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益深远——蒲梢

作者:蒲梢  录入:11-12

刚开始时程皓说话眼睛一直不大对上别人的,这实在不像聂颖会认识的人,于是存了心想逗一逗他。却没想到现下看了,还听了他的话,安杰反而有点恍惚。
似水,不是莫可见底的深潭,而是淌过流石的那弯溪水。刚触到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慢慢地,你会希望他更多地把目光落在你身上。这是安杰在以后回忆起来时,唯一想到的形容。对着这样的眼眸,他无法冷淡。
于是皱眉想了一想,问,你练过视唱么?
这次程皓不再慌忙,只坦然地说没有,这个他从没想过。
"那好,以后每逢星期二、四下午,还有星期六全天,我在琴室等你们,聂颖知道怎么去的。"
"你答应了?"
"不,我不想麻烦别人。"程皓吃惊,连忙摇头。
"我知道。但无妨,算我麻烦你好了。而且说实话,你的声音比聂颖好多了。"安杰一脸严肃地说着打趣的话,心里却不由得苦笑。
就知道她这个人情不好还,看,还没开始已经鞭子糖果地伺候着。他是对程皓有点兴趣,也明白聂颖的意思,现下谁会无故地为一个无名小卒多费心神呢?安杰自认不是伯乐,更没有好才之德,但惟独这一次,隐约地,也觉得有些不忍--实在是浪费了这样好的神色。他几乎就可以肯定程皓的能耐定不止于此,除了天赋,更因为他拥有这里的人所没有的一切。
"喂,我介绍个人才给你,你却拿来损我,这叫过河抽板你知道不知道。"聂颖不满地插嘴,但话里倒不觉得有多少埋怨。程皓听着脸上浮过一丝颜色。
"这不是你教我的吗,能唱的演员通常比较吃香。"
"但其实我想......我并不真适合做一个演员。而且星期六的话......我可能没有空。"
"谁说的?我说合适就合适。"聂颖伸手,拉了拉他的脸。
程皓似乎也不介意,任着她胡来。他其实知道小颖这样做的用意,自己不是张扬的人,甚至没什么个性,不靠这个来拉一把,大概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虽然他个人并不觉得有什么所谓。而且以自己的性格,若是聂颖帮着找上其他有名的人,自己非但不会去,大概第二天开始就会连带她也避着了。
"对了,你星期六要去那边是吧?那--安杰,换个时间吧?我知道你星期五整个下午都有空对吗?"放开手,她转过头看看安杰。安杰想了想,说无所谓,这样倒好,让他有完整一天的空闲。
于是计划就这样半真半假的定了下来。
程皓有些惶恐,他们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忘了,只记得最后自己道了句"谢谢",谢谢小颖的用心,也谢谢安杰,这个今天才认识的人。虽然他看到了他因为自己而皱眉,也看到了他一闪而逝的冷淡,但直觉地,他和小颖说的一样,很爱音乐。
很爱音乐--当他这样表达出来的时候,安杰很意外。
以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爱音乐,工具而已,会这样恭维他的人都是些有眼无珠的。但今天,听了程皓的话,他决定认真去思考一下自己到底爱不爱音乐。
私下里安杰也问过聂颖,是什么样的原因或者条件,竟让她百般帮着护着这个人。
聂颖用力地瞪了他一眼,哼着鼻子说,我就喜欢他,把他当哥们,看不得别人见他老实就欺负,这还不行么?
