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传说 下——殇情

“怎麽会呢？”皇甫孤弘宽厚地安慰他：“我想即使我当年没有路经那里，也会有其他人前去救你的。”话落，他又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好奇问道：“对了，你的家乡不是在边关吗，你怎麽会跑来京城了呢？”边关与京城相距不止万里之遥，他真的很纳闷梦寒究竟是怎麽来到京城的。
“您的救命之恩梦寒没齿难忘，虽然梦寒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傻，可是梦寒仍旧希望能够与您同踏一片土地，同望一片蓝天。”虽然他很清楚想要再见皇甫孤弘不啻於痴人说梦，可他还是忍不住祈求上天能够给他一个奇迹！
听了他的话，皇甫孤弘不禁动容地走上前去将他拥入怀中：“梦寒……”他轻道：“这些年来，想必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吧……”
“只要一想到我正在跟您呼吸著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就算吃再多苦、受再多罪，我也愿意！”梦寒坚定不移地回抱著他的腰际。
“我……我很抱歉，梦寒……”看到梦寒坚定的目光，皇甫孤弘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罪恶感。只见他忽然收回拥抱著对方的强壮手臂，并且在不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地後退了一小步。
“你知道我并不想伤害你，可是有些事情我却必须得跟你说清楚，比如……”
“我知道！”梦寒忽然抬起手捂住皇甫孤弘的双唇，眼凝泪光却故做坚强地轻轻笑道：“我知道弘哥哥您早已经心有所属了，也明白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所以我希望将军能够早日找回真爱，也衷心地祝愿将军可以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永远幸福！”
“梦寒……谢谢你，谢谢你能够理解我的处境！”皇甫孤弘激动地握紧梦寒冰凉的双手，在他年轻的生命里，像梦寒这样的过客其实有很多，而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拒绝过别人对他投注的感情，可是却始终没有哪一次的拒绝能够像这次一样，让他感觉到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爱，应该开始在双方的地位都处於平等的先决条件之下，而梦寒对他的爱，却打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这条平行轨迹，所以，梦寒对他投注的这份感情，也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不会得到最完美的结果。
“谢我干嘛，我曾亲眼目睹过那位公子的风采，也知道自己跟他比起来不啻於云泥之别……”
“你说你见过他？”一听梦寒曾经见过玉儿，皇甫孤弘不禁焦急地握紧了他的双肩。
“是啊，那位公子是这里的常客，只不过以前陪他来这里吃饭的都是一名小厮模样的年轻人，而且他们每次来这里的时候，那位公子的手里都会抓著一只巨大的风筝。而且他们谈论得最多的话题永远都是天龙王朝战功显赫的‘威武大将军’皇甫孤弘。因为他们谈论的是你，所以我对他们的关注也就特别的多，可是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守在那位公子身边的人竟换成了别人……”
梦寒後来又说了些什麽，皇甫孤弘根本就没有听。他的心思全部都用在了梦寒所提到的风筝之上。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他曾在破落的将军府後花园里的那棵最高的大树上看到过许多色彩斑斓的风筝！
“梦寒，雨下得这麽大，你先回店里休息一会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话落，也不等梦寒有所反应，他便一声低啸，纵身而去。
49章
再次回到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府邸时，那班驳脱落的残椽断瓦与破落荒凉的萧瑟庭院不禁让人顿生一股几欲落泪的潸然。
一年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可是相比一年前的所见，这遍地苔藓、满目创痍的院落却只惹得这个向来坚强无比的男人泪眼朦胧，满心苦涩。
失色的爱情就像眼前这凄荒的院落，在他因爱而澎湃的血液中注入了冰冷与落寞。
静静地穿过蓬草茂盛的庭院长廊，慢慢抚去盘结在大堂门上的蛛网，当他看到这些落满灰尘的家具时，那些曾被他刻意尘封在心底的往事却在此时挣脱了束缚的臂膀。
这里埋藏著太多属於他和上官皓玉的甜蜜过往，同时也沈淀著太多太多他对上官皓玉无言的爱恋与渴望。
脚下站著的刚好是他与玉儿初相见时的地方，这曾经带领他们通往幸福彼岸的美丽殿堂如今也破败得和这房子的主人一样！
再一次放任地回忆起那道曾经伫立於晨曦中的纤白身影，那纠缠在心底的爱恋却还是和从前一样，让他每每忆起的时候，都升起一种想要将那道身影拥进怀里的冲动与渴望。
小时候的玉儿是那麽的顽皮、那麽的倔强！也许没有人知道，在一次次痛打玉儿的同时，凝聚在他心里的除了无比的心疼以外，还有那说不出也道不尽的恐惧与彷徨……
轻叹口气，就在他打算举步前移的时候，一阵轻微至极的脚步声却意外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有人？！
皇甫孤弘心中一凛，只见他屏住呼吸顺著声音传来的方向熟稔地穿过大厅，随後又飞身掠过野草丛生的花园。当他追踪到那座建造於假山石与人工湖之间的凉亭里时，一抹素白的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玉儿！是玉儿！
