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之风(出书版)BY PEN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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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姆吃惊地下巴差点掉下来。
"什么?!他......他二十八岁?!怎么可能?你骗我的吧!他那个样子有二十八岁?!你说他不到二十五岁我还比较相信。"
旁边的洛斯也是一脸诧异。
"是真的,只是他那张娃娃脸给人的错觉太深了!"
贝尔克特想起昨天知道佳瓦的年龄时,自己所受震惊并不比眼前的二人少。
塞姆撇撇嘴角,又大声抱怨:
"哼,若再加上他那像小孩子般幼稚的举动、不成熟的态度,谁会把他当成是二十八岁的成年人看待啊?妈的!真烦,追缉的任务才刚告一段落,想好好放个假休息下的说,偏偏被老布鲁捉来做刑事调查,然后又遇到这种'易怒响尾蛇'型的家属,喔,真衰!"
贝尔克特叹气:
"什么响尾蛇!你也要考虑他的心情啊!身为死者家属,自然会对尚未明朗的案情感到急燥,这也是人之常情呀!还有啊,别再抱怨休假的事了,比你更有资格怨恨的我都看开了,你就认命地工作吧!"
塞姆仍有不满地咕哝一声。
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洛斯开口了:
"他会在你家待多久?"
"嗯,到蓝特的葬礼之后桑衷诖蟛∥从那橛窒嗟钡吐洌詈檬悄苡懈鋈嗽谏砼哉展怂?
病后的第二天,佳瓦就坚持要回家去,但在医生的吓阻和贝尔克特的强力慰留下,这个想法未执行就胎死腹中了。
医生要贝尔克特好好看护佳瓦的原因,一方面是他有病在身,另一方面也是怕他一时想不开会做出傻事。
"哇!这可不是太委屈你了,还要陪那别扭的小鬼几天,又得再充当他和奶妈兼护士了!"塞姆脱口而出。
"不会啊!我不觉得情况是你说的那样悲惨,而且佳瓦虽然不够坦诚,可是只要和他多相处,就会发现他只是有点倔强而已,其实他是个不错的人......"
贝尔克特道出自己数日来的观察。
"唷?"塞姆笑得奸诈诡谲,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是个不错的人?才住在一起五天,就知道他人不错啊?看你对他嘘寒问暖,又是倒茶又是百般呵护的,是不是巴不得他长住下来不走啦?人家可是警长托付给你照顾的重要保护人物,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不良企图喔!"
贝尔克特被馍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道:
"你......你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两人又开始斗嘴,互揭疮疤,互挖痛处地闹个没完。洛斯则是早就习惯了,就随他们两只疯狗去互咬。
临走时,贝尔克特送他们到大门外。塞姆先去暖车,在车子发动前,洛斯站在前廊的屋檐下待候,贝尔克特则是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着。
忽然,洛斯神情肃穆地看着他,口气凝重:
"贝特,以撒亚的情绪波动很不稳定,再加上他的个性有时会很冲动,你要多加留心着点。"
"嗄?"贝尔克特的思绪还留在先前的话题中,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别让他一个人落单!"
