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道:“老板,芝麻酥糖怎么卖?”
那人瞧我们衣着光鲜,堆起满脸笑道:“五十文钱一斤。”
我冷笑一声:“五十文?你可是将本公子当做待宰的肥羊了?你还真当本公子没见过世面!”
那人一愣,神色有些尴尬,又赔笑道:“那公子说个价钱。”
我满意地掏出方才买的扇子扇扇道:“十五文。”
“好嘞,公子要多少,我替您包起来。”
我替着酥糖走回年亘面前,打开包纸递道年亘面前:“给。”
年亘疑惑地望了望我:“为什么买这个?”
我嘿嘿一笑,道:“我瞧见芝麻酥糖便想起小时候你不肯答太傅话的样子。”尤其是那缺了牙的笑脸实在可爱的紧。自然这句话我只是腹诽,没有说出来。
年亘难得的有些赧然,道:“昭衍你真是……”
瞧见他这模样,我想起在怡红院口瞧见粉颊红唇的姑娘捶着客人的肩道:“你真坏”。
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是这么说,年亘还是伸手取了一块酥糖放进嘴里。
我道:“长卿……你为何总是这么清清冷冷的样子,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也喜欢看你发怒,看你害羞。
年亘敛着眼嚼着酥糖却不说话,我心情又落了下去,叹了口气。
半晌年亘突然笑了起来,道:“我想起你伯父与那头牛,现在还觉着好笑。”
年亘笑眸含水的望着我,我心中顿如擂鼓,慌慌忙忙一把抓住年亘的手道:“我们去前面看看。”
我心中上上下下,然而年亘却由我握着,并未挣脱,我心里终于平稳了些。
说是我带年亘出来瞧新鲜,却是年亘陪我逛街了。我一路瞧什么都好玩,摸摸这个蹭蹭那个,年亘无奈地由我拖着东边西边的跑。
我正在一个卖帕子的摊前瞧,余光瞥见边上一个摊子上摆着一对挂饰尤为抢眼,不由自主走过去瞧。
这是一对玉刻的鸳鸯挂饰,我偷眼瞧了瞧还在边上一个摊子的年亘,将这对挂饰买了下来。
我与年亘逛累了,天色也暗的差不多了,便出了桃花街,走入柳枝街,寻了个酒楼进了雅间。
我叫了些酒,年亘道:“怎么又喝酒。”
我道:“今日明白了些事,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高兴地很,喝些酒助兴。”
更何况,有些话若不借酒力,恐怕我说不出口。
我与年亘从酸文扯到星空,从月亮扯到人生,我灌得有些猛,年亘只是小酌两杯。
既然扯到了人生,有些话问出口也不算太突兀。
“长卿……你为何这些年都未娶妻纳妾?”
年亘闻言放下已送至唇边的酒杯,沉默了一会道:“我心中已有人。”
有人?是谁家的俏姑娘还是好儿郎?
年亘低头敛目,雅间里的烛火昏暗的很,我瞧不清他的表情。
“一个儿时的……故人。”
这句话声音如此柔和。
我又灌下一杯,千言万语想问的话都凝在喉咙里道不出来,却借着酒劲上头一把握住年亘放在桌上的手。
“长卿,我喜欢你。”
第十一章
我又灌下一杯,千言万语想问的话都凝在喉咙里道不出来,却借着酒劲上头一把握住年亘放在桌上的手。
“长卿,我喜欢你。”
年亘的手一颤,低着头未做反应。
我原先以为年亘若非愤怒的一甩袖子离去,便是根本不明白我所谓的喜欢是何意。然而他此时静着,我倒有些慌了。
我觉着自己面上火辣,大约是酒喝多了。
我加了些手上的力道,生怕他抽出手去:“长卿,我一直都喜欢你。”
年亘终于抬头道:“我知道。”
雅间火烛昏暗,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人执手深情相望,面上皆是绯红——如此温馨的画面也不知我想了多少夜,盼了多少年。
在这样眉目传情之际,我却是头一次如此理解东方睦想冲上去掐住年亘的脖子边晃边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却又不舍得的感受。
年亘将“我知道”此三字说的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的没有下文。
即使酒已半酣,我怎么想也觉着此话不该断在此处,应该有关键的后续,奈何眼前人并无继续开口的打算,我只得硬着头皮将话接上:“那长卿觉着我如何?”
