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传说 下——殇情

“为什麽？为什麽你要这样做？为什麽？”尹水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刺、一把刀，狠狠地刺痛著、切割著皇甫孤弘的心。
“为什麽？”尽管卡在脖子上的那只属於皇甫孤弘的大手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异常艰难，可她还是尖利地凄笑：“为什麽你的眼里永远只有他的存在，却看不到其他人因你而生的喜悲？为什麽我和他一样宁愿与你生死相随，却永远都得不到你一丝的关爱？如果杀了我便能够让你永远记得我……那……我永……远……都不会……後……悔……今……天……的……选……择……”随著那收得越来越紧的指尖，缺氧的痛苦使得雪妃再也无力去说什麽。
皇帝静静地坐在远处的龙椅之上，平日里波澜不兴的黑眸此刻满是不敢置信的讶异。
他中意雪妃，是因为雪妃从来都不像其他的妃嫔那样既做作又粘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相信雪妃最终会登上国母的宝座，母仪天下、掌管後宫。尽管他不爱她，但是他却可以给她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尊贵与权利！
然而他怎麽也没有想到，他早已内定好的皇後人选却当著他的面，向一个被他视做眼中钉肉中刺的男人倾诉衷肠。
他一直都认为雪妃是与众不同的，却总是想不通她到底哪里与众不同。现在，他终於知道了。原来雪妃不同於其他妃子的地方，竟然是因为她的心……从来就不在自己身上。
他锺情上官皓玉，是因为他从没见过像他那样温软善良的男子，他本想给他他所拥有的一切，却不小心将所有事情都弄得不可挽回。
生死相随……
多麽动人的词汇，它象征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至真、至深的爱恋，也象征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此生不悔的誓言！
他何其有幸，竟然能够从上官皓玉的口中听到生死相随！
他又何其不幸，因为让上官皓玉愿意生生世世都生死相随的人──不、是、他！
两个人，两颗心。爱著的，却永远只是站在大殿门口的那个曾经威镇天下的天龙王朝的‘威武大将军’──皇甫孤弘！
恨吗？若真要说到恨，那他的怨恨又怎麽可能会比雪妃少？毕竟雪妃失去的只是一个皇甫孤弘，而他失去的却是一个他欣赏的妃子和一个他深爱的男人！
他从没想过看似柔弱的雪妃竟然拥有那麽深沈的城府，现如今他总算明白了当初雪妃为什麽会仅仅因为看到了上官皓玉的那副画像，就拼了命地极力鼓噪他不要那麽轻易地说放弃！
原来雪妃早在很久以前就爱上了皇甫孤弘，而她之所以会选择嫁给自己则完全是因为她要报仇！报皇甫孤弘对他不屑一顾之仇，报皇甫孤弘当众辱没她之仇，报上官皓玉夺了她心爱的男人之仇！
他是堂堂天龙王朝的国君，从来只有他利用别人，却永远没有人敢去利用他！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却心存怨怼的女子，不仅利用他对权利的欲望而顺利地报复了视她若无物的皇甫孤弘，更利用他对上官皓玉的爱去报复了被皇甫孤弘视若珍宝的上官皓玉！
远远地望著雪妃眼中渐渐消退的光彩，皇帝知道自己其实应该在这种时候说些什麽来挽回雪妃的性命，可是他却偏偏不肯开口，因为在这一刻他的愤怒告诉他──雪妃该死！
确定尹水柔的颈动脉不再借由指尖传来微弱的跳动後，皇甫孤弘利落地放开始终紧紧扣住她颈项的大手，於是，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在这一刻便走到了尽头。
“这样多好，她再也不会想尽办法来害你了。”他轻笑，深幽的黑瞳在转向怀中人的时候，再次隐没了冷酷的狠戾，只展现无尽的温柔。
“弘儿……”上官皓玉不安地动了动唇。此刻躺在地上的这个早已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的女人不仅仅是尹尚书独生女，她更是端坐在不远处的那个不知道是对眼前的一幕视若无睹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的皇帝的妃子啊！
