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益深远——蒲梢

作者:蒲梢  录入:11-12

桃红柳绿,鹅黄菊白。转眼间一年又过,没日没夜的努力终是换来了音大的录取通知书。安杰很记得那上面有一句,"音乐学院,是你一生的骄傲"。看到时他立刻笑了出来,我靠,谁是谁的骄傲还不知道呢。但能如愿以偿,他还是舒了口气,有些自豪有些理所当然,飘飘然地正正准备按原定的计划走下去。没想到自己还没觉得有多高兴,身边的人却已经乐翻了。
外公很高兴,因为出去散个步也有十来个人跟他祝贺,说他的孙子光耀门楣,院里就要出个音乐家了。
班主任很高兴,因为她门下出了个音大学生,这年头特长生吃香得紧,她的奖金眼见也跟着水涨船高,大概是一直在想自己押对宝了,毕竟要出个全国状元多难啊,反倒是这样一个也够耀眼的了。
校长也很高兴,居然还发了不少奖学金,要知道这种公办学校平时都是出了名往有钱就往狠里拿往死里守的。他让安杰明年艺术节定要抽个时间回来表演。还说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母校会帮助你的。
安杰掂了掂手里重量不凡的信封,笑容璀璨地说着"谢谢"。
歌功颂德知恩图报的话,谁不会说?更何况是先付后做。
安杰其实真的从来没有生气,他只是有点恨,一年前那张报纸引起的风波他还历历在目。如果说他是间接弑父的凶手,那他们就是帮凶,他原谅不了自己放不下,他们也就甭想开脱〢只是今天心情很好,他也不想扫了自己的兴,或者心里还是有点念旧情的。只道踏出这个门槛,他就算是正式和这所学校告别,和他的过去告别了。
也许有一天,这一切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但说是"不再",就表明曾经重要过。最起码对"现在"和"接下来"的安杰来说,是。
第一次见到聂颖,是在教授指挥的演奏会上。那时候安杰还不知道聂颖是谁,只道教授是有头脸的人物,多少能够请来些达官贵人,不足为奇,而高贵的人通常也长得很像。那天他弹钢琴伴奏,离观众席很近,坐得靠前的人他基本上都能看清样子。本来他很专注,但当他觉得有人盯着自己,而且那目光让人不甚舒服,他就分了神。指挥随即投来不悦的一瞥,也幸好,他并没有出什么差错。然后他就记住了下面第二排,那个穿暗红色高领毛衣的女孩。
安杰常告诉自己,选择音大,是为了拥有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才华"。他到底无法放下父亲的死,他想报复所有参与了这件事的人,还曾经傻傻地要写下计划。然下笔的一刻他就呆住了,自己究竟要报复谁?那些叫得出名字的人吗?安杰不笨,他很清楚那些人根本就不是问题的重点,要做掉那些人并不困难,如果真的只是做掉的话。而且这样并不足以让他平静下来,他想要更多更多的东西,那些虚幻又真实的。他还需要更多有足够能力的人的帮助。
新学校里,安杰俨然成了社交常手。他认识了很多人,也许方法很笨拙,但他想他是成功的,因为连聂颖也是因为听多了他的名字,那天才会跟着父母去那一趟,为的就是一睹他的真面目。
"看到了,觉得怎样?"安杰事后问道。
"没什么,我以为会看到一个油头粉面的人,结果没有。"聂颖耸了耸肩,"那时候盯着你看是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如果没有,那只能说明你是俗人一个。"
"我本来就只是一个俗人。"
"不,你不同。你比那些人特别,而且有能力。"聂颖肯定地摇头。
"能力和是不是俗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怎么可能拿来比较?"
"谁说的,我就认为可以。因为有能力的人很容易往死胡同里钻......"
