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游戏——影君

作者:影君  录入:11-09

事实如他们所想,我大脑的品质糟糕,我整个人就是一个人类进化失败的耻辱性标志。
相貌虽然不能说是丑陋,但也决称不上好看,平凡无奇的脸在俊男美女云集的城市中显得突兀古怪。
‘绝对不能带他到公共场合去。’形象顾问曾经这样建议我的父母,说这种话时郑重其事,即使当时我就在场也毫不隐讳口气中的不安。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我的出现会使国民对于领导人的信心动摇,人们需要一个完美的领袖,他应该有卓越治国能力,超凡的个人魅力和美好的家庭。我的姐姐悠然完全符合理想中孩子的形象,而我由于没有可爱的外貌,其它的方面也一无是处,则是完完全全的败笔。
如果是一个生在平凡之家的孩子倒也好办,只要让他消失就可以了。不幸的是,位于金字塔顶端身份高贵的家族,如果行为稍有不慎,政治前途就有断送的危险,于是我很侥幸地活了下来。
即使逃过了杀婴的厄运,别的灾难却很难摆脱。身体一天天长大,潜伏在基因中的缺陷逐步显现出来。其他的孩子在两个月大就能流利地说话,我一岁时还不能完整的叫出妈妈这两个字。三岁时才学会走路,跌跌撞撞运动神经不发达,直到现在有时走在平坦的大道上也会摔倒。更糟糕的是在十二岁时因为神经系统出现紊乱而被紧急送往医院,在那里治疗了两年后才貌似正常地生活下去。
实在找不出有哪点值得疼爱的孩子,在人们或蔑视或怜悯或冷漠的眼光中长大是正常的。可是我并没有失去快乐,因为,至少还有一个人是爱我的。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中,还有人爱着我。
我的姐姐,爱着我的姐姐,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一个美好的人,不论她看别人时是什么表情,注视我时总是用温柔的眼光。我也曾怀疑她的真诚,但后来却恍然她对于我的爱毋庸置疑。

夜很黑。
感觉突然又出现在脑海中。那些我本已经打算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现在慢慢浮出水面,大脑似乎断断续续开始工作。
到处都是栅栏到处都是监视的目光,有形的无形的围在四周。又回到了从前,好象时间根本没有流动。
这怎么可能呢?
母亲自从那天哭着责备过我后就从别墅中消失,我曾试图询问别人,得到的不是沉默不语就是无声的粗暴对待。没有人愿意交谈,没有人正眼看我,即使迎面走来,人们也视若不见。
我不能走出院子,围墙代表着监狱的外围。
逃亡时我总是为躲过无处不在的监视仪大伤脑筋,那些监视仪器遍布城市的各个角落,监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搜集到的情报被汇总在一起,为每个人的行为作出评价,然后政府的某些机构凭借这些资料把人们划分为不同种类,检测机构为地震的破坏程度划分等级一样,最高的一级代表会带来灾难,最低的一级意味非常安全。

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担惊受怕如在隔世。最好的房间,最舒适的床,最柔软的衣服,最可口的饭菜和我所爱的书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收买人心,代价大概是作为一个危险品老老实实呆着。
三年的逃亡生涯是对人精神和肉体的艰巨考验,我通过了考验,然后放弃了到手的自由,选择了回到笼子中。
这样也不错吗。至少我可能会得到一些东西,或许能得到渴望已久永远安宁。
春寒料峭的夜里可以坐在壁炉边读书,温暖的火焰和柔软多绒的毛毯驱走了寒冷。睡觉时不用恐惧被梦魇纠缠被无孔不入的特工追踪到,醒来时也不会被下一步该怎么做这种问题所困扰。
会被抓回来,或许说明自由所带来的精神稳定已经无法再维系下去。

