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好像对二胡的要求很高阿……」店主看长空衣冠楚楚,气质不凡,心知此人非富即贵。「没关系,小弟还有压箱底的珍品中的珍品!」他三步并作二步的跑进内室,不一回儿,就抱著另一个琴盒走出来。
「这把可是真紫檀料的,瞧瞧这艳丽的紫红色,我向您保证,百分之百是真品,若是我以劣充优,这双手就剁掉陪给您!」他信誓旦旦。
「紫檀可是皇室才用的起的珍贵木材,紫檀木生长缓慢,非数百年不能成材,拿来制作二胡的,少之又少,二胡这种民间通俗乐器,少有用紫檀作,因为那些达官贵人才不拉这种庶民的玩意,他们多弹奏高雅的琴筝或是吹奏笙萧。所以,这把二胡真的是珍奇稀有的绝品。」就是因为是”绝品”,所以才放了三年还卖不掉,哪个升斗小民会花几两黄金买把二胡阿,阿阿阿阿阿~~
长空的注意力被紫檀二胡吸引,他自己精通操琴之道,对乐器乐理也有几分认识,一眼就看出这把二胡不仅木料高级,制琴者的手艺也特别灵巧精湛。
「您可知这把二胡是何人所制?」长空尚且怀抱一丝希望。
「这儿有刻,制琴师是”映月老人”,但每次来接洽的都是一名家仆,我也没见过制琴师本人。」他老实说道。
「映月老人的二胡在二胡界里,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制作的二胡拉起来非常顺手,也有人说只是虚有其表,最奇怪的是他制的二胡价差非常大,从最便宜的杂木,到最昂贵的紫檀都有作品。」便宜的卖很快,贵的就一直滞销中。
「下次映月老人的家仆前来时,能否烦请您通知在下,或是替我转交这封信。」长空当场写了一封短笺,恳切的拜托店主帮忙。
「我知道了。」叹了口气,又没做成生意,唉。
白相可是官场上长袖善舞的能手,自然深黯人情事理,他微笑地塞给一些碎银,这才让老板眉开眼笑。
莫约过了半月,长空在府邸里收到了一封特别的信函。
其实也不是很特别啦,至少他这一二月里常常收到,只是……
长空携著琴盒,站在十三公主府的外头。
「尹大人,公主久候了,请进。」年轻俊美的家仆殷勤地招呼白相大人。
长空神色自若的进府入座,仆役立刻训练有素的端上茶水。
「噢,真是稀客、稀客,本公主是不是眼花了,这不是我邀请了几百回,都请不来的白相大人吗?」挖苦讽刺的声音来自从内室走出的女子,十三公主文缨。
「见过公主殿下。」长空有礼的起身拜见,视线维持落地四十五度,目不斜视。
十三公主除了内衬之外,居然大胆的只穿了一件丝质罩袍,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材若隐若现,足以令所有正常男人血脉贲张。
「抬起头来吧。」不愧是皇室公主,说话都带有几分气势。
「长空不敢。」不失礼的拒绝,却有种不言而喻的坚持。
「哼────」大小姐态度趾高气昂,摆明要给客人下马威,谁叫讨厌的空空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了她好多次,真.的.很.多.次。
她又想到那一日,跟皇兄讨人时碰到的硬钉子。
