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说到这,又是叹气。柴玉卿和司慕抬眼看着小蝶,此时他们才对这小姑娘刮目相看,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说话却是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心思也如饱经苍桑一样成熟。二人又惭愧又感激,司慕给她斟了一碗酒,郑重道:“小蝶,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小蝶如释重负,灿然一笑,端起碗来刚想喝,隔壁包厢忽然响起一片吵嚷声,紧接着一声巨响,门塌墙破,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原来竟有两伙人打了起来,司慕等人急闪,只是酒楼空间能有多大,其他酒客除了几个从楼梯口逃走,已有数人受伤,司慕示意柴玉卿跳楼,自己便拉着小蝶跳了下去,紧接着柴玉卿也跳了下来,但在落地的时候却捂住了肩头。
“怎么了?”司慕急忙上前查看。
“我往下跳的时候,一人刚好发暗器,好象有几枚打到我身上了。”
司慕大怒,立即便想上楼找人算帐,小蝶已叫了起来:“师父,柴大哥中的暗器有毒。”
司慕急回身看视,只见柴玉卿肩上扎着几枚细如牛毛的小针,蓝幽幽闪着光,蝶正用吸铁石往外吸,可是伤处已有几丝细细红线迅速蔓延开来,长长的红线顺着肩背胳膊往下走,很快又消失。司慕白了脸,脑中一晕,毒已入血,针吸出来也没用了。
“师父,找他们要解药。”小蝶叫道。
司慕立即回神,一跃上楼,此时楼上战局已快结束,一个汉子趴在地上,背上细针密布,显然和柴玉卿中了一样的暗器,一群人正持刀剑逼迫对方的活口要解药。司慕过去,对为首的老者拱手道:“老丈请了,我一位朋友也被刚才的毒针所伤,不知解药要到没有?”
“少侠客气了,这厮说毒针没有解药。”那老者还了一礼答道。司慕忙问:“既有毒针自然会有解药,此话怎讲?”
“唉,本来也是有的。“那老者道。
“那为何又没有了?”司慕顿时如堕冰窟,若没有解药,柴玉卿性命不保矣。
那老者令人将那几个活口杀死后,才叫司慕坐下细说。
“老夫乃山东沂州李家堡堡主李天义,这伙人是青州毒手玄家的人,我与他们有杀子之仇,今日正巧碰上,便动了手,没想到他们居然带了江湖中最可怕的暗器千针百毒,上百细小毒针由机簧发出,针上又淬了好几种毒药,极是难解,偏偏二十年前,冲天将军黄巢大军过境,玄家助官军迎敌,不料官兵一败涂地,玄家也几乎全族死掉,家财药典和全部珍奇都被义军掠去,其中就有这千针百毒的解药百毒还魂丹,他们说没有解药,大概也就是没有了,唉。”
“那么,难道后来玄家人没有再行配制吗?”司慕仍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懂得配药的人死于乱军,记载暗器炼制和解药配制方法药物的本子也被义军掠走。这暗器炼制时也极难,后来的玄家人无一人能再制出这种暗器,自然更没配出原有毒针的解药,所以这千针百毒才成了最让人害怕的暗器之一,只因中了无解。”
司慕浑身冰凉,呆呆坐着,心中惶恐万分,如果柴玉卿死了,那自己岂能独活?他们不过是上楼打尖吃饭,怎会这般倒霉,碰上这样的事?忧急苦痛之下,竟忍不住红了眼眶。李天义看了颇有些不忍,拿出一个小盒子道:“我们连累少侠朋友中毒,实是过意不去,这盒里是我李家堡珍藏的疗伤灵丹,服了或可缓解毒发。”
司慕接过来,强忍眼泪道谢,那先前中毒的汉子身中毒针太多,浑身青紫,已然死去,柴玉卿只中了几枚,就算毒少些,又能撑得几时?这时,忽有一人道:“少侠也不必太难过,听说黄巢部下李晋手中有黄巢藏宝图,若是得了那宝图,你朋友说不定有救。”
第十章完
前十章回目:
山长水远寂寂行,烟波醉洞庭。相知若梦,无计重见,有情心未定。
剑戟纵横豪气生,柔情只为卿,梁王府中,春风原上,双飞戏蝶程。
以上回目调寄“少年游”
第十一章 愁极烟水江南路
下了楼,司慕收起悲戚,开始日夜兼程赶路,柴玉卿早已昏迷,只靠李天义所赠丹药与小蝶不知怎么配的丸药吊着一口气。三日后,司慕终于在黄州城外一所小院前停了下来,抱起柴玉卿不由分说闯了进去。
“哎呀,二公子,什么风吹你到此?”