又是一阵沉默,久到我正犹豫要不要将话圆了打退堂鼓,年亘才轻不可闻地说了一个字。
“好。”
我酒意登时全消了,也不知他这“好”字答的是哪句,然而若是再问下去,倒显得我有些女气了。
我点了点头,道:“那我送长卿回府吧。”
今日便服出行,我与年亘都未带轿子。
我一路执着长卿的手,他都乖顺的由我牵着,我心里总算定下七八分,却依旧觉得不真切。
今日在御书房被小皇帝这么一激,我气血上涌便不顾后果做了告白之事,现在想来倒有些后怕,若是当真激怒了年亘往后恐怕不好收拾。
然而这样竟就算成了,话虽说的有些不明不白,也无我想象中的波澜曲折,纠结挣扎,我此时握的的的确确是长卿的手。
夜间的小路蜿蜒曲折,却不够长;家家户户门口悬的灯笼有些意境,却不够昏暗;我心里闪过无数缠绵画面,却不够胆量。
就这么静默地走至相府门口,我转身与年亘对面站着,借着相府门口的灯笼我细细端详着年亘的脸。
那眉眼尽是我爱极了的秀气,此刻年亘的表情也不是往日的端,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我忆起方才买的玉鸳鸯挂饰,一块揣在怀里,另一块掏出来,动手系在了年亘的腰带上,年亘只是垂手温柔地看着,并不作声。
我被年亘似含秋水的眼神瞧得有些冲动,系完挂饰的手却未离开他的腰,绕了一圈围住,将头抵上他的脖颈,贪婪地嗅起他身上的香味。
抱了许久,我万般不舍,却不得不松开道:“送到这,我便回府了。”
年亘道:“天色太暗,不如昭衍今日就留宿相府一晚。”
我登时荡漾了,当即想扑上去抱住年亘道:“长卿你真好。”
然而端着老脸,我还要做些矜持客套出来。
我微笑道:“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我正待年亘热情留客,却见年亘瞧了我一会道:“那好,我让下人准备马车送昭衍回去。”
我笑脸立时垮了下来,满心欢喜都落了空。
——看来我日后的情路还坎坷的很。
回了尚书府我已累极,让下人草草伺候洗漱了睡下,奈何身体的疲乏却抵不住心里的亢奋,辗转到天明,我才昏昏睡过去。
我梦见了东方晖。
他不再是病怏怏的样子,站在阳光下对我微笑道:“昭衍,我喜欢你。”
我的视线却离了东方晖瞧到远处的树下,树下立一少年,正是东方晗。树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阴霾。
之后几日年亘总是忙得焦头烂额,我去宫里寻找过他几回,也只能在边上瞧着他忙,插不上手。年亘偶尔转头对我笑笑,却抽不出空来与我说话。
距郎正回京已不足一月,只要这事儿过了,又何愁没有时间呢。
自上回我与年亘表白之后他对我再不是淡漠冷清的样子,即使对别人依旧端的很,却会常常对我笑了。
我心下得意,信心爆棚,近日里照照镜子也觉着五官里有品不出的妙处,难怪连年亘这块木头也能瞧上我。
东方晗几日未露面,我偶尔想到他,便刻意移开念头想些别的。
这日呆在府中实在憋闷,我便又进了宫。
走到御花园附近,我神差鬼使的想自己逛逛,便让领路的太监先走了,自己走进去,直走至静湖边上。
当年我与东方晗第一次遇见,他还是个由嬷嬷抱着的皇子,乌黑的眼眸子滴溜溜瞧着我,怪招人疼的。
如今这番光景又有谁能料到呢。
我想着心事往前走,只见前面的亭子里有两个人。
我发誓今日一切都是神差鬼使的,我未走上前去行礼,竟是莫名地躲进一棵树后。
闪入树后我心如擂鼓,方才分明瞧见那两个人是小皇帝与东方晗,腿就不听使唤的自己过来了。
以我的位置依稀能听见两人对话。
“像他这种废物到底有什么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他!”这是小皇帝的声音。
东方晗怒道:“放肆!他如何也是你长辈。”
东方睦冷笑:“长辈?岂止是长辈?你道我当真不明白这些年你与我暗度陈仓保我周全到底是为什么!”
