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严欢醒来,发现身上的伤都包扎好了,只是失血过多,头晕的厉害,挣扎着爬起身来,套上外袍,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刚打开门,就被一个侍卫扶住,那侍卫道:“头人,乌力吉长老吩咐,不能让您走出这房间。”
严欢一听这话,立刻知道韩缇大事不妙,用力抓住那侍卫的领口,道:“乌云呢?”
那侍卫被严欢凛烈的眼神盯着,不禁有些瑟缩,道:“不……不知道。”
严欢眼中仿佛燃着黑色的火焰,狠狠看住他的双眼,道:“说!不然我杀了你全家!”
那侍卫没料到平时和蔼可亲的头人此时说出如此阴狠暴戾的话来,吓了一跳,嚅嗫道:“在……在草场。”
严欢问:“在草场做什么?”
那侍卫无奈只得道:“他们要烧死乌云。”
严欢闻言如遭雷击,一把推开那侍卫,踉跄着向外跑去。
五一章:火刑架下的救赎
部落西头的草场上,被人用木柴搭起了一个高台,高台正中竖着一个木架,阿会部的居民们,混合着前来海拉尔参加联会的库莫溪人,足有五六百人,聚集在草场周围。
巴根站在高台对面,面色阴沉地看着远处。
不一刻天黑了,人群喧哗起来,十余个侍卫押解着五花大绑的韩缇,向草场正中走来。
韩缇被推搡着走到巴根面前,他面色有些发白,但神情很淡漠,一丝表情也没有,冷然看着巴根。
巴根阴沉地看着他,片刻挥挥手,道:“施火刑。”
众人闻言发出一阵恐惧的抽气声,几个侍卫用尖刀架着韩缇的脖子,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押着他走上高台。
韩缇静静站在高台上,任由众人将他的双手缚在木架两端。
“住手!”
忽听一声断喝,严欢飞奔而来,不一刻到了木台下,看了看台上的韩缇,又回头看了看巴根,道:“你想烧死他?”
巴根冷笑一声,道:“他触犯了大法典,必须被处以五行之刑。”
严欢看着他阴冷的笑容,凛然一笑,道:“好,连我一起烧死吧。”
说着毅然转身,稳步走上高台,看着韩缇,道:“你这笨蛋,又想丢下我一个人吗?”
韩缇凄然一笑,道:“你这白痴还是来了。”
严欢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被绑缚在木架上的消瘦身体,轻轻阖上双眼,淡淡地道:“点火吧,还挺冷的。”
巴根见严欢自己送来门来求死,心中暗自高兴,忙挥了挥手,叫众人将火把扔上木台,干柴触火即燃,大火篷一下烧了起来。
熊熊烈火之中,严欢抱着韩缇,韩缇双手被缚,只用纤瘦精致的脸颊贴着严欢,两个人都阖着眼,脸上没有一丝恐惧瑟缩,只见一片平静解脱的神色。他们紧紧相拥的身影被通红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如同精致的雕塑,仿佛昭示着他们永恒的爱情,美得让人窒息。
台下围观的人都被这凄绝的一幕惊呆了,鸦雀无声地看着高台,寂静的草场上只听得风吹烈火的呼啦声,和木柴爆裂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翻卷的火焰之中,炽热的火舌舔上了两人的衣物,严欢睁开眼,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俊美面庞,伸手解开韩缇被缚在木架上的双手,韩缇张开双臂,和严欢紧紧相拥,两个人在逐渐升高的烈焰之中互相注视着,而后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对方。
忽然,草场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移目望去,只见一支铁骑如洪流一般冲入了人群,片刻间涌到了高台下,将火场团团围住,随即当先一人大手一挥,众骑兵立刻开始灭火。
这一下变生陡起,草场上的民众都纷纷退散,巴根的守卫冲上前去,大声呵斥着想要阻止骑兵们灭火。
骑兵首领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高大青年,他一边挡开冲过来的守卫,一边大喊道:“处和部的渣滓们听着,谁敢动我们头人,我们阿会部两万铁骑绝不答应,不要命的就来吧!!”
