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损坏的房间已经修复,一切还是莫言熟悉的那样,素色的窗帘,素色的床单,浅淡的颜色在冬季显得有些冷了。
推开落地玻璃窗,一阵寒风吹进屋来,莫言把外套拉紧了些。露天阳台下,冰雪覆盖的城市静谧得听得见心跳。
返回屋内,打开空调,调节到舒适的温度,莫言拖下外套,顺手搭在椅子靠背上。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慢步走到电脑前坐下。看似漫不经心的一连串动作,却已谨慎又快速地检查过屋内是否存在监视器或者窃听设备。
如今每走一步,都必须比以往更加小心。
电脑有外人登录过的痕迹,这在莫言的意料之中,所以在他去中心研究所之前就把电脑里的内容全部清除了。
重新建立了新的用户登录,莫言取出外套口袋里的项链,把它们和1-001的项链放在一起。
将所属沈凡的五芒星链坠接入电脑,出乎莫言意料,里面没有放置任何资料数据,仅有一个以苏世辰的名字命名的运行文件,而且运行不了。
莫言将苏世辰的五芒星链坠也接入电脑,然而,里面依旧没有存储丁点资料,就连一个运行文件都看不见。
望着显示器,莫言陷入了沉思,莫不是他误解了苏世辰的意思,还是苏世辰将项链交给他,只为了世间还有一个人记得过往的存在。可他觉得以苏世辰的个性,不应该仅仅是为了保存一段回忆。
看了一眼运行文件,又看了看接在电脑上的两个五芒星,莫言相信,沈凡和苏世辰其中的一人,肯定在五芒星里留下了非常重要的数据。问题是,数据在哪儿。
“苏世辰……沈凡……”莫言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两个五芒星,一个运行文件,如果他是沈凡,他会把资料放在什么地方,怎样保护数据的安全。
思维瞬间停顿了一秒,如果他是沈凡,他会把资料放在自己最信任最深爱的人那里。
复制运行文件到苏世辰的五芒星内,文件转为了可运行的符号,双击运行,屏幕上跳出了一个输入密码的提示框,提示框下面有两排红色的小字。
输入密码仅有一次机会,若是密码错误或是在规定时间内未输入密码,都将启动破坏程序,清空储存的内容。
提示框上方出现了一个三分钟的倒计时。
莫言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临行前,苏世辰不动声色的把项链交给了他,没有提及丝毫相关事宜,也不可能在原本就受到监控的研究所内给他说什么。
所以,苏世辰有信心他会知道密码,莫言也相信密码将会是一个名字,可是会是谁的名字?
存储在沈凡那儿的运行文件,以苏世辰的名字命名,却是在苏世辰的五芒星上运行,这个最后的密码,应该是沈凡还是苏世辰,莫言有些不敢确定。
莫言敲入了苏世辰的名字,却没有点击确定,他删除了密码,又输入了沈凡的名字,却还是没有点击确定。
时间一秒一秒往下减少着,莫言望着输入框犯愁,到底是谁的名字。
倒计时进入最后60秒,盯着跳跃的数字,莫言无奈地扬起嘴角,到底谁比谁更重要,在谁的心里对方占据了更大的位置。
莫言清空了输入栏的内容,敲入了一个名字,敲入最后一个字母时,他忽然笑了,也许这并不是一道难题,只是很多时候被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蒙蔽了双眼,看不见最初最本质的东西。
按下回车键,屏幕霎时黑了,但莫言相信自己的选择,沈凡的付出,苏世辰的期待,密码只会是那个人的名字。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莫言耐心地等待着,他一点儿也不急躁,他知道密码是正确的。
等待中,一个小时过去,黑色屏幕上突然跳出提示语,资料下载已经完成,点击随意键即可进入操作界面。
屏幕再度亮了起来,方才空无一物的苏世辰的五芒星内,此刻已满是文件夹,分门别类整理在一起。
莫言快速浏览了一番,不仅有完整的情报员数据检测报告,还有情报员相关记忆的全部信息。
莫言看到了一个又一个他熟悉的名字,皇甫守,欧阳纪,司马泽……
“司马泽。”莫言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稳,那个存在于他和皇甫守最后一次通话中的名字。司马泽杀了自己的搭档,他那里有残存的组织内叛徒的资料。
平静了一下情绪,莫言正要打开文件夹,动作被敲门声打断,门外传来皇甫守的声音:“莫言,是我。”
快速关闭五芒星,把项链放回外套口袋,莫言起身去开门。皇甫守站在门外,他浅浅笑道:“我一会儿准备晚饭,不太清楚你的口味。”
莫言想了想,此刻的皇甫守已不再记得他的喜好,如此一来也好,或许可以做出些改变,改掉以往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没什么不喜欢的菜,别太辣就好。”
皇甫守笑了,低下头,一个吻落在莫言唇上,带着暖暖的温度:“休息一会儿吧,饭好了我通知你。”
房门合上,莫言的心情却难以平静,不管他是否愿意信任现在的皇甫守,有一点都无法改变。
他不能再承受失去皇甫守的打击。
第十五章:矛盾
重新回到电脑前,莫言接入了五芒星,开始细细查看里面储存的资料,自沈凡进入中心研究所以来,每一次情报员的检测结果都有备份。
闭上眼,深深地呼吸,随后,他打开了司马泽的文件夹,记录的最后时间在三年前司马泽逃离中心研究所之前。
司马泽在杀死自己的搭档杨尘时,已出现明显生物神经紊乱,体内的数据计算也开始出现越来越严重的偏差,可他拒绝接受治疗,不肯进行生物体的替换,仅在第三实验室进行了基础数据计算公式的修正。
此后,司马泽的情绪不稳定日趋明显,不管第四实验室采取怎样的措施,他全数否决,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逃离研究所。
又一次修正基础数据计算公式后,沈凡纳闷地问道:“你的身体健康状态恶化非常严重,为什么拒绝第四实验室的治疗?”