说完,洛斯道别一声就跑向车子,只留下贝尔克特独自思索话中含意。
又过了两天,一个礼拜相处下来,佳瓦发现贝尔克特实在是一个很体贴细心的人。他总是能适时察觉佳瓦的情绪起伏,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把佳瓦拉出闭锁的心灵世界。他那温柔和煦的笑容就如冬日人人渴盼的太阳,总是让佳瓦感到心头阵阵温暖。
虽然不想承认,但佳瓦隐约察觉到自己已经愈来愈依赖贝尔克特了。他不再习惯一个人独处,甚至在他的陪伴之下,自己居然已记不得过去熟稔的孤独和寂寞的感受,偶尔更兴起过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的想法。
和贝尔克特处在一起,是如鱼得水般的自在,仿佛两人已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似地不受拘束。即使他们只是静静地坐着喝茶;即使是佳瓦默默地听着贝尔克特的自问自答。
虽然佳瓦还是经常发呆失神,思绪不知道飘到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但当他回神之时,不再有怅然若失的空虚感,因为他放心地知道身旁有个可信赖的人在陪伴着。
贝尔克特就像空气一样,渐渐融入了佳瓦的生命中,并成为他仰赖之甚的人。在这之前,佳瓦一直没有发现到原来自己下意识中总在企渴着他人的关怀和呵护。
察觉到自己的改变如此之大,居然开始在意起贝尔克特的一举一动,佳瓦不免有些感到恐惧,害怕会丧失那个自己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心灵障壁。
但是不知不觉中,他的心情已随着贝尔克特的牵动而开始产生变化,贝尔克特在他心中的地位也跟着逐渐加重。
住在贝尔克特家的这几天,佳瓦很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个曾被他认为是纽约来的都市土包子的男人,竟然做得一手好菜,而且居然做得比他这个从十六岁时母亲去世后就开始做饭的人还好吃。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悲惨的持锅铲命运远远从青少年时期迄今,已经超过十五个年头,这全都是由三个犹如后母带来的姐姐(其实是亲姐姐!)一手促成的。
"在她们女人阵营的威胁逼诱下,我人小力薄势孤,还能不答应吗?"
贝尔克特满脸心酸状地诉苦。
"更何况,泼辣的女人们发起怒来,连地狱里的恶魔也要逊色几分,忍让无事天下平,这是我从小学来的保命绝招。"
又说:"再加上我妈,四个女人四张嘴,吃得比地狱看门犬赛伯勒斯还多,而且还挑剔得要命,老是嫌东嫌西的,说什么太咸会得高血压,太油腻又会胖,还要天天变化菜色以求吃饭时的新鲜感。唉,想起从前的悲苦岁月,每天晚上我在厨房里忙得半死,她们在餐桌上吵得要死,只会抱怨我动作慢,却不见任何一个人来帮忙。更令人怨恨的是,晚餐时我总是只能吃到冷冷的生菜三明冶,因为等我做好最后一道菜准备吃饭时,先前的料理早就被她们一扫而光。满桌杯盘狼藉了。那群女人毫不节制她们的食量,更遑论有任何同情心可言!当然我也试过争取自己的权益,但当一个女人满嘴含着饭菜,却还能口齿清晰地和你大声争辨时,你就该知道她的嘴上功夫有多厉害了,所谓'失败乃经验之母',我明白自己不是她们的对手,只得乖乖认输,继续过着暗无天日的灰姑娘生活。所以说,我能有今天的好厨艺,全拜她们的虐待所赐。"
佳瓦听得忍俊不住。
"那你妈妈呢?就这样任你被姐姐们糟蹋?"
"我妈?她才不管这么多。虽然我和那群女人都是她生的,但她的立场是偏向和她同性别的那一方,所以我家是强势女人的天下。"
佳瓦又问:
"既然你是负责煮饭的,那家中的其它家事应该都是分工合作啰?"
贝尔克特苦笑一声。
"是分工没错,不过都是我一个人做!她们都会百般推拖,然后要我去做。先是说什么'小弟,姐姐好喜欢你哟!拜托啦!'之类的话来软求,而我通常都是坚忍不拔、不为这种怀柔政策所动的。接着她就会使出第二招──要胁,说如果我不就范的话,马上就要给我好看,再加上一个凶狠凌厉的眼神来证明她所言不虚,并暗示我可能的下场之凄惨度。假若我这时还不妥协的话,她们三个就会联合起来对付我,其过程之惨烈,你就想象蛇妖美杜莎和人类大战的景象差不多就是那样!当然,我又是可怜的石像牺牲者!"
佳瓦的眼里满是笑意。
"太夸张了吧!"
"是真的!我绝没有夸大!你若见过她们荼毒虐待人的深厚功力,就会对世上所有的女人产生戒心和惧意!"
"这是你不交女朋友的原因吗?"
"嗯,算是决定性的理由之一吧!"
就觉得奇怪,贝尔克特个性开朗活泼,会照顾人又能持理家务,如此受女人青睐的条件,可他的身边却没有伴侣,岂不怪哉!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交往中的女友?"
