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自有一干人额手称庆,司剥皮司疯子总算走了,老天有眼哪。
第六章 剑气纵横豪情生
古道悠悠,,司慕顶着连绵冬雨,纵马飞奔。自打上路,雨就没停过,小小一柄伞哪里挡得住雨密风斜,他身上几乎全湿了,后来索性收了伞,冒雨前行,只觉得那寒意已侵到骨中,冰冷入心。
青青驮着主人,跑了大半日,早累得不行,此时放慢脚步小跑起来,不管司慕如何威胁利诱,就是不快走了。一人一马正僵持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人一骑风一样疾驰过去,溅了司慕和青青一身泥点子。
“你看人家那马跑得多快,再看你。”司慕揪着青青的耳朵骂道。
青青更加不满,大声嘶叫起来。
这时,又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而近,而且不是一骑,是一群,又哒哒风一样过去,这次,司慕和青青几乎成了泥人泥马。
司慕眨眨眼,注目群骑,他们似乎在追前面的人,前面那骑依稀是个中年普通汉子,后面这群却明显是江湖人士,难道江湖又有什么事非了不成?一面胡想一面催动马儿快走,谁料青青不知是受了前面马群的刺激还是存心报复,忽然一个人立嗖地窜了出去,差点将司慕掀翻,恶主司慕遂打了它两巴掌,青青挟怨疾行,一路嘶叫。幸而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见前面有家客栈,这次青青不待主人催促,蓦地撒腿狂奔,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到客栈马棚草料槽前,一头撞开其它的马,埋头大嚼,背上的主人怎样那是决计不去管了。
司慕叹气下马,做这样一匹马的主人何其不幸啊。
马棚中足有十几匹马,看样子冒雨赶路的人还真多。
推开客栈门,司慕讶异着里面的静,本以为没人,哪知挑帘举目一望,竟是高朋满座。一群形态各异的江湖人几乎占了店里全部桌凳,既不吃茶也不喝酒,只呆坐着,看去怪异至极。甚至连司慕进来,也未向他望上一眼。
“小二,来间上房,酒菜洗澡水都快快拿到房中,有赏。”尽管这客栈古怪得紧,但司慕又冷又饿又累,哪里顾得上?而且他也不想顾, 只盼能好好洗个澡,睡上一觉。然而,他叫了好几声,也无人应答,倒引得一些人用愤恨的目光盯了他几眼,屋中的杀气又浓了几分。
看情形店主小二多半已横遭不测了,但他既已进来,自是不能再出去,楼下厅中已无空位,司慕只得举步上楼,先找个房间换衣服再说。
随着司慕一阶一阶踏上楼梯,那些人的神情愈来愈紧张,全神贯注,各自握紧兵刃,倾听着楼上的动静,司慕在他们眼中,仿佛已是死人。
背负了一堆目光上楼的司慕不由得也绷紧了肌肉。楼上有人,越往上走,感觉到的杀气越浓。司慕放慢了脚步,冰冷的湿衣贴在身上寒澈心肺,他却有了汗意。
楼下的众人看着司慕转过楼梯拐角,身影消失不见,又听登楼的脚步声响了七声,然后,也消失不闻。良久,楼上竟悄无声息。
莫非那痴人上去后连声也未及出就给人杀了?楼下众人均惊疑不定,屋内气氛越发紧张,渐渐地,有人沉不住气了,一个年轻的虬髯汉子忽地起身,就要往楼上冲,他身旁一个老者一把拉住他, 摇摇头,那汉子泄气地坐下,呼呼喘气,这时那老者开口说道:“刘帮主,秦岛主,这样僵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我们几家联合,大家一起上,就算那厮武功再高,怕是也抵不过,得手之后,我们再平分,如何?”
