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山见了我的样子颇为疑惑:“邵大人为何如此开心?可有什么好事,说出来让咱家也乐乐。”
我笑着摆手道:“无事。只是今日天气着实不错,昭日朗朗,惠风和畅,本官的心情也随着天气变好了。”
张千山虽是疑惑,也点了点头,我告辞转身欲走,张千山却又叫住我:“邵大人!”
我有些稀奇了,今日人人都有些奇怪,我转身道:“张公公到底有何事?”
张千山犹豫着吞吐道:“邵大人衣服后头怎似有块黑印?”
我登时当头一锤,勉强堆起笑脸道:“是么,呵呵,大约是下人不小心弄上的。对了,本官想起府里还有些事,便先走一步了。”
张公公作出恍然大悟状道:“原来是这样,邵大人慢走。”
我一转身便拉下脸,快步向宫外走,路上遇见几个宫女太监与我行礼我都顾不上理。
昨日换下外袍放在台几上,一不当心碰翻了小婢刚为我磨好的砚,正巧将墨泼在外袍上,还未来得及叫下人拿去清洗,又叫其他事支开了。
今日思前想后终于定了决心,随手取了件衣袍披上就杀进宫来,也难怪我出府之前管家王安唤了我好几声,我还当是又有些繁物琐事,怕一耽搁就失了那份冲动,全然不理便冲了出来。
现在再仔细瞧瞧,身上这件分明就是我昨日着的那件袍子,亏我方才还在年亘面前……想到此处我当真是撞宫墙的心都有了。可惜宫墙牢的很,一定撞不破,我也成不了孟姜女,若是撞破了脑袋,就更不潇洒了。
我连叹三口,快步冲进停在外边的轿子,大吼一声:“回府!”
换下了脏衣,在府里呆着也是心烦,我着了套便装,直扑向桃花街找苏白乔。
我走进扇铺撩起隔间的帘子,还未看清便急急叫了声墨尹,抬眼瞧见房里的人我着实一惊。
苏白乔见了我倒也不奇怪,点头示意:“邵昀兄。”
我却未看苏白乔,直直盯着坐在一边的东方晗,他瞧见我也有些惊异,很快便笑道:“昭衍。”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躬身行礼:“王爷。”
东方晗摇头叹气:“说了在朝堂下不必如此,莫要行礼了。你能叫白乔一声墨尹,倒不能叫本王一声明曦了?”
我缓缓起身,默立在一旁无语。
东方晗起身道:“也罢,既然你找白乔有事,本王就不打扰了。”
我恭敬地垂着头:“王爷说笑了,下官哪有什么正事,不过找苏公子说说话罢了。”
东方晗呵呵一笑,目光在我与苏白乔间转了几转,便离去了。
估摸着东方晗已走远,我忙走到白乔身边仔细瞧着他的脸色道:“东方晗方才可有为难你?”
苏白乔瞧着我好笑:“白乔倒是有些替王爷叹惋了,在邵昀兄心里明王爷就这么欺良霸市?”
我瞧他无事,松了口气道:“那他今日来此地做什么?”
苏白乔耸肩道:“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诗词音乐罢了。”
我大惊:“东方晗转性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苏白乔笑道:“邵昀兄多虑了。若王爷真想让白乔做什么,犯不着费这些功夫。王爷大约只是图个心境罢了。”
我道:“也罢,不谈东方晗。今日我来找墨尹,又是积了一肚子苦水正愁没地儿倒呢。”
我将近日与年亘之事剔除了些关乎朝政敏感之处告诉苏白乔,苏白乔道:“听邵昀兄说了这些,白乔倒有些眼红了。年大人待邵昀兄如此,夫复何求。”
我瞧着苏白乔的眉眼,忍不住心中一动,伸手覆上苏白乔搁在桌上的手道:“定会有人真心待墨尹的。”
苏白乔一顿,我方才回神,忙收回自己的手,有些尴尬。
苏白乔眉目间有些失落:“期望如此吧。”
临走时我取出一些银票与一封信来递给苏白乔,他先是一愣,复又皱眉:“邵昀兄这是什么意思?”
我忙道:“墨尹莫要误会,愚兄是有件事要托墨尹办。”
苏白乔挑眉,示意我继续说。
我道:“愚兄有封信要交给湘地知府,今日府上有件大事要处理,亲信都脱不开身,这封信里有些要事相托,交给旁人去送又不放心,便想请墨尹帮个忙,亲自替为兄将此信送去,这些银票是路上的花销费用。”
顿了顿我又加到:“此事事关重大,就这两日墨尹务必要启程了。还请墨尹万万要帮愚兄这个忙,实在是事出有因。”
苏白乔默然瞧着我,从我神色上瞧不出个一二来,这才伸手接过,颌首道:“白乔知道了。”
第十六章
从苏白乔那回来,我走入尚书府大厅,却见厅中一人悠闲地喝着茶,我抬手抹了抹眼睛,莫非晴天白日的我就瞧见了幻影?
