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拉扯间,沈日楚顿觉对方也许是个女孩子家,遂羞得脸色发红。
“我也不知道我是男是女,虽然外表与男人无异,但此生断不可能有姻缘,若能离开我会遁入空门一世侍候佛主,燃长明灯祈愿沈大哥你一世安好。”
焦子里乌漆漆的双眸蹙满水气,空灵灵轻飘飘,国色之姿,天籁之色。
沈日楚送走焦子里,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和擒人商量过後,擒人表情莫测,
“楚哥,我看这事甚是诡异。莫说要毫发无损离开逐月山庄,且说他那双性身份,你跟那焦子里同住磐石院良久,可见他有月中不适的症状?”
沈日楚想起焦子里平日斯文,很少讲话。同榻而眠时也不除衣裳。说话温顺细气,若说是生长着女性特征,也未尝不真有可能。
“三日後,有酒庄前来送酒。若是能避开耳目将焦子里藏进酒桶送下山……楚哥你觉得怎样?”
“能避开山庄的守卫?”
“届时我佯装肚子痛便可。还有,若能拖住赤艳潋,那就更好不过。”
月明人倚楼,碧玉斟酒,诉说还休。
“爷,您要的衣裳已全部送到了,可要瞧瞧?”季管家恭恭敬敬的问着。站在距离赤艳潋三寸的地方,不敢惊动了主子的酒兴。
“可是那珍簟阁的衣裳?”
“是的,据说那珍簟阁专门为皇帝制衣,可件件都是极品呐。”
“哼,是麽……”一杯残酒落口,微湿了薄唇,“我倒要看看!”
娟秀大方,落手生辉,贴身不紧绷,柔软而有形,皇家出品果然非同凡响。黑坎肩,紫衾袍,内外两色雍容华贵,乃是世间少有的天蚕丝,肌理缠绵质若天泉,趁得赤艳潋慵懒贵胄之气更是人中龙凤。
“爷,当真好看啊!”季管家感叹,“若是着那上旱靴更是无人能比,天下第一啊!”
赤艳潋微微蹙眉,显然不喜刻意恭维之词。
“把那云顶靴拿过来。”
“可爷,那云顶靴脏了,爷看那靴上面点点白浊,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弄脏的,活该敲他五十大板……”
话间惊见赤艳潋冷厉的眼神,不由心生大慌,连忙把那云顶靴给双手取来。
紫袍白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还是爷眼光顶好,断不会有比这云顶更相称的靴子了。”
赤艳潋软榻而卧,尧尧之姿,佳起天然。忽又想起那日竹心苑沈日楚妩媚隐忍的呻吟,就像万里碧湖投进那小小石子,逐起涟漪。
中毒 07
“事情已安排妥当了吗?”说话者充耳琇莹,会眸如星,着冷月绣肩长袍,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当然,那傻子居然听信我为双性人的谎言。实在可笑,天下之大,岂有男女共於一身者,实在荒谬,亏他也相信!”琼浆入肚,尽饮满腹愁肠。焦子里手握铜樽,关节发白。
“事成之後,我绝不会亏待你。”衣诀翩翩,冷艳出尘。
“沈日楚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你为何要对付他?”焦子里不明白。像面前的男子,美得梦幻,触不可及,冷如天山雪莲,耀如人间清辉,还需要提防那个傻子不成?
“我恨他。”淡淡的口吻。
“就如你为庶出之子般。”冷冷一句话点醒尚在云里雾里的焦子里。
就算身赋异秉又如何,庶出之子就是庶出之子,就算再聪敏,再懂事,地位也比不过长子。一世如焦家之蛆,吃人恩惠,永不能有出头之日。
所以,当这个在逐月山庄地位极高的人找到自己合作,自己却莫名兴奋。受人眼色的日子过得太多了,向上爬是唯一解脱的机会。
“你就不怕届时我和你抢?”这个问题焦子里早就想问了。
“你抢不过我。”
“沈日楚平凡到不能再平凡你视他为眼中钉。何故我你却看不起?”焦子里愤慨不已。
“不知者不惧,不惧者不畏,不畏者内心清白。情欲权利在他心中如同草芥。”
“那又如何?”
