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俩都需要真相,迎来迟早会到来的残局。
推开1801室的房门,莫言望着没有开灯的房间没来由的笑了。他伸手打开了灯,四周很静,东西如往常一样收拾的整整齐齐。空调已经关了,但屋内的空气仍很温暖。
餐桌擦得干净的发亮,坐过的板凳还残留着些许余温。花瓶里的腊梅,淡黄色的花从枝头落下,铺在茶几上。
莫言慢慢走去皇甫守的房间,房门半掩着,屋内没有人在。坐在床沿,莫言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极其平静的声音问道:“你走了?”
“嗯。”许久,电话的另一端才传来一声肯定的答复。
莫言的声音很轻:“还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
闻言,莫言的心被某种情绪堵住了,压抑得难受,他闭上眼,半天没有说话。
“莫言,对不起。”皇甫守说道。
莫言摇了摇头:“不需要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一直在犯傻罢了,笨到可悲却全然不自觉。”
“别这么说。”安慰的声音显得很是无力。
莫言伸手盖住眼睛,是他天真了,以为一切都会回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的东西能够再次来到他的手边。他曾暗暗决定,只要能够重新开始,他一定会正视自己的情感,握紧双手抓住对方再也不松开。
他以为他可以办到。
可惜,过去了的时间再也不会回来,逝去了的情感同样再也不会回来。
“莫言,”皇甫守想了想,说道,“别再当杀手了,找个关心你的人好好生活吧。”
“进入组织的那一刻就注定今生离不开这个圈子,活着在这里,某天死了还是在这里。如果哪一天忽然走出了这儿,我肯定不知道自己要去那儿。”莫言停了停,“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对不起,是我自私,给你带来了伤害,但希望你能原谅我。”
微微扬起嘴角,莫言摆摆头:“我都说过了,你不需要道歉,是我自己放不下,明知道没有了,却还是不肯放手。”
“莫言,要是能和你一起活到老那该多好。”
这是莫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皇甫守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
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莫言抬起头,望着墙上的壁画,那是一张扩放的照片。照片中的自己仅穿着一件衬衣,海水打湿了衣服,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流下。落日映红了天空,映红了他的脸,映红了嘴角的笑。
那个时候的莫言真的认为幸福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觉得可以这样并肩携手走到永远。
然而,皇甫守的死亡击碎了他对未来的期待,随之而来的三年漫长等待,等回了一个陌生的皇甫守,破解芯片的瞬间,莫言才恍悟所有的情感都是骗局。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努力相信自己的新生搭档,两个人好好相处,终有一天可以重拾爱情,返回曾经的幸福。
可一切还是一个骗局,带走项链的皇甫守最终抛下他离开了。
眼泪无声落下,莫言紧紧握住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慢慢地取了下来。无名指上一圈浅色的戒指印,等到被戒指盖住的皮肤恢复到正常的颜色,多年来,牢牢束缚住莫言灵魂的情感将不复存在。
把戒指放在床头柜上,莫言正欲转身离开,落在地板上的手机冷不丁响了起来。
拾起手机,莫言瞅了一眼陌生号码,迟疑片刻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急切的声音:“哥,哥,听见了吗?我是小月,哥,你还好吗?”
“小月,”莫言恍惚的情绪瞬间清醒了一大半,“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受伤?”