笑闹慢慢沉淀,佳瓦半垂着眼。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而已。"
觉得太没说服力,他再补上一句。
"和人交往是一件很累的事......"
贝尔克特微笑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是觉得要维持彼此之间的关系很麻烦吧!所以啊,当你的朋友一定要像我这种超级主动、脸皮又厚的人才行!"
被说中心事,佳瓦有点不甘心地斜瞥他一眼。
"这样好了,佳瓦,干脆,我当你的女朋友吧!"
贝尔克特笑得一脸灿烂。
"你当我的女朋友?!"
佳瓦惊讶的重点在"你"。
"不喜欢啊?那,你当我的女朋友好了!"
那不是问题所在吧?佳瓦瞪大眼睛。
"不要?真叫我难过,呜......呜......"
贝尔克特还真有点希望佳瓦答应。
"觉得好玩啊你!"
佳瓦沉下脸,若不是知道贝尔克特爱开玩笑的个性,他肯定会对他这种异样的言词大动肝火。
话题移转到别的地方去,气氛又变得融洽而自然。这几天来,佳瓦就是过着这种能让他稍微忘怀眼前痛苦事实的悠闲生活。

 

第四章

葬礼的前一天,贝尔克特开车载着佳瓦回家去取他的丧服,也顺便整理死者的遗物。
以撒亚家位在市区的西缘边上,就在卡夏塔溪的河堤旁,视野宽广良好。夏天时,溪畔的风景美不胜收,生气勃勃的淙淙溪流呈S型流线滑过,岸边的垂柳随风摇摆,水蕨上镶着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七彩光茫。
溪中不时有涤鱼跃出水面捕食蜻蜓和麝香虫,为大自然展现出富生命力的一面。而现在,河面是冻结冰封的,巨大平滑的透明冰块在宣示着冬天的静寂和萧索。
车子停在主屋左侧的车库前。贝尔克特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这栋房屋。
这是栋两层楼的木造房屋。房子的表面外沿全都用白油漆均匀地粉刷过,常春藤的枝蔓从屋顶开始往下缠绕纠结,就连屋前长廊的廊柱也都爬满了绿色的触须,整间房屋仿佛都罩在一张绿色大网之中。屋后是片高耸入云的松林,它们高大披散的枝干遮掩了本就微弱的天光,处在这样阴暗的背景下这,这栋房子显得有些冷清。
"我们称它作碧园......走吧!"
唤醒呆楞在原地的贝尔克特,佳瓦率先走向大门。
他掠过在门口站岗的两个警察直接进入屋内,贝尔克特跟在他的身后。
一开门就是起居室,里面的家俱也都是用上好木头做成的,配上同款式白色绣金边亚麻布制的抱枕、桌布、窗帘,看起来古色古香。正中央墙壁里还嵌着一个老式壁炉,贝尔克特想起刚才在外面看到的屋顶上的烟囱。
佳瓦站在楼梯口,贝尔克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佳瓦看出他的犹豫,微微一笑。
"上来啊!"
走上螺旋状盘绕而上的深色楼梯,木质的阶梯在脚下发出嗄吱的声响,仿佛是年迈老人的沉重叹息。耳边传来佳瓦的声音。
"楼上有三个房间,一间是我的,一间是蓝特的,另外还有一间储藏室。"
不知怎的,佳瓦的声音听起来缥缈朦胧,好似隔了层薄纱般,虚弱无力的尾音会让人误以为是远方山谷的娴然回音。可是,佳瓦明明就在他前方不过几寸,或许是木头吸收了部分声音才会使音量变小的吧!贝尔克特暗想。
上到二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正对楼梯的门,上面都镂有复杂而精致的花纹。
佳瓦走上前,打开最右侧的门,走进房间。
贝尔克特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房间。
简单大方的陈设乍看之下稍嫌单调,但是,墙上的帆船和太空梭的万片拼图,以及床旁的虎克海盗船与各种形形色色的飞机模型,为这个房间增添了无限冒险探索的大无畏精神,给人一种跃动奔跑的强烈渴望。
桌上杂物四散却乱中有序,还有那颇具个人风格的随手摆放,这种种的一切说明房间主人开朗、活泼、好动与随和的性格。毫无疑问地,这是蓝特的房间。
贝尔克特瞄到左侧有扇上圆下方的拱窗,他大步跨前靠近,窗外正好一览溪流的全景,连院子里的动静都能尽收眼底。
虽然在观察赏味着整个房间,但贝尔克特同时也留神注意着佳瓦的一举一动。只见佳瓦从架上拿了一本书之后途簿驳刈诖采夏搿?