屋中施施然走出一人,宽袍大袖,玉面长身,俨然一潇洒中年,看到司慕,便一脸惊喜迎了上来。
“李兄,一个朋友中了毒。”司慕来不及寒暄,直接入室,将柴玉卿中毒始末大致说了一遍,但对有些细节却隐去不提,只请对方全力施为延长他性命,自己好去找解药。
“千针百毒在江湖上消失已久,毒手玄家竟会在酒楼上突然使出来,却又未使对方受多大损伤,奇怪,奇怪。”李姓中年拧眉头思索,不得其解。
“现在来不及说这些了,李兄。”司慕站起来,长长一揖,道:“我这位朋友待我恩深义重,求你想办法续命,实是把身家性命相托,在此先谢过,我马上去找玄家寻解药。”说着做势欲拜,李姓中年慌忙将他拉住道:“二公子言重,想当年李某一条命也是司家救的,如今就是拼命也要延柴公子的性命,你放心去吧。”
司慕又是一揖,走到柴玉卿床边,痴痴凝注,半晌,终于深吸一口气,起身出门,上马对小蝶嘱咐道:“那位李兄叫李文彦,是个使毒解毒的大行家,当年曾因被仇家所伤,到我家养伤避难,后来才来这里隐居避世,说起来他应算是你的师祖,我的迷药使毒功夫就是他教的,你留在这,和他一起看着你柴大哥,等我回来就好。”
“你放心,柴大哥救我出火坑,我就是自己死了也要护他周全,倒是你,可千万别死在半路上。”小蝶丝毫不慌,拿出一小包递给司慕:“这些是我弄的一些迷药灵丹之类的小东西,你带着吧,不许说我不够光明正大。”
“你这丫头。”司慕无奈叹气,扯了扯嘴角算是笑容,接过包放入袖中,纵马南行,心中感叹,好姑娘,你不把我和玉卿看做异数已足够让人感激,又多方为我们遮掩,只怕我们受人叽嘲,如今这番心意我们尚未报答,却又要拖累你,说到底,不是你欠我们恩情,而是你在费尽心思让我们二人快乐无忧,个中情义,我现在才知,当真惭愧。
一路上,司慕不断换马疾行,过长江,入渐东,到嵊州天姥山下时终于停步。
此时江南正是桃花灿烂时节,莺飞草长,烟雨春风,无数楼台胜景,然而他又如何有心情欣赏,五六日里累瘫了三匹马,更何况人,昔日的翩翩司公子此刻风霜满面,白衣染尘,已是累极,想到柴玉卿生死未卜,又是愁极。
进客栈休息一番后,司慕稍做准备便即出门,准备夜探天姥山。
李白诗里曾云: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拨五岳掩赤城。极言天姥山云烟缭绕高耸美丽之态,不过这是白天远观,晚上登山,却只见满山黑影幢幢,耳中猿啸枭啼,加之山风猎猎,很给人一种阴森可怖之感。司慕一手拄剑,一步步走着,行到半山腰一巨岩突起处,便拐出山道,向东攀爬,不一刻,却下到了一处山谷,沿谷地又向东行了约半个时辰,在一大片岩壁前停了下来。
“是这里了。”司慕口中轻轻自语,伸手去推前面一块稍鼓出来的岩壁,一阵吱嘎声过后,一个黝黑的洞口露了出来,司慕闪身入内,从怀里拿出了一颗夜明珠挚在手中,立时,淡淡的光晕均均洒向四周,足够照明。此刻若是柴玉卿在这,绝对会先大骂他一通阔少习气,再命他去抓些莹火虫之类当火把,一思及此,司慕不禁痛彻心肺。有一天闲聊时他曾提及,他的卿卿命运多舛,二十年来未曾过上一天舒服日子,但柴玉卿只笑说江湖上世家出身的人能有几个?一般江湖人都是如此,哪个出身不苦?若不是无以为生,谁愿入江湖?他还算好的,有师娘疼爱,有师弟们敬重,师父虽严厉,可也捡了他回来,收他为徒,让他在世上有一个归依,而且,他还遇上了他,有了可携手走天涯的良朋伴侣,这就更幸运了,怎么能说是苦呢。当时他点头称是,握着心上人的手,大言不惭地说你遇上我确是幸运不过,我会让你以后一直快活。谁想刚刚苦尽甘来,他却遭此大难,生死未知。究竟是谁用如此狠心和机心,害我玉卿性命?司慕在山腹甬道中走着,牙不自觉地咬响,心中却在冷笑,若有机会,定要让那人生不如死。
