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明白了。”放开广域手腕,孤鸿道:“回去歇着吧。”
看着他快要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孤鸿一字一顿沉声道:“你是天朝的王爷,也是朕的兄长!别忘了!”
孤鸿仍然对皇城进行了扫荡,皇令之下禁军严密出动,虽无探得与轩辕无极相关之确实情报,但是京畿之内多处他国暗点都被揭了出来,其中有淮翼的眼线,当然也有西秦的势力。不过,在左之明萧裕等使节的一番周旋之下,孤鸿除了将抓获的暗探斩立决,并将原先商谈好的在西秦朝廷派驻一名大夫监政改为再增派一名都尉同行,其他并未对西秦多做苛责。
广域对此甚为赞赏,不为虚名、不纠缠于无意之事,凡事终以社稷之利为先,孤鸿是个出色的王者!
想那日早朝大部分朝臣义愤填膺陈辞激昂上表天听要惩治西秦,更有甚者提出废黜轩辕无极。说什么扬皇帝天威,训诫天下,当真异想天开。哪个君主身边没有他国奸细?而这奸细又岂是能清除殆尽的?杀鸡儆猴也得审时度势,分清谁是鸡谁是猴!
按之前惯例宗主国最多只能在其属国设大夫查政,而孤鸿却借此机会迫使轩辕无极同意天朝武将进驻西秦朝廷,如此孤鸿便多了一双厉眼监督西秦军备,这招实在高明。
同时亦表明孤鸿对轩辕无极很是忌惮。
这让广域心下轻松不少,明辨事态,知道真正敌手潜藏何处,不妄自尊大,孤鸿堪称明君。而自己也不用独自担忧皇朝经后的命运,他几乎可以断定有孤鸿的明智和手腕加上他决战沙场的能力,天朝的国运势必昌隆。
“王爷,右相李广利李大人今早派人送来请柬,本月十六是他么女生辰,请您驾临他府上。”何肃笑容可掬道。
“嗯?女儿的生辰也大宴宾客,李广利老糊涂了不成?”广域皱眉不解道:“他不知道孤鸿对他还是疑虑甚重么?这个时候还不低调行事.”
“正因为陛下对他不信任,他才借着机会跟您攀交情哪,大概是想让您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吧。”何肃这么说可不是胡乱猜测,他二十几年看尽官场内幕,李广利的心思骗不过他的,“而且,李大人可没打算大摆筵席,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除了王爷您他只请了御史大夫和中书省的几位同袍老臣,算不得铺张。”
“不去。”广域一口回绝。李广利这人不是没有才学,不然父皇也不会启用他为右相,只是他贪欲太过,以他数十载官场生涯竟然在帝位争夺初始就放弃执掌兵权的他和掌控朝政的孤鸿,反而投身在当时势力相对薄弱的淮翼帐下,若不是淮翼承诺了相当的权势利益,李广利怎么可能那么做。
他最厌恶的便是贪得无厌,没有坚持的原则节操,当然更不会有什么忠诚。要他给这样的人进言,李广利真是病急乱投医。
“王爷,李大人为人……虽然不怎么样,不过听说他的女儿们个个有倾国倾城之貌哪。”何肃搓着手道:“他的长女和次女分别为中书省王大人和林大人儿媳,我曾今见过一面,果真貌若天仙,这么女据闻更是三姐妹中的翘楚。”
广域不甚明了得皱了皱眉,不知道向来只关注王府事务的总管怎么突然对宰相家女儿的容貌这么感兴趣,“所以?”
“您不妨前去露个脸,也算卖右相个面子,实在不痛快到时找个缘由离开便是。如果那三小姐果真如传闻那般秀外慧中、知书达理、国色天香,就算她是李相之女……也不必苛求太多,毕竟人无完人,是李广利的女儿也不是她的错。”何肃滔滔不绝道,王爷就快至而立之年,也该成家立业了。贵为皇亲、当世英雄,怎能这个年纪身边还没有姬妾服侍?王府四大侍女虽然温婉体贴,到底不能与妻妾侍奉相比。以前王爷忙于战事,他身为总管也不便多提,但是眼看着一年过一年,王爷就是毫无娶妻纳妾的念头,他能不着急么?自家小子就算了,虎背熊腰、呆头呆脑,性情更是跟个石头一样僵硬无趣,到现下都没找着媳妇也情有可原,可王爷不一样,俊雅坚毅、高挑颀长、气度不凡,那可是时间少有的美男子啊!