"然后就会变得不俗吗?打住,说起理论来你准是一套套的,还尽是歪理。你说得倒轻松,要知道我那一次分神差点儿就出错了,还被教授骂。如果他因为那件事而不放我出去,我定是要追着你负责任。"
"是吗?好啊,我这就去叫程皓来,让他看看你是怎么追我的~"说罢她真的转过身,扯开嗓子就喊程皓,叫后面的人哭笑不得。
安杰专修的是钢琴,兼习了一些管弦乐器。也许几年后,他就会以和安洋相同的身份出道,成为一个音乐制作人。又或者再久一点,等他找到更轰烈的出场方式。他相信自己终将站在最高处,俯瞰过去的自己、安洋、那群不知所谓的评论家音乐人,还有更多更多只喜欢看热闹,偶尔抓到别人痛苦就爱不释手地把玩的人。
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断地学习。四年来,除了演奏系的课程和乐器,能与音乐有关或者沾上边的东西他多少也有涉足,包括不是自己专业的民族乐和各种各样的流行音乐。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你快成杂家了,他也笑着回答,总比独孤一味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安杰喜欢比赛也是出了名的,大大小小都不放过。理由很简单,为了更多人能更早地知道他的存在,为了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机会。而偏偏他每次的成绩也都好,好得让人妒忌。教授曾说,安杰是他见过最有才华的学生,如果继续努力,拿到去巴黎留学的名额并不困难。
众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似乎就这样触手可及。一个人的时候,安杰却笑得不能自抑,这就是所谓的才华么?
天知道其实他已经背离真正的"才华"很远很远了。
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像涟漪般无声而持续地扩散开去,在比赛,在餐厅做临时演奏,或者是通过别人介绍,其中更有那个曾在报纸上对安洋大放厥词的人。安杰有点意外,现在的他已是业界里数一数二的制作人了。但想想也活该是这样,四年前的炒作如果还不能让他出名,那末只能说他也不过是庸才一个。现在能做到这个位置,证明他还是有点能耐的。安杰真正和他说上话,则是在某部电影的杀青酒会上,他叫林鑫,是那部电影的音乐监制。
喝得一塌糊涂的监制助理小刘,拉着被人介绍来的、临时帮忙处理背景音乐的安杰到处乱晃,也刚好,一晃就到了林鑫跟前。
当初聂颖把安杰介绍给他的时候就大大咧咧地放狠话,要是谁敢欺负安杰,她定要亲自来教训教训。小刘则大哥哥般宠溺地挠着她的长发,连声说好。
聂颖的爸爸是个官,文化局局长,不太大,却刚刚好。她的大小姐脾气大概也是从这里来,但无妨,有能力的人就有这个本钱,她自己也是电影学院里面赫赫有名的才女,不是最漂亮,但自有一种显眼的气质--所谓天纵英才,这样的人有点放肆有点高傲,总是被允许的。就看这份上,聂颖想,她知道安杰要什么。
在这里,安杰也是感谢聂颖的。很早以前他就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只是不懂得在这群实质如狼似虎的人面前要如何表现自己,怎样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才华,却又不会威胁到他们,进而乐于把他推向那个舞台。对于这方面,安杰总是做不好,聂颖却说,由此可以看出,你是个善良的人,最起码本质上、潜意识里是。
所以当站在面前的是仇人,他虽然能面不改色地谈笑风生,但手还是有点颤抖。
一个林鑫算不了什么,他这样告诉自己。
趁着监制助理介绍的空档,安杰细细地打量了他几眼--
一张国字脸,很宽,本来是看着便觉得很正气那种,可惜上面有了坠肉,五官显得很挤,灯光照下来还有些油汪汪的感觉,半眯的眼宣告着主人已然半醉,也许还将要丑态百出。
原来也不过如此......