“你去过第五实验室吗?”司马泽问。
沈凡摇头:“研究员们会竭尽全力维持你的健康。”
“你去过第五实验室吗?”司马泽问道。
沈凡又摇了摇头:“司马泽,你应该明白,IN03作为珍贵机体,具有优先保护权,不可能送去销毁。你不需要担心这么多,安心接受治疗就好。”
“你去过第五实验室吗?”司马泽偏过头,直视沈凡。
苏世辰退到沈凡身后,拉了拉对方的衣服:“沈凡别问了,他已经不正常了。”
“我没去过。”沈凡淡淡答道,第五实验室作为销毁实验室,管理比第一实验室还要严格,“我不需要去那儿,你也不需要。”
“那里是地狱,你无法想象的恐怖。你们永远不会懂,第五实验室才是中心研究所真正的核心。”司马泽皱了皱眉,忽然又大笑起来,“第五实验室的真实,是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几小时后,研究所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司马泽突然攻击了身边的研究员,逃走了。
当司马泽的名字再次出现在研究所时,随之而来的,是皇甫守死亡的消息。
强压心里的难过,莫言揉了揉微红的眼睛,他输入搜索的关键字,在五芒星内查找有关第五实验室的资料,然而资料非常少,近乎于没有。
司马泽消失后,沈凡也曾想尽办法去打探第五实验室的消息,奈何根本套不出多少有价值的数据。
平日看似清闲的第五实验室,入口检测程序设置远比别的实验室复杂。原本,沈凡认为,第五实验室只是给几个退休的老头过悠闲日子,打发时间的地方。
可复杂的程序,严格的管理,让他明白,也许司马泽说的是对的,里面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真相。能够进出那里的只有废弃的销毁机体和屈指可数的研究员。
装着秘密的封闭铁盒,在沈凡不得不放弃第五实验室的真实追寻时,如此感慨。
“第五实验室吗?”莫言低下头沉思,自他来到组织,极少时间去中心研究所,更没有心思去研究一个实验室里藏着什么。
藏着奇珍也好,藏着腐尸也罢,对他而言似乎都无足轻重。可司马泽在意了,不仅在意,他还杀了自己的搭档,他手中还有组织内叛徒的资料。
中心实验室被谁下令血洗,第五实验室是否遭到了破坏?张泽为何要摧毁圣歌孤儿院?研究员的死亡,雪小月的失踪,蕴藏巨大能量的第一实验室五芒星链坠,真正的秘密是隐藏在第五实验室么?
莫言迷惑地关上司马泽的文件,鼠标移去皇甫守的名字,迟疑片刻,移开了,打开了欧阳纪名字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储存了欧阳纪替换生物体之前的记忆,从欧阳纪眼中记录的一切。莫言点击了最后一段记录,屏幕上出现了林洛精致的五官,细长眸子含着笑意,嘴角微微上扬,笑里透出一丝嘲讽和不屑。
莫言莫名的打了一个寒战,林洛的笑容仿佛不是对着欧阳纪,而是透过欧阳纪的视线传到了莫名跟前,就像知道终有一天会有人看到这一幕一样。林洛的唇微张微合,莫言仔细听才隐约听到甚是轻微的言语:
“KI01不需要情感。”
直至林洛的相貌在细缝中消失,到欧阳纪闭上眼时,林洛的表情都非常的自然淡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看着一个熟悉的朋友睡着了而已。
情绪淡到觉察不出他对自己的搭档是否在乎。
莫言轻叹了一口气,无心再去翻看欧阳纪的记忆。就算欧阳纪没有专门设置文件夹加密保护自己的记忆,就算他俩都知道这些迟早会被别人看见,就算林洛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和言语,但无论林洛是否在乎自己的搭档,这些记忆对欧阳纪而言都是珍贵和仅有的。
与欧阳纪搭档的时间里,莫言并不认为,这个瘦高的戴着黑边眼镜的冷漠男人,会在闭上眼的最后瞬间凝视自己的搭档。
莫言调出了欧阳纪的数据检测报告。
返回研究所时,欧阳纪的生物体机能退化已经非常严重,数据库损伤的后遗影响也逐渐加重,运算速率降低,错误率升高,这些对情报员而言是致命的,更何况欧阳纪的完美洁癖对此早已超过忍耐的极限。
没时间查看更多,莫言已听到了皇甫守的声音,他盯着数据迟疑片刻,快速处理完后,随着皇甫守去了楼上。
空调的温度非常舒适,带来暖暖的倦意,与窗外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莫言走到餐桌旁,菜品不多,却也足够两人的份量。莫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他对晚餐并未提出多少要求,可他讨厌的菜一样也没有出现。
皇甫守从后面搂住莫言的腰:“怎么了?有什么不喜欢的菜,我马上换掉。”
“没有,一切都很好。”
莫言偏过头,下一句话还没出口,皇甫守的唇又贴了上了。脸瞬间提升了温度,莫言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嘴唇是代表情感的,他不敢再让自己陷入,却也明白自己一直在沼泽地加速下沉。
更何况,四周都是沼泽,他没处可逃。
