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啪啪两声,却是落在含月自己脸上。他左弓右开地狠狠挥自己,第三次扬起手时,翼箫连忙拉住他。
“含月!”他痛苦地压下他的动作,“含月、含月,你不要这样!是我的错,是二皇兄的错,你不要这样,你要打就打二皇兄,不要伤了自己!”
含月已是泪流满面,呜咽梗塞,“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是我害了他!”
翼箫带了他十几年,对他的感情想法了如指掌,如何不知他心中的苦,只是自己心中更苦又有谁知道?他拉过含月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不要哭,含月,是二皇兄不好,是二皇兄的错,你不要责怪自己。承玉要恨也是恨二皇兄,他、他其实不恨你。”
含月在他怀里猛地摇头,抬起摩挲泪眼,“他、他不恨,他说他谁也不恨。不恨你、不恨我。太子一直在虐待他,可是……可是……可是他…………”他实在说不下去,大得得连吐气都困难起来,看得翼箫大惊。
“含月、含月,你怎样?慢慢来,不要着急。”
童唯见状,忙走过来,“王爷,要不即刻回府,太医已经在等了。”
翼箫轻轻拍着含月的背,忧虑地摇头,“不行,他这个样子不能移动。“
“那属下立刻把太医接过来——”
“不……不要麻烦了……”含月勉强地离开翼箫的怀抱,摆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怎样?你好些吗?”翼箫焦急的态度让含月看了更是心痛,“二皇兄叫马车过来,我们慢慢回去——”
声音噶然而止。含月细白的手抚上刚刚被打的地方,哭道,“痛不痛?明明是含月的错啊,是我让他去那里的,我明明知道他去那里无疑是送死,我还是没有阻止他,让他去了。不然二皇兄也不会想连他也杀,明明就是我的错啊。”
翼箫就着他的手,握上去,贴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冰凉,“含月,你不要怪自己。是二皇兄不好,他是为二皇兄去的,害他的是二皇兄,你不要折磨自己。”
含月此刻泣不成声,全身发抖,“可是、可是、可是……二皇兄,太子在折磨他啊!太子他、他那样的折磨他啊!他全身都是伤,还有、还有……他说他不恨我们、他不恨、他不恨…………你救救他,你救救他!二皇兄,你救救他好不好?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承玉他会死的啊!他还说不恨我们,他会死的、会死的啊……”
到最后,哭倒在翼箫的怀里,翼箫搂着他,用刚刚才受伤的身子,为他隔开一切的风,一切的伤害,紧闭着眼睛,生生地把早就在少年时代忘却的眼泪压下去。他不能哭,他是桂王,他是桂王,怎么能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他绝对绝对不能哭!
13
“殿下,听说有人擅闯东宫?”
蒲柳回来后立即就到了议事大厅。鸿缣坐到位置上抬起眼睛,这时有美姬上来为他倒了一杯酒,为他捶背,揉肩,他挥挥手,“都下去吧!本宫心情不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转眼间,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主仆两人。
“是含月。”看到蒲柳一怔,他嘲讽地笑起来,“不过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复命,想来是被他逃了。”
“怀王?!”蒲柳完全没有料到,失声道,“那、那桂王?”
“他还不知道。结果就这样失去了这么好的机会!”说到这里,鸿缣猛地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摔出去,粉成碎片,“承玉、承玉、承玉!他还要坏我多少大事!”
蒲柳也是聪明人,一想就知道了前因后果,“那现在该拿他怎么办?可要杀……”
鸿缣用手止住他的话,“要杀是要杀的,但不是现在!要等他没有利用价值!”顿了一下,温柔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是没有半点温度,“在那之前,我非要他知道和我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蒲柳想起承玉在朝廷内外饱受好评为人也是相当地懂得分寸,对桂王、怀王忠心耿耿,要不是和东宫作对,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鸿缣又说,“这一阵子怎么不见朝阳来这里了?你见过她吗?”
他摇头,“公主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朝阳殿了,属下也没她的近况消息。”
“严妃呢?她有没有经常往朝阳那里跑?”
“也不见啊。殿下,可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鸿缣陷入短暂的沉默,思考承玉的话的可靠性。照理在那样的情况下承玉根本来不及说谎来欺骗他,也就是说朝阳应该自己也知道被人陷害了。“那个丫头!一天不给我惹麻烦就一天不舒服。”他看向蒲柳的疑惑,说道,“她被严妃设计了,参与到私盐的事情里,不出朝阳殿?怕是不敢出来见我吧?”
“被严妃设计?私盐?!”蒲柳大吃一惊,“怎么扯上这件事,难道一开始就——”
“你找个时间去她那里和她说,要么过来自己和我说清楚事情,要么就等着我做清理的时候被我揪出来,那时我可懒得理她,叫她去求父皇。”
“可是,公主这么久没有找殿下说出来,会不会是已经被人监视?”