那个让父亲崩溃的男人,那个自己假想了很久的仇人--安杰本以为他到底会长得精明一些,然后在见面的瞬间立刻看穿自己是谁、准备做什么。不料真见到时他只想退后两步,省得被酒气喷到。
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关系,林鑫看了他很久,最后居然喃喃地叫出了他父亲的名字--
像是对故人的无限追忆。
安杰一楞,差点被到嘴边的客套话给咽着了,身边的监制助理也立刻酒醒了大半。
谁也没料到他会把一个死了四年的人提出来,一时之间,三个人都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旁边似乎有人也听到了,好奇地望过来。
最后,打破僵局的还是安杰。
他看了好一会儿手中的红酒,确定上面的倒影确实和某人极为相象,才状似为难地道:
"很抱歉林监制,我不是安洋,我叫安杰,是安洋的儿子,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你......说什么?"林鑫倏地睁大了眼,身形一晃。
"我叫安杰,林监制。"
"你父亲......"
"他叫安洋,四年前已经死了,那时侯报纸用了这么大的版面报道。"安杰伸出手比划。"一个去了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以后还请林监制多多关照,提携一下我们这些晚辈就是了。"说罢,他笑着举起酒杯。
林鑫没有说话,他的脸微微抽动着,他只盯着对方的衣领在看,目光却一直没再对上安杰的,像是惭愧,甚至有些害怕,最后脸也微微青了起来。可以断定,他今晚是不可能睡个好觉的了。
"林监啊,你不是说山里头那段音乐配得不错吗,就是让安杰弄的,以后要是有机会,还真请您多留个心心眼......" 小刘看着气氛不对,忙打圆场。
但话还没完,那边就有人喊"林监制",原来是叫去拍全家照的,林鑫应着便转身过去,只是走前瞥了安杰一眼,有点狠,又有点狼狈。旁边因为刚才的对话而静下来观看的人,大都松了口气,接着却又失望起来,因为子承父业为父报仇的好戏终是没得上演。
等他一走远小刘立刻臭起脸对着安杰,好怪他那么不识时务,万一得罪了林鑫他们两个人都别想干了。但说了两句立刻摸摸鼻子,像是终于醒悟了什么,随手拿起旁边一个餐盘掩饰一下尴尬,才继续道,你这小子怎么都不早说,说了我就不会拉你去见他。现在可好了,以后要是他发起难来硬是和你过不去,你说怎么办?我知道你有能力,但现在是人在屋檐下啊你懂不懂......呿,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安杰扯了扯嘴角,说,刘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只是那一下实在忍不住。
小刘看他那模样就知道想起了不好的事情,自己也有点后悔把话说重要了,现在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不安慰的好。既然那话说不下去了,只得叹口气,闷声吃起手上的东西。
其实从第一句话开始,安杰已经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在急剧变化。他有点享受这种变化,因他而起的变化。本来他可以说得再婉转、再轻描淡写一点的,但他没有,因为他也想看这个人还记不记得那件事,看他想起来时到底是理直气壮还是愧疚畏缩。
看着林鑫狼狈的眼神,安杰有种奇怪的优越感,虽然明知道在他面前,现在的自己还什么都不是,但他就这样觉得。
正要开口说两句什么,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安杰一转身,便看到聂颖在向这边招手,于是也拉着小刘就要过去,小刘却说你先去,我多吃一会儿东西。安杰知道他还在想刚才的事,也不想勉强,答了句"好"便自己走开了。
聂颖是这部戏的第一女配角。
她就站在大厅的落地玻璃前招手,米黄色革丝坠珠长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成熟很多,难怪安杰没能刚进来就找到她。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头顶的水晶吊灯把光线分割得支离破碎,那个人安杰看得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个头很高,陷在一屋柔和的橘黄里像抹硬是被贴上去的剪影,有些刺眼。他的手里拿着一杯不透明的橙黄色饮料,似乎平静无波。安杰猜那可能不是酒。
走近一看,那果然只是杯果汁。
聂颖笑得灿烂,盈盈的眉眼可谓胜似秋水,那光彩甚至盖过了女主角,惹得在场的男士频频投来灼热的目光。想来一定是受了导演的称赞,之后又喝多了一点--认识的人都知道,她嗜酒如命。只是这样的聂颖非但不惹人厌,反是透着一股子让人乐于亲近的豪爽。走过去的时候安杰就在想,她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吗?
