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的掰弯路 下——万径人踪

作者:万径人踪  录入:11-09

热泪烫在井秋身上,如同烙铁一般,井秋终于转过身子,在梅侧峰的期待下,弹起腰,猛地折起上半身,伸手抓住了梅侧峰的手。

再做任何动作,都已经来不及了,平衡锤眨眼就冲到了眼前,梅侧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巨大的黑色金属块呼啸而来。

“不——!!!”要任何东西作为代价都可以,唯独,就只有一个要求:放过井秋!放他一条生路!梅侧峰使不出任何的力,拼命想闭上眼睛,不去看着最摧毁人心的一幕,可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睛,不去看井秋存在于世的随后一眼。

井秋深深地看了梅侧峰一眼,平衡块冲上来带起的风,井秋都已经感受到了,刮在腰上,很疼。

谁能想到,最后的这一秒,竟然依然是和梅侧峰纠缠在一起?而秦见天呢?井秋忽然笑了。

“一起死,其实也不错。”井秋笑着。

梅侧峰却只会掉眼泪了,一颗一颗地滚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平衡块挤上来,碾到井秋身上,然后,然后,是奇迹般的停住。

“我爱你,阿秋。”梅侧峰浑身颤抖,不知道是该感谢上帝还是该诅咒上帝。

井秋仰起脸,露出一个极痛苦的笑:“我知道……”

最后关头,井秋只想到,自己死了,梅侧峰会如何痛苦,该如何活下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秦见天会怎样,想不出,想不出那样的人,失去了他的“最爱”,会不会也像梅侧峰那样,失去所有生存的欲望,会不会也消沉痛苦。

无法想象。

是的,对于秦见天,无法想象。

他似乎永远是那么完美表现的一个人,永远不会失去理智,失去生存的欲望。

井秋昏迷了。

不,应该说井秋休克了,似乎想说的话都没说完,就休克了。

平衡块在砸到井秋腰部的同时,被什么东西阻止住了上冲的势头,卷扬机上发出巨大的“轧轧”响声,瞬间当机,工地上响彻云霄的是紧急警铃。

梅侧峰仿佛听到了远处呜呜咽咽响起的救护车笛。

可井秋昏迷了。

只扔下那最后的一句话,让梅侧峰想不出他接下来的,想说的,是什么。

抓住梅侧峰的手,开始松脱,垂下去,连带着人也后仰挂下,摊在平衡块上,在黑色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脆弱。

“阿秋!阿秋……”梅侧峰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喊,不能乱用力。

所有的希望,就在那两只已经使不出什么力来的胳膊上,抓住,井秋还有一线生机,等待救援的人,从没有卷扬机的四十七层之下,上来,把井秋拉上去,送进医院。

可眼睛里从来不曾有过的液体,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奔腾而出,翻滚着,从一百五十米的高空,追寻着那夺命的笼吊,直坠下去。

阳光偏了又偏,闪得人眼睛刺痛。

呼啸而来的消防车,到了,又走了,塔吊悬臂转过来,放下钢索,又转过去,云梯够不到,钢索放不到位,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解救被这样困在井道中的人。

仿佛等待了一生那么长,长到梅侧峰足够把井秋所有的照片都在脑子中过一遍。

“小秋!”最不可能出现的声音出现在平台上。

梅侧峰喜极而泣,再也无法忍耐这种锥心的折磨:“哥,救救阿秋,救救他……他休克了……”