我被这样狗血的对白刹时劈飞了三魂六魄,耳里轰轰不停回荡着方才几句话,之后两人压低了声音又争了几句,我也没心思再听进去,一直僵立在树后,直到两人走远,直至有个小太监路过,见我立在那问:“邵大人在此地做什么?”我方才回过神来。
我干笑两声道:“本官在此地想起一些往事,一时出神了。”
第十二章
我未再去找年亘,急急出了宫回府换了身便服,直奔柳枝街的朝暮馆。
一进馆便被上回领着苏白乔上来的老妈子认出,她凑上来嗔道:“邵大人真是好久不来,自从苏白乔走了之后你与王爷都不再来了,我这馆子可真是冷清了不少。”
我一瞧见她粉扑的沟壑交纵的脸就忍不住头晕,见她凑上来急急往后退,退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一下怔在原地:“苏白乔走了?”
我退时她不断地跟进,我一停她便靠近了我怀里,浓烈的脂粉气扑鼻,我立时有些反胃。
“是啊,自从上回明王殿下将他带回了王府,过了几日他就来辞了琴师的职位,大约是攀上了王爷这个高枝,我也不好强求,便让他走了。哎,邵大人你不知道,自从苏白乔走了之后,我这馆子的生意真是一日比一日差,王爷硬生生就挖去我这么大个墙角……”
我胃里阵阵翻滚,忙推开她道:“本官突然想起还有些公务还处理,先走一步。”也不管身后的呼唤,便冲出了朝秦馆。
出了朝秦馆,我直奔扇铺,苏白乔果然在里头。
苏白乔见了我,有些吃惊,放下手中正在画的扇面道:“邵公子好。”
我点头:“苏公子。苏公子如今不做琴师了?”
苏白乔一顿,道:“白乔不想再做抛头露面之事,如今专心画扇,也能讨个营生。”
我叹惋:“可惜了苏公子一手琴技。”
苏白乔笑道:“没什么可惜的。弹琴只为欢喜罢了,以其牟利本就是无奈违心之举,如今倒是难得的安稳顺心了。”
我赞同的笑道:“苏公子真是看得开。”
苏白乔道:“今日邵公子来有什么事么?”
我道:“这几日拿出苏公子赠的扇子瞧,实在是觉得喜欢,特意再来找苏公子道声谢,若苏公子肯赏脸,我请苏公子吃顿酒。”
我与苏白乔坐在雅间里。
苏白乔为我斟了杯酒道:“邵公子不止是道谢这么简单罢。”
我点头,苦笑着饮了一口道:“果然瞒不过苏公子。今日有些烦心,找想人说说体己话,却不知找谁说,便想到了苏公子。”
苏白乔道:“承蒙邵公子错爱,白乔自当奉陪。”
我顿了一会,小心翼翼道:“苏公子这样淡雅脱俗之人,当初为何会进明王府?”
苏白乔敛着眼沉默,我忙道:“如果苏公子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吧。”
苏白乔这才抬眼对我一笑,道:“无妨。邵公子知道,朝秦馆虽说明面上是干净之地,总有些人不止是看戏听曲这么简单的。尤其是白乔这种,虽是说清卖艺不卖身的琴师,总也有些官宦子弟以为白乔是端着抬身价的小倌。”
我张了张嘴,有些诧异:“莫非是东方晗用强?”