巴根闻言冷笑一声,道:“乌力吉,你们阿会部的长老是怎么管教部众的?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公然阻止大祭司行刑!”
乌力无语,只惊讶地望着火场周围的骑兵。只见那骑兵首领飞快地脱下身上的褐色大氅,纵身跃上焚毁了一小半的高台,用手中的大氅扑打着火焰,冲到严欢和韩缇的身边,将两人推下高台,而后几个骑兵冲上来,扑打二人身上的火苗。
韩缇身上的衣服都着了火,一时扑不灭,骑兵首领怕时间久了他会被烧伤,直接解开他腰带,撕扯着将烧毁了大半的外袍、夹衣、亵衣从他身上扒下来,扔在地上踩灭。
韩缇赤着上身,严欢两下替他扑灭了裤子上的火苗,接过骑兵首领递上的大氅,想要给韩缇披在身上。
“等等!”乌力吉忽然冲过来,挡住严欢的手,目光怔怔地看着韩缇白皙赤 裸的后背,韩缇虽然明知自己是男人,还是很不习惯光着膀子被人看来看去,不由面红耳赤地道:“你……你干什么。”
乌力吉扳着他的肩膀,定定看着他要上的纹身,道:“这个纹身,是怎么来的?”
韩缇红着脸呐呐道:“不知道……似乎一直就有……我自己也看不见,只是听师父说过。”
乌力吉看了半晌,拿过严欢手中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回身对巴根道:“巴根头人,你不能烧死他。”
众人都目瞪口呆,连巴根也怔怔地看着乌力吉,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大胆,公然违背大法典。
乌力吉带着严欢韩缇走出火场,巴根的侍卫拦住他们,巴根冷笑道:“乌力吉,你这是要公然违背大法典?”
乌力吉看着巴根,道:“不,在一件事情没弄清楚前,他们谁也不能被烧死。”
巴根道:“什么事?”
乌力吉道:“乌云有可能是查汗头人的儿子。”
众人闻言都惊讶地看着韩缇,连严欢都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乌力吉。
巴根冷笑道:“你这个借口未免也太蹩脚了,你有什么证据?”
乌力吉正色道:“我也是适才才看见,乌云身上有着和查汗头人相同的纹身,这是阿会部最正统的血缘见证。”
巴根仰天大笑,道:“笑话!你以为用这个可笑的理由,我就会饶恕他们吗?”
骑兵首领此时已经帅众走出火场,将巴根和他的卫兵以及其他长老们团团围住,闻言怒喝道:“他们不需要你的饶恕,也没必要找什么理由,你们处和部一直打压我们阿会部,你是怎么坐上酋长之位的?十八年前是谁和匹侯拔勾结,派遣柔然杀手来刺杀了查汗头人,掳走头人太太?是谁狼子野心,想要斩草除根,重创阿会部,长期占据五部联盟酋长之位?”
巴根闻言大怒,他的卫兵开始纷纷指责喝吗骑兵首领,那首领大笑数声,凛然道:“巴根,你这个虚伪的野心家,长生天悲悯的眼神时刻注视着他的子民,谁一旦做下亵渎神灵、昧着良心的事,死后会被堕入地狱,接受无法轮回的痛苦折磨。”
巴根怒吼一声:“住口!”暴戾阴狠的眼神注视着骑兵首领,道:“你是谁?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那人冷笑一声,朗声道:“我是阿会部第一骑兵纵队的首领阿其。”
巴根狠狠看着他,沉默不语,草场上冲天火光之中,几个长老面色复杂地看着乌力吉、巴根、阿其、严欢和韩缇,巴根的护卫和阿其的骑兵怒目相视。一时间双方人马剑拔弩张,士兵们紧张地喘着粗气,骏马也都局促不安地打着响鼻,气氛紧张的简直让人窒息。
良久,乌力吉道:“巴根头人,这是我们阿会部的家务事,请你不要插手。”
巴根阴测测一笑,道:“我是五部联盟的酋长,阿会部不服从酋长的命令,我必将其绞杀!”