“别怕！”皇甫孤弘的唇角勾起一丝微微的弧度，安抚似地吻了吻上官皓玉冰冷的唇瓣，极尽温柔地俯在上官皓玉的耳边，“我说过，没有人可以在伤害你之後毫发无伤的离开！”说话的时候，他定定望著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褪尽温柔的黑瞳再次迸射出噬人的愤怒。
“我会回来找你的！”他抱紧怀里的上官皓玉，不理会因为听了他的话而瑟瑟发抖的皇帝，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向盘龙殿的大门走去。
“皇甫孤弘，没想到你连朕都敢威胁，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就在他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皇帝故做镇定的声音却拦住了他离去的脚步。“皇宫内院岂是你说来就来，要走便走的地方？更何况你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朕的爱妃，依朕看来，你根本就没有把朕和国法看在眼里！来人呀──给我拿下！”皇帝大手一挥，一大队御林军迅速冲进门内，将正要离去的皇甫孤弘与上官皓玉团团围住。
“你认为他们能留得住我吗？”皇甫孤弘不屑地看了眼围拢过来的御林军，平淡的语气显得轻蔑至极。
就凭这麽几个侍卫便想拦住他？皇帝的想法真是有点天真得可笑！
别说这麽几个虾兵蟹将根本阻止不了他离去，就算再来个三、五十个这样的侍卫，他皇甫孤弘也一样不放在眼里！
狂傲放肆的皇甫孤弘让皇帝心中怒火滔天，只见他忽然抬起头对著漆黑的天空放声大喊：“出来，不管你这回想要的代价是什麽，朕都愿意答应！”
他恨！恨皇甫孤弘的孤高傲绝！恨上官皓玉的倔强无情！
他是这万里江山的主宰啊！可眼前这两个人却分明没有把他这个万岁之身看在眼中。如今，不管那个叫狂凝的奇怪家夥向他索取怎样的报酬，他都愿意无条件，无保留地立刻答应！
因为──他得不到的，皇甫孤弘这辈子也休想得到！！
皇帝的话音还没有落地，大殿内便亮起一阵刺眼的强光。耀眼光芒渐渐散尽的同时，森冷的大殿之上竟凭空多出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面容精致却冷漠异常的年轻人。而他的到来居然让除了皇帝与皇甫孤弘和上官皓玉以外的所有人通通软倒在地。
“没想到我们这麽快就又见面了。”狂凝定定地望著眼中闪过惊恐的皇甫孤弘，墨黑的眼瞳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你说过你不是我的敌人！”虽然对眼前这个充满了诡异感的狂凝有些惶恐，可皇甫孤弘还是强迫自己正视他的存在。
“我还说过，我恐怕也做不成你的朋友。”狂凝习惯性地浅笑著，完全不在乎皇甫孤弘听了他的话後究竟会有怎样的感受。“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淡淡轻问：“我进来之前，你说过的最後一句话是什麽？”
“我说，他们根本留不住我！”皇甫孤弘疑惑地拧紧眉头再次重申。
“哦……他们是留不住你。”扫了眼晕倒在地上的侍卫，狂凝突然敛起眼中的笑意，轻轻指著被皇甫孤弘护在怀里的上官皓玉，“可你也留不住他！”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却让皇甫孤弘感到彻骨的寒冷。
“你想做什麽？”狂凝冷然的神色让皇甫孤弘的黑眸闪过一丝无措的慌乱。他知道狂凝说得出就做得到，可是他实在不懂，狂凝为什麽要帮这个可恶的皇帝去破坏自己跟玉儿的重逢！
“记得吗？”狂凝缓缓靠近皇甫孤弘身前，似玩味有似认真地盯著他慢慢说道：“我说过，错过了今晚，你想再见上官皓玉一面，将会很难！”
“你……你为什麽非要帮他拆散我们？”他指只坐在高处，摆出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皇帝，墨黑的眼瞳盛满了不解。
“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狂凝淡笑，对著天上的一轮满月念念有词。“月之华晕，其来自光，爱之轮道，其来自攘。不见盛世，不得释放。不闻雷火，永世相忘……”随著他的咒语，月亮晕黄的光芒渐渐被引渡到上官皓玉的身上。
