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深红暖帐里传出一些怪异至极的声音,细细听着像小猫的叫声,後越渐大声,像在毛纸上绕痒痒,人心慌乱。
“嗯啊……啊啊啊……嗯啊啊……”帐幔被扯起,上下颠动。
“不……不要舔那里……啊啊……咿呀……”妩媚的声线突的拔高,一会儿,一条修长茭白的大腿从帐内滑落,点点白腥的液体沿着腿部内侧,滴滴落在黑得发亮的大理石面上。
大家都屏住呼吸,连方才手持利剑恨不得冲上前去的昆仑派叶剑笙此刻也脸红如褚。几欲掩饰羞愤神情,几步狂奔前去。
“妖人!纳命来!”快如闪电的利剑劈开暖帐。只消一会儿叶剑笙便狂笑而道,“妖人已被我除之!哈哈哈……”
那从胸腔抖动的愉悦宣泄了他气息的浮躁,他的脸色慢慢发白,表情也越发僵硬起来。
“唔……”叶剑笙捂住胸口,踏前几步,全身抽搐後,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就像烈日下晒干的土块一样,他的身体开始爆裂,血管突兀,眼球也瞠大宛如快要跌下。身躯瞬间分裂成一块块,像破碎的冰渣子,摔在地上。
“呕……”有人无法直视,呕吐起来。
“啧啧,真是可惜了那张小脸。”暖棚揭开,说话人正闭目假寐。绣金大红牡丹艳丽而不俗气,桃心领子长袍稍微过於宽阔,露出那一小截颈部,锁骨微凸,精致秀长,横跨於双肩之间,肩阔臂长,身躯如一般男子伟岸修长,却过於白皙,反观有种病态的美感。开眼之初,目光锐利,那眼角形状漆黑细长,勾人心魄。
“季管家,名册可在你手中?”声音慵懒的问道。
“在……现在可要点名麽?”
“点罢。”伸手抚摸之吟歌的大腿,吟歌挥着羽扇,一脸羞红。
“江西官南道焦子里。”季管家扯开喉咙朗声宣道。
“在。”焦子里哆哆嗦嗦的回答。
“把脸抬起来。”赤艳潋眯着眼睛沈如睡中的优雅兽类。
白白净净的小脸。赤艳潋唇角微启,季管家瞬间读懂主子的意思,忙叫手下,“这个尚好,留下。”
“开封府宣弼海。”
宣弼海抖得脸色如白纸,半天抬不起头来。赤艳潋双目微蹙,伏低身子看那抖得如风中纸片的人儿。
“主子叫你还不把脸抬起来!”季管家一巴掌甩过去,深深的巴掌印刻在脸上。见他仍然无动於衷用死力掰过他的脸。
赤艳潋只瞅了他一眼,宣弼海已吓得失禁起来。
此人留不得。季管家心忖,大刀一挥,人头落地。
鸾凤殿还剩下三人,其中之一便是沈日楚。季管家朗声宣道,“柳州汪风舞。”
无人应答。
“汪风舞。”
安静得似乎能听见所有人的呼吸。
“你是不是汪风舞?”季管家走到沈日楚的面前。
“……”
“你分明便是那汪风舞,何不答应?”
“……”
“汪风舞是麽?”沈日楚低头看见一双黑色长靴,阴深凝重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把你的脸抬起来!”
“不……”擒人说过万不可把脸给别人看。
“不?”赤艳潋只觉听了笑话,冷冷的说,“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说不的人,不得不说你的确很有勇气。”
“我叫沈日楚,我是来找我弟弟沈秦亦的,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请你告诉我。只要寻着秦亦,我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沈日楚憋着一口气,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若是他死了如何?”
沈日楚坚定的说道,“不会的!”
“你把脸抬起来,我便告诉你。”
思考再三,沈日楚还是把自己的脸从低着的焦灼状态轻微抬了起来。赤艳潋两指捏住沈日楚的下巴,审了两秒,怒喝道,“你就是那丑八怪!”