何肃独自在那神思飘远,心下怎么想怎么觉着他家王爷真是旷世奇才,当世无人可比。
广域诧异地看着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叹气一会闭目点头的老总管,要不是听他刚才说话甚是有条理,他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
他就真这么中意李广利的女儿?广域不满的微微蹙眉,也罢,为了何漠他就屈就跑一趟吧,“知道了,你差人回复李府本王会如期赴约。若李家三小姐真那么好,本王亲自为何漠提亲。”
“哎。”听广域顺从了自己的意思,何肃心下大喜,下意识的应声。
咦?给何漠提亲?这与漠儿有何相干?他是不是听错了!
“王爷!您弄错老朽的意思了!那佳人哪是何漠那小子能消受起的?”惊醒过来,何肃呼道,而广域早已不见了踪影。
五日后广域亲临宰相府,李广利早就指挥仆从亲自列队府前恭候。
何肃所言不假,除了他之外李广利确实只邀请了几个多年来交好的同袍。饭桌上的气氛堪称融洽,酒过三巡各人竟开始回忆起过往,广域沉默地看着几个须发发白的老臣相谈甚欢,作为主人的李广利更是殷情劝酒,只是不知为何那堆满笑容的脸上有时会闪现淡淡的苦涩,浑浊的老眼莫名地瞬间尖利。广域明显感觉那意味深长的视线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在等待,等待李广利道明目的。狡猾如他,广域知道要他当着众人之面挑明心思是不可能的。
果然席间李广利对于自己的处境只字不提,而虽说他是以爱女生辰为名设宴待客,那传闻里貌若天仙的三小姐却根本不曾露面。只道筵席将近尾声,喝的大醉的御史大夫不满叨念,李广利才犹豫着同意将女儿唤出,献琴一曲。那少女果真面若桃花,我见犹怜,若不是来时何肃突然反悔,结结巴巴唉声叹气地求他别为何漠那小子牵线,眼前的女子与他的亲卫首领还真不失为一对璧人。
亥时,送走列为宾客,李广利屏退家仆,亲自将广域引向后院厢房,见他在前面步履急切慌乱,方才挺直腰背送客的风度荡然无存,细看之下肩背微弓,似乎有什么沉重的担子让他无力挺胸抬头,不过片刻,人前人后竟是天壤之别!
58.笼中鸟
“王爷,请。”侧身立于一旁,李广利恭敬的举止难掩疲态。
广域环顾四周见面前的院落雅致、僻静,独立门庭,虽在相府之中却又独立于相府,确实是不易受人打扰的绝佳之所。
负手跨进屋内,李广利紧随身后将门窗关了个严实。广域转身皱眉瞧着好歹也是官场沉浮数十载,位极人臣的右相,如此举动,只怕今晚邀他前来不会是何肃猜测的那般简单,该是有什么更为重要、不能为人知之事有求于他。
官场从来都是是非黑暗之地,他身处权利巅峰,更是一切阴谋漩涡的中心,想要置身事外全然不可能。
广域冷冷地注视着眼前低眉弯腰的老人,他确实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能让半生宦海跌宕的李广利不惜以爱女之名设宴相邀,又以同袍旧交为幌子掩外人耳目,如此大费周章。
哪知李广利却只是躬身立于一旁,竟一言不发。广域不禁皱眉道:“右相,你深夜引本王至此,到底所谓何事?”