秦见天是一口气冲上来的。

西装革履。

从会议桌上被这个让人痛悔到心痛的电话一直揪到了这里。

没有什么可以比这更让人痛心的。

趴在平台上往下望,除了已经脱力冒虚汗的梅侧峰,只能看见摊在平衡块上煞白着的一张小脸,仿佛死了过去,无声无息。

秦见天无法相信任何人,在救护车还在等待塔吊吊装铁笼,试图装人上去急救的时候,连一秒也不愿意等待,直接从楼梯上冲上来的。

“把手给我。”秦见天的声音永远都那样坚定,那样冷静。

双手握住梅侧峰的胳膊,可梅侧峰的手仿佛已经僵硬了,根本放不开那条被抓住了的钢筋。

井道里的两个人,一个休克,一个僵硬,不能同时把他们拉上来,就只能等着梅侧峰力竭松手,然后,多两个肉饼。

“我松不开。”梅侧峰的声音十分沙哑,带着一点强忍过后的哭腔。

带上来的攀岩用具很有用,秦见天就是这样可靠的一个人,任何时候,都可以找寻到方法,让所有人都放心。

先背负上了井秋放在平台上,秦见天看了苦苦支撑着的梅侧峰,没说任何话,还是迅速下到井道,把梅侧峰和自己捆在一起,然后掰开他那只已经变成鸡爪一样坚硬扭曲的手,爬上去。

医护人员上来的还算及时,担架下去的时候,梅侧峰也终于支撑不住,只说了句“谢谢哥”,就昏迷了。

外伤型肾脏破裂,急性衰竭。

井秋的手术其实不算不成功。

内出血也止了,可人始终昏迷,只不过从假死似的休克变成了沉睡似的昏迷。

脚腕上黑紫黑紫的一圈,是梅侧峰抓的,那一握的力量,显然用尽了梅侧峰所有的力气。

谁都无法想象,如果梅侧峰不扑过去,抓住井秋,那么金色庄园下,是不是会多一个亡魂。

秦见天不敢想,秦见天也不需要想。

第四十六章:生命之脆

梅侧峰来看井秋的时候,井秋仍然挣扎在生死一线。

身上插满了管子,透析,输血,不断地用一切医疗手段折腾着这具年轻的身体。

“病人腰部受到了外力冲击并持续挤压,引起肾脏外伤,加上病人血型特殊,术中输血时产生了排异反应,MNS血型亚型抗原,导致肾脏衰竭,家属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医生的叙述总是让家属能够抓狂。

井端那里已经快瞒不住了,若不是因为行动不便,又有秦关山打着掩护,秦见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他交代。

章继明也来看了两次,跟院长大了招呼,弄到了高干病房,又由医院出面召集了一帮专家会诊,可井秋依旧不见任何起色。

“他……怎么了?”梅侧峰除了那天在金色庄园喊过两声“哥”,就再也没再叫过秦见天哥,总是你你我我的,很有些既恨又尴尬的情绪,又碍着井秋,避免不了见面。

“肾穿刺活检坏死,可能需要换肾。”秦见天从始至终,都一直冷静着,脸色平静到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往日常有的微笑渐渐稀疏。

“换肾?!”梅侧峰浑身一阵冰凉。

换肾手术目前在国内也不算太难,难的,是这个健康年轻排异可能小的肾,去哪里找?

梅侧峰没说话,脸色灰败,原先车祸的伤和高空惊魂的痛混合起来,让他躺了三天,也仅仅是三天,想见井秋一面的信念就支持他站在这里,可等到站到这里,梅侧峰又宁愿自己也昏迷着,昏迷着,就不用受这种要失去什么却无力挽回的折磨。

井秋很安静,昏迷得很彻底,浑身已经开始浮肿,很难看的颜色,泛着点青黄,脸像是胖了,带着点油光光的亮泽。

梅侧峰忽然忍受不住,捂住嘴,浑身颤抖着倚靠在墙上,“没有别的办法了?”声音颤抖,人也失去了那种鲜活的力量。

“没有。”秦见天说得很坚硬,仿佛那样,痛的就不是自己,“他的血型特殊,肾源很难找,我已经去联系H城肾移植中心,不过希望不大,井叔是孤儿,小秋也是独子,除非能找到小秋的母亲,有异父的兄弟,还有一线生机。”

