快无双城主在其房内所搜罗美貌姬妾。
或许他在无意识中的确不希望战无痕与他人亲密,但最重要的却是他想把这种感觉让对方知道──
如此一来,或许他将来有可能进行某些事的时候,这个有着怪物嗅觉一般灵敏的兄长就不会轻易觉察。
只是现在看来:战无痕就算乐在算计他的同时,平日的原则与深沉却是没有纳下丝毫。
"你自己应承过我的话,可不可忘了。"战行云冷冷地说道,如今既然已无事,他当然没理由留在男人的屋中,当下不再看对方一眼便径直向门外走去。
"行云,我说笑呐,你倒真的和哥哥较真儿来了?"战无痕忽然伸掌拉住战行云的手腕,轻轻地用掌心抚过弟弟跳动的脉门。
在战行云微生诧异间慢慢举臂跟着俯身将他的唇轻轻贴在俊美青年的腕部,最终才起身对着怔怔望着他的战行云悠悠笑道:"我很喜欢,你为我所做的这些事。"
"......"战行云默然抽回手,战无痕也没有拦阻,只负手难得温柔地拿眼笼向青年,正欲再次开口之时阁外却传婢女恭敬的禀报声:原来随青秋与战楼枫已经回城如今前来见他。
战无痕一笑退到桌边,令婢女求见的二人进来。
随青秋当先迈入屋来,第一眼便看见战行云,他不由一怔:从战行云绝世的容光中回过神来之时,也实不解眼前这个对无双城主心存芥蒂的青年为何此时竟在此地,一时温和的眼里也不禁浮上些许疑惑。
"青秋,想必你如今也与行云一般都急着早些见到天雪罢?"战无痕瞧着目中已露去意的战行云,调头对随青秋轻言笑道:"既然如此,你便与行云一块去雪儿那里坐坐,我还要有事交于楼枫办来。"
随青秋听到战无痕这般发话,脸上疑虑消去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欣喜的神色;但战行云仅是冷冷地瞥过笑语晏晏的战无痕一眼便昂头向门外走去。
他经过战楼枫时竟是根本没有瞟向战家另一位男儿,只当对方如透明般不存在。
"大哥行事果然与常人不同。"战楼枫待战行云与随青秋走后才动身来到战无痕左侧的位置坐下,浅浅笑来:"你就真的丝毫也不介意让随青秋伴在战行云身边?"
"有些事始终要面对,何况......"战无痕操着双臂懒懒地靠在椅中,回想随青秋看战行云的眼神,脸上掠过一抹了然的神色:"行云处理这样的事应该算上驾轻就熟了罢?"
"你还当真放心。"战楼枫叹道然后不再开口,很明显他亦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他所关心的人并不是战行云。
婢女在这个时候送上白瓷器皿准备泡沏她的主人最喜爱的绿茶,今儿个发生这么多事,战无痕屋子里的人又陡然减少这许多,她真的感到相当不解和害怕。
幸好战楼枫主动伸手替她接过这个任务,婢女才在暗松一口气时于战无痕的示意下快步退了出去
"我看你应该不会在城里久居罢?"战无痕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锋,慢慢饮下其弟为他沏好的热茶,脸上微露欣然;毕竟战楼枫这手功夫常人远不能及。
"大哥说得是,等我再次离开无双城的时候,傲华也大概应该想通了。"战楼枫说到这里,眼里虽露出感激之意但嘴里却没有多余话语。在战无痕面前,他永远如此,仅将兄长待他的好记在心里罢了。
"你自己拿主意就好。"战无痕摇摇头,接下去却对战楼枫正色道:"竹林那次是我饶他最后一回,若他此后再有什么异动......你可就别怪我狠心了。"
战楼枫默然,清幽的目光掠过战无痕英俊的脸庞时显得更为飘忽了起来;只是他跟着也不再开口说话,只轻轻地垂下了头。
***
"怎么样?"战行云沉声问着眼前握着战天雪脉门、神色显得颇为凝重的陈玉霜。