雪小月的声音骤然离去,随后而来的是变声器处理过的古怪声响:“想要救她的话,明晚拿着第一实验室的数据去圣歌孤儿院交换。”
莫言沉默几秒,淡淡说道:“要第一实验室的数据可以,但你必须保证她的安全,要是她受到丁点伤害,我确定你什么也得不到。”
“这个你大可放心,刚才你也听见了,她活得好好的,很有精神。”对方说道。
“让小月接电话,我有话给她说。”莫言皱眉。
对方直接拒绝:“不行。”
“如果不听到她的声音确保她的安全,我明天肯定不会带资料过去。”莫言坚持。
电话另一端安静了一会儿,很快,雪小月的声音出现了,带着哭泣:“哥,别去,他们要杀你,不要去。”
“小月,不要哭。”莫言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放心,不会有事的,明天我就接你回家。”
雪小月哭得更伤心了:“哥,不能相信他们,就是他们装作你骗我出来的,他们杀了好多人,他们杀了沈凡。哥,我求你,别来,别管我。”
莫言不由地笑了:“傻丫头,你是我的家人,我怎么可以不管你呢?别想太多,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哥,我好害怕。”雪小月哭道。
“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害怕失去你。”雪小月大叫起来,“你是我的家人,哥,你是我仅有的家人,我不能失去你。”
电话被抢走,雪小月的声音消失了,变调的古怪声音再次出现:“明晚十点,圣歌孤儿院,要救她就带资料来交换。”
“不要伤害她。”
莫言默默地结束了通话,他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又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戒指。
如果幸福已经抛弃了他,那他至少应该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再做些什么。就算是代替般的延续也好,雪小月应当好好的活下去,快乐的活下去,带着那份他未能获得的幸福。
幸福的活下去,直至永远。
第十六章:梦呓
冬季的清早来得迟,莫言走出公寓时,天还没有亮,街边的路灯仍在工作,照亮细雪覆盖的街道。
莫言拉了拉外套,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目的地驶去。
车停在别墅门外,年迈的管家打开铁门迎接客人的到来。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莫言跟在管家身后径直前往别墅二楼的书房。书房内不见人影,资料堆满了书桌,管家有礼貌的鞠了一躬,退出房间。
一阵风从打开的门吹入,书房外的露天平台,一位老发老者坐在轮椅上,茶桌上放着一壶清茶,热气自茶杯升起,随即被风吹散。
“莫言,过来喝茶。”老人没有偏头,淡淡说道。
莫言走上前,在对面的椅子坐下,冬天的室外并不是适合品茶的环境,茶转眼就冷了。莫言端着茶杯,喝了一小口,微凉的液体带着清淡的苦味从嘴里滑入胃中。
“你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老人放下手里冷却的茶,缓缓说着。
莫言点了点头:“三年多了,张老。”
老人笑了,目光落在莫言身上:“不准备再叫我一声干爹?”
“张老,你说笑了。年幼不懂事的顽皮话语,请你不要当真。”莫言别过视线,太阳尚在云层之后,阴沉的天,寒冷的风,身边坐着的是杀手组织的上一任负责人,张泽的父亲,张义德。
张义德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没有知觉的腿,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张老,茶已经冷了,我去为你热茶。”
莫言正要起身,却见张义德摆了摆手:“坐下陪我聊聊天吧,这么多年没见面了。”
莫言应了一声,坐回原位。
“最近,我总会想起你和林洛小时候。”老人平视前方,“那时的体质强化训练,锻炼强度非常大,生存环境异常恶劣,不断的有人倒下,有人死去。每一次,你们完成训练回来都浑身是伤。
你总是跑在最前面,还没到别墅门口就开始大声欢呼,我回来了。
林洛却总是跟在最后,慢慢地走进屋来,也不多说话,默默地为自己包扎好伤口,然后去休息。
而你就会偷偷地跑来书房,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远方。
每次问你在看什么,你笑着说,如果从这儿能看见海就好了。
之后,林洛成长为优秀的杀手,离开了这幢别墅。你发誓,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比林洛更优秀的杀手,不久后,你也离开了这儿,多少年不曾回来。”
“如果不是你当初从孤儿院领养了我,我也不可能活得到今天。”莫言垂下眼帘。
张义德慢慢地转动手中的茶杯:“成为杀手后悔吗?”
“不后悔。”莫言回答,“是你给了我延续生命的机会,为你清除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我从不曾后悔过。那个伤害你的人,害你坐在轮椅上,又夺去组织最高控制权的人,我无法原谅。”
“可是,他是我的儿子。”张义德放下了茶杯,“每个人都有想要追寻的东西,你想要的未来,林洛想要的未来,每个人的期待各不相同。即使是错,他还是我的儿子,尽我的力量不让他犯更多的错误,就是我的心愿。”
“可他并不会这么认为。”
“正义,大义凛然之类的词不需要用在我们身上,杀手就是这样一个职业,伴随着夜黑和杀戮的存在。”
“张老,”莫言考虑再三,“这些年来,为什么还要追查组织内的叛徒,你早就知道是谁。精准无误的枪法,冷漠无情的杀人方式,窃取组织内部第一手资料,仅有一个人能够办到。”
“可我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你知道?”张义德问。
莫言一顿,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有证明他是叛徒的证据。”
“没有证据,任何人都有可能。”
“是的,请原谅我冒昧的提及这件事。”莫言应道,他抬起头望向远方。从小他就明白,这个阳台看不到大海,海域离这里太远了。
只是,初升的太阳挣脱厚重的云层,金色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落在身上,端着冰冷的茶杯,坐在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这样一幅画面似乎也不错。
莫言站起身来:“张老,我今天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改天再来看你。”
“莫言,为什么今天突然回来这儿?”张义德抬起视线望着对方。
莫言扬起笑,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突然想来看看,仅此而已。
待莫言远去,林洛这才推开门走进书房,他把手中的资料放在书桌上,随后走到阳台。
张义德还是坐在原处,望向远方,阳光有些刺眼了。
“我去热茶吧。”林洛说道。
张义德示意不必去:“没必要,迟早会冷的。”
林洛站在轮椅后,笑道:“这次任务是你的心愿?”