梅侧峰浑身颤抖。

井秋的母亲,谁都没见过,除了井端,没谁知道井秋是怎么来的。

“只要他活,我再不跟你抢,只要他愿意……”梅侧峰最终还是许了这个愿,控制不住的颤抖,无声地嘶嚎,叫嚣着痛楚,却让人哭不出来。

在一百五十米高空,梅侧峰还能留流着眼泪求井秋,如今,人在玻璃那一头生死难测,梅侧峰反倒流不出泪来。

慢慢滑到地上,梅侧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头低着,不断地张嘴呼吸,仿佛不把嘴张到最大,就要窒息。

走廊的尽端不知打翻了什么,叮咣一声脆响,洒落了一地的金属物件,叮叮了半天才归于平静,梅侧峰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爬起身来就往移植中心跑去,一路跌跌撞撞地,竟摔倒了两次。

血型都是O,可井秋的MNS血型特殊,一系列的配型并不成功,梅侧峰面如死灰。

“你回H城去吧,这里用不着你。”秦见天口气严厉,对着电话低沉着声音吩咐。

从来没有过的压迫力,隐隐透着鲜少表现出来的愤怒,铺天盖地地弥漫出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秋也去了?如果他有万一,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实在不想再说什么,秦见天也一向不是开口威胁人的人,这样的破例,无非就是因为井秋的特殊和江家良的特殊。

握着井秋已经浮肿起来的手指,没有一分原先的修长和韧度,胀胀的,仿佛注了许多水,怎么摸怎么伤心。

井端那里最终还是没有瞒过去。

秦关山顶着脸颊上的五指山扶着井端,一脸的痛苦,倒不像是为了那一巴掌:“阿思……我再想办法……”

“没什么可想的,他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你当然可以坐得住。”井端看都不看秦关山,还不时甩一甩胳膊,试图甩掉秦关山一直扶持着的手。

“可是你身体不好……”秦关山似乎在家已经吃了一顿“大补鳖”,很是没有气势,萎兮兮的,老着张脸小心翼翼地低声说着,被井端凌厉的一眼,把剩余的话瞪了回去。

井端的身体因为当初的跳楼,虽然侥幸捡回一命,却始终大伤根本,又曾经自毁容貌,许多脏器都曾处于濒临衰竭的境地,如果移植的是井端的肾脏,秦关山不敢想象结果。

就算井秋捡回一命,可井端势必无法成活。

“所以我就该眼睁睁看着小秋失去希望,所以我就该继续苟延残喘厚着脸皮活下去,所以我就该照顾到你的情绪,让这一切的错误都由小秋来偿还?”井端勃然大怒,十年的爱怨,已经把这个曾经清高的阿思变成了无法拔掉心中那根刺的井端,理智尚存时,还能对着秦关山微笑,一旦被刺激到了,就用尽所有生命去攻击这个让一切开始逆转的秦关山。

“阿思!”秦关山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话,死死抱住井端,声音里全是哀求,“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可你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如果可以,我早就用我的生命来赎罪了,可我不是不能吗?活受罪永远比死来得痛,小秋的肾源会找到的,我保证,我保证!你让我去找小秋的妈妈,我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井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慢慢软了身子,任由秦关山扶着坐下,“我是通过代理机构委托的代孕母亲才有的小秋……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住在哪里……还有没有亲属……”

这是井端第一次对秦关山说出井秋的身世,秦关山听了只能更痛苦。

当年逼着井秋回到自己身边,遭到拒绝和反抗之后,又因为井秋带来的误解,生生把井端逼到海盛大厦的边缘。

“我和别人生儿子,你也没闲着,离开我才十个月,你就有了他,不是早就勾搭好了是什么?想我用对付你的手段来对付他,你就继续和我僵持着。”秦见天想想当初妒恨之下的狠话就懊悔到死,“我们的纠缠,除死方休!”