“皇甫孤弘，即使盛世与雷火真的可以一起出现在同一个时空之中，你也未必可以与上官皓玉再续前缘……”狂凝森冷地笑著，晶亮的眸中闪动著让人颤怵的诡异。
“什麽？你在说什麽？”皇甫孤弘紧紧地抱著怀里的上官皓玉，根本就不明白狂凝在讲些什麽。
“除非……在那个时空的你依然拥有这对红玉，并且自愿替他背下他今生所遭受的这些痛苦，否则你们将生生世世错过彼此。”狂凝理也不理皇甫孤弘提出的疑问，下完最後的咒语之後，伸手指向被皇甫孤弘抱在怀里的上官皓玉，“你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想要再次与他牵手你就必须得记住，用你的爱和勇气来证明你值得他为你所付出的一切！”话落，狂凝忽然如同来时一样迅速而诡异的消失在大殿之上。
“你好残忍！”漆黑的夜空若羽慢慢地现身，悲悯的望著大殿内所发生的一切，轻轻叹息。
“我不是天使，所以──请你别拿衡量天使的标准来衡量我！另外，我想有必要值得一提的是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所以你最好不要来招惹我！”
“你该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原因的并不是因为你！”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狂凝面显疑惑地问他：“这家夥又徘徊在生死边缘了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为什麽他感应到的东西会跟若羽所感应到的大相径庭呢？
“不！他不会死。”若羽摇头，“但是属於他的生命轨迹将会因为你今日的行为而发生不可扭转、也不可预知的改变。”
“不可扭转吗？”狂凝释然地轻笑：“不瞒你说，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至於你说的不可预知，我想那个在你眼中不可预知的改变其实只针对於能力尚浅的你而言吧。”
“看看你做的事情，你不仅毁掉了他们等待了五千年才好不容易相聚在一起的缘分，更毁掉了一个繁荣昌盛、根基甚稳的国家！而且由於你的插手，未来的历史也将在这一刻偏离预定的轨道，向不可预知的方向不受控制的发展！如果有朝一日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被魔王发现，我想你大概会变一粒灰尘，永远消失在苍茫的宇宙之中。”
“你这是在教训我吗？”狂凝沈著脸走到他面前，冷冷的黑眸闪过了一丝无情的残忍。“看来你并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情而得到些许教训！如果你执意想要激怒我的话，我想我不会介意让你再一次痛哭失声！”
“你──”他似威胁又似认真的言语只吓得若羽惶恐地後退一大步。
“你……真的这麽怕我？”狂凝玩味地盯著若羽一下子就褪去了血色的俊颜，心中暗觉好笑。
“我──”他很想告诉眼前这个狂妄又自大的家夥自己根本就不怕他，奈何他的舌头却在此时就像打了结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样？你是不是也对那晚所发生的事情回味无穷呢？”明知他怕自己怕得要死，狂凝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你下流！”
“我的确没有你上流。”因为他的家在地心深处的地狱。
“你──”若羽还想说些什麽，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打断了。
“不──！玉儿……别走！”安静得甚至可以听到呼吸声的大殿忽然传来了皇甫惊慌无助的声音。怀里渐渐变得透明的上官皓玉让他不仅用力收紧手臂试图挽留住心爱的恋人。
“弘儿，别难过。要记住，我爱你！”上官皓玉凝视著皇甫孤弘悲伤的眼睛，心口泛著苦涩的疼痛。
“我也爱你，我也爱你！”连成串的苦涩泪水顺著他俊美的脸庞汹涌滑落。“别走，别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求求你……”