『文缨,朕不会这样命令他的,白相是朕之忠臣,深得朕之信赖,若在危及关头,朕甚至愿将性命及国家托付给他,朕是如此尊重及信任白相,怎能因你一句任性,就命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就算你是朕疼爱的皇妹,也断无可能!』
『皇兄,你很固执耶,史书上不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今天又不是要他死,是让他娶个娇───滴滴的大美女,搞不好我腻了,几个月後就离婚了,他身为男子又不吃亏,干嘛这麽严肃。』垮下脸。
『朕是不会命忠臣去死的,也不想乱点鸳鸯谱,你若喜欢他,自己去争取,若二人两情相悦,要朕赐婚,朕不会不允……』
『厚───皇兄你实在太一板一眼了,想这麽多做什麽,喜欢就把他抢过来,不喜欢就扔了,人生苦短,当然要随性自在、及时行乐才对!阿,不过跟你说这个没用,你是皇帝嘛。』
被评为惊世骇俗,是因为她不愿意依照世人的眼光行事,什麽大家闺秀、三纲五常,她都没兴趣,她只想痛快的做自己。
却浑然不知自己无心的言语,悄悄刺伤了某人的心……
『……没错,朕是皇帝,要有规矩,所以不能让你胡闹,这事别再提了,回去吧。』搬来新的一叠公折,低头批阅。
『切───真没意思,好啦,我回去了,你也别看太晚,弄坏了身子不好,这样我胡闹时就没人庇护我了。』轻佻放纵的言词之间,藏著她独有的关心。
『嗯,路上小心。』
当初原以为胜算渺茫,没想到如今败部复活,这个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
嘿嘿……
番外 紧紧相依 -----中秋暨汝夜的生日贺文
朝堂上,六部尚书正滔滔不绝地陈报各自的业务主持情形,帝国的第二任沙相,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司律,却罕见的有些心不在焉。
今个儿是中秋……
中秋是庆团圆的大节日,往年朝廷总少不了举办一些热热闹闹的庆祝宴会,邀请君臣军民同乐,但今年因为……发生了许多事情,加上帝国各地都有些大大小小的天灾,并不适宜大肆铺张享乐,因此陛下已取消了宫里的中秋晚宴,并教令众臣亦不得过度奢华张扬,以免民怨。
可这些都是不是司律萦绕在心头烦躁的。
他只是……
「本日朝议就到此为止,白相会後御书房见驾,其馀都早早回家过节去吧,朕先在此给诸位爱卿贺声佳节愉快。」昊悍笑著说道,众臣也同声贺喜。
司律有些魂不守舍的退朝出宫,一人漫无目的的走在流苏城的大街上。街上人声鼎沸,小贩奋力吆喝揽客,许多人都在做中秋的最後采买,准备煮上丰盛的一餐,全家人团圆赏月,茶行、饼铺更是生意兴隆。
枭哥在等他回家……
司律知道,但却不知为何,人就是在外流连,迟迟不想回去。
时近傍晚,彷佛就像是说好的一样,人群如潮水般退去,转眼大街上就成了空荡荡的一片,就算是生意再好的商家也都歇息过节去了,远远望去,住宅区那边的灯火一个接一个亮起,这儿却一个接一个的暗去,司律挑了一户铺子的廊沿下,靠著墙,席坐在地,完全忘记他还一身朝服,此举未顾及身分,其实不妥。
不想回家……
司律微垂的头,把半张脸埋在双膝之间。
御爹总是笑他,这个习惯一直都改不了,每当沮丧时,总是像小狗一样的找个角落蜷缩起来。
「汪……汪……」
小狗!?