中毒 03
丑八怪?
沈日楚莞尔,消会儿才想到这词该是用来称呼自己。虽然并没仔细瞧过自己的脸,可对上那副得天独厚,气质非凡的容貌,才憨憨的点点头。
“你居然如此戏弄我?”赤艳潋咬牙切声的说。只因从来没有人可以把自己戏弄得如此彻底!
柳州汪风舞素来以舞剑出名,出身戏班,剑风济济,时而刚烈,时而柔美,配合自创的百花舞步,回眸凝神,踢剑扬眉,自是一番风情。况且他还不是一般武生,采文咏诗,处处留情。情开之处曾让一书生留宿戏班长达半年,攥了盘缠让伊赴京赶考,只是那书生一去中了状元再无回头。
赤艳潋曾於苏州境内昧见汪风舞一面,便倾慕已久,此番将人掳来,没想到却被这个丑八怪所替代!
“说,真正的汪风舞在哪里?”恨不得将此人活活撵碎,以泄心头之恨。
“汪公子旅途沾染风寒,染上肺痨,已经去世。”沈日楚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没想到那黑发披散的人如此凌厉的竟要撵死自己。
“定是你将他害死!他的尸骨藏在哪里?”手指用力,颈部凹陷,独大动脉被深深扣牢。
“咳咳……我……没有杀他……”沈日楚的双脚已离开地面,被压着抵住那寒玉墙壁。
故时柳州城的人多喜欢汪风舞,说他虽出身贫寒,却生得光荣。他的戏班子更是连当今圣上也邀请过入住皇城。据闻只要是他的戏就座无虚席。偏偏他为人光明磊落,爱上同性之人也无遮掩,戏班子受不住落人口实将汪风舞赶出。那时汪风舞身体已抱恙,又被掳劫,遇上一月大寒,病得久无起色。
那时沈日楚已为短工,曾照料过汪风舞一段日子。对他寻弟之事汪风舞也大略所知。只笑道,
“若是寻不着,怎麽办?”
“一直寻着为止。”
汪风舞嘴边苦涩的笑,“人有时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像我般,苦苦追寻一段无所踪的感情,到最後也只是苦了自己……”
他观望窗边淡淡的夕阳,弯弯嘴角,直到再也醒不过来为止。
而汪风舞的尸骨确是沈日楚所埋,在马翎江一带的山丘上。沈日楚双手刨坑,足两米深,竖墓碑,自用短刀雕刻,他不识字,那是汪风舞早早写在纸上,教懂他的五字,无知人之墓。
唯,不问情事,那管繁华三千东流水,此生潇洒足矣。
“马翎江……”极困难吐出三字,唇色已发白。
“哼……吃豹子胆了,居然敢杀我赤艳潋看上的人?”沈日楚脑中一片空白,氧气已经远远供不上自己的呼吸,身体里就像有一万支寒箭,冰肌彻骨,赤艳潋所触摸的地方寒气逼人。
然後,在沈日楚眯上眼睛的刹那看见那个叫赤艳潋的男人手中凭空腾起一团冰雾,风花雪月顷刻间成为他手中玩物,凝於掌心,就要往自己天灵盖打下去。
“啊……断冥掌……”殿中有人又惊又怕。但沈日楚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麽东西。
“秦……亦……”沈日楚两腿卷曲挣扎。
“不……让你这麽死是便宜了你。”赤艳潋似想起什麽,森寒的目光倏地一闪。
“扔到竹心苑,我要慢慢玩死他。”
几乎差一秒便断气的沈日楚被季管家扯起来,自然主子不顺意,做手下的也不会敬重一点点。沈日楚就像那破碎的玩具,被扔进逐月山庄最偏西的那一边,竹心苑。
当日,擒人便听到一个惊悚的消息。鸾凤殿留下一最美,江南焦子里。一最丑,柳州沈日楚。
从破败的竹心苑醒来,发现自己正躺於地板,厚厚的灰尘,零星爬虫,屋檐还穿了一个大洞。到处结满蜘蛛网,可见荒废的不是短短时间。
他为什麽要喜欢男子?沈日楚摸摸自己的脖子,甚是不解。那汪风舞从世间绝唱变成泥土下尘,独独惹那断袖风云。
砰的一声,碗碟破碎的声音换回沈日楚那飘到马翎江上的魂魄。
“怎麽伤成这样?”擒人不管沾了泥土的包子滚了一地,心疼的看着沈日楚脖子上那深深的伤痕。分明是寒成这副模样的,跟那做冷盘的猪肉发涨的样子也差不多。
“我让你莫抬头你偏不听,这下可好了!”絮絮叨叨的走了一遍竹心苑,又骂道,“这是哪门子的宅院,分明是破房子!这瓦还漏水,下雨天可怎麽办!”