病时好时坏,稳定的时候和平常人没有一点区别,发作时只能象只被寒冬吓坏的土拨鼠一样缩在床上。医生们大感为难,他们争论了很久,最终决定采取保守的疗法,定时施用药物控制病灶的扩大。这谈何容易,已经变成身体一部分的东西哪那么容易被驯服。
在一个冷冷的夜里,暴雨哗哗下个不停,间或还能响起几声闷雷,春天好像来了。
我被雷声惊醒,蜷成一团,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无法呼吸,医生护士人都不在房间中,看到旁边的按铃没有想叫他们来的想法。
闪电瞬间明亮的光芒照亮房间,眯起的眼睛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不该再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生怕闭眼的瞬间映入眼帘的身影又会消失无影无踪。
他站在门口,不知伫立了多久,水滴从大衣的下摆滑落,一滴一滴积了一滩水。他安静地注视着我,眼神是那么温柔。
大概那是温柔吧。我分不清楚,没有力气去想那艰深的问题。
不管是不是温柔都没有关系了。我快要死了,无声无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象个不起眼的蝼蚁一样。不会有人为了我生命的终结而哭泣,有的可能只是拍手称快。
雨下得更紧,闪电极短的时间内照亮一切然后又把黑暗抛给尘世,自己转身而去。随后而来雷声轰隆隆震耳欲聋,夹杂在巨大轰鸣中的是大树劈裂和玻璃破碎声音。
哗啦啦变成碎片的玻璃短暂吸引了目光,我们微微失神后发现雷声变得更响亮,没有了玻璃这层隔阂自然界的一切更真实,雷声雨声风声和闪电交织在一起,自然似乎在发怒要将天地毁灭。
在物质界面前一切是那么的渺小。
生命,爱,恨,悲伤和欢乐,变得如此的毫无意义。
我又算个什么呢。不过是只蝼蚁罢了。
死去的蝼蚁重新变成能量的一部分,变成没有知觉的尘土。
可是,一只蝼蚁。我自怜的想,也需要温暖一点的地方,这里太冷了,房间充满了冰凉的空气。
“抱我吧。”我说,声音淹没在风声中。没有人回答,这在料想之中。
温柔本来就是幻想,他怎么会对我加以辞色。
只有悠然才能享有的温柔,悠然不在了,他的温柔也没有了。
我瑟瑟发抖,抱紧双肩,毛毯从床上滑落地面,转瞬就被雨水打湿。
好冷,好冷……
身体好冷……
“如果不想做爱就滚出去,”我冲着他尖叫,“我不想见到你,永远都不想。”
胸口撕心裂肺地疼,呼吸急促,我渴望和谁肌肤相亲,无论那个人是谁,即使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最卑劣的人也行,即使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也行。
我想要温暖。
“拜托,快点走吧,欧阳,请……快点……别那么看着我 。”
我哀求着,他慢慢动了,我怀着恐惧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身影。无声无息的脚步,宽宽的肩膀,挺直的背和轮廓很深的面容,所熟悉的人和身体所带来的恐惧迅速增加,只有修长高挑的悠然可以若无其事和愤怒的他交谈,能与他对抗的只有悠然而已。
“我不会走的,你……”