苏白乔笑道:“邵公子误会了。那日是汪侍郎家的公子汪犁轻薄白乔,正巧王爷来了朝秦馆瞧见了,斥责了汪犁一番。白乔这才与王爷相识。”
汪侍郎家那天赋异禀的公子我是见过的,京城里恐怕也是无人不晓的。
据说这汪犁记性尤其好,大约记的东西多了,脑袋便比常人大一号;又说这汪犁听力奇佳,故生了一对硕大的招风耳;还有人说汪犁口才极佳,舌能覆天,故他生了个大舌头;更听说这汪犁能眼观八方,故他两眼是向外分的,总让你不知道他在瞧谁。
记得有一回汪侍郎家设宴,请了些朝中官员去。席上汪犁走向一处道:“吕大人好。”
余郎中忙回礼道:“汪公子好。”
汪犁不悦,吕御史瞧出了个大概,忙道:“许大人,汪公子在同你问好呢。”
想到这我不禁笑出了声,苏白乔微微蹙眉,我忙正色道:“原来如此,所以苏公子对明王殿下……”以身相许?
苏白乔笑道:“那时初见王爷,他让白乔陪了一夜,却也只是听白乔弹了一夜曲儿。”
苏白乔笑着为自己满上一杯酒继续道:“弹琴的时候我偷眼瞧他,竟瞧见他眼里有层雾气,面上是白乔在平日里见着的那些纨绔子弟身上从未见过的神情。”
苏白乔饮了一口道:“这话由我来说倒是有些酸了,但我当时的确瞧出了真心。之后王爷常常来听曲,待白乔也是当真的好。”
此话我听着也有些心酸,也为自己斟了杯酒。却听苏白乔继续道:“我原叫苏墨尹,家父前些年本是两江的总商,因官员贪污引起百姓暴动,朝廷里便派了人下来查。我那时才知道父亲每年都向官员贿赂好些钱财才坐的总商的位置。”
“此事被朝廷查了出来,因行贿数额巨大,苏家满门连坐,只有家宰带了年纪尚轻的白乔逃到了京城。家宰过了一年便病逝了,我只得出来自己谋生活,偏偏以往一直做着公子哥,手无缚鸡之力,只会些琴棋书画,便改了名为苏白乔。就这么飘零了几年,之后被朝秦馆相中,便去做了琴师。”
苏白乔说这些的时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倒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
我一直静静听着,听到此处想起前些年倒是年亘去查的此事。
我道:“苏墨尹……我更喜欢这个名字,苏公子,我往后可否叫你墨尹?”
苏白乔道:“这名字原本只是个过去了,若是邵公子喜欢便叫吧。”
方才一杯酒已饮尽,苏白乔重新斟上一杯道:“往日里白乔也曾幻想过许多,到了京城之后才觉着,若有一个人真心待你已是求不来的福气了。然而出了王府才明白,像白乔这样的人,图什么都是痴心罢了。”
我忙道:“墨尹莫说这种话。世上哪有什么‘没有’,只是未遇见罢了。”
苏白乔浅笑,道:“白乔说了这么多,倒是想说体己话的邵公子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道:“墨尹叫我邵昀就好,一口一个邵公子总觉着别扭。”
苏白乔道:“邵昀兄,有些事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才瞧得清了。你今日找我,大约是与明王爷有关罢。”
我点头道:“瞒不过墨尹。”
苏白乔道:“邵昀兄对明王爷当真不动心?”
我苦笑:“墨尹想来也知道,我喜欢了年亘这么些年不假,可若说我到如今依旧对东方晗毫无念想,那便是违心了。若我真是风流命也罢了,我却偏偏不能接受自己心里不止存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