沈日楚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哑得紧。
擒人见状忙到门口的井中打了水,用竹叶兜成杯子的形状给沈日楚端去。
沈日楚喝罢,对擒人说,“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好意。”想起擒人日日叮嘱自己,却偏偏仍要这个孩子如此担忧自己。
“你傻!不过那赤艳潋更傻,汪风舞能是你杀?哼……依我看,他还是早早死了好!”
“擒人,哪能这麽说……”这孩子对自己好自己是感激不过,不过也不能如此说一个已死之人啊。
“我的意思是,他若不死,到了逐月山庄那才死得更惨!”
沈日楚摇摇头,怎麽也想不明白擒人的话。
“吃包子!”擒人赌气,一个包子塞进沈日楚的嘴里,差点叫他噎了气。
“哎,你怎麽不慢点吃,饿坏了?”擒人打趣道。
还是摇摇头,吞罢一个包子,沈日楚缓缓道,“我不能死,我还要寻秦亦。”
“说你傻,你还偏偏不傻了。”擒人也一股脑坐在肮脏的地面,笑嘻嘻。
“糟了!”沈日楚忽然大叫起来,“你快走,若是被人发现你到我这来,你、你……”
“我怎麽了?”
沈日楚饶了半天头,也不敢说那个字。
“怕赤艳潋会杀死我?放心……他不会的。”擒人说的肯定,一双翦水明目直溜溜的瞧着沈日楚。
原来他叫赤艳潋,想起第一次见的时候他穿着白色冷衣,站在湖边。剑眉上扬,与那薄雾,荷香,琴声融为一绝。
今时殿上,大红牡丹,绝世芳华,白的肌,黑的袍,形貌昳丽,狂狷不羁。
“男人和男人……当真可以?”自古以为男女有别,阴阳调和,凹凸相合。想不到男子之间居然也能行那房第之事。
“呆子。还有什麽你是不知道的。一次说来,我可告知你。”擒人拉住沈日楚双手,认真的对他说,
“今日在殿上和赤艳潋行事的那是吟歌。逐月山庄有句话叫做,东凤怜,北吟歌。他们两个人各占一面。如今西边分给你,你可算叫人嫉妒了……”一句话说得沈日楚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楚哥,赤艳潋只爱美人,逐月山庄人人都知。若他恨你要你死,也可使多种办法。最狠的那种是自己不用出手,看你慢慢的被玩弄至死,你明白吗?”
沈日楚点点头,表示理解。
“楚哥,这些话我只对你说一次,你可记得了。凤怜是个十分怪异的人,当年他被冷待到今日爬上一宫的位置很难说是因为什麽。你还记得磐石院中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麽,他的皮相很美,不过也很假。吟歌之所以能一直占据二宫那是他有本事,他不爬高,也不落低,这种人很聪明,和凤怜不分高低。若他们合着来干,无人与之对手,幸好他们面和心不合,若其中一个对付你,另外一个便会坐收渔翁之利。不过,想他们也不会让谁闲笑着坐到最後……”
“为什麽要对付我?”半天,沈日楚才听出那是关自己的事。
擒人叹气,“赤艳潋要你死还用的着自己动手吗?凡是那些赤艳潋疼爱过的男子最後都死得异常悲惨。”
“为什麽?”