虽然他疯狂的嘶吼、乞怜的恳求，可上官皓玉那仿佛变成了轻烟般的身体却依旧透过他早已狂乱模糊的泪眼，慢慢消散在空气之中。望著那逐渐变得透明的躯体，皇甫孤弘悲哀的发现，他根本挽留不住爱人即将消逝的身影。
“别哭……”摸著弘儿苍白却依旧俊朗无双的面容，上官皓玉勉强地扯出了一抹温柔中透著悲伤的淡笑。
多少次，他曾在希望中静静等待，却又在等待中渐渐绝望……
他一直期盼有朝一日弘儿能带他离开这座装饰得异常豪华，却到处充斥著冰冷的金色牢笼，可是每当他张开眼睛，他看到的却依旧是这片不带丝毫温度的砖墙。
在那些因为相思而变得难熬的日子里，他也曾偷偷地幻想，如果他真的跟了皇上，结果是不是会比这好似漫无止境的等待来得要强？
为此，他不止一次地问皇上：如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话，你会选择让谁来做主动的一方？
朕是天龙王朝的皇帝，这天下万物尽皆归朕所有，所以你我之间也该是由朕来做主导！
皇帝的回答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而得到了答案的让上官皓玉也在此时深深地体会到皇甫孤弘在很多年前曾求他记住‘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牢牢记住弘儿今日躺在你身下的这幅画面！’的那句话究竟蕴涵著怎样的深意。
弘儿爱他，甚至愿意因为爱他而付出所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皇帝也爱他，虽然皇帝也有可能会因为爱他而付出很多，但是皇帝却绝对不会像弘儿那样，因为爱他而舍弃自己。
如果可以，他真想抚去弘儿眼中深切的悲伤；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离开对他如此深情的弘儿；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带给弘儿的只有幸福、快乐；可这一切，都仅仅只停留在如果……
“答应我不要悲伤，好吗？”他不喜欢弘儿现在的这副样子，真的不喜欢。
“傻瓜！没有你我怎麽会快乐，没有你……你让我怎麽活？”失去了上官皓玉，他的世界怎麽会有颜色？失去了上官皓玉，他哪有信心去面对未来的孤独与寂寞？
“我不想离开你，但是我们没有选择。可是只要你相信爱情，死亡就只是一个开始！只要你相信爱情，我们就一定会再见面！”上官皓玉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影也越来越朦胧。“答应我，弘儿，答应我我们会再见面……”
“我答应你，玉儿，我答应你！不管经历多少轮回，不管承受多少磨难，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一定会！”望著彻底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上官皓玉，望著彻底失去重量的双臂，无法承受这种打击的皇甫孤弘终於崩溃般的颓然跪倒在冰冷的地上。
静立於晨曦中并对他充满莫名敌意的玉儿；跳著脚大骂他是狐狸精转世的玉儿；无意出手却总是让他承受巨大痛楚的玉儿；虽然挨了他的打却永远都不懂得反抗的玉儿；一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仇人一样的玉儿；与他翻云覆雨缱绻情深的玉儿；枕在他肩头陪他看日出日落的玉儿；虽然被他误会却依旧全心全意爱他的玉儿；刚刚还跟他说要跟他生死相随的玉儿……
尘封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模糊的泪光却让玉儿的身影看起来遥远而虚幻。不管他曾经多麽努力的试图锁紧双臂，也不管他曾经多麽疯狂的乞求上天给予他们一点点垂怜，最终他还是失去了玉儿，失去了那个让他的世界由单调的黑白变为缤纷的彩色的温柔恋人。
“为什麽？为什麽要把他抢走？你出来！狂凝，你出来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麽……”他绝望朝著狂凝刚刚消失的方向放声狂吼，可漆黑的夜色中除了躺倒在地的侍卫和高高在上、呆愣失神的皇帝以外，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