“我憎恨那些内心干净的人。”似叹息,似幽恨,转身离去。
焦子里孤亭独坐,三杯落喉,望着背负一身阴影离去的人。心中反复追问,
凤怜啊凤怜,你究竟是什麽人?
三日後,圣上亲笔御点的酒庄在山下蜿蜒而上,巨大木桶盛装的酒液千里飘香。据说那酒是用小稻米和百年难见的奇珍灵芝秘制而成。米粒均为七七四十九天,生在全胜之地,色泽形状宛如小粒珍珠,啖啖入口,有养颜健身的功效。
季管家忙在一边指挥,命人将名酒送进地下酒窖。赤艳潋爱酒,若说那逐月山庄有多大,地下酒窖就有多宽。冰块极之难求,生在雪山,破冰已是难事,小小冰碎容易化解,唯有大块才能为任所用。只有在皇宫之地才有冰块煨酒,天下极品一说。逐月山庄地下酒窖普一进入,寒气逼人,放眼望去原是冰天铺地,壮阔巍峨比皇宫还甚。那冰极有灵气,一滴不解,凝结成柱,大小均一,圆珠玉润。
“我家爷不爱别人觊觎他的酒窖,你们放下便出去吧。”把银子塞进汉子的手里,汉子连连拜谢,叩头而出。
几百个木桶空置在院中。擒人一边着急踱步。
“何故如此担忧?”沈日楚忙按下来回踱个不停的擒人。
擒人蹙眉,“楚哥你看。”手指指向院门。
“怎麽会有这麽多兵士?”
“我也不知道。以前酒家送酒之时都是敞门而入,敞门而出,从不见搜查的。”
这时,听见下人喊话,说一宫不见了一把翠玉匕首。那是圣上赐予的,不见罪名可大了。
“怎麽会这麽巧?”擒人和沈日楚面面相觑。
“楚哥,你将那焦子里藏哪里了?”
“藏在最後一个酒桶里。”那边酒桶最密,最後,置身那里最不易发觉。
“嗯。”擒人点头。若是酒家的人盗窃一定会藏在前面的酒桶里好企图早日蒙混过关。也许,焦子里还有生机也说不定。
两人手心尽是汗珠。
关卡设置得比想象中还要严密,兵士几乎是一个个酒桶打开来审查。已经巡查到一半,很快就要查到焦子里的位置了。
幸好,繁琐的审查兵士已困累,将近第一百个酒桶时已经大为放松。
就在最後一个酒桶被打开之际,擒人大呼,“好痛,我肚子好痛……”捂住肚子,脸上一片青白。
“怎麽了?”兴许是擒人扮相太逼真,沈日楚也被他吓到,急忙扶住他。
“我……想……吐……”说罢,擒人弯腰作呕。
呕吐物从胃底翻腾而出,擒人脚步不稳,瘫倒在沈日楚怀里,大口喘气。
上当了!
肚子痛不是佯装,而是事实。把把脉门,原是中毒!
兵士见大量污秽物摊在地面,无一不面露难色。巴不得离开这肮脏的地方才好。最後一个酒桶就在松懈的情况下就要从院中推出。
“何不再检查一次最後一个酒桶,也许,惊喜在里面也说不定。”赤艳潋手持青罗扇,轻轻摆之,狭长眼目却邪佞霸道,绞毒无比。
擒人苦笑,原来还是低估了你啊……
中毒 08
这时,酒桶里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赤艳潋用眼色命人刺穿酒桶时,沈日楚双手护着酒桶,大喊,“且慢,酒桶里有人!”
“哦?”赤艳潋罗扇轻佻的挑起沈日楚的下巴,“酒桶里的人是谁?”