话音一落,只听得部落东部传来急促嘈杂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哨探飞奔而来,力竭地倒在严欢面前,嘶声道:“头人……有人偷袭……足有上万人马……”说完便昏死过去。
众人闻言大惊,连其他部落的几个长老都惊异地看着巴根。
巴根冷笑一声,片刻间一支骑兵奔进草场,停在巴根身后,一个副将跳下马来,单腿跪在巴根身前,禀报道:“酋长,本部两万人马全体到齐,请您示下。”
阿会部众人这才知晓,巴根早有预谋,联姻不成,就要攻打阿会部。
巴根接过副将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道:“包围火场,将他们一干人等全歼!”
话音一落,双方骑兵立刻接上了火,混战起来。
一时间骏马嘶鸣,喊杀声起,阿会部的骑兵一边抵挡处和部的攻击,一边保护火场周围的民众逃生,混乱中一个副将带着严欢的管家冲了进来,送来了严欢和韩缇的衣物、盔甲和兵器,二人穿戴整齐跨上马,严欢见韩缇手中只有一柄短刀,便将长刀抛了过去,自己顺手抄了一杆蛇矛,护在韩缇身边,道:“我护着你杀出去,你回军营等我。”
韩缇将短刀挂在腰上,长刀挽个刀花,微笑道:“好久没打仗,手生了,先热个身吧。”说着纵马向外冲去。
严欢知道他一上战场就兴奋起来,估计自己也拦他不住,无法只得叹了口气,跟着他冲了出去。
两人虽然身上都有伤病,但此时绝处逢生,心中万分欣喜,精神都有些亢奋,严欢一边组织兵将用铁甲马冲散处和部的骑兵,将其分成小队,借助地势分散包围,实施歼灭,一边吩咐派出十余队探马,分别向各个方向探视对方有没有后援。韩缇虽然很想去一线杀敌,但念着严欢身受重伤,怕他遭了敌人暗算,还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左右回护。
混战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启明星从天际升起,原本漆黑的天色逐渐转亮,严欢前一天失血过多,连着一夜指挥战斗,这时感觉浑身脱力,坐在马上疲劳地闭着双眼,静静听着不远处的喊杀声。
韩缇也是疲劳之极,太阳穴突突直跳,但看着严欢苍白憔悴的脸色,还是无法抛下他回后方休息,兀自强撑着站在他身旁。
这时一个派往西方的探马忽然飞驰而来,跑到严欢面前,道:“头人,西方有一队人马正向海拉尔开进,此时恐怕已经进了西山山口。”
严欢闻言心中一凛,皱眉道:“有多少人?”
探马道:“超过三千人,都是黑衣铁甲,看不出是什么人。”
严欢闻言叫来阿其,吩咐他继续指挥本部的战斗,自己带了五百骑兵和五百弓箭手,和韩缇策马向西奔去。
不一刻到了西山脚下,严欢命骑兵下马,和马匹一同隐藏在山口的一片密林里,随后带着弓箭手徒步走进了山口。
沿着山口深入了大约五里,便是一个巨大的峡谷,任何从西面进山的人,都必须沿着峡谷蜿蜒进入,严欢分派众人攀上峡谷两边,在灌木和巨石后隐藏起来,然后将大小连弩上好箭矢,拉开机关,对准山谷。
众人埋伏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只见一队黑衣黑甲的马队从山谷中迤逦走来,严欢站在高处用自制的单筒望远镜看去,只见对方不过一千余人,知道这只是先遣队,大批人马肯定还在山谷的另一端等待。
五二章:混血王子
严欢示意众人不要妄动,看着敌人缓缓行进,不一刻将这一千人马放过了大半,这时众人都有些着急,严欢却依旧不下令放箭。
眼看前队已经走出山谷,严欢站在高处往下看,果见又有一千余人向谷中开进。这次不等他们全部进入山谷,严欢就下令最西面的士兵将巨石推下,阻断对方的来路,将后面开进的这一千人大半困在山谷中,小半阻在山谷外。