过了许久,贝尔克特有些纳闷,便开口问他:
"不是来整理蓝特的东西吗?"言下之意就是:你还杵着不动干嘛?
佳瓦淡淡回道:
"我只是来拿要让蓝特带走的书,至于这个房间,依照我们的约定......就让它保持原样。"
"依照约定保持原样?"贝尔克特的脑袋转得飞快,"难道连你们父母的卧室也都是原封不动地保持着他们生前的模样?"
佳瓦抬眼看着他,表情淡漠。
"时光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但回忆可以借助景物来使它重现。我们不愿意遗忘,也不能遗忘过去的一切。"
贝尔克特不可置信地大喊:
"那样不是太痛苦了吗?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佳瓦默然。他又何尝不知道此举只是倍增心伤痛苦,但是那凄冷的黑夜总会把人在白天能抵抗、能隐藏的孤寂全都逼出来。
静沉沉的漆黑里,孤独在体内啃蚀着自己,冰冷的空虚从四面八方涌来,狂吼着要吞掉一切,那要将人逼入绝境的茫然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半夜时常在被人群推挤着前进却不知何去何从的恶梦中惊醒过来。
他常有股感觉,天地如此茫茫辽阔,自己却像孤立的小岛在海洋中漂浮不定,找不到立足点,找不到可以依靠凭附的东西。这种强烈的无助感迫使他和蓝特两人相偕躲进爸妈的房间里,失估失恃的他们可以在这里找到从前的回忆来强化心灵的堡垒,藉此抵御躲在每个阴影中,等着他们崩溃失神的邪笑恶魔。
虽然此举不过是饮鸩止渴,虽然这只会使内心的伤口加深扩大,虽然他知道那无人气的房间曾使他们冷得发抖,他也不曾后悔这么做,因为那是他们生活下去的支柱。
贝尔克特企图说服他。
"遗忘并不是件坏事,至少部分的遗忘可以使你睡得更安稳,而且不会再哭着醒来。忘却刺激的悲伤可以让你重新找回自我,更何况你并不是真正忘掉他们,在你的记忆深处里仍镂刻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是活在你的心里。所以,无须以如此举动来反覆提醒自己他们痛苦的死亡。而且,你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他们可能在你的生命中占了很大的一部分,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任谁也无法挽回补救,所以,活在当下的你应该要正视这个事实,别在沉缅于过去的伤痛,佳瓦,你要为自己而活!"
佳瓦神情悲怆地望着天花板,眼底满是痛楚,他转向贝尔克特,脸上是凄凉得令人心痛的惨淡笑容。
"你懂什么呢?你真的明白他们对我的意义吗?"家人不是在我的生命中占一部分而已,他们就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激动音哑的声音仿佛是发自内最深处的呐喊。
贝尔克特看着佳瓦,以往笑谑的装傻神情不见了,黑眸深沉得让人猜不透思绪,仿佛是在竭力抑止着心头要爆发而出的骚动。两人周围的空气瞬时凝结。
缓缓地,他说:
"我懂!你的感觉我懂!因为......"他蓦然止住,转头望向窗边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脸上又变回平时温和无害的表情,一贯温柔地安慰佳瓦,还撒娇似地嚷着要看他的房间。
佳瓦耳朵听着他的柔声劝哄,锐利的眼睛可也没放过贝尔克特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落寞。他挑高眉毛盯着贝尔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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