皇甫守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直视莫言的视线:“莫言,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感情,而不是相拥的躯壳。”
莫言一顿,没有答话,随即伸出胳膊搂住皇甫守的脖子,轻吻了他一下。
皇甫守笑了笑,松开莫言,为他拉过椅子。
饭菜出人意料的很合莫言胃口。
晚饭后,皇甫守收拾碗筷,莫言则蜷在沙发上看电视。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缩在沙发上睡觉,半睡半醒间,只见皇甫守微笑着走近,轻轻地顺了顺他的头发,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陪在他身旁,沉沉地睡去。
莫言静静地笑了,不知自己为何而笑。
资料进入的提醒音将莫言唤回了现实,皇甫守擦干手上的水,走了过来。莫言脱掉外套和毛衣,解开衬衣的扣子,背对皇甫守。
微凉的指尖轻触背部的生物芯片,带密码的资料源源不断的传入皇甫守体内,等待破解和重排。
“你的手指很冷。”莫言说道。
皇甫守勉强地笑了笑:“抱歉,刚碰了冷水,忘记恢复温度,很冷吗?”
“还算好,只是不太习惯冰冷的感觉。”
闻言,皇甫守提高了指尖的温度,手指也离开芯片进而轻抚对方的背。
莫言身体一颤:“数据导入完了?”
皇甫守应了一声,莫言伸手去抓一旁的衣服,不想被皇甫守拦住,皇甫守轻叹:“莫言,你讨厌我,对吧?”
“不要动不动就说这种无聊的话。”莫言甩开皇甫守的手,抓过衣服穿上。
“不喜欢被我触碰又何必勉强自己来这儿,你明知道,我不是他。”皇甫守无奈地扬起嘴角,“避开我的问话,避开我的视线,你的害怕,不安,颤抖难道不是对我的拒绝?我们未曾好好交谈过,对话就是捉迷藏,一个躲一个找。我越来越不明白该如何和你相处,我很矛盾,留下还是离开。”
“你要走?”莫言转过身,愣愣地看着对方,这些话来得太突然。
“或许吧。”
“什么时候?”莫言问。
皇甫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很奇怪么?你在等的人并不是我。”
莫言睁大了眼,直直地望着对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一直在争执,一直在争吵,你从不曾轻松地笑过。”皇甫守垂下头,“然而,当你的笑容出现时,却是因为另一个人,就像刚才那样。”
“那个人是你。”
“那个人不是我,我只是碰巧和他相同名字相同相貌罢了。”
莫言握紧了拳头,恐惧顷刻间扑面而来:“你想要我怎样?”
“莫言,你不觉得累吗?逼着自己喜欢我,逼着自己和我在一起。”
“我没有这样认为,我只是……”话未完,莫言提高了音量。
而皇甫守的声音低了下去:“莫言,换搭档吧,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忘了什么时候走回卧室,莫言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落地玻璃窗外黑色的天幕,目光涣散。
手机铃声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号码,低落的情绪一扫而光,振作精神接通了电话,对话内容异常简短,四组无序排列的字母。闻言,莫言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与对方再度确定,得到的是相同的答复。
莫言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这通电话令他烦躁,任务内容骤然改变,追查叛徒的任务临时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保护圣歌孤儿院的紧急任务。
破坏和保护,相悖的两个任务,他一个人如何办得到。
他把手伸入外套口袋,人顿时僵在了原地,浑身止不住的微颤,他反复寻找了多次,可空落落的口袋里,所有的项链都不见了。
莫言之所以能够放心的将项链放在外套口袋,一则妄图取走项链的人难以靠近他的身边,二则能够靠近他身边的人不会随意取走项链。
可如今项链不见了,晚饭时还在他口袋里的项链不见了踪影。其间他只与一个人有过接触,一个能够轻松地来到他身边,轻易取走所有物品的人。
心情莫名的浮躁,莫言宁可相信这仅仅只是一个意外,项链只是遗落在了某处。他机械地扭过头看着门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不是应该去皇甫守那儿。
见了面应该说些什么,对方会如何回答,而他将如何面对。
或者他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维持这般近不能近,远不能远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