此时严欢下令放箭,只见连弩箭簇如疾雨般射向山谷中的骑兵,敌人纷纷下马,用盾牌挡住人马,一部分人缓缓向山谷外移动,一部分冒着箭雨向山谷两边埋伏的海拉尔弓箭手抢攻。
严欢指挥着前排弓箭手射击,待前排箭筒中的箭矢发尽后退下,后排又持着装好箭矢的连弩替上,这次发射的都是火箭,虽然比前一轮的快箭数量少上很多,但杀伤力更大,敌人穿的都是皮甲,沾火不一刻就燃烧起来,很多战马也被烧着了,一时间对方阵中乱成了一团。
峡谷之中风很大,火借风势,不一刻山谷中就成了一片火海,敌军中一些勇猛之辈冒着大火冲上了山谷两旁,但因为人数太少,都被海拉尔的士兵诛杀了,那些靠近东线的骑兵虽然冲出了火场,但惊魂未定就被埋伏在山口的铁甲骑兵阻截下来,陷入榖中,展开厮杀。
到天微亮的时候,山谷以东的战斗基本结束,严欢一边吩咐众人肃清战场,一边集结了一百名骁勇之士,悄悄从山中的密道绕过被大石堵住的山口,向西行进,查探对方剩余人马的虚实。
严欢带着韩缇和一众士兵穿出密道,又向西走了里许,便听到了嘈杂的马蹄声,众人放轻脚步,借着山间巨石和大树的掩护,向离己方不远的河边望去,只见大约两千黑甲黑马的骑兵正在整队,这些人都和谷中的敌人一样,用黑巾蒙着脸,只露出狼一样凶狠的眼眸。
看了一刻,严欢身旁一名副将道:“头人,他们好像是连环堡的骑兵,想不到巴根竟然勾结了连环堡,想要东西合围,剿灭我们阿会部。”
严欢从望远镜中也看出了对方的来历,那些马匹大都烙着柔然连环堡的印记,马背上的人身形也比库莫奚人略矮小精干一些,显然是默野的人马。
静等了一刻,只见对方两员主将商讨了片刻,似乎认为强行进入山谷代价太大 ,想要撤回山外,重新制定进攻计划,不一刻众骑兵就开始撤退。
连环堡的骑兵军纪严明,纵使兵败撤退,也丝毫不见慌乱,一队队组织的极有章法,不一刻两千多人都渡过了河,两个主帅也开始带着十几个亲兵撤退。
就在这时,严欢身边的韩缇忽然站了起来,拿过严欢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调整着焦距观看远处的河岸。
严欢吓了一跳,怕他被对方发现,忙拉着他的胳膊示意他伏低,却发现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严欢不由得也站了起来,搂着他的肩问:“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韩缇默默看着远处,良久沉声道:“是他,他亲自来了。”
严欢立刻知道了他说的是谁,忙取过了他手中的望远镜,定神看去,只见对方首领十几骑人马正在过河,因为马上的人都穿着厚厚的皮甲,又蒙着脸,他看不出哪个才是韩缇所说的人,但韩缇身陷默堡半年,肯定不会认错。
严欢放下镜筒,背上连弩,默默提起身边的长矛,看了一眼韩缇,韩缇与他对望一眼,将长刀背在背上,严欢对身后众人道:“我们要接近查看,你们不要跟来。”说着与韩缇伏低身形,借着灌木的掩护悄悄向前潜去。
两人在天蒙蒙亮的微光中迅速接近了河岸,直到前面再没有可供遮挡的掩护,才在一块大石后停了下来。
这时他们离对方已经很近,韩缇紧贴着大石,探出头观望,只见对方最后的十余人已经过到了河中央,有两个人落在了最后,其中一人的背影极其熟悉,分明就是默野,可想不通的是,即使默野和巴根联盟,也不必亲自率兵来偷袭阿会部,他为何要亲自犯险?
就在这时,严欢的亲兵担心他的安危,也偷偷接近了两人藏身的大石,向严欢打着手势,示意己方人少,让二人速速撤回。
严欢沉默不语,取下身上的连弩,想了想,又觉得射程太远,连弩不一定能伤到对方,回头示意亲兵将身上的强弓递给他,而后取出三支羽箭,搭箭在弦,长身直立,向默野射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