“我们帮里的好手就要来了,嘿嘿,李庄主美意咱心领了。“一个矮胖子笑嘻嘻说道。
“我们也是,等大批人马来到,将这客栈包围起来,那厮插翅也难逃,李庄主,我劝你还是带着儿子回去吧,免得到时东西抢不到,搭上了性命可不划算。”那秦岛主同样打了个哈哈,一双牛眼左右顾盼,心下忖度,待会帮手来到,需先把这些碍眼的家伙杀了。
“啊哟,我们刚才放那傻小子上去探虚实,可如果那小子是那厮的帮手,却是糟糕。”一个汉子忽然叫起来。
“是啊,这么久了都没动静,莫非那小子真的是?”有人附和道。
“哼,连他老婆兄弟都想杀他抢宝贝,还有谁会是他帮手,就算是,现在恐怕也被杀了。”一个独行大盗环顾众人,冷冷哼了一声。呆会无论是那厮冲出去或其他人帮手来到,都免不了一场混战,到时他只需从胜者那里抢东西即可,哼哼,这帮笨蛋,争来抢去,其实都是为他人作嫁。
“对,怕他做甚,那傻小子现在多半被杀了,那厮下来便罢,不下来困也困死了他。”又一人恶狠狠说道,只是明显底气不足。楼上那人武功之高手段之狠世所罕见,他们一路追赶,由原来上百人十几个帮派、堡、庄到现在一帮一庄一岛十几人外加几个独行盗,损失惨重,是以现在谁也不敢冒然冲上去做那个出头鸟,这群人或是等援手来到,或是盘算着坐收渔利,各自打着小算盘只盼别人先出头,殊不知自己已白白错失良机,让那上楼的傻小子捡了便宜。
司慕转过楼梯的时候,却忽然感觉那股杀气淡了,等到他踏上二楼,杀气已全无,楼上一片死寂,走廊尽头有一扇门虚掩着,另有三个房间均房门紧闭,司慕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扇虚掩的门,轻轻将它打了开来。
房门一开,一股寒气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原来此门正对着一扇窗,此刻正打开着,冷冷的风雨灌进来,湿了半面的地。左首床上一人盘膝而坐,腿上放了一柄剑,此时正睁了眼看向司慕,司慕顿时有些尴尬,忙抱拳道:“在下好奇,不知有人在里面,对不住。”说完便要退出去,那人却忽然开口道:“小子,等等。”
司慕定住,等那人说话。
“小子,你过来。”那人低低说道,声音暗哑,有气无力,似是受了极重的伤。司慕遂走过去,面对面看那人,这才看清此人已过中年,逢头垢面,浑身血迹,肩上的伤口草草包就,犹自渗血,整个人看去仿佛长途跋涉了几千里又与人恶战几十场,疲惫不堪,状若垂死,然眼睛却极亮,盯着司慕,悍气四溢。
这就是被那群人追赶的人了,司慕心道,这人精神虽好,但听声音却已是强驽之末,此时恐怕连个小孩子他都对付不了,想到这不由一阵恻然,说道:“前辈有何吩咐?小子能做的便做。”他虽不知这人是谁,然其以一人之力对付楼下那群江湖人,刚才的杀气又极浓,想必武功是高的,称一声前辈总不会有错。
“那群人让你上来,是要探探虚实,而你居然敢上来,却也有胆色,你我有缘啊,小子。”那人指指床边一把椅子,示意司慕坐下,轻咳数声又道:“谅楼下那群宵小现在也不敢上来,你且坐下,听我临死一言。”
司慕立即道:“前辈切莫失了信心,总有办法可想,坚持下去定然无恙。”他一向认为,不管到了何时,人都不能心死,不能没了信心,否则,支撑人的精气神没了,本来可以不死的,也会死掉。
那人惨然一笑,道:“小子心肠不错,不过接下来我交与你的事若心肠好可不行,你听好,我叫李晋,看你在江湖行走,也读过书,想必听过我的名字。”
这人竟是李晋,司慕暗暗吃惊,数月前马殷与钦化节度使梁滨联兵灭李晋义军,李晋下落便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死于乱军,亦有人认为他逃至南诏,欲联合段氏东山再起,没想到,他竟是一直给人追杀,现在在一家客栈苟延残喘。对这些兴兵反唐的人,司慕向来不予置评,对江湖事他也不喜牵涉,但是,眼见得一个曾叱咤风云指挥千军万马逐鹿中原的反唐首领落到这般境地,还是有些感慨。
“当年我跟着冲天大将军黄巢,可谓踏尽公卿骨,敛尽内库财,现在死也行了,只是有些东西若随我死从此不见天日,有些遗憾。数月前,义军事败,我便打算先到南诏躲一阵,再偷偷起出当年所聚之财,招兵买马,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只是没想到,我那结拜兄弟却不想再兴兵反唐,得知我有这注财宝,竟想独吞,欲置我于死地,我发觉之后仓惶而走,他便放风出去,引了一批江湖宵小一路追杀于我,想不到我李晋英雄一世,却识人不清,又遭人暗算,落到这里等死。小子,你既有缘碰上这件事,又上来见到我,这桩财宝,我便托与你了。”
司慕闻言,只能眨眼,看来真有天上掉元宝的好事,他受还是不受?