这是他收降这位施毒高手以来第一回召她办事,因为他自己也未曾料到居然与战无痕在外消磨这么久的时日。
陈玉霜自是不敢怠慢,她也知道眼前的美丽女孩子正是战行云的嫡亲妹子,所以诊断时更是上心,只是她却对把脉的结果有些失望。
"得罪了。"陈玉霜侧身对战行云微一恭身,然后从窄袖里滑出一柄尖锐的银刀,接着轻抬战天雪玉色的纤细皓腕、微用力在其上划了一刀。战天雪秀眉微扬然而却没有吭声。
她看到陈玉霜从容收刀回袖,跟着拿出一个小茶杯接下快速滴落的殷红血丝,而后这名手法其快的女子另一手转掌随之轻拍而来已在她的伤口处抹上一层药膏。
顿时,战天雪只感手腕凉凉的好不舒服,先前微有的刺痛感立即消失殆尽。
随青秋这才知道战行云特意留下三连教中这位降者的性命却是希望借助对方的本事,替战天雪好好诊治。
一时他不由望向看着妹妹神情温柔的战行云,轻轻地掀了掀嘴角,目中多出几分羡慕与柔软。
战行云看这女子手脚利索未让战天雪感到不适也颇为满意;但是待陈玉霜接下再从身上取出一些古怪药物在杯中之血中仔细验来之后,他隐盼的圆满结果却再次落空。
"属下愚钝,一生所学亦只能勉强辨出小姐所中之毒以哪几种毒物混合而成,但若要炼制解药,恐非易事。"陈玉霜如实禀道:"因为这下毒的方子虽然简单,但若知道当年施毒者所下每种毒物的成份,冒然用药只怕反会危及小姐。"
"很多名医也是这般说法。"随青秋插言,近一、两年来他也曾私下替战行云寻访名医,但每位诊断战天雪的大夫都是如是所说。
所以他极是了解战行云的失望,当然也便明白身旁之人其实并不责怪陈玉霜的无能为力。
"而且小姐如今所服之物乃另一种极为厉害的毒药,想必有人正是以它克制小姐最初所中之毒。"陈玉霜摇头:"这样以毒制毒虽暂且压制小姐体内剧毒,但如解小姐原先之毒时也必定要同时解除这后一种毒物。"
说到这里,这个女人禁不住称赞一声:"想下属用毒数十年,却也不及这用药克制小姐体内之毒突发的大夫;仅这手揉合各种奇毒互为牵制的功夫,属下只怕要等上十年才有如此造诣。"
战行云黯然,他知道陈玉霜所言非虚:这配药若有丝毫偏差,只怕战天雪早已毒发身亡。
看来如今能救战天雪的也仅有战楼枫一人,但实则握着妹妹性命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只是战无痕为何不痛快将解药给他?莫非那个男人真的不仅是以此要胁自己替他卖命,甚至对方早已提防于他了?
"行云少爷,你需要的草芝我已让人寻来。"梅左君平淡的声音响在屋外。他们一行人早斥退婢女仆人,是以随青秋眼见战行云忧心凝神之际便举步给无双城的管事打开了门。
"你真无办法么?"战行云盯着陈玉霜沉声问道,他令人找寻草芝也是为了给战天雪提神补气,虽然其妹在服下战楼枫所给予的药后暂无异样。
"请公子恕属下无能。"陈玉霜垂头低声再道:"小姐所中之毒一来甚为奇特,二来时日已久,若非......"
战行云初次听见陈玉霜言语吞吐,禁不住微感好奇。他面色如昔望向昂首察看他脸色而继续替自身辩解的女子,耐心等她将话说完。
"以小姐这个年纪以及血中毒性压积的成份看来,她应是才出生不久就被人下了此毒。理由当场丧命。"陈玉霜见战行云并未怪罪她之间也便接着说下去:"属下猜测当时理当是一位内力相当深厚之人护住小姐稚嫩的心脉才使小姐保以性命。但是......"
"但是这样一来就更不能随便让天雪服下未经验正安全的解药,因为她虽看似无碍但心脉却已不能再受损了罢?"战行云喃喃接语,看了神色轻松的战天雪一眼目中竟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