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手术很成功。”ken头也不抬地说。
“嗯。”我点了烟。
“你用hyde的眼睛给tetsu创造光明和未来,tetsu不会难过?”
“我不会告诉他的。”我沉默了一会儿,“这是hyde的愿望,我要瞒他一辈子。”
——sakura,如果我死了,那就把我的眼球给tetsu吧。这样我就能陪他看天看海,一起画画,永远和他的生命连为一体。
依旧记得那夜苍凉的风,hyde苍凉的眼神,苍凉的永远——hyde,这些如今我都替你实现了,你开心么?你会笑么?
“你创造了一个奇迹,眼球移植第一例成功。sakura医生。”ken调侃地说,“看来你得应付一阵子记者的轮番轰炸了。”
奇迹?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奇迹,我的奇迹是碧海蓝天下看见hyde的笑容,是hyde亲口对我说:“sakura,现在我很幸福。”可这些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hyde带走了我心中的“奇迹”二字,留下了一个永远的空洞。
和hyde的眼睛一样乌黑,一样深不见底。
“sakura,这是今早的报纸,你一定还没看吧。”
一份报纸落在我眼前的桌上,激起懒洋洋的阳光中无数微尘飘舞。
我拿起报纸,头版头条针一样刺进我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我扔下报纸,拿起大衣便冲出医院,开车直冲法院。
“警视厅厅长长子涉嫌器官走私。”
五十年内最大的器官集团走私。警视厅厅长声明这件事他和其长子完全被蒙在鼓里。从未想到,走私集团的龙头居然会是儿子身边最亲近的秘书。真是一种可笑又荒唐的闹剧。
法院的大门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百米来层的台阶象征着法权至高。现在那里围满了记者,从肩上扛着摄象机,要将这世纪的最大官场丑闻给拍下来。
我冲上去,正看见kaoru被众人围拥着出来。记者争先恐后地围上去讯问他的感受。完全,kaoru只是个受害者。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他一脸释然的表情,放心大胆地搂着一个美人,却已经不再是最初我看见的那朵蓝玫瑰。
我的心一沉。早该想到,电话那头不是kaoru也不是toshiya的声音,那极可能是toshiya的替代品——kaoru的新宠!我早知会有这一天,可未想到这样快!!
看到这一幕,心中原来就在臆测中形成的阴影加速扩大了。
toshiya呢?就宠物而言,一日失了主人,那他何去何从?
我怔怔地看着远处的kaoru,似乎在等待他看见我,然后给我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可一切都不如我愿。
面对记者七嘴八舌的讯问,kaoru摇着头表示遗憾——他只是受害者,他什么都不想说。
我终于明白了那时他说我等不到他锒铛入狱的意思,的确,他有权有势,要谁顶罪都行。官场里面的那套,平头百姓吃五谷杂粮,谁会懂?他们谁都能利用,什么都能利用。最后一点价值他们绝对要榨干了才罢手。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还是那样狂妄,带着无事一身轻的飘飘然,飘到了天上,俯瞰众生。
从他们身后,由警察们带着走出来了“主犯”,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那修长纤细的身影。我当时真想冲上去给他一拳——他怎么就这么傻!!
“toshiya!!”我冲上去,但被警察拦住。他还是一身合身剪裁的西装,细致苍白的脸,幽幽怨怨的眼神。他什么都没有变,似乎当他还是kaoru怀中的宠物时,就已经预知了今日的结局,所以即使今日站在这里看kaoru搂着别人,遭到了这么惨的背叛,他依旧是那么平静,甚至还对我说:“kaoru先生就拜托你了……”
“你这个傻瓜!!”我怒吼,警察的蛮力将我拦在可以触及toshiya的距离外,toshiya看见我,有一些惊愕,但是旋及,冲我淡淡一笑,别开了脸。
我愣住了,停止了挣扎。为什么只有我为他抱不平?连他自己似乎都觉此刻比呆在kaoru身边还要幸福。他淡淡的笑中,隐藏着一种超然的升华——就为了kaoru一句话,你替他顶罪?!