那如果是我欺负了他呢?安杰开玩笑地问。
你的话我更不能原谅。聂颖凝视着他的眼。
那句话里好象涵义良多,安杰一时无言,然后就想起了程皓的手--
对话结束后,聂颖孩子气地把三个人的手叠在一起,说是要共同努力。安杰分明感到复在自己手上的温暖,一如他主人的声音和笑容,因为不知世态所以能轻易付出的温暖。心里顿时有什么淡了下去,昏昏欲睡的,同时又有什么漫了上来,但他却怎么也抓不住。
庆祝会的后段,聂颖因为高兴事成,喝得仪态大失,安杰和程皓一挡一扶把她拖到角落,才不至于当众丢人。但就怕被那些不明就理的人看到,明天报纸立刻大字标题道"某某女星杀青酒会上左拥右抱",那三人都吃不完兜着走就是了。
再晚一点回去的时候,聂颖是没法自己坐车回家的了,两人只好再次充当护花使者送行。一路上聊了些有的没的,说说各自一些不大要紧的事,反而觉得路挺短的,三两下就到了。只是当时谁也没想过日后的三人竟会有回味这一刻的一天。
待送了美人回家,安杰和程皓匆匆地分了手。安杰第二天早上有课,不能起得太晚。程皓也要回去准备明天开始的后期配音那些,于是就在路口道别,互相只留下了简要的联系方式。
待该走的都走了,身边再无他人时,方觉得刚刚的长梦已尽,现下正是梦醒时分。微凉的风吹散了霓裳幻影,安杰抬头,天空仅剩一弯迷离的下弦月。
那个人叫程皓。
皓?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惛蠖?
这里不是他能久留的地方。他的名字,早就注定了一切。
第二章(上)
安杰再次见到程皓,是隔了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事。
聂颖接了新的戏,虽然也还是配角,但据说戏份很多,是导演特意安排的。在同一届的人里她到底算是厉害,最起码没听过她什么导演上过床,是不是真的安杰无从稽考,毕竟都是别人的事,他没有兴趣问,问了聂颖也断不会回答。但银幕上嗔痴爱恨,镜头虽不多却是有板有眼,看得出凭的皆是扎实的基本功,外带那么一点运气。安杰自忖性子里有些天生的凉薄,既然认识她是偶然,成为好友是意外,那么模模糊糊就好,大家都有自己追逐的东西,刚好遇上了便同走一段,互相利用互相慰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难保永远不会反目,倘若真有分道扬镳的一天,那也是命运。
离新戏开拍还有一段时间,但聂颖被叫了去洽谈些什么,所以也没空来练习。程皓大抵觉得不熟,自己独一个人而皇之地找上门来不好,于是七八天也由着去了。安杰本来想求人的不是自己,人家不来他也乐得清闲,但后来觉得聂颖托的事情就这样挂起来始终不好,最后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
隔着话筒说明原因,只听见她臭臭地哼了一声,说他就只会想着别人,也不懂得来关心一下她。安杰也回她,事情是你大小姐安排的,现在怎么看起来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呢。而且你有空自然会来我这里转,不来只说明是去哪里春风得意了,我又怎么好打扰?聂颖立刻没了话,再说什么时口气已柔软许多。第二天更高高兴兴地带着程皓过来了,感情她本来就是想这样,只是最后还要来打个马虎--看,不是我硬塞给你的,是你自愿帮忙而且急着要帮忙的--让人气结。但偏偏,面对着如此坦率表露自己一点坏心眼的人,安杰气不起来。
怎样都好,一切似乎可以开始按着计划进行了。但谁也没想到,真正的情况却是--
一句乱七八糟也已经不足以概括程皓第一次去安杰那里练习的情况。
安杰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是怎么这种地方混到今天的。他以为能读上表演系的人,伪装也好天性也罢,再不济也有个限度。更多的则是聂颖那样的人,不同程度的张扬,但与人外向则是起码。他和他们,却是截然不同。
程皓无法不拘束,虽然他自己也并不希望这样。对于安杰口中那些似乎人人都懂得的发音方法,聂颖轻而易举做到,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知道安杰眉头打结地问他,这些基础的练习小学初中的音乐课不是常有的吗?他才恍然大悟,认真地说,他读的学校从来没有音乐这门课。聂颖听着再也忍不住在旁边吃吃地笑起来,就是接收到安杰一记凌厉的视线也止不住。
"杰,我说,你就从头教起好了,反正也没什么差别不是吗?"