在我犹豫踌躇时,那人咧嘴一笑,白白的牙晃得我眼晕。他勾勾手道:“过来坐。”
我低眉顺目地坐过去,这次第,分明堂上坐的是正主,我倒成了客了。
东方晗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我甚是自觉地接过来饮了,还颇识礼仪的道了句谢。
东方晗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我又觉着这回不像是宾客了,倒像是父亲与游玩后回府的儿子。
我颇有儿孙恭顺样儿的答道:“说完话便回来了。王爷不是说回府了么?”
东方晗“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饮着茶,也不回答,半晌才放下杯子道:“看来这些日子昭衍与苏白乔处的甚是不错。”
我不知此话如何回答,只得嗯了一声。
东方晗笑得颇有深意:“本王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我心里一咯噔,东方晗此话燎起我一股无名之火,口气便不由有些冲:“王爷莫不是将我当作与王爷一样了吧。”
东方晗也不生气,颇有兴趣地打量着我的表情:“昭衍自然是与本王不同的。只是你待那苏白乔倒也不一般。”
看来东方晗铁了心是要将此话题进行到底了,我不由地烦躁,全无耐心,口气生硬道:“下官愚钝,不知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东方晗哈哈一笑,身子向我的方向倾了倾,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昭衍可是喜欢苏白乔?”
我一顿,不怒反笑,调了个舒适的方式靠在椅背上,将东方晗一贯戏谑的神态学了个十足十道:“不知王爷是希望下官答喜欢还是不喜欢?”
东方晗的脸色立即沉了,身形僵了一会。我有些后悔方才话说的过了,此番不知如何圆场。
气氛僵了好一会,东方晗方才自嘲一笑道:“也罢。”身子向后靠去,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我道:“苏白乔是清白人家的公子,家道中落才不得已来京里做了琴师,王爷若真将他当个倌来玩,实在是仗势欺人了。”
东方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道:“王爷今日来莫非就是为了问我与苏白乔么?”
东方晗道:“不尽是。近日年相如何?”
我叹息道:“只在府里养了一日便又进宫去忙了,也不肯歇息,听说伤口裂了好几回。”
东方晗“唔”了一声,道:“年相倒是挺尽心的。”
我道:“是啊,他一向是这样的人。”
东方晗笑了笑,伸手拨弄起一旁的盆栽,话说的漫不经心:“前几日探子来报,说有人在京里看见郎正了。”
我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郞将军已经回京了?不是说还有半月么!”
东方晗笑的有些无奈:“他若不回京来安排打点,难道还等着我们瓮中捉鳖么。”
我眉头紧锁:“看来这回不是我们未雨绸缪了,郎正当真是憋不住了。可有人看到他现居何处?”
东方晗耸肩:“若是瞧见了,我现在在这做什么。就算他不反,一个欺君之罪也够治他了。”
我道:“看来长卿那一箭当真与郎正有关了。”
东方晗不答,神色莫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大约吧。也没几日了,我倒有些等不及了,真想瞧瞧郎正的底牌。”
我无语,东方晗此番倒像是赌馆里押了注,在等着开色子的赌徒,脸上写的分明是兴奋与期待,也不怕到时候输的血本无归。
自从上回在御花园里听着东方晗与东方睦的对话,近日我倒并不担心东方晗会趁机作乱谋皇权了。
我正想着,东方晗突然目光炯炯的瞧着我道:“昭衍。“
我被这骇人目光一瞧,的不由打了个寒颤,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昭衍,我说过,你早晚是我的。”
我再度无语,与东方晗说话实在是件伤脑筋的事,我今日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前言不搭后语。
东方晗见我一脸窘迫的样子,愈发高兴,兀自回府去了。
之后几日我未再去找年亘,也未去找苏白乔。我差了个小奴去了回扇铺,未见着苏白乔,想来他大约已经启程了。
话虽如此,这几日我倒也不闲闷——东方晗来我府邸来的勤快,有时我刚下朝回府,他已坐在厅里喝茶了。
果然王府的马脚程也比尚书府的快多了。
东方晗来的早,却常常待到用过了晚膳也不回府。
我颇为无奈:“王爷莫非是王府的玉盘珍馐吃腻了,要来我这粗茶淡饭换换口味?”
东方晗笑得颇有深意:“饭许是淡了些,茶可不粗。”
我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硬是堆起笑脸待客,对于东方晗的鲜廉寡耻,明的暗的逐客令都不作效。我也只能半夜在仓库里捧着所剩不多的银针痛心,大骂皇家人都是吸血的蛀虫。
东方晗来时前日召些舞妓,今日带个戏班,明日唤些琴师,我府里当真是夜夜笙歌,纵情声色。
好几日借着醉酒他便赖着不走,常常清晨醒来我才发现竟与他躺在一张床上,衣衫不整。
更有甚者,沐浴时我偶尔还会发现身上有些不明痕迹。
我当真是气急败坏,称病谢客,连朝也不上了,东方晗竟带了一批御医上府,七七八八开了好些苦药,又逼着下人给我灌下,那药味直害的我好几日吃不下东西,也就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东方晗闹腾了。
第十七章
这日朝上,我上奏增兵,小皇帝道:“邵爱卿是不知国库空虚啊。也是,爱卿府上夜夜笙歌,怎知金钱可贵。”
众官上奏请重修堤坝,以防秋洪,好死不死我在那折子上也签了个名。
小皇帝见了折子道:“不错,堤坝是该重修了,既然邵爱卿日日能请京里有名的戏班,舞姬,想来是有些闲钱的,重修的钱就让邵爱卿出吧。”
朝上无论我说什么都被堵了回去,于是我识趣的三缄其口,偏偏小皇帝还不罢休。
“邵爱卿,你认为淮水一事如何是好?”