聂颖有双很漂亮的眼睛,清澈而激烈。
现在这双眼睛正看着她身边的男人。
"杰,我来介绍哦,这是程皓......男主角那个从乡下来的弟弟就是他演的。我说,你可别......欺负人家......"
她边说边走上前,但脚步有些虚浮,仿佛醉了。安杰连忙伸手想要搀扶,却在刚碰到的时候出了点状况,眼见着聂颖就要跌到在地,她身后的人立刻疾手一把环着她的腰把她捞起,往自己身上带,她也就顺理成章依入那人怀中。
皱了皱眉,那一下安杰几乎就要以为那是心怀不轨的人想偷香窃玉,但一低头,竟对上聂颖的翦水大眼--顿了顿,几乎就要笑出声来,还真是不怕摔呐。他敢肯定,刚才的手滑不是自己的过错,而是某人有意避开了。
知她如他,想必一夜醉酒,等的也就是这一刻。
安杰朝她眨眼,她回他一个凶狠的眼神,大有谁要是敢乱说话,她定拿刀剁了谁的意思。于是他只能任由那想笑的冲动留在胃里逼得气血翻腾,转而看向她身旁的人。怀抱美人的骑士不好意思地开口,请求帮忙把聂颖扶到一旁的沙发上。那不知所措的模样着实让人觉得可爱,安杰依言走了过去,顺手向侍应生要了杯醒酒茶和湿手巾。
安杰走近了看才发现,叫程皓的骑士比自己还要高,他的肩膀很宽,尚算担待得起"伟岸"二字。聂颖嵌在他怀里,更显精致。他不懂得修饰,或是根本不屑。承自然造化之功,或许还加上多年教育的成果,质朴而不显粗糙,温和而不致细腻。
只是如此良石,叫人怎么看都觉得,究竟是与这里格格不入。
"那个......今天是最后一场,还来不及换衣服就赶过来了,所以只能将就着。"程皓开口,语气里有些不好意思。
安杰不解,稍稍回神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盯着他的衣服看。那深蓝实在有点耀眼。
"其实挺适合你的......"
没有平时习惯了的的势利迂回,胡乱开了头,反倒一时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他腼腆道。
"我叫安杰,很高兴认识你。"
"恩,这个我知道,小颖经常提起你的,你是音大里面最有才华的钢琴手。"说起这个时他显得很高兴,语气里略带了点孩童般的仰慕。
很善意的普通说词,由这样一个人口中说出来,似乎又真实了几分。安杰发现,这个人有着很好听的声音,特别是听他多说两句话后--这不是恭维,他的听力向来不错。
聂颖喝了茶后确实"清醒不少",也兴致勃勃地拉着程皓的袖子:
"你没看过他弹钢琴的样子,我告诉你,像被上身似的。但那是我听过最好的音乐了,有机会定要让你亲自领教一下。"
"别把我说得像道士,聂颖,钢琴是高雅的音乐。" 安杰有些无奈。
"呐,用钢琴来弹流行曲还不一样,也不见你帮我伴奏的时候有说过什么。"
"我尊重所有音乐。"
"歪理。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个建议。"说罢,聂颖神色微敛,一改刚才的戏谑,正襟而坐。
安杰挑眉,显意她说下去。
"练习的事,我希望能多一个人。"随即她又笑了"这样说好象有点托大了,但我相信你,杰,你和他们不同。"
"我和他们一样。别扯开了,把话说明白。"
"就字面意思。你早该听出来了是吧,程皓可是标准的男中音呢--"
"小颖--"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地程皓同时抬头,一脸错愕。但就这一下,他终于直视了安杰,虽然很快就别开了眼。"小颖说要介绍我一个人,我答应了。但我从没想过要麻烦任何人去做什么。所以很抱歉,小颖,我并不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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