"也只能这样了。--聂颖,别把手压到琴壳上,油漆会被手链刮掉的。而且你很重,支撑架快要变形了。"安杰有些迁怒。
聂颖吐了吐舌头把手收回,向程皓递了个眼色,他则为难地笑了笑。
从新来过的时候每个人都严肃了不少,程皓依然不容易把音全部发好,有时唱出了个奇怪的调子,全场人无法不被逗着笑了,到后来安杰也已经懒得去生气,不行的话直接再来。但程皓也神,一经修正真的唱准了,就很少再犯同样的错误,这个和聂颖刚好相反,也让安杰暗地里惊讶。几天及至几个星期下来,再再证实着这一点。等到加上了听力和简谱,安杰发现不止声音,这个人对音乐竟真的还有这样的天赋。
而且第一次,他的认真几乎让安杰感到了压力,平日里他的话不多,总是饶有兴趣地听着安杰和聂颖拌嘴,时而插上一两句,他的声音是好听的,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能让听的人愉快。只是当他静默的时候,安杰能感到自己被注视着,不是探知,也不是计量,那是一种没有温度的、无机质的视线,仿佛只是纯粹看着,而他刚好,是被看的风景之一。对这他是有些疑惑,也不是没想过要问清楚为什么,但总是没有机会。事实上他也并不是那么介意,因为有些事情,他能感到,这不是单靠问就能够得出答案的,比如说和那双清冽的眼睛偶然碰到时,心脏里细微的抽动和失神,不严重,却无法忽视。
其实后来聂颖有告诉安杰,酒会那次已经是程皓拍过的第八部电影了,以前都是些不起眼的,就这部比较像样,他也拍得最能看,因是本色演出,那动作那口气连揣摩也省了,直接就可以上。也难怪之前的那几出戏都只是强差人意。程皓比他们长两岁,据说来艺校时还有一段曲折。至于怎么个曲折法,她说不清楚。但是什么都无所谓,总之他现在就是站在这里。过去他演的是跑龙套的也好,是做炮灰的偻啰也罢,反正今天他就是男主角那个老实可欺的弟弟。
过去,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是种禁忌,即使不是禁忌,也不是能随意拿出来闲聊的,这里不比别处。
一段时间的磨合下来,三个人一起练习的时光其实比安杰想象的要好上许多,甚至可以称为快乐。程皓是个有聪明的学生,除了刚开始的蹩足,往后可谓顺遂,有时安杰甚至想,要真有一天他想来考音乐学院也不是完全不行的。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程皓莞尔一笑,说,我吗,我也就算了吧......安杰还想说什么,聂颖已经快一步来到他跟前逼问,那我呢,怎么没听你说过我要考到这里也不是完全不行,嗯?
安杰退后半步才道,都知道你想做女主角想疯了,谁还敢让你屈就这间小小的音乐学院?
聂颖咋舌,这样一家音乐学院谁敢嫌小?我要能进来,高兴都来不及了......而且我那不叫想疯了,叫术业有专攻。
"我的意思是,你的音准和认谱如果能有程皓一半,你早就不用来找我了。"
"你这是嫌我了啊,皓,你怎么看这个。"聂颖转头,不依不饶地看着程皓。
"啊,都......一样嘛。"
安杰暗暗叹了口气,这等审美,不知道该说他善良还是懵懂的好。怎么会一样?总有一天,要不一样的。
程皓看看两人,才又开口:"我说,小颖平时愿意少碰一点烟酒的话,声音一定能更好。"
聂颖听着脸色沉了下来。
平日里最讨厌别人管她的生活,也特别地不喜欢提起这个。本来是很小的事情,但就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起她就像被惹毛的猫,一爪子打下来,再跳到高的地方睥睨--不无讽刺地回答,再健康也不过那几十年,多一天少一天,还碍着别人了吗?都不过是些普通人要的的东西。
但这次她不作声,眼里却像有什么长长地翻滚过去。安杰本想就此打住,但与程皓交换眼神,却见他脸上有些复杂。
"不吸烟不喝酒?那也没有今天的我了。声音沙哑一点挺好的,最起码听过了就不会忘记。我只要这个就够了。"
"这样怎么够呢,你总不希望别人是因为你的声音像沙子辗过才记得吧?"程皓看她皱起的鼻子,"这叫不符合美感--你的口头阐。"
"你们这是要联合打击我吗,等我还想,这次好了,终于可以去监制那边自荐唱插曲了......"