走了一段,前面出现了三个岔道,司慕停了一下,将衣袖往中间甬道的石壁上蹭了蹭,碰掉一些绿藓,又打着火折子,拿出炭笔,在一处不易发觉但若仔细找就会看到之处做了个记号,然后才向里走去。过不久,前面又有岔道,司慕又故意弄出些有人走过的痕迹再往前走。原来,这山腹中甬道是天然形成的山洞再经人改造,便形成了迷宫一般四通八达的通道,若不知就里,绕上十天半月怕也走不出去。司慕走了三个岔道后,终于看到了一个大石洞。
这石洞呈半圆形,石桌石凳俱全,司慕在壁上摸索了一番,在一个点上用力一按,只听一阵吱嘎声响,一道石门自左侧升起,门内,又是一个大石室,四壁堆着一捆捆油布和木箱,不知内装何物,司慕进内查看摆弄了一番,却又退出,启动机关关上石门,在一角落隐避处坐下,夜明珠放入怀中,竟闭目睡去。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远处忽然传来一片嘈杂声,司慕立即睁眼,听了一下,便挺直身子,嘴角上挑,露出一丝冷笑。
脚步声越来越近,石洞忽然明亮,一群人举着火把涌了进来。
“莫非这里就是藏宝处?”
“不象,那边壁上有人摸过,这里定然还有机关。”
一阵七嘴八舌后,石门再次开启,这次石室内有些木箱隐隐露出些耀眼黄白之物。
一群人呆怔片刻,便即一窝蜂冲进石室。
“奇怪,传说黄巢搜罗天下,怎会只有这点金银,那些秘笈宝典怎么没有?”过了一会,一人突然叫道。
“黄巢自然不会把所有东西放在这么容易让人找到的地方,再去找,别让那小子都拿了去。”一人沉声发号施信令,似是带头的。
司慕起身笑道:“来不及了,好东西我都拿走了。”说着伸手按下机关,石门轰然落下,门内立时一片惊怒喝骂,司慕充耳不闻,走出石洞,又按下另一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山摇地颤过后,石洞石室俱已被塌下的石块填满,那群人下场如何可想而知。司慕待一切沉寂后,才沿着回路往回走。
推开进来时的石壁,夜晚山间各种古怪的声响立即充盈耳中,外面仍旧是漆黑一团,远处树枝摇曳,怪石狰狞,状若鬼魅,司慕跃出甬道,继续前行。但这次却比先前复杂得多,攀崖走壁,七拐八拐,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司慕却还没有停步的意思,只在山中转悠,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才在一棵大树下站住,然后抱住大树用力往左一转,树下便出现了一个洞口,司慕一跃而下,原来这树下也是山腹中秘道的入口。
下到秘道,司慕却未前行,而是全神贯注,握剑贴着石壁立着,似在等待来犯之敌。就这样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头上终于传来机关被转动的吱呀声,声响过后,一人悄无声息地跃了下来。
司慕等的就是这一刻,趁那人尚未适应黑暗之际,掌中剑亦同样悄无声息递出。一声低喊过后,那人踉跄倒下,司慕上前一步,便欲点其穴道,不料那人就地一滚,刷地一剑刺出,同时左手一扬,一篷晶亮暗器向司慕打了过来,司慕急闪,暗器打在石壁上叮叮当当落下,但他左腿还是被划了一道长口子,司慕大怒,再不留情,出招也不讲招式章法,一阵乱砍将那人逼到一隅,剑指对方咽喉后,出手如风,点穴之后抓住那人衣领,呼地跃了上去,啪地将那人掷在地上。