警察的皮靴无情地踩踏着法院前庭的台阶,一点一点地向下走去,似乎想把人的灵魂拖进地狱一样的声音,僵硬地回响在我耳边。toshiya被带进那黑色的轿车,他在记者的围攻下始终保持着平静的脸,像一种视死如归。
车窗的玻璃映着蓝天,点缀着白云,仿佛一个玻璃透明的笼子,可这一去,就是一生禁锢了。
想起那日和toshiya交谈后离开时,看见他站在窗前,玻璃映着蓝天,我方才明白,其实对他而言,从来就没有自由可言,哪儿都是透明的笼子。
为什么toshiya就这么傻呢?
其实谁都看得出谁才是真正的罪人,只是kaoru聪明,钻了法律的空子。那些条条行行的文字间,总空着一些缝隙,让那些金色的罪人们穿过。这个世界的框架由法律维持着,人情永远赛不过法律的严厉,它说一视同仁,却扯开了单薄的漏洞让富有的罪犯们逍遥。
后来toshiya说:那是kaoru先生的愿望,也是他自己的愿望。能为kaoru做些什么别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他就满足。
拿你的自由和人生做赌注,你认为kaoru会在乎这种牺牲吗?我问。
toshiya抬眼,我和他隔着一层防弹玻璃,声音在对讲机的传播中被扭曲。toshiya的声音失去了以往的低沉温和,听起来很沙哑。
“其实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你要在他抛弃你之前自己了断。toshiya……为什么要这么傻……任他掌握你的人生……”
他怔怔地看着我,脸色变得很憔悴。
他一定在梦中醒来片刻的清醒中痛哭过,其实他心中并不甘心——kaoru口中的“爱”只维持了一个月!
“sakura先生……”他垂下眼睑,望着绞合的十指,他那漂亮的手指已经被自己绞得泛红。
“其实您应该明白,我是一个宠物,我的人生,就是kaoru先生给我的这一个月……”
我绝望了,toshiya的眼神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淡漠,一派看破尘世的清明……我别过脸,没有再看他,离开了探望室。toshiya静静坐在被防弹玻璃隔断的空间另一端,囚服上那些灰色的条纹像个笼子的阴影,打皮肤往骨子里印上了枷锁和烙印。
他的心已经死了。
13
那年的冬天特别长,特别冷。
我拉起了毛衣的领子,把整个身体都缩进了人工毛料里。医院中依旧天天有人死亡,有人生还。生死就此交替着,平衡了死神的天平——hyde死亡的瞬间,诞生了tetsu如今的重生;toshiya用一生的禁锢,换来了kaoru的自由。
代价和回报在这世上谁都不会多得,这远比法律这东西公平。
冬天的树叶落光了,死亡结束后生命开始萌芽。枝头冒出嫩嫩的绿芽,在晨雾中凝着早晨寒露。那天,tetsu告诉我,他已经是一所大学的美术高材生了,第二年冬天他会办一个画展。
我没有祝贺他,只是拿出那幅没有来得及还给hyde的画,把它给了tetsu,说:“hyde要我还给你的。”
指腹触及那摔裂的一角,摩擦着指纹的颜料,一阵揪痛。直到现在,我还在幻想着当hyde看见这幅失而复得的画时,他脸上幻彩般美丽的笑容。
其实,我和toshiya一样,心中有架永远平衡不了的天平。
toshiya对这个世界绝望的瞬间,他决定将自己关进高墙,于世隔绝,于kaoru隔绝。而我呢?只是继续淫浸在这份撕心裂骨的痛苦中,以求一日得以麻木,就像一针吗啡,残了自己,也不想再品尝那份旧痛。
tetsu他是个天才——hyde似乎在很早以前就用他的眼睛预见了这一天。他总是拉着tetsu的手,用他细小,冰凉的手握住那修长美丽的五指说:tetsu总会成功的。
而我觉得真正的天才,应该是hyde,是他看出了那幅残破的《石榴》中蕴藏的光辉。hyde给了tetsu那双眼睛,于是tetsu才在睁开眼的刹那看见了全新的世界。
展开报纸,看见上面对tetsu的报道,这位年轻的画家已经在夏天获得了美术界的最高荣誉奖。他的人生从此改变。可又有谁知道tetsu曾经是个躺在垃圾桶里,被一个贫民窟的小孩捡回去的落魄者。当那日行人掩鼻从这个男人身边走过,可想到今日他高高在上,连握个手都是种荣幸呢?