“世上有种毒叫做妒忌。”
中毒 04
“妒忌?”沈日楚想到自己一穷二白居然也能惹人妒忌,不由的傻笑了出来。
“楚哥你莫笑。你只管珍重好自己的身子。”擒人脸上是深深的担忧。也不知沈日楚听不听得出来语中的意思。
“我不怕,再辛苦我也会寻着秦亦才倒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擒人翻了翻白眼,“你比牛还壮我倒不担心你会倒下。”
“楚哥你……”高山之巅,狼牙月苍黄,映照在沈日楚黝黑的脸上,清朗平凡,略显憔悴,却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禁欲气息。
擒人闭眼轻问,“找到秦亦,你会如何?”
“回家乡,娶妻生子。”沈日楚想起柳州,天热的时候热,天冷的时候特别冷。不过那六伏阳一月雪,才是人间最美景致。身旁有个知冷知热的贤妻,吵吵闹闹的小儿,还有秦亦仙书画笔,一盏油灯,两杯淡酒,共诉天地。
越想画面似乎已越清晰。
擒人锁眉,“当真好……”可楚哥,我没告诉你,入得逐月山庄的人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的。
相比冷清的竹心苑,逐月山庄两日热闹多了。沈日楚就像被人遗忘般,而院落偏西,苍茫萧条,就算赤艳潋设宴,也没有人想着通传一声。
庄中事忙,擒人也两日没出现过。沈日楚将院子打扫过後发现所谓住房漏洞颇多,修葺了一下午,满意的看着一陋室,居然也有了柳州城那小柴院的味道,又是傻笑。
院中有一井,井中有清水,可省去外出寻水的艰苦。将院落一地翻新耕耘,擒人说可找些种子,待种下,自耕自食。有瓜藤、红薯和皂荚……待那藤蔓长出,葱葱茸茸,仿似回到小时候和秦亦单纯无邪,任性撒野。
“谁许你在这儿耕地?”季管家粗喝一声,“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而今住着竹心苑别以为就攀上我们主子,说不定今晚就有你好看的了,还瞎耕什麽破地,真是丑人多八怪……”
说罢,不等沈日楚回声,用极不屑的眼光瞅了一眼面前满脸沙土的男子,丢下一句,“观泰殿设宴,主子叫你去。你可要拾掇好自己,别怪我不提醒你!”
甩甩衣袖,怕染上什麽灰尘似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日楚急急打上一桶水往身上淋去,洗掉厚厚的灰尘和黄沙,露出一张没什麽特色,却老实憨厚的脸。洗完澡,却没有新衣裳,旧衣裳本来就很脏了,但除了那一套衣裳外,再也找不着可以穿的服饰。就算污秽了点,坐在角落里没人看见就好。他有自己的想法,赤艳潋设宴那是逐月山庄的大事,秦亦一定会出席的,若能在那里看见他就太好了!
逐月山庄颇大,去到关泰殿的时候沈日楚浑又出了一身大汗,忙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再看一旁全是衣香鬓影的人儿,独独不见沈秦亦。
红酥手,黄滕酒,对杯浅酌,乱花渐迷,湿的唇,迷的眼,叫人羞赧。沈日楚只见那漫天飞舞的粉花下,赤艳潋衣衫不整的躺於两个美男子怀里,斜撑一臂,凤眼微挑,那枣红缕衣更是慵懒的挂在一边肩上,狂妄淫邪之姿叫人看了局促脸红。
都是些美男子,如不是今日来这关泰殿,世间上沈日楚还不知有比秦亦更美的男子。秦亦是美,对柳州而言,那是地方美。这观泰殿,娇的娇,媚的媚,声酥入骨,妙有姿容,位位皆是翩翩俗世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