“你――卑鄙,胜之不武。”那人怒骂,虽是动弹不得,却也颇有气势,此时天边朝霞灿烂,霞光映在那人脸上,赫然竟是雷凤翔。
司慕包好伤口,走到雷凤翔身边坐下,俯身看其伤势,过了一会才长叹一声道:“没想到,真的是你。”
雷凤翔撇过头去,冷笑道:“是我,你这小贼怎么猜出来的?”此时他面貌虽仍是朴实粗豪,但神情语气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司慕不答,翻出酒葫芦来回摆弄,悠悠道:“我一路上只是祷告,设计害玉卿的人千万莫要是你,是你的话,我就不知怎么办了,可是,竟然真就是你,你勾结毒手玄家,又暗中通告李天义,精心设计,算准时间,在酒楼上两家果然火拼,玄家乘机用千针百毒伤了玉卿,好让我去寻黄巢宝物,你好深的心机,好毒辣的手段,竟然用自己徒弟的性命来换宝藏,这就是大侠啊,在下总算是见识了,雷大侠。”
“小贼,对你们自是不需讲仁义,你勾搭男人做无耻之事,当真以为我没看出来吗?柴玉卿这个孽徒,竟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我没清理门户已是宽仁大量了,就凭你俩做的勾当,死不足惜。”雷凤翔一脸轻蔑恨恨说道,忠厚老实的脸上显出此种表情,看上去竟比常人阴狠百倍。
司慕闻言,盯了他一眼,脸现杀机。雷凤翔不敢再说,立即闭嘴,过了半晌,还是忍受不了司慕身上散出的森寒之气,只得道:“小贼,我自认做得周密,不料仍是被你看出来,难道是哪里有破绽不成?”
“你没什么破绽,只是我一直觉得你有问题而已。”司慕收起杀气,淡淡说道:“心术不正的人,无论外貌如何正直,都掩不了猥琐,先说你创立的风雷剑派,剑法虽说尚称精妙,但是在剑的外形和亮度上做文章,就已不够大气,第二,我问过玉卿,才知除了他之外,你的众多徒弟也差不多也全是狐儿,一开始我还以为你确是扶危济贫的好心侠士,但是看你让玉卿所做的事,我才隐约知道你捡他们是用来干什么的,再说你设计让罗仲明假冒我在潭州搜刮,这哪里是侠士所为,我想罗仲明在潭州弄来的财物有大半其实都落在你手,而且,若不是你要在徒弟面前保持大侠的风范,绝对会命玉卿寻机杀了我,另外,你是在黄巢败后才加入义军,可见断不会是为了什么百姓天下,只怕就是听到宝藏一事才兴起此念,而且还可以利用义军扩大自己的名望和门户,还有,你派玉卿假扮歌童刺杀朱全忠,简直就是让他去送命,难道你那时就已知道宝图在我手,派玉卿到洛阳不是为杀朱全忠,而是找机会接近我吗?玉卿心地仁厚,又是个不想事的,你诡计连番,他却一丝一毫都没怀疑,在梁王府受了伤还为你辩解,可怜他这次中暗器,还不知这是他至爱的师父一手安排的,雷大侠,司某不是好人,可与你比起来,也还好得多。”
“哼,若论诡计多端,雷某可不如你,你知我在跟踪你,自然不会直接去藏宝地,但你怎知我不在那群人里面?”
“我在那群人中并未听见你的声音,而且,以你心计,也不会上我的当,我猜你一见我故意留下的痕迹就知道此间有诈,可能会悄悄回转,在外面等着我出来。”
“所以就第二次进秘道引我上当,设计偷袭我,哼,早知如此,应该在你出来时就出手。”雷凤翔气恨难平,后悔不迭。他那时本想埋伏在洞口,待司慕出秘道时擒住他逼问宝藏,但一转念,却觉以司慕智计,怕是已猜到他会在此伏击,定不会从原洞口出来,但司慕仍从原口出来,轻松前行,似是认为危险已过,该去找宝了,他思忖一番,也就放心跟着,没想到还是被这小贼算计了,细想来,竟是自己的多疑详虑把自己给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