鸿缣扬起一个美丽笑容,冷冷地道,“被人监视就不能来见我?那就等死好了,我不需要这样没办法的妹妹。还有,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刑部尚书和严妃勾结私卖官盐的证据给我找来,我这回要连根拔起,铲除了这群蛀虫再说。”
“是。”
朝阳公主和鸿缣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朝阳公主的母亲苏德妃当年在德庆皇后死于难产时接下抚育大皇子的责任,视如己出,后来生了朝阳以后也未淡薄他。鸿缣对朝阳自是不同一些,在几年前苏德妃死后就担起保护朝阳的责任。天韶帝的女儿除了朝阳以外俱已出嫁,鸿缣为她求得一座朝阳殿,建在外宫。也算尽了不少兄长的责任。朝阳有太子做靠山,平时除了不把其他兄长放在眼里,对桂王府的人也是深恶痛绝。承玉以前也受过她的不少刁难。含月看到这个皇姐就头疼,桂王是一向不搭理她的。
这时,刚才奉命出去捉拿含月的侍卫走进来,跪下磕头道,“属下无能,让刺客跑了。”
鸿缣眯起眼,“那个刺客脚程不快,跑不了才对啊?”
“是,只是……”他抬起头见鸿缣美丽的脸上一片冰冷,心里一颤,又低下头,“属下等本已经追上了那刺客,只是、只是突然出现了宁王,他、他……”
“他怎么了?”
“他说,那刺客是安王府里的人,和他们一起上街的…………”
他偷偷瞄了一眼鸿缣,但鸿缣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继续问,“那刺客就被他们带走了?”
“是!属下无能,请殿下治罪!”
鸿缣皱了下眉,挥挥手,“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一惊,没想到太子竟然不治罪,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听太子这一说 ,反而愣在当场,不知反应。
蒲柳见状,在一旁低喝,“还不下去!”
他这才如梦初醒,磕了个头,“属下告退。”
鸿缣等他出了厅,声音才从牙齿缝里蹦出来,“楚希你竟要和我作对?!一个翼箫不够,你也来掺合,好、好、好。”
说到后来,已经是连脸也扭曲了,双拳紧握。完全失去平素的风度。
蒲柳担心地问,“殿下,他们会不会和桂王连手?要是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和翼箫连手?”鸿缣哼哼笑起来,“他们还没那个胸襟,和翼箫连手?!楚希还做不出那种事!不过这次的事情,我一定要讨回来!错失抓住含月的机会,我要他们全都还给我!”
蒲柳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徒,不过想到被幽禁的承玉,不用想也知道,首先要付出代价的人肯定是他。他现在在东宫受尽非人的对待,却死也不肯背叛自己的主子,这种骨气令他这个和他们对立的人也佩服,不知道太子又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他了。
承玉,当年你若是肯对还是大皇子的太子低头,现在就不会受到这么多的苦难啊。其实是可惜的,明明当年首先发现他的是太子,而不是怀王。十年前的他已经可以看到现在的本质,就是这样的错失真的是可惜啊。
鸿缣从他的表情猜出他在想什么,他自己却是另一番心思:当年,放走了承玉,把他给了翼箫,现在看来虽然有些晚,但在将来必定会有用。翼箫是个小心的人,这一步棋一定要所有人都参与进来才走得活,麻烦的是承玉本身……
太子接到承玉已经醒来的报告是在深夜,当时他正在和宠姬云雨,以消心头怒火,也就没有理会。
承玉自己也知道,这回太子定不会放过自己,除了杀了自己,太子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何况看守门的侍卫心惊胆战的态度可以推测出怀王必定是安全逃出去了。也就没有费心思去想明天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
“可是,我不能再丢下你………”
怀王字字泣泪的摸样深深印在他的记忆里。
“你不恨吗,承玉?我们将你逼得这样?你不恨吗?他要杀你,你不恨吗?我让你进来,你不恨吗?不恨我们吗?”
他靠在床上,闭上眼,泛起一个久已不见的笑容。恨吗?若是能恨的话,他早已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十年前他没恨过大皇子,虽然他至今仍未弄动大皇子为什么见到他的第一眼作出的是杀他的决定,可能当时小,还不懂得恨。现在大了,接受桂王十年的保护,为桂王做个垫脚的,报答大恩的万一又如何呢?何况对方是桂王啊!他永远都只能远观的桂王,永远都只能在心里想念的桂王。为他死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只是心中的痛又从何而来?