沈日楚把脸低垂,根本无法直视那阴寒邪毒的目光。只觉得有万道刺骨寒箭,生生把自己慑镇住。
“让他走。”语音低沈,像极力压抑着不适,却无法不低头的隐忍。
“你说让他走便让他走,我当初花了三万两黄金买他来,岂不是亏本?”
那男人说话既不娇也不嗲,区区三个字却勾起无边欲火,直想让他吐出更多更多求饶的话,狠狠撕破他那张委实的脸孔。
真是最讨厌他这种假正经的人!
“若让他走,我可以在这里做牛做马侍候你。”
“牛马不必……让你坐做只夜夜鸣蹄的小夜莺倒不错。”
话出,众人变色。
凤怜宽襟下双手松了又紧,脸色依旧如雪中红梅,冷艳知色。莞尔间殊不知在想些什麽。吟歌但笑不语,眸中冷视沈日楚,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唯独擒人慌不知迭,硬挣住一口气,使力镇住体内翻腾的蛊虫,缓缓道,“赤艳潋,君子有成人之美,焦子里想离开这里,为何不成全他?况且庄中娈臣这麽多,你何苦纠缠楚哥?”
擒人心忖,干脆破罐子破摔好了。赤艳潋那人最要面子,做事又喜反其道而行。若是说他爱上沈日楚,他倒可能大方放他离开。
“我什麽时候说过我是君子?”赤艳潋支扇轻摇,一掌使力,酒桶碎裂开来,露出双眼湿漉的焦子里。
“焦子里对你练功毫无帮助!”
“这话怎麽说?”赤艳潋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两手微撑膝盖,慵懒贵气。
“断冥神掌至阴至寒,本为女子所练,你偏不听师傅所言,一生争强好胜,如今你才练至第七重,逐月山庄便死了这麽多男子,你可知道他们都是有父有母,有肉有血的人!你要强留那焦子里,可那焦子里偏偏不是你能强留的,就算留下来也对你毫无帮助,不如积点阴德,好好放生他们罢!”
“想不到你身中七步蛊,还能说这麽多话,我真是小看了你。”赤艳潋连拍三掌,叫擒人脸色变异。
“擒人,你中毒了?”沈日楚担忧的扶着擒人,探他额上温度,竟然奇低。
“不要紧,楚哥莫担心。”擒人强笑,敌不过腹中蛊虫肆虐,几欲痛晕过去。
“若我说出定要送走那焦子里的原因,你是否就能放过楚哥?”
“考虑考虑。”
几乎把他模拟两可的答复当作应允,擒人苦笑,他已经撑不下去了,若是现在不能得到赤艳潋的答复,他倒下後,沈日楚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赤艳潋虽绞毒,却是一个有承诺的人。他和他做了这麽多年的师兄弟,早就了解清楚。
“焦子里……他断是个双性人!”
“擒人!”沈日楚扶住摇摇欲坠的擒人,“为何要说破,焦子里往後再难做人!”
“楚哥,对不起,我实在支撑不住了……”说吧,吐一口鲜血。
“擒人!擒人!”沈日楚虽气那擒人说破焦子里的身份,却无法看着自自己进逐月山庄以来,对自己最好的擒人中毒而亡。
“求你给擒人解药,我求求你!”恨自己无能为力,唯有放下尊严求那个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人。
赤艳潋却任由他跪在地面磕破头,转身对焦子里说,“他们的话当真?”
“爷,此事可是大大冤枉了子里。若子里断是那双性人,晚上又怎可与爷……夜夜笙歌?”
赤艳潋紫袖一挥,眼眸凤仪,“若除下你那衣裳才可叫人安心啊……”
“是,爷。”焦子里服从的解衣,最後亵裤掉落的刹那,沈日楚清清楚楚看见那双腿处平滑如壁,不见那男子天生物,也不见那女子形态,甚为奇特。
“虽不是完全为男子,却胸口平坦也的确为阳刚性别。沈日楚你和擒人这番形容可叫侮辱!”赤艳潋拍扇而起。
“爷,别动怒。”焦子里轻柔拍着赤艳潋的胸口。一股怒目火光从心口跃起,此番把自己逼到绝路,就盼那绝处逢生!