“小子,不管你要不要这注天外飞财,你都脱不开干系了。“李晋见他疑虑,便加了一句。司慕一转念,不觉后悔,早该想到那群人在楼下干坐着,楼上亦会有古怪,他委实不该上来趟这混水。
“当年冲天大将军在泰山狼虎谷自尽前,将他藏宝地点绘成图,交与我保管,嘱我和我那义弟日后同心协力,中兴大齐,可惜我二人突围出去后,招集残部,四处转战,一直东奔西突,无暇顾及这些宝物,如今真正是一败涂地,众叛亲离,葬身在这风雨客栈里,当真可笑。”李晋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油布包,递与司慕道:“小子,若没有你来,我自会毁掉它才死,既然你上来了,就交给你也无妨,如今便宜你这楞小子了,哈哈。”
李晋甫一说完,一口血便即喷出,脸色死白,显然受伤极重,已无生理。
司慕接过包来,不由苦笑,这哪里是什么便宜,分明是烫手的山芋,招祸的根由,李晋临死,把这东西抛给他,直与陷害无疑,此后搞不好,他就是李晋这般下场。
“小子,你不高兴?别人平白得了这个,乐也乐死了,你却是一副我在害你的样子,怪哉怪哉。”李晋摇头说道。
司慕心道,你确是在害我。
李晋嘿嘿一笑,擦擦嘴角的血迹,又叹道:“死前竟连一口酒也喝不到,如何能闭眼?”
司慕忙从包袱中翻出酒葫芦递过去,李晋大喜接过,一气饮尽,抛了葫芦对司慕招手道:“罢了,我看你这小子还不错,索性再成全你。”说着,命司慕附耳过来,传了他一篇行功密诀,又叫他复述一遍,待他全部记诵无误,方挣扎笑道:“这篇功法名叫‘风花雪月,’名字香艳,相传是位香闺女子所创,使出来看似阴柔绵软,实则雄浑不绝,可谓刚柔相济,最妙的是它不需专门找时间练,只要你想,睡觉时都能练,所以成功也快,这些年行军打仗,我就靠它维持功力不堕,还有长进,小子,你得的宝贝,可不全是金银玉帛,冲天将军搜罗天下,典藏秘籍,武功法门,尽在其中,当年我只取了一篇,已如此威力,其它的就更不用提。”
司慕看他已是回光返照,便不忍再告诉他自己名姓。当年众家节度使围剿冲天将军黄巢,司文礼便是其中一位,虽然他觉得老父做的事与已无关,况且司文礼身为朝廷命官,出兵剿灭反唐的贼寇本就是其职责所在,但在其他人眼中,他与李晋其实算得上仇人。而李晋自然也想不到,他眼前这个落魄无状,有些酸气又不管青红皂白傻闯上来的楞小子,会是司文礼之子、曾经的潭州刺史司慕。而今造化弄人,竟让他把宝图武功传与司慕,令他此后不得安生,也算是报了一仇。
李晋喘了一会,忽又睁眼道:“还有没有酒了。”
司慕立即又翻包袱,拿出他珍藏的柴玉卿的酒葫芦,李晋接过又一饮而尽,嘿嘿笑道:“小子,我五脏其实已碎了,能撑到现在委实不易,如今我要去了,你……好自为之。”
司慕一惊,忙上前想要输些内力给他,但李晋口鼻已沽沽流出黑血,稍停血止,一点魂魄径往西天极乐而去。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晦暗,风雨凄凄,在昏暗的房间内,仍盘膝端坐的李晋脸白如纸,双颊凹陷,两眼大睁着,形如厉鬼,甚是可怖。此人英雄一世,戎马一生,刚才还在豪饮大笑,现在却在这客栈里凄凉而去,除了自己,身边竟是一人也无。人这一生,不管怎样,终究逃不过一死,可死时这般景况,却有些失败,司慕心中凄然,呆立一会,方上前与他收拾。