司律抬起头,发现对街上有一只毛色杂黄的幼犬,它原本正在捡食摊贩遗留在地上的破烂菜尾,却被另外几只体型较壮硕的野狗赶开,它呲牙咧嘴的还作势想要奋力一搏,不过凭它那营养不良宛如乾柴般的瘦落体魄,马上就落败了,身上多挂了好几道伤痕,它却不哀鸣求饶,只是默默的舔著伤口,一跛一跛的走开。
此景似成相识。
记得……记得在被远爹捡回来之前,他也曾经遇过这样的事情,被那些成年乞丐欺负,乞讨来的剩菜饭都被抢走,根本要不回来,还被狠狠痛打,叫痛没用,哭求没用,呼救也没用,因为没有人会帮忙,你只是一个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乞丐。
那样的记忆离自己似乎已经好远。
因为後来他被远爹带回家了,他也开始有”家”了,不是一个人了,有远爹保护他,有御爹照顾他,饿了有东西吃,天冷了有衣穿,有暖炉煨,如果这样他还手脚冰冷,御爹就会温柔的揽他入怀,用暖呼呼的大掌包裹著他的小手,轻轻摩擦……
司律没有注意到自己何时已经一个箭步踏出,将那只幼犬抱进怀里,完全不管警戒心很强的流浪幼犬根本不亲近人,张口就狠狠咬住司律的手臂,司律也不在意,他只是紧紧抱著它,紧紧抱著,同时,几滴眼泪偷偷地落在它脏臭杂乱的黄毛里。
他其实真正想要抱住的是自己。
他其实真正想要能抱住自己的,是当年曾经温柔揽他入怀的人。
他想他的御爹,他想他的远爹。
但他们都不在了,一位已经离世,一位则在去年远走他乡。
今年开始的中秋,他司律已经没有两位爹爹了。
泪流不止。
「……呜……」彷佛能察觉到他的悲伤,小黄狗松开口,突然缓慢的开始舔著司律的侧脸,一面呜呜低叫著,圆滚滚的眼睛盛满了单纯的安慰。
「你……要跟我回家吗?」司律问它,他想问,他需要有人跟他回家,今天他想要有家人陪在身边,他想他的爹爹。
「汪……」似乎聪颖通人性的幼犬,就这样应了一声,让司律的哭脸露出了一个笑,他抱著小狗,甫转身要往回家的路,却发现有一个人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枭哥……」司律呐呐的呢喃出声。
枭一身黑衣,彷佛整个人融入夜色之中,一张脸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他无声无息的走近,用袖子以一种有些粗率但又感觉的出来他已经尽力温柔的方式给司律擦去脸上的泪痕,然後把司律的脸压在自己胸膛上。
经过好一回儿……才说:「回家。」
我们回家。
简单二个字,让司律才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溢流出来,自从远爹离家的那场大哭之後,这一年他几乎未再流泪过,是不是时至佳节,思念总会让人变得特别脆弱?
枭不会说什麽安慰的话,只是牵著司律的手,默默的领他回家。
未料才推开自家府上的大门。
里头的景象却让司律大吃一惊。
「小律,我们等你好久了!」声若洪钟喊出声的竟是尤天梵、尤地藏二兄弟。「不介意舅舅来跟你蹭个中秋月饼吃吃吧。」在生意上以精明狡猾著称的商人,此刻也不过是想与外甥过中秋,开开玩笑的普通亲人而已。
「哦,终於回来啦,我还在想明明没给你多派公务,怎麽你还有办法在外游荡到这麽晚呢!」一身白衣的男人手上拎著两壶酒,从内室走出来。
「尹叔!」瞪大了眼。
「怎麽?今天是中秋佳节呢,你御爹藏的好酒,还舍不得让尹叔喝阿。」他故意板著脸抱怨道。
除此之外,庭院里早已摆上一张大方桌,上头铺满了一些好酒好菜,当然好茶和好饼也一应具全,香味四溢,司律怀里的小黄鼻头一嗅,兴奋的立刻跳下地,屁颠屁颠的摇著小短尾凑了上去。
它的热情洋溢立刻被回报以一只油滋滋的大肥鸡腿,开心的尾椎都要摇散了。
「来赏月吧,今儿月圆正美呢!」尤家二兄弟对自己人一向是直率不做作的,当下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吃得没一点上流富商的形象。
「律儿,虽然你两位爹爹不在了,但还有我们,况且尹叔相信,虽然他们不在你身边,但他们的心也一定无时无刻与你紧紧相依,因为这样才叫做家人嘛!」长空摸摸司律的头,公事上他是不讲情面的,但私下,他可疼爱司律的紧。
昂非和澄远的这个孩子,自己怎麽样也能算上一个乾爹是不。