除非死,除非死,除非死才能结束这一切的纠缠,才能摆脱那身败名裂失去所有甚至包括亲生儿子的痛,井端没有犹豫,在秦见天的眼皮底下,翻过栏杆,冲出脚手架的外围护,跳了下去。

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堆料场,十米之外就是一个石灰池,秦见天连看的勇气都没有,只觉得井端那绝情的一跳,连带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的分离的苦,都一起带走了。

不!不!井端怎么可能这么绝情?

那么长久的厮守过,即使有恨,这十六年也已经足够消磨殆尽,井端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甚至还微笑过,只是不肯赴约而已,可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恨,只有淡淡的微笑。

当时的秦见天,疯了。

现在的秦见天,也要疯了。

痛得要疯了。

怎么会狠下那样的心,用那样偏执的爱去囚禁心上最难割舍的人?怎么会狠下那样的心,逼他跳下四十多层的高楼?

若不是幸运的防坠物网兜住,若不是那夜有人因为看见了这一幕惊恐失足,摔下那石灰池,井端要如何面对那样的一个残局?秦关山又要用什么脸面去求得秦思的重生?

“小秋……是试管婴儿?”秦关山时至今日,才发现,出轨的,从来只有自己,所有拿来安慰自己可以继续和井端在一起的借口,都是泡影。

井端点头,并没有多少不得了的神色,满眼都是要去进行配型的坚决:“除了我,他再没血缘亲人。”

“不!”秦关山死死抱住井端,事到如今,如何能不后悔?如何能不痛不欲生?

“我十年前就该死了,这十年,你就当做是我爱你的回报。”井端似乎也被秦关山的情绪感染了,看了他半晌,才低声地说,“我是想报复你才有的小秋,我对不起他,我现在只求配型成功,至于其他,我考虑不了那么多。”

第四十七章:一辈子的梦

事情的真相,总是让当事人无法想象,所有的遗憾和痛,都源自误解,而生活的现实,就是让当事人痛不欲生,所有的希望和渴求,总会在最后关头,全部被拍散。

井端和井秋的配型也不成功。

秦关山已经去着手寻找井秋的生母,秦见天每天除了处理一下公务,剩余的时间就是去寻找合适的肾源,从人体器官移植中心挨个排查,到死刑犯中去游说劝服进行配型检查,甚至,想方设法弄来献血、捐献遗体者的登记资料,对照血型,挨个上门拜访。

秦见天所为,已经违反了人的基本道义,甚至法律。

可秦见天已经顾不了这么许多,该出面的,不该出面的,秦见天都去做了,可收效,为零。

梅侧峰到的时候,秦见天还蹲在井秋窗前,握着井秋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慢慢摩挲着,嘴唇却死抿着,和那副温情脉脉的举止相去十万八千里。

感受到玻璃探视窗那一端的目光,秦见天缓缓站起,把井秋的手轻柔地放回床上,一步一步走了出来,站到梅侧峰身边,眼睛盯住他打量了半天,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梅侧峰的喉结动了又动,每多看一眼井秋,梅侧峰就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刀,如果不是自己硬拉着井秋去金色庄园看户型,井秋又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如果不是自己想拉长一些相处的时光,又怎么会故意拖慢脚步,让井秋先上了那个夺命笼吊?如果,如果力气能多一分,在平衡块冲上来之前把井秋甩上平台……

梅侧峰也没有任何好消息,寻找了所有可能的肾源,全部都落了空。

秦见天知道,梅泓成已经借助放不上台面的渠道发布了悬赏广告,只要有配型成功的一律给两百万美金的奖金,如果愿意捐献,不但包下全家的学习生活工作问题,还给额外的一笔巨款。

当然,当事人有权利选择不捐,只要配型成功,就算不捐肾脏,也可以赚上两百万美金的巨款。

秦见天无法说什么,梅泓成向来坦荡,就跟他这个儿子一样,手段和要求都很光明,和自己不一样,秦见天知道。

如果光明磊落的代价是失去井秋,秦见天可以选择不光明。

推书 20234-11-08 :尽千帆——风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