乍见那道纤白的身影，心头狂喜的他忽然像个疯子般兴奋地大叫著上官皓玉的名字，想也不想地飞身将那道背对著他的身影用力抱紧在湿漉漉的怀中。
“少……少爷？！”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可是当这名白衫少年看清了眼前这浑身湿透且用力把他搂在怀里的高大男子竟然是失踪已久的皇甫孤弘时，又惊又喜、又苦又悲的他不禁用力搂住少爷壮实的腰身，靠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直等到他把所有的喜悦与委屈都宣泄个够本之後，皇甫孤弘才稍稍推开他靠在自己怀里的肩膀，既焦急又凝重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我皇甫一族的族人和这府里的下人都去了哪里？玉儿他又为什麽会弃我而去？”
“少爷……！”瞥见少爷落寞的神色，小宝不禁想起了皓玉少爷那漾满忧郁却故做平静的双眸。於是念主心切的他嘴巴一扁，忍不住再次放声大哭。
“你……你怎麽又哭了？”皇甫孤弘莫名其妙地望著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小宝，没辙的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小宝将一脸的鼻涕与泪水通通都抹在了他胸前的时候，一道生硬中的低沈之声却在此时骤然响起。
“宝儿──你这是怎麽了？是不是这家夥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你了？”不待皇甫孤弘回头，一道高大的身影便已经迫不及待的从他怀里‘抢’回了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宝。几乎是男子将小宝抢回去的同一时刻，几把闪著寒芒的单刀也无声无息地架在了皇甫孤弘的脖颈之上。
突来的变故并没有改变皇甫孤弘惯有的神色，正当他迟疑著要不要给予这些胆敢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之上的无礼之人一点教训的时候，原本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宝却猛然抓住了那个衣著光鲜，气势凛然的蛮夷男子的衣袖。
“云诺！”眼看那些不长眼的尖刀就要划伤少爷的脖子了，心急的小宝不禁连声叠叫：“他不是坏人，他是我家少爷，你快让他们把刀拿开！”小宝焦急的喊话显然让这个名叫云诺的外族男子吃了一惊，只见他暗暗的打了个手势，於是前一刻还架在皇甫孤弘肩头上的几把大刀就这样齐刷刷地收回了刀鞘。
“你就是天龙王朝赫赫有名的‘威武大将军’？”云诺边问边将信将疑地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身著黑色锦缎长袍的傲绝男子。
虽然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即使身处一堆锋利的尖刀之中，却仍旧能够云淡风轻的年轻男子是多麽的与众不同，可是当云诺彻底看清了眼前这浑身都散发著一种孤高气息的沈默男子之後，却怎麽也无法将他那雕凿般深刻、俊朗的面孔跟传闻中那个既冷血、又狠厉的卤莽武夫联系在一起。
“在下复姓皇甫，双名孤弘。并非阁下口中所提到的什麽将军。”再次听到有人以戏谑的口吻称自己为‘威武大将军’，皇甫孤弘那深幽的黑瞳不禁骤然一缩。只见他淡淡地迎上云诺带著几许审视的目光，宛如一潭静水般的双眸就这样定定地凝望著云诺那透著几许精明与睿智的眼窝。
雨一直没有停过，昔日曾经辉煌一时的将军府後花园中，两个同样卓而不群的男人静静地伫立在石砌的凉亭里，凭借著自身与生俱来的不凡气势，拉开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凝固在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息渐渐明显得甚至连丝毫不懂得武功的小宝都嗅到了浮动在空气中的隐隐杀机。
“云……云诺……”小宝语带哭腔的哀求如同一道解禁的咒语，瞬间将凝固空气释放。
“你放心，我不会对他怎样的。”操著一口生硬的中文，云诺微笑著拍拍小宝早已涨红的脸郏，只是那深沈中带著几许狠戾的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与他对峙良久的皇甫孤弘。
呵！这是在跟他挑衅吗？望著云诺眼中那肆无忌惮的杀意，皇甫孤弘微微一笑，状似无意的将手搭在小宝的肩头，慢慢说道：“我还等著你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那些问题呢！”他的语气明明不重，可是却很成功的让除了小宝以外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心慌与压迫。
“哇──”一直静立於云诺身後的几个侍卫虽然几经压抑，可终因无力承受这句凝结著深厚内力的问话而呕出了郁结在胸口的鲜血。
“你──”强忍住胸口翻涌的气血，震惊不已的云诺说什麽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与自己的年龄甚为相仿的皇甫孤弘竟然会拥有一身已臻化境的高绝武功！
“少爷……他们……他们这是怎麽了？”惊讶地看向那些口吐鲜血的侍卫，小宝实在不懂，为什麽就连一向爱笑的云诺也会像那些奇怪的侍卫一样面如土色。
“你放心，他们死不了！”慢慢将搭在小宝肩膀上的手负在背後，皇甫孤弘倨傲地睇向眼中依然透著些许不服气的云诺。
捕捉到少爷眼中一闪而逝的冷芒，原本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的小宝却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少爷之所以会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是因为他想用内力保护自己。而少爷之所以要保护自己的原因则完全是因为他想借著这深厚的内力去教训那些胆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侍卫！