"当然不是,你喜欢就好。"
"苦口凉药,你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练的吗?"
两人同时开口,三个人互相望了望,同声一笑。
程皓由着聂颖继续把话扯开,中间也插上一两句,像往常任何一次闲聊。
刚才他知道安杰想问下去,但这个不好答,直接说自己不是很喜欢音乐和唱歌,极扫人兴,好象前功尽废,倒不如不说的好。既然说开了别的,他也乐得顺水推舟。
其实他是有点怕安杰的,那是一种直觉。正确来说,他对强势的人都有点畏惧,从小便是。安杰的强势是内敛的,不在于他强迫或是硬要让人做什么,而在于被他看着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强迫自己。别人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他不习惯与人抗衡。如果种种原因,他不会选择和这样的人接触相处。
所以当他偶然看到安杰和聂颖抬杠时的表情,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开始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一样的戏谑一样的散漫,只是多说了两句,面对着聂颖那种似理非理的说法,一种少年意气的模样才微微泄露,人仿佛隔着什么跳了开来。冲着这个,他以为安杰是喜欢聂颖的。但这样的一个人,却和程皓记忆中某一段悄悄重合着,似乎想找到什么其实又什么也不是,他开始常常看着安杰,等到发现,已是好一段时间以后。发现的原因则是他对上了那人询问的目光。
没有昭然的欲望,没有势利的计较,也不必步步为营害怕有丝毫闪失,因为都是简单直率的人--在人前他们可能不是,但最起码在此刻,在安杰的面前是。只是有一个,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不谈感情,说笑也好认真也罢,好象约定了似的。外头传她和程皓走得近,每次两人来这里总要引些侧目,就是分别到来也一样。本以为聂颖是豪放惯了,但程皓应该会介意,如果他人真的不是那样的话。然而事实证明,他才是最超然最无所谓的一个。安杰当然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三人间的平衡大抵就是这样定下来的,如果忽略当中的暗涌的话。
更多时候他们并不严肃,在练习那一刻以外都像小孩。踩着日落的光晕或是迎着午后第一阵的微风。那种久违的感动让人有钟错觉,竟想叫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里没有太过沉重的过去和现在,朋友是让人欣喜的字眼,它像一个痕迹,能有一刻真的说出来,已经足够。
学院里的琴室隔音都很好,里面吵翻天了,外面也不大听得见,只有开窗的时候会透露些许。
月头要是有些节日的,程皓来练习的时间便跟着不固定,一个星期不见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或者来了接到电话又匆忙离开。安杰为此生气过,他想起小时候学钢琴,有那么几次真的因为贪玩或者厌学,过了时间也不回家,让钢琴教师来了又走了。外公从没打过他,只不过也不让他吃饭,就在一旁看着他补练四个小时。就因为这个,安杰觉得自己对音乐的严谨不是因为喜爱,而是出于习惯。于是他也不能容忍别人的随意。
"人家是要养家活口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和我吗?"
直到有一次聂颖忍不住白了他一顿,想想又再加上一句,"生气了?那你说,这里可有人敢看轻你么?"
说这个的时候他们人在程皓打工的店里,聂颖看见了他,正转过头招呼他过来。但那天店里人特别多,程皓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在收款处那里朝他们抱歉地点头。
这一下反倒让安杰有些难堪,好象在说自己有多不达情理小人之心,还有一点委屈......
"喂,今天是几号了,儿童节吗?小孩子怎么那么多?"聂颖搅了一下杯里的吸管。
"你是儿童节过疯了,上次还拉着我们出来陪你吃儿童套餐,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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