就算为庶出之子又如何,乃有聪明才智亦可超越长子,却偏偏生带缺陷,就算天赋异香,又怎比天阉之苦得来侮辱!
“子里,你说我要怎样惩罚沈日楚?”赤艳潋虽是问焦子里,眼光却停在沈日楚的身上。
“子里虽为天阉之人,却也一直小心翼翼的生存,怎想到沈日楚他冤枉我为盗窃圣上御赐翠玉匕首,又将我一直苦苦掩藏的性别之苦做要挟,要将我逐出山庄……现在子里的身份已经众人皆知,怕……怕再是无脸见人……”
“他为何要冤枉你?”
“庄中的人都传言说是沈日楚寻弟心切,以至於精神出现问题……”
好毒的人!
擒人合眼苦笑,事已至此,再说无用,怪自己竟然误信焦子里那的谎言。怕只怕,单纯的沈日楚目睹那肮脏邪毒之事,心不会再如以往明亮。
“你何不说话?”赤艳潋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沈日楚。
“万事我全部承担,请你给我解药!”再恭恭敬敬的跪首。
赤艳潋咬唇,思绪又飞回那日竹心苑,躺在地上被折磨的男子,他带着质朴却撩人的性感,就像青花玻璃,始终带着残损却深邃的美。
不过,非要佯装得被陷害还是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吗?就算是讨解药也要用这种隐忍骨气的方式吗?好……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气坚持到什麽时候!
“像他这种人,把他阉割了赔偿你的名誉,如何?”
中毒 09
阉割?
赤艳潋满意的看见沈日楚苍白的脸色,似乎玩弄这个男人是他过日子的一种消遣。
双膝跪在地上的男人,苍白而无力,显得不堪一击。然双目依旧倔强,叫人更想看他痛苦挣扎的样子。
但他既不求饶,也不流泪。唯手指卷曲,深深刺进土里。
只想让他求饶。只要你说说一句我错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或许我心情一好,便会放过你。
赤艳潋踱了几步,居然开始期待那暗哑恻隐的声线。
“……擒人可会死?”
“你什麽意思?”赤艳潋一甩衣袖,高高在上的看着沈日楚。
“你恨我,自然要我受教训。可擒人没有错,他没有错!”
一双形状优美的云顶靴走进倔强的眼睛下,沈日楚记得,那双靴子怎样羞辱过自己。此刻靴子的主人抬起脚,毫不留情的踢过来。
下巴受到重重的一挫,飞溅而出的血溅到泥土上,更显暗红。
赤艳潋怒目冷笑,“都快成阉人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激怒自己!
沈日楚摔在地上,无法动弹。那一脚,踢得太用力,下巴的阵痛已经传上大脑,有种莫名希望就这样被他一脚踢死的错觉。
总也好过……变成阉人……
“来人,拖进暗房!”赤艳潋背手,不受约束的黑发在凉秋中飞扬,目光凌厉成霜。
幽幽转醒的时候,沈日楚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狭小充满腥臭气息的暗房。这里只燃了一跟蜡烛,一块厚厚的磨刀石,和一把泛着凉光的尖刀。
他的四肢已经被绑实在身侧,甚至连转身的空间都不给。浑身赤裸,伤痕累累。
也许很快,那把带光的小刀很快就会染上血。到那个时候自己将会成为阉人,不能娶妻,不能生子,甚至……连做人的尊严都失去。
门开了,露出一条隙。看来天黑了,竟像找不到秦亦的那个晚上一样。天黑沈沈的,仿佛要压下来。
焦子里轻身坐在沈日楚的身边,“沈大哥,你怪我吗?”说这话,眼神却异常空洞,目光投向很远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