我静静地喝着咖啡,日子转眼就从咖啡带着非洲气息的香味中溜走了。夏天随蝉鸣逐渐消失,秋天随落叶慢慢凋零,窗前的梧桐落下它最后一片叶,冷风从窗缝中吹进来,推动了那颗裂嘴的石榴。
我明白,冬天——这悲伤的季节又到了。
tetsu的个人画展终于开了。
我随着拥挤的人群一起进了展厅,这里美仑美奂,精致典雅的灯光映照着每一幅画,每一幅画都是梦幻般的美丽。
hyde,你眼中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这样美丽,就像童话一样。那你为什么还要用那样苍凉的眼神看着它呢?也许你是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这样美丽而五彩总也汇集不到你身上?可是hyde,这世上最美丽最丰富的颜色全在你的笑容里,别看那些富人们身着艳丽,他们的大脑永远都和白板一样空空荡荡。
要知道,你无声地创造了这个用无生命的颜料绘出奇迹的画家,他珍藏着那幅摔了角的《石榴》,一直没有完成,并非是因为它已经破损了没有价值,而是它代表着你,你曾经将它紧紧拥在怀里,曾经无数次代替了你对他的爱语。
tetsu的五指修长,握着同样纤细修长的画笔站在画架前,那种如画般精致感性的画面又是怎样的呢?可惜hyde看不到,看不到tetsu将画笔蘸了金色,仔细抹上画布,用无比专注的神情和所有在心中存留的遗憾和爱,创造那幅名作《赫尔梅斯》时的景象。知道么?那景象令人鼻头发酸。
tetsu在勾勒一个心头的虚影,一个他只能用指尖触摸的奇迹。他凭着他的诠释画着心中的赫尔梅斯。
tetsu曾不止一次地说:“hyde就是我的赫尔梅斯。”
可赫尔梅斯并不是你,hyde,多么自相矛盾。hyde既是tetsu心中的赫尔梅斯却又不是他的赫尔梅斯。
我站在那幅巨大的《赫尔梅斯》前,方才第一次察觉到人世间正反两面居然也有这样的羁绊——那是tetsu心中的奇迹之神,但不是hyde。
他心中的赫尔梅斯不是hyde.
hyde没有这么美,远远没有这么美。
他不会有这样美丽的笑容。
圣母般微笑着,高举手中的黄金杖指引生命。hyde只是个悲伤的小孩子,他的笑容只在瞬间爆发无法形容的美丽,他的眼睛中总是透着淡淡的忧伤。他的眼睛是深黑色的,不是这湖泊初融时的清蓝,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不是这流金般的金瀑。他只是个美丽秀气的孩子,倔强,孤僻,还有些孩子气,有时却又世故冷漠。他只是个人,不是神,没有画中赫尔梅斯金黄色的高贵。
我站在人群不起眼的地方淡淡笑开了——hyde呵……真被你打败了。明明是个小孩子,为什么却在那时就明白tetsu爱的不是全部的你?
如今我都不知道这是悲剧还是喜剧。
在我为了一年的痛苦而踌躇的时候,hyde是不是躲在云端看着如今的结局偷笑?他猜中了,提前脱离了苦海。
tetsu爱的不是全部的hyde,而是他心中的赫尔梅斯——一个艺术家梦一般的爱情。
于是,我开始骄傲。心中大声地叫喊着:“怎么样?全世界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真意地爱着hyde!”