他的话在风声中渐渐模糊不清,伸出的手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象外面的雨一样的寒冷。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也不想听。”我失神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事态似乎已经不可控制。
空气中漂浮着暧昧的东西,他的手他的抚摸带来的,无法形容,让人不由想起了四年前与他最后一次的见面。那一次的疯狂最终导致我的离开。
不应该重蹈覆辙,我没有再犯错机会了。
我讥讽地笑了,他冷淡的表情有一点松动。
“你那么想和一个罪犯做爱?”我的口气中充满了嘲讽,“不怕被污染了吗?别忘了自己背负着国家的希望,未来的总理或是元帅大人。”
他的眼睛黑暗深邃,仿佛什么东西在面前都无所遁形。
有着象悠然一样的眼睛。或者他们本来就是一种人。
迷失在他的眸子里,无法呼吸。
“不要那样看着我,”我慢慢的说,“不要用她那样的眼神看我。”
“原来你也有不喜欢的事。”
“……”
“我还以为你是个没心的人。”
光芒一闪而逝,黑色的眼睛眯起来,无声淡然的微笑在嘴角边泄露。他用一支手抬起我的下巴,另一个手掌扇了我一耳光,狠狠地没有预兆。
到处都是金星,还有不知云里雾里的漂浮感,如果没有痛感的话,这种现象倒是不引人讨厌。只是半边脸在失去知觉的最初几秒钟之后,开始强烈地抗议。
我倒在柔软的被子上,白色丝绸睡衣散开,露出胸口和腿。
“你就是这么去诱惑别人的?用这样的身子和别人做爱?”
“他们能满足你吗?”
他的双手卡住我的脖子,慢慢收紧,空气被阻断在咽喉之外,有个的东西在胸中膨胀,越来越大,好象随时都要爆炸。
是我的肺。
眼前一片黑暗,我快要死了吗?如果是这样,就再也不能参加明年的新年舞会了。还真有点遗憾。
我努力地睁开眼,迎上一双黑色看不见底的眼。他看着我,象看见一只浑身虱子和恶臭的野狗,既不厌恶也不关心,只想要要它丑态毕露。
我就是那条野狗,出现在他面前都会污染他的眼睛。
出乎意料,手突然松开。我俯下身,撕心裂肺地咳嗽,空气突然进入肺里,喉头一甜,呕吐出大滩的血。
“为什么不杀我?”不知什么时候风雨停了,世界静悄悄的,只听见我痛苦的呼吸声。“怕影响你的前途。还是大人大量打算对我的红杏出墙原谅?”
他没有上当,没有发火,没有出声。只是看我辗转被病痛折磨的样子,隔了好久他按响呼唤医生的铃。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穿着白衣的人们涌进来,他们手忙脚乱地打开仪器,准备注射药物。
“你不会那么容易死掉,我要把你所做过的一切都调查清楚,审判委员会的那些人很高兴有事干了,他们会慢慢地折磨你,直到你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呼吸面罩挡住了视线,我侧过头才看见他走出房间的背影。
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对他产生欲望,我真是服了自己了。
不过,情欲也很容易被消灭掉的,尤其是在精神和肉体遭受到巨大的疼痛侵袭时。
在陷入黑暗之前,我不知怎地想到母亲说的话。我早该死了,多病的身体,糟糕的人生经历,为什么还不自杀,也许无声无息死在某个别人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最好。