沉默许久,李广利方抬起头,灰白的胡须抖了抖,浑浊的老眼是广域从未见过的冷漠,“老朽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奉命行事?广域一惊,惊觉自己四肢乏力,眼前不期然一晃,忙伸手扶住身边桌案才堪堪稳住身形。
“王爷,方才席间您已经饮下齐国的‘天香’,现下其功效渐显,您就别作无谓抵抗了。”面无表情的上前将广域按坐在座椅里,李广利扯着一抹怜悯的冷笑道。
天香,无色无味,据说是天下最厉害的迷幻之药,长期服用更是会化去服食者之内力。那是齐国王室的秘药,不可能轻易外流,李广利跟齐国有何关联?他是什么时候成了齐王的眼线?视线渐渐模糊,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广域暗恨自己一时大意,让李广利有机可趁。
“你……以为能全身而退么?只消几个时辰,镇国王府必派兵围困这里。”咬破舌头,广域强行支撑起精神。
“老朽早就没了退路。早在陛下登基,广安王爷败走之时我便注定是死路一条!”李广利猛然瞪大眼,目光尖利,铁青的脸上浮现一抹自嘲:“谁让我跟错了主子!不过,我的女儿们不该受我的牵连。”
所以,你……选择投靠齐国?不,不对!这么做根本对李广利的处境毫无帮助,只会让他一门下场更为凄惨!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令?
“药效彻底发挥了么?”低哑的声音自内室传来,一袭月白色锦绣华服从暗处显现,高挑的男子踱步靠近,居高临下俯视着昏睡在桌旁的广域,嘴角挑起一抹狡诈笑意,斜飞的厉眼尽是掌控了一切的自负光彩。
“做得好,李广利。”来人沉声道,转过身来就见堂堂右相早已伏跪于脚下。
屋外传来阵阵铿锵的脚步声,声音迅速朝着这独立院落靠近,不消片刻一切又归于平静。明亮的火把透过窗纸将屋内照得透亮,门窗之上投射着一个个挺拔的身影。
孤鸿冷递着跪于脚边的佝偻身影,一抹冷笑乍起:“李广利,按着朕的脾性就你帮着淮翼做过的那些事,诛你三族都算是判轻了!”
瞥着默不作声几近伏地等候他发落的李广利,孤鸿突然笑道:“看在今晚这事的份上,朕答应饶恕你的妻女,不受连坐之罪。”
“谢陛下,谢陛下……”
抱起广域,孤鸿凌然跨出院门,大步朝着停靠一边的软轿走去,身后已是火海一片,训练有素的御林精锐迅速护着软轿消失在夜色里。
天承元年八月,天朝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右相李广利私通外敌,危害社稷,居然冒着两败俱伤之险胆敢设计毒害镇国王爷,幸而皇宫及时得到密报,镇国王才避过死劫。
李广利阴谋败露虽已当场自焚身亡,但皇帝孤鸿余愤难消,当即下令诛其三族,妻女流放至苦寒北地,三代为奴,其姻亲一门尽数贬为庶人,三代不得入仕为官。
这是天承帝继位大赦天下后首次动用如此大之刑法,天朝朝廷一时骚动不已。朝臣们私下议论纷纷,他们揣测登基数月来一直按兵不动的皇帝终于要开始肃清旧臣了。李广利有没有有通敌叛国暂且不论,但中书省两名元老受他牵连被逐出朝廷,事态已是一目了然。
那些个曾经在帝位之争中与淮翼有过交涉的臣子,哪怕只是些微的关联,都吓得寝食难安,私底下更是踏破了曾经太平王府旧臣如今皇帝身边红人的乐天等一干天朝新锐们的府第门槛。
乐天颇为郁闷不快的禀报着两日来登他门拐着弯跟他攀交情的朝臣之举动,孤鸿只悠闲地喝着茶水听着。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本不想马上大刀阔斧地给朝政换血,李广利什么时候除都可以,中书省的那两个老头一家更是顺带整肃,他真正的目的本不在此,怎奈那帮自诩深谙官场之道,又喜揣磨他心思的弄权之辈不知死活主动找死,那他岂有不成全之礼。
“现在才刚开始,好戏还没到高潮,你和卫毅石竞他们继续周旋着,待到谢幕之时朕自有定夺。”是嘉奖是贬谪,是生是死,是荣辱是贵贱,孰先孰后,就看他们这段时日的表现了。
孤鸿甚是愉悦地踱步至窗边,御花园里丹桂飘香,沁人心脾。这两日虽然他几乎未合眼,但心情却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放松,瞥见日晷已显示巳时三刻,方惊觉时辰竟如此之快,孤鸿懊恼地匆匆穿过御花园直奔寝宫。
不过片刻,再抬首乐天已不见皇帝身影。
唉,又是去见广域殿下了吧,但愿殿下尽快醒过来,要不然那帮御医可真没好日子过了。这李广利也真是,陛下可是叮咛着不许伤了镇国王的,他到底下了多些‘天香’在酒里?镇国王如此体魄愣是两日都没醒,若是换个体弱之人岂不是要这么睡死过去?呸呸呸!瞧他这乌鸦嘴!他还是好好完成陛下交代之事,至于镇国王……他这外人还是不要掺和进他们兄弟之间为好。圣意难测,当今皇帝的心思更是揣度不得!