“邵爱卿,你对黄大人的折子可有什么看法?”
“邵爱卿,你对李大人的提议有什么想法?”
“邵爱卿,张大人上奏之事就由你负责了。”
我很想提醒我那小外甥,我只是个兵部尚书,为何礼部刑部乃至户部的事都来找我过问。
想来是他知道了这几日尚书府的荒谬事,醋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下去了。
然而罪魁祸首东方晗在一旁瞧着,偶尔附和几句:“皇上圣明。”全然一副瞧好戏的姿态。
年亘大约也知道了这几日的事情,冷冷瞥我几眼,也不帮腔。
总算熬到了下朝,我大汗淋漓的往外走,只听小皇帝道:“晗皇叔,你留一下,朕有事找你商议。”
我顿时如释重负,今日终于能脱离东方晗的魔爪了。
没有了东方晗的骚扰,我乐得自在,没带一个下人出府去逛了。
今日并不想再去花街柳巷,便挑了些偏僻的小路想瞧瞧京城里平常百姓住的地方究竟是何样。
路上偶尔见些百姓在自家门口摆摊卖些杂物,有一家摆着五色的粉,颇引得我好奇,上前看个究竟。
管摊子的是个妇人,见我上前,便道:“这位公子要不要买些粉?”
我道:“这都是什么粉?”
那妇人道:“青色的是青菜晒干了研的粉,也有青椒的,红色的有萝卜有辣子,白色的……”
我点了点头继续瞧,那妇人接着道:“公子买些回去做菜式时可以调色调味,也可派其他用处。”
我瞧着黄色的粉,不由想到近日东方晗喝掉的银针,心里阵阵抽痛。
突然灵光一闪,我喜上眉梢:“替我多包些黄椒粉。唔……黄色的粉全都给我来一些。”
呵,明日倒要请东方晗好好喝喝我的“黄茶”了。
我一路瞧过去,见一术士摆了张桌子在街旁,桌边立了一面八卦旗。
那术士见我打扮不凡,眼睛一亮,我从他闪亮的眼里瞧见自己的倒影俨然是一只肥羊的形貌。
那术士果然招呼道:“这位公子,我瞧你面相不凡。今日在此相遇便是缘分。不如过来让贫道算上一卦,不准不收你钱。”
我摸摸下颌,想来也没事可做,不如便让他算算,只当时解解闷。
我走近他摊前坐下,道:“先生要怎么算?”
那术士捋捋胡子道:“请公子爷写一子,让贫道替你解字。”
我略一思索,写了个“晖”字递与他。
这术士拿起笔取了张白纸又将晖字慢慢誊了一遍,道:“晖字,本指日月周围的光圈,大约是指公子将置身一件大事,但又并非作为主事人。譬如是日月争光,而公子作晖,便是此大事的见证者甚至是参与者,但又并非日月本身。”
我被这术士的日月晃得有些晕,只大致听懂了将有大事发生。
此话倒不假,看来这术士倒并非是简单的江湖骗子,又或者只是运气好罢了。
只听他继续道:“这晖字里又有个车字,意指公子可远离纷乱。”
这话听来像是好话,倒也合了我近日的心思。
既然哄得我高兴,我便大方的给了赏钱便离开了,只听他在身后道:“谢谢公子,有空常来!贫道还能纾祸解灾,招魂驱鬼!”
我呵呵一笑,对方才他的说辞立即少了几分相信,快步走了。
在第三次经过一家门口贴着“五湖四海皆春色,万水千山尽得辉”的对联的民宅时,我不得不承认高估了自己的认路能力。
花街柳巷那样的名街还好,当真走入了百姓平日里居住的街巷,九曲十八弯也形容不尽这地的缠绕。
我叹了口气,掏出墨尹赠的扇子扇扇,悠闲地继续研究如何从此地走出去。
天色已暗了五六分,我走在小巷里好容易见着前面有开阔的大路,顿时精神一振,快步走过去,才走两步,却见几个人影突然闪入小巷。
天色晦暗又有些距离,我瞧不清楚,又往前走近了两步,才发现是两个男子挟持了一名妇人。
那两个男人穿的有些破烂,那妇人倒是衣着光鲜,发髻也梳的繁复雍容,一看就是哪家府上的夫人。
一人用手捂住那妇人的嘴,手里明晃晃的刀子抵她脖颈上,压低了声道:“把钱财全部交出来!”
我的妈呀!真是流年不利,出门竟然碰到打劫的,我想起方才算命先生说的那个“可远离纷乱”,再瞧了瞧那明晃晃的刀子,当即就要转身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