我实在太骄傲了。霎时那幅将tetsu推上宝座的《赫尔梅斯》在我眼中一下子变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颜料。什么经典之作艺术颠峰?在我眼中,那只是一句没有承诺的爱语,一段谎言般的爱情——tetsu你是个不成功的骗子。你的谎言其实hyde早就看穿,可却还是打败了我……
我即使哭了也没有眼泪……
时间始终在奔流不息,不会因谁的死亡谁的悲伤停止脚步。
冬天唤来了春天的新绿,黎明撕破了黑暗,可没有人能帮我挣脱那份不尽的忧伤。我只有靠我自己。
一次次回味着hyde那句:“也许我早一些遇到你,而不是tetsu,那如今一切都会不同。”
可命运的起伏就在于它让人预知也不让人后悔。早知会留下这样的伤痕,那当初我为什么还要伸手帮助hyde呢?扔他在那间屋子里自生自灭,在这个世界死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就和路人抛弃的旧报纸一样悄然无息。
我天性的默然绝对不会在意这些。
可我为什么还是伸出手,拉住那病弱的身体,拥进怀中,让其渐渐溶进灵魂。于是在他离开的时候,就在心上扯下了一条伤口,带走了一半灵魂,鲜血淋漓。
第二年春天,我结了婚,在教堂中发了誓。那句庄严的“我愿意”,仿佛和妻子的白礼服一样纯洁无暇。转目间,我仿佛看见我的赫尔梅斯站在门口血一样的红毯上看着我,黑色的眼睛中透着祝福。
你终于回到天主身边了么?你幸福么?
他指引我走出教堂,我伸手想触摸他的脸,可在阳光中他消失了,手掌一片悲伤的时候,迎面而来却是亲朋好友的祝福,掌声和彩带。从此,我踏上了幸福的彩车,离开了那座站着赫尔梅斯的红桥,陪我过完这一生的人,将是我身边的女人。
“sakura先生……我想看看hyde……”
接到tetsu的电话时,房间里正飘散着萧邦的乐曲。冬天被风吹凉的红茶已经不再冒热气,仿佛一具不再温热的身体,静静地躺在白餐桌上。
新婚不久的妻抬眼看向我,洗去铅华的她退下那身豪华的白礼服后就不再如回忆中明艳凌厉。这一切都已是习惯,在“爱”中慢慢淡化,从未被我注意,现在被tetsu唤醒了回忆,我方才注意到眼前女人的前后变化。
世上总有很多东西会随着时间而淡去,而有些东西,珍藏得越久它越是烈,越是醇。萧邦的曲子,梵高的画,它们的无价要用时间证明,而我对hyde的感情,在时间流逝中也渐渐浮现了它钻石般的天荒地老,镶在了我的心上。
原来,家庭和爱情并不完全相同,前者夹带着一个人对于社会的责任,而后者却只是一段感性回忆,一段刻骨铭心——我忘不了那个黑发黑眼悲伤的孩子,而tetsu忘不了那金发碧眼幻想中的神。
约好了9月17日,那是个萧条的秋天。
我记得两年前的这个秋天,我亲手将大衣披在了hyde肩上,他问我为什么对他这样好,我无言已对。
两年后的秋天,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冷。
我开车来到那块山坡时,tetsu已经到了。
我们买下了这块地,它临着海,可以听到海的呼吸,闻到海的香味,它展着包容一切的胸膛面对天空,于是我们将hyde交给了它,希望它能一并包容hyde的孤寂和悲哀。
草坡上开着只有秋天的寒气才能将其吹醒的秋丽菊,张着弱小苍白的花瓣在风中倔强地抖动。hyde的十字架是其中最纯洁的一朵。
十字架前的大理石上已经放了一束百合。这是hyde最喜爱的花。我搁下花束,两束百合并肩躺着,似乎相互诉说着“我愿意”的誓言,它们的亲密令我艳羡。
“现在过得好么?tetsu……”我没有看他,只是装成随口问问。
“嗯……我现在事业很成功。”
海的声音在这时听来像中提琴的低吟,回荡在我们四周。我抬眼,看见那双微笑的黑眼睛,它还是那么美丽,笑起来带着七彩魔幻般的光芒,刺痛我虚弱不堪的心,我别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