给了云诺一个‘谁让你自讨苦吃’的大白眼後，小宝规规矩矩的将两年前发生在将军府里的所有事情详尽的一一道来……
原来，两年前化身为普通百姓出游的皇帝曾经在一家饭馆的门阶前偶然邂逅了沈静温和的上官皓玉。虽然两人仅有一面之缘，可皇帝还是对这个相貌英俊、性格温和的男子一见倾心！
几次刻意的接触之後，皇帝更是著了魔一般对他念念不忘。只是，碍於上官皓玉乃是皇甫孤弘的爱侣，遂投鼠忌器的皇帝才迟迟没有出手。
可是後来不晓得出於什麽原因，皇帝竟在一夜改变了所有的想法，於是，当宫里的一位太监带著皇帝颁下的圣旨，高高在上地出现在将军府里的时候，皇甫孤弘的宗亲、族人，还有府里的下人和那些曾经跟他稍有关联的人们便全部都因为那一块薄薄的黄绢而被发配至偏远的边疆永世为奴！
就在上官皓玉还没来得及将家中所发生的事情告之於远在天边的皇甫孤弘时，皇帝却带著一脸得意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并且很慎重地告诉他：如果他不想让皇甫孤弘有什麽意外的话，最好就痛痛快快地跟他进宫！
谁知上官皓玉的这个‘不’字还没有出口，边关的守卫便带来了皇甫孤弘被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偷袭并受伤的可怕消息。
为了保护一无所知皇甫孤弘不再被皇帝的歹毒而算计，无奈之下上官皓玉只得委曲求全的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只是，在进宫之前，他瞒著皇帝偷偷地把这件事情的整个经过用一种不会褪色的油漆书写於一纸淡蓝色的风筝之上。可是又因为害怕皇帝发现这只内藏玄机的风筝後会迁怒於皇甫孤弘，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这纸蓝色的风筝跟其他普通的风筝混杂在一起，并将它们全部悬挂於後花园里的那棵大榕树的树梢之上。
如今他也只能将最後的希望寄托在这纸风筝之上，但愿老天有眼，让弘儿能够尽早发现它，并带他离开那座将他困得死死的冰冷宫殿。
“照你这麽说……两年前你也跟其他人一样被发配去了偏远的边疆？”小宝的叙述让皇甫孤弘的心里忽涌上许多疑问。
“是啊。”小宝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为什麽又会知道这些在你走了之後才发生的事情呢？”他微微地笑著，可那看似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後却隐藏著熊熊的怒火。如果小宝胆敢骗他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这……少爷……我……”小宝吞吞吐吐的样子更是加深了皇甫孤弘的疑惑！
“说！”他忽然双目一睁，断然暴喝。而一直惧他甚深的小宝也不禁在这声突来的怒吼下骤然一缩。
“别再逼他了，还是让我来说吧。”云诺神色自若伸手揽住小宝瘦弱的双肩，默默地将力量传递给他。
“也好！”皇甫孤弘轻点下头。只要能够解开心中的疑团，他根本就不介意究竟是谁在说话。轻轻挑起两侧的眉毛，他气定神闲地将双臂环抱在胸前，静静地等待著云诺的下文。
“相比於那些被发配到边疆终生为奴的人们，宝儿的情况可能要比他们糟糕百倍以上！因为他在到达边疆的第一天就被一个无良的狗官卖到了邻国一家专门经营男色的青楼里。在那里他曾因为逃跑和拒不接客而吃尽了鞭笞与痛打的苦头。直到半年前的一天，他在一群人的追赶下扑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将他从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救出来。可是当我问他接下来有什麽打算的时候，他却告诉我他必须离开风齐国，回到天龙王朝的京城，因为他想去看一看他的皓玉少爷是否平安！”说到这里，云诺爱怜地拍了拍小宝红润的脸郏继续说道：“也许是被宝儿的忠诚与善良所打动，所以我才会偷偷地带他回来这里。可是直到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前我们才知道，原来这里打从两年前便已经不再有人居住了。之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我的属下都在全力追查著上官皓玉的下落。直到前些时日才有消息传来，说他目前正被天龙皇帝软禁在皇宫里！为了查明事情的真伪，我曾带同下属偷偷潜进过天龙皇帝的皇宫。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见到了小宝口中的‘皓玉少爷’，并通过精心地安排让他跟小宝在一次庙会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见上了一面，而宝儿之所以会知道这麽多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也是因为他在上官皓玉的拜托下找到了那只蓝色的风筝！”
“小宝，他刚刚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吗？”虽然小宝只是个小小的书童，可皇甫孤弘却还是忍不住为他坎坷的遭遇而略感心痛。
“少爷恕罪！”小宝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淡蓝色绢纸并把他交到皇甫孤弘的手上，随後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上边哭边说：“是小宝不对，小宝没有照顾好皓玉少爷！而且还辜负了少爷临行前的嘱托！如果当初不是小宝一直嚷嚷著要带皓玉少爷去集市上看‘跳鬼’的话，皓玉少爷便不会在‘万宝路’饭庄的门阶前遇到当今皇帝！如果皓玉少爷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皇帝，那自然也不会发生这许许多多的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