不一会,司慕便将李晋的脸擦拭干净,换上自己包袱里的衣服,一面动作,一面思忖如何脱身。这时楼下已隐隐有动静传来,待天黑之后,那些人定会趁机发难,须尽早行动才是。想到这里,司慕走到窗前向下一望,楼下果然已有埋伏,他退回来,抱着臂膀盯着李晋的尸体苦思对策,在触到袖中的荷包时,猛然间灵机一动,扯下床账等物撕成条连成一条长带子,将自己与李晋尸身间放上一块床板后绑在一起,吊在梁柱上,再掏出灵仙等人所赠的荷包香盒,找出内有脂粉的,倒出粉来,拢在袖中,最后又拿了李晋的剑,双剑一摆,身子跃起,向下撞去。
此时楼下一群人早等得不耐,然而惧于李晋的凶悍,仍是谁也不敢先攻上去,只是四下里埋伏,等待天黑。那秦岛主聚了几个手下,窃窃商议,有人提议用火攻,烧了客栈逼出那厮,又有人建议施毒,种种毒计不一而足,只是帮手未到,仍是十几人对楼上那大魔头,实行起来着实底气不足,但若不尽快行动,其他江湖帮派闻讯而来也加入抢宝行列可不大妙。正乱间,忽听楼上有了动静,众人均心头一震,立即齐刷刷仰头观看。
就在众人仰起脸之际,只听砰的一声,楼板破了个大洞,尘土伴着细细的白粉四下飞扬,同时异香扑鼻,李晋手持利剑俯冲下来,众人大骇,忙闭住呼吸,急向后跃,但还是有几人被迷了眼,顿时,惊慌呼叫和呛咳声连成一片,屋内混乱不已。
司慕要的就是这种混乱,他紧贴在李晋背后,双手持剑,嗤嗤两响,先解决了两个棘手的独行大盗,右手剑再反手一抹,便削去了正捂着眼大叫的秦岛主半边脑袋,这时李庄主父子已看出不对,一起扑了上来,司慕一甩左袖,又一股白粉洒出,正中李家父子面门,趁其闭眼闪躲之际,两剑结果了二人,李家小儿子只有十八九岁,见状狂吼一声,挺刀直上,司慕叫一声对不住,也不知是对这初入江湖的少年还是被他绑在身前做挡箭牌的李晋,在李家少年一刀砍上李晋尸身的时候,扑一剑刺入对方咽喉,同是左脚往后踢出,将一个背后偷袭的汉子踢出门外,而后旋身,双剑舞动,口里呼喝:“你们已中毒了,放下刀,饶你不死。”
一个汉子早看清情形,挥刀嚷道:“大家别怕,李晋死了,这人是――”话未说完,司慕已一剑刺到,他仗着身前有李晋,长剑一递一进,这汉子登时毙命。此时,司慕既抢了先机,加之武功也较这群江湖汉子为高,又有李晋做挡箭牌,不一刻,他已将里外十几人剔除干净,只剩下那使流星链子锤的矮胖子刘帮主。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刘帮主步步后退,盯着已千疮百孔的李晋和浑身浴血的司慕,心中骇极。
“嘿,你想我会留活口吗?”司慕扯开嘴无奈一笑,他容貌俊美,笑起来更形好看,只是他满身血迹,两手握着长剑,嗤嗒嗒不断向下滴着鲜血,身前半垂着头的李晋面目又比恶鬼还可怖,两相对照,在昏暗中真有说不出的诡异凄厉,刘帮主大叫一声,链子锤忽地甩出,司慕倏地后退,长剑向上一挑,刷地将那长链挑了上去,随后用力将剑急旋,把他扯到身前,另一剑递出,结果了他。
待房内外完全静寂无人声之后,司慕方长出一口气,解下李晋,环顾四周,只见门窗洞开,大风夹着雨点呜呜吹进来,天已经全黑了,满屋尸体血迹,鬼气森森,令人胆寒。
蓦地,门外传来青青一声嘶鸣,司慕一惊回神,开始善后,扯下门帘,将李晋尸体卷起,放到青青背上,又找到仓库,将干柴全部搬到房中央,又将几十坛酒洒在屋内各处,自己换好衣服,找些吃食背上,最后,打着火折子,点燃一件从尸体上剥下来的袍子,扔到柴堆上,只听呼地一声,烈焰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