 


第二章 审判

北方的冷空气和来自海洋的暖湿气流不可避免地发生着碰撞,连续不断的雷雨大风天气持续着。从北国的亚寒带森林到南方的美丽海岛,整个国家都浸泡在雨水中,山洪、泥石流、龙卷风和席卷一切的台风,两大流域的警戒水位早已被超过,不时能听到某某部队被调往抗灾的新闻。
科技发达如斯,人力仍无法胜天。可以在遥远的河外星系上建立移民基地也能把基因链切割再放在别的细胞核里孕育出不知名古怪生物的科学界显得如此的软弱,真不知是应嘲笑还是应该可怜他们,或者是可怜我们自己。
尽管被封在瓶子里,还是有流言传入耳朵。
国家被诅咒了。
因为杀了人,无辜死去的人的灵魂哭泣的声音让天漏了口子。

审判的地点是在距离都市不远的一个军事基地里。一架小型的军用飞机每天早晨和晚上在别墅和基地之间做往复运动。有时风雨特别大的时候,指挥中心坚决不让起飞,他们担心飞机会撞上附近的山峰,于是我就被安置在基地的一个房间里过夜,床铺很硬,毯子也薄,起床的时候骨头都僵硬了。不过与我逃亡的日子相比,还是天渊之别。
时间在法律的细枝末节问题上纠缠不休中一点一滴过去,军方派出了一个自己的律师为我做辩护,当然这个行为合乎程序,但不免有点假模假样之嫌,毕竟我是作为一个军人是让他们丢尽了脸。
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律师似乎真心为我的案子忙碌,一心一意地和审判委员会成员组成的临时军事法庭对着干。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在正式审判前的听证会中大声地抗议,指责控方故意拖延交换证据,玩弄花招想避开关键的程序。
控方当然暴跳如雷,却又奈何不得她。大概他们也没料到自己的人不会站在自己这边,等到后悔的时候却好象晚了。
就法律来说,如果我不提出更换律师的话,她就一直是我的辩护人。

审判一点一点地推进,起诉、答辩、证人出庭、质证,过程乏味无趣。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事都那么的枯燥无味。比如说,控方检察官的表演堪称一流,实在是很难找出能比他更有天才表演才能的演员了。
个子不高的他体形中长和宽大约是二比一,两颊的肉太过于突出,眉毛的形状似乎随时在改变,他理直气壮言语激昂时就不自觉地晃动象地中海的脑袋,眉毛向上扬起,活象一只跟随在主人脚旁的约克夏犬。而在他被我的律师驳的牙口无言时,眉毛弯成圆弧,又象只被德国黑背追逐的哈巴狗。
大雨的傍晚,一天的庭审结束,我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站起来,忽然发现所有的人都恶狠狠地转过头来看我,眼睛里尽是愤怒。
这能怪我吗?
好象我是让他们筋疲力尽的罪魁祸首。
他们所干的一切事都是在演戏,为了把自己的行为外面罩上一层合乎法律的外衣。这么看来,当狼想吃小羊的时候找的借口多么的拙劣,与之相比,人又是如此的聪明。
所以我不过是个旁观者,自己命运的旁观者。尽管是他们在决定我的生死,我还必须必恭必敬的听着,不能睡觉,天理何在?
躺在冷硬的床上,我舒服地舒展因为坐了太久而僵直的腿,幸福小小的,但令人高兴。
律师结束了她的案情分析,目光闪亮地抬起头,看着我。
可怕的女性,简直是精力充沛的魔鬼。一天的庭审下来,她这个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的人不累,我这个光睡的家伙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你的意见如何?”
我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嘴,“你看着办吧。我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她静默了两分钟,在我还以为她又会像以前那么多次放弃后,她的怒气突如其来地爆发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厚厚的案卷材料首当其冲遭殃,装订不良的纸页和夹在其中的各种临时备忘录、鉴定材料在空中姿态优美飞舞,哗哗作响。至于保存案卷的硬壳文件夹则分毫不差地击中我小小可怜的心脏。
“如果你那么想死掉,那我现在就能成全你。”
她大步跨到床前,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连外面的豪雨似乎都悄然逊色。我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不幸的总是我,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有这么多的强势者。
我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和静默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就是溅在地面、窗台和世界一切角落的雨声。
“他们怎么能这么干?”她的声音发抖,手指无意识下滑,滑过新鲜的伤口和已经开始结痂的旧疤。
靠得太近了。
我推开她温暖的躯体,拉过毯子遮住丑陋的地方。
“别太大惊小怪,”我安静地微笑,“不好意思让你看见。”
“我要去抗议,你一定要离开这儿,必须马上离开,不然……”
“律师,”我打断她的话,“你还不明白吗?”
她楞楞地瞧着我,一个纯洁的人,像春天里原野上盛开的第一朵野花,相信相信春华秋实,相信天地一片美好。
“忘记你的法律吧,它帮不了我的忙,不存在的东西……”我吃吃笑着,“在好久以前,这个国家就不再需要那种东西了。看看周围的一切,看看那些法官和检察官,看看每天的新闻报道,看看在街上叫嚣的人,你还不明白吗?”
她的眼睛黯淡下来,如蒙了尘的黑色宝石,透着若有若无的悲哀。或许她早就知道却一直不肯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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