“知道太多并不好。”张义德一挑眉。
林洛笑了起来:“我想,我早就知道太多了。”
“完成这次任务,我可以当作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洛笑着耸耸肩,转身离开阳台,走出了书房。
堆满书桌的资料,放着一本林洛刚送来的任务材料,清除对象的名字栏,清晰地写着:莫言。
上午十点,皇甫守来到子悦酒店三十六楼,会议室内,张泽正在等他。皇甫守取出西装口袋里的项链,放在张泽跟前。
张泽看了一眼项链,抬眼看着皇甫守:“我需要的是数据,而不是装饰品。”
“资料都存在五芒星内。”
张泽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在里面?可我看不见。”
思考片刻,皇甫守拿起桌面的项链,把三个五芒星接入自己的手腕,手臂上方出现一块半透明的显示屏,存在五芒星内的资料在显示屏上出现。
张泽瞅了两眼:“第一实验室的资料。”
皇甫守调出1-001室的数据:“机体的制作材料和流程均破解完成,我按照顺序排列好了,根据这份资料可以制作新的高生物活性的机体。以后的情报员将具有更佳的性能”
“我没心思去关心情报员怎样。”张泽倚在椅子后背上,十指交错放在桌面,“你和我一起回研究所,把资料带回去。”
“实验室死伤严重,目前没有合适的研究员来处理这件事。”皇甫守颦眉。
“研究员死多少都无所谓,只要这份资料还在,缺再多研究员都可以轻松补齐。”张泽嘴角勾起一抹笑,“重要的是资料。我很欣慰,你还没忘记我下达的任务,看来,机械的可信程度比人要高些,人太善变了。”
张泽大致翻看了一下文件夹,忽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指了指一个未破解的加密文件夹。
“第一实验室资料自动恢复的启动程序,只可启用一次,使用时破解。”皇甫守答道。
张泽怀疑地打量了对方一番,一副量对方也折腾不出什么的表情:“准备车,马上回中心研究所。”
到达中心研究所时,太阳躲进了云层,瞬间阴沉的天又飘起了细雪。雪花打了个转落在地面,融化,吸走了大地的温度。
控制系统被破坏的实验室大门卡在了打开状态,皇甫守慢步走入第一实验室,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已冻得改变了颜色,流淌在地面的营养液冻了一层薄薄的冰,寒风吹来诡异的混合液体的气味。
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皇甫守提升了自己的体温,朝着控制室走去。张泽紧跟在他身后,身旁是新一任的杀手KI03,一名十八岁的青年。青年淡然地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脸上是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冷漠。
主控室的设备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这让皇甫守感到有些意外,连张泽都明白资料比研究员重要,对方为何选择杀死研究员而放过这些设备。
是疏忽还是故意,或者仅是一个阴谋走向了另一个阴谋。具体细节,皇甫守并不关心,他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把数据导入主控设备,皇甫守快速地敲击键盘,输入运行命令,他的心情慢慢下沉,如今每走一步都在离他最初的理想远去。他只是想要活过来,好好的活着,此刻的这些命令正在磨灭他的希望。
张泽走到他身后,看着屏幕上飞速向上移去的程序,笑道:“皇甫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楚。”皇甫守答道。
“清楚就好,不要再犯糊涂。”
最后一道命令输入,控制室没有受损的显示屏都亮了起来,庞大的设备组群开始对数据进行检测和运算。
见皇甫守转身往外走,张泽叫住了他:“那个加密的文件夹不运行?”
“先把第五实验室那边连接好,那个文件最后运行。”
张泽笑着轻哼一声:“你确定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当然,非常清楚。”皇甫守肯定地回答,快步朝第五实验室走去。
张泽朝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杀手随即跟了过去。
从一开始就犯了严重的错误,不然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狼狈无力的模样,皇甫守无奈地想着,如果不去追求生物机体的优越性能,又怎会是冰冷的金属肢体。
高生物活性的机体,一个充满讽刺又满是无奈的笑话。
他应该早些收手,十多年前就应该听从第一实验室室长的劝告,从死一般寂静的实验室走出去。可他没有,他选择了留下。
此后,室长被人杀害,那时如果他离开实验室也不会有今天的难堪,一次又一次的选择留下,最终为自己迎来了审判。
皇甫守停步在第五实验室门外,杀手站在他旁边,皇甫守问:“你的情报员IN03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