头脑昏沉,首先入眼的是一片模糊的黄色,片刻过后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华盖明黄亮丽,金龙腾飞九天,祥云环绕,尊贵华丽!这里是……
“你终于醒来了。”似乎松了口气般的轻叹一声,低沉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沙哑传来。
寻声看去,见床边之人虽眉眼尽显疲惫,却一脸柔和地注视着他。
孤鸿……
“这里是你的寝宫。”环顾四周,广域喃喃道:“我怎会在这里?”强撑着起身,发现浑身酸软,广域皱眉轻抚着额头,想起他最后的意识是在右相府……他被李广利设计了!
“你睡了两日了,喝口水吧。”孤鸿不容分说地递了杯水至他嘴边,“怎么,头还晕得厉害?来人,传御医进来.”
不容广域多言,一番忙乱,又是把脉,又是针灸、喝药,他当真被当成了重病患着实折腾了好一阵,好容易御医内侍们都退出殿外,广域也自混乱之中理清了头绪,他却是遭人设计,但不是李广利。李广利说过他是受命于人,而那人除了眼前的孤鸿还会有谁。
孤鸿他到底是何意?
冷瞪着一派闲适的帝王,广域刚欲起身即被按回龙床,“方才御医不是说了么,你服食‘天香’过量,需好好卧床静养。”孤鸿有些不悦道。
“这‘天香’是我自愿饮下的么?”他还真敢提!转念一想,广域不禁一阵自嘲,身为皇帝他又有什么不敢讲,不能讲的。
孤鸿知他怒火正盛,也是自己百密一疏将齐国进献的‘天香’尽数给了李广利,以致广域未来半月不得不在床上度过,御医刚才这么说时广域那脸色真是堪比锅底。
“咳,不管怎样,当前最要紧的还是你的身体。”孤鸿避重就轻地遮掩着,目前先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最为紧迫了,其他……容后再说。
“我回王府休养。”广域冷淡道,他实在不敢断定孤鸿如此设计他目的何在,这样的孤鸿让他倍感陌生。而自他醒来后,他更是一直在回避他的愤怒疑惑,看来他还不打算对他坦言。
“不妥!”听广域说要回镇国王府,孤鸿面色一凌,淡淡的阴郁浮上俊脸,当即反驳。
“回自己的府第有何不妥之处?”
“‘天香’不是寻常迷药,朕对外面那些庸医的医术不放心,宫内名医众多,若什么……”
“迷药是死不了人的。”广域漠然打断孤鸿的滔滔不绝。他向来对很多人很多事不放在心上,他冷情不假,但是,孤鸿的举措实在让他不痛快。
忍下不悦,孤鸿微微皱眉,叹道:“你何必如此顶撞于我。这次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不能给个机会补偿么?待你身子好些,朕定会给你一个明确交代。”
这是成年以来广域第一次看到孤鸿服软,见他深沉眼眸里的无比真切,什么不快都从心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从很久以前他就对这样坦然的孤鸿束手无策,真正该叹气的是他才对,“这是你的寝宫,我占着龙床成何体统。”
听广域终于有所退让,孤鸿心下一喜,脸上却依然维持正色:“这又如何?正巧让天下人明白你我兄弟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