他叹了口气,京城的冬天真的好冷啊。
第二天,竟然洋洋洒洒地下起了漫天的大雪。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似乎是想把一切都淹没,片片成了梦幻。
他软软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雪花,突然有些羡慕那些不用思考的东西,只要轻轻地飘下,瞬间就不见了,融会在一个整体里,再也看不见单独的个体。
一个开门声并没有惊动早已木然的他。
“承玉大人。”是东宫的亲卫队长“太子请您过去一趟。”
他把头偏过来,掀开被子就走下来,不想双脚着地的一刹那,全身引来钻心似的疼痛,他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哼出一声,惨白着脸,跟在后面。
他二人沉默地走了一阵,承玉方感到不对劲。走的这条路隐蔽不说,而且那亲卫队长小心的神色更是让人起疑。
“站住!”他突然停下不走,冷冷地低喝了一声。
前面的人身子一震,极不情愿地回头,“怎么了,承玉大人?”
“你是哪个王府派来的人?”承玉冷着清澈地眼睛,直直地探询对方深处的不安,“还是本来便是插派的奸细?”
话音刚落,一刀白光蓦地闪过,长剑直指他的咽喉命脉!
此时在东宫的大厅,翼箫悠闲地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品茶,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圣旨站在他身后。见到鸿缣出来,翼箫优雅地起身,“殿下,臣弟奉父皇之命前来。”
鸿缣也笑道,“那真是劳烦桂王了。不知道父皇有什么吩咐。”
翼箫把手一伸,后面的小太监连忙递上圣旨,“都在这里呢。殿下接旨吧。”
鸿缣单膝跪下,接过圣旨,打开一看,不由得一愣,“这……”
“殿下,父皇的意思是越快办越好。”翼箫温文一笑,面色是一贯的温和,“这对殿下也有好处。江南之事拖了这么久,朝廷上下也是人心惶惶的,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乱子。”
鸿缣心里泛气,圣旨所言是令他在一个月之内查清楚私盐之事,务必稳定全国私盐商的民心。可他昨天才知道这事竟牵扯进了朝阳,还没得到朝阳的消息皇命就下来了。一个月的时间,连将严妃从内宫揪出来都不够,哪里还顾得上朝阳的清白?
“好的。”他站起来,也是笑,两人长相相似,就是笑容也出奇地一致,“本宫自当竭尽所能彻底查清私盐事宜。”
一边说一边朝蒲柳打了个颜色,蒲柳理解地点头,悄悄隐去身行。翼箫自是见到,但表情不变,看得鸿缣心里打鼓。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他一个人来,真的就没打算救承玉?
蒲柳也是这般心思。所以看到承玉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大吃一惊,“来人!承玉大人去哪里了?快去找!快去找!”说完就抢先一部冲出去,唯一的念头只是:绝对绝对不能让承玉走了,杀了他也不能让这个人回到桂王府!
承玉定定地站在那里,一点躲闪的意思也没有,甚至把眼睛轻轻地垂下,等待预期的剑锋划过的疼痛。
谁知竟是传来一声闷哼,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他抬起眼睛,那亲卫队长就站在身边,长剑滴血,回头才看到地上被一剑封喉的侍卫。
“大人。”那亲卫队长笑起来,像是刚才根本没有杀过人一样,“王爷的马车就在宫外,等待大人一起回去。”
“王爷……”承玉看着那人的诚恳,突然有一中心颤的感觉,原来预感竟没有错?原来他想的竟没有错?
“是。”那人收起剑,从已经死的侍卫身上扒下衣服递给承玉,“一切等回去了再说吧,这里不太方便。”
承玉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接过衣服略一犹豫就换上了。心里却是有如翻天倒海:桂王,桂王!!!
他换好衣服,就跟着亲卫队长往前走,太子桂王争位已久,两人暗地里都向对方设了不少的奸细买通了对方不少的要臣,但是没有料到连亲卫队长这样的人都是桂王府里设的,那桂王的计谋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拐了几个弯,眼看就要到最偏僻的宫门,突然身侧传来冷冷的声音,“你们两个到此为止吧。”
他们两个一惊,看到的是蒲柳提着剑走过来,满脸的讶异和愤恨,“原来你竟然是奸细,东宫待你不薄啊。”
亲卫队长脸色大变,蒲柳就好象是太子的左右手,被他知道了今后定没有活路。容不得细想,他连声音也没有发,提起剑就刺去,就看漫天的剑花飞扬,蒲柳早就料到了这一着,冷冷一笑,毫不费力地抵挡着疯狂的攻势。
承玉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场变数,心头闪过无数的念头,突然有一个像是生了根一样,紧紧地盘踞在他的脑海里——这人留着对桂王府是巨大的打击!!!
就在电光火石见下了决定,突然只身冲进他们的战斗,那两人没有料到他竟然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来,都吃了一惊,承玉挡在亲卫队长的身前,蒲柳来不及收势,一掌就打在他的背上,他吃痛地哼了一声,在前面的人大惊失色下突然将这套衣服备着的匕首拔出来,想也没想就一刀刺向他的心脏。
“你——”那人睁大眼睛看着他,想拿起剑反击,但全身力气尽失,只看见承玉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最终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