「尹叔……」司律哽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啦,中秋不要哭,吃块饼吧,这可是城里最出名的四方饼铺近晚最新出炉的一批饼,新鲜的很。」接过饼的人不是司律,而是枭。
他拉著司律坐在方桌旁,又帮他擦了一次泪痕,整张脸还是没一点表情,却是小心翼翼的将饼掰成两半,将一半递给司律。
「中秋,家人,一起,吃饼。」
让我们的心紧紧相依。
因为这才是───家人。
< END>
浩瀚之心.27
「本公主不喜欢罗嗦,空空你来此的目的,我大概也知道了,说吧,你想要怎麽样的二胡?」基本上,她每次看他文邹邹的回信就快要昏倒了,这男人帅是帅,但真是十足古板。
「恕在下冒昧,公主此言,是否就意指您就是那位”映月老人”?」自然要先确认这点。
「没错,就是本公主。」她答得乾脆,见对方挑起眉,一脸怀疑的模样,便没好气的再解释:「如果是叫”映月”的话,空空你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加个”老人”,你就开始不相信了,怎麽,朝廷律法哪一条有规定年轻女子的制琴雅号不能冠上『老人』二字吗!」不只男人可以雄辩滔滔,女人也有伶牙利齿。
「是没这条律法。」但有女人会这麽做吗?女人天性爱美,不喜欢丑,也不喜欢老。
「我的小名叫作映月,称作老人,只是骗人好玩。」戏弄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哪里需要其他理由。
「原来如此,失礼了。」长空拱手歉道,另将琴盒放在桌上。「在下寻访映月老人非为订制新琴,而是希望修复这把二胡。」通常手艺精湛的制琴者,也精於修理之道。
「要修?」十三公主一脸你脑袋坏掉了吗的表情,走至桌边,漫不经心的瞥过那把二胡,随即跟乐器铺的老板说的一样:「二胡没人在修的,它只是便宜的乐器,修它的人工,和所获的价值比起来毫不相当,乾脆换一把新的还比较经济。」
「请您认真看一下,它能不能修?」完全不理会对方的建议,长空固执的问道。
「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一把红木二胡嘛,简单的三两银子就有了。」她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公主殿下,在下一直认为乐器的价值并不在於价格的高低,这把二胡非常重要,请您务必仔细一看。」他双手抱拳,深深鞠躬。
「……没想到空空你除了脸蛋好看之外,还有其他的优点嘛。」出乎意料之外的,十三公主竟然露出一丝与平日气焰嚣张时不同的微笑。
「公主?」
「其实我自三年前就没再作新胡了,因为不喜欢自己的二胡被那些不懂的人拉奏。」最後一个作品是那把贵死人的紫檀二胡,那是她的负气之作,就是偏偏要用异常珍贵的紫檀木,看二胡还是不是人口中的便宜三流乐器,呵,不过她还是失败了,因为根本卖不出去。
她这回真是好好坐下来,低头细细检视长空携来的二胡,一向离经叛道、轻挑火辣的凤眼顷刻蒙上一层专家才有的精光。
是阿,若非骨子里有一种极其专注、追求完美的坚持,哪里制作的出好乐器。
「这把二胡不是空空你的吧。」她很笃定的问道。
「公主如何得知?」长空讶然。对於十三公主没礼貌的一直叫他空空,很识实务的直接忽略。
「琴柱和琴弓上都有久奏而留下的痕迹,看,木头都磨损了,还微微凹了下去,依这指距,应该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她带著欣赏的目光,看著这把老二胡。
「公主洞察力惊人,二胡的主人是在下的……一位朋友。」他下意识隐瞒了真相。
「哦,那我还真想结交认识一下你的这位朋友,他一定是名真心喜爱二胡的人,这把二胡的木料并不高级,制作手法也只是普通而已,但处处都是细心养护过的痕迹,而且曾经常常拉奏,才会让这些指头按著的地方都掉漆凹陷了。」她制作的二胡,也想交给这样的爱乐之人。
「嗯、嗯……是的……」陛下喜爱二胡,陛下喜爱二胡……可、可是……这十几年来,除了胡杨林那次,从未听他拉奏过……
「你怎麽了,脸色好像有些难看?」十三公主不解问道。
「我没事,请问这裂开了琴弓、琴柱能修复吗?」他语气不自觉染上一丝急切。
「很遗憾,不行。」她摇摇头,进一步解释道:「精确来说,是可以用一些特殊胶及碎木把这剥裂处修好,可是那样就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