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阴谋,就是阴谋
大大的办公桌上散落着几张照片。侧面相,黑白色调掩映下,显得相当模糊,香是从远处偷拍结果。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着照片上算得上俊秀的面孔,倾听着来自黑暗处的旁白。
“任笙,二十五岁,家族排名第三,上有两个哥哥。是中国城中最重要的角头老大。据说中国城里有一半的底盘掌握在他的手里。性情相当古怪。规矩却少。唯一的一条,就不不许在他的辖区内贩毒。只要发现有人涉及毒品交易,见一个灭一个,绝不留情。”
“这么说……我们要在中国城里做生意,最大的障碍就是他?”
“可以这么说。”
“这……这个,跟在他身边的又是谁?看起来有点分量。”
“他叫宋鞠。任笙的秘书,同时也是任笙的男人。”
“哦?任笙好男色?”
“是的,不过宋鞠对他来说另有深意。传说宋鞠是任笙亲自捡回来并培养成心腹的。他相当能干,也相当低调。是中国城里少有的实干派。比起任笙,也许我们更应该注意他。”
“既然我们要做,也就无所谓忽视谁了。就从任笙开刀吧。他的弱点是什么?”
“唔……”黑暗中似乎传来了笑声。“皮肤。”
“什么?”
“任笙的皮肤非常敏感,经常发生过敏现象。现在正是三月,花粉粉尘够他难受的了。”
“哈……起……”在一声似乎能把整辆车子都震得抖上三抖的喷嚏,我从身边人手里接过纸巾,用力地抹去从鼻腔中流出来的清水,然后恨恨地把纸团丢进已经装满白色纸饺子的废纸筐里。
真是的,为什么每年都会有三月?为什么三月就会花开?为什么花开就要撒花粉?为什么撒花粉的季节会常常刮风?讨厌!讨厌死了!而最最讨厌的是,为什么我的身体对这些东西都过敏??害得我一到这个时间就变得全身起红疹子打喷嚏流鼻水,还因为过敏药的缘故成天晕晕欲睡,一步也不想出门。讨厌死了!!!!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基本上就不出门了。干嘛,你以为一个头面人物眼睛鼻子皮肤全红通通的样子很好看吗?鬼才会现丑给人笑话呢。
今天之所以出来。一是因为刚下了场透雨,空气里的粉尘少了很多。比较适合我出门散心;二是因为沈姨的新剧院今天开张,晚上上演全本《水浒》。沈姨特地给我发了帖子,说是白天典礼人多场面挤,我不去也罢;晚上这名家名角的戏,无论无何也得赏脸。
沈姨终究是长辈,我再不愿意,也不好把这些情面场面上的事情全推给下面人去做,否则伤了老人家的面子,以后做事就麻烦多了。所以就算还是很不舒服,我还是坐上了车。只是……
在全身痒痒头晕鼻塞的情形下,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我再擤了一下鼻涕,狠狠地瞪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男人难得微微地苦笑:“爷,您瞪我也没用啊。”
“我叫你给我找个更有用的大夫,你到底去找了没?”
“找是找了。可是您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说要长期调养。根本就没有绝对有效果的药物。”
“难道这毛病要跟我一辈子?”这结论真让人火大。
“说起来,您以前没这个毛病的……”
“你难道认为我希望有吗?要不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幸好我的反应还够快。那件事情我早把它丢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也绝对不要再记起来。
“要不是什么?”
“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我转了个话题。“看一看,我现在这模样进去不失礼吧。”
“不失礼。您依然是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那就好。”赞美,尤其是来自枕边人的赞美是转换心情的的良药。所以我高兴地下了车,以红鼻子红眼睛的兔子状态下所能具备的最得体的仪容出现在沈姨妈面前。
打过招呼,沈姨把我带到了留好的包厢里。我喜欢的时令瓜果也摆在了手边。听沈姨说,这次请到的国内有名的剧团。知道我舍不得错过好戏,所以才要我无论无何要来。
戏当然是看得津津有味。趁着高兴随口问了一句:“这么好的班子,和人家签了戏约没。”
沈姨摇头:“没有。”
不是吧。这等好班子,您舍得放过?”
“倒不是我舍得,是人家不愿意。说是出来一趟当见见世面,末了还得回去。”
“这年头还有这样不想多赚几个的班子?真希奇。莫非,他们看不上您这?”
“小三子,你这张嘴还真会贬损人。放眼整个北美,哪还有比我这更好的地?再说,我亏待过任何班子么?”沈姨似笑非笑地斜睨我,话中些微的嗔意让我笑着道歉。
似这般谈笑间的嗔怨不是大事。沈姨在这中国城里打滚了几十年,绝不若表面看来那么柔弱温和。一个女人独自撑起偌大的事业而迄今屹立不倒,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得礼让三分。隐藏在这张风韵尤存的动人容貌下的力量,岂是我这样的小辈可以轻易撼动的?不过这些年来,当初与沈姨一起在江湖道上打滚过来的老前辈死的死,病的病,隐的隐,再难重现当年的盛况。特别是我家老爷子过身后,与他情同兄妹的沈姨更显寂寞。因而对晚辈也就愈发照应。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我才会不时对她撒娇耍赖。老人家看似嗔怒,也不过是调剂生活的乐趣罢了。三两句甜言蜜语送上去,也就转怒为喜,继续笑颜如花了。
我是戏痴,奈何药物的力量打扰了我看戏的兴致。戏才开始不久我就撑不下去了。挨着身边人的肩膀我睡死过去,隐约中听到沈姨叹笑:
“这孩子,实在率性得紧。”
睡醒的时候头晕沉沉的,是服药后常有的情形。我好不容易睁开眼,发觉这里不是我的房间。
是……沈姨准备的休息室吧。在这中国城里我没见过还有谁如此酷爱把房间装饰成深深浅浅的蓝。我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呆,在感觉不到身边有人而且脑袋开始清醒后,翻身下床找人去。
真是的,那家伙好歹是我身边的人,为什么总溜得不见人影?害我想找杯水喝都没人使唤。郁闷1
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在擦的亮晶晶光可鉴人的走廊上漫不经心地走着,没想到一不小心脚底下打滑,竟仰面摔了下去。
糟糕。我现在头晕得有两个那么大。这么摔下去的话可就难看咯。赶紧伸手捂住脑袋瓜子,没想到脑后垫上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两只,长条状,分节,头端有分岔,柔软中包裹坚韧,有温度。它牢牢地固定这我的身体,令我避免了一次剧烈的冲击。
这个……应该是人手吧。——如果是其他的那也太可怕了点。——在我还很迟缓地反映着时,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极适合去唱戏的男声:
“您没事吧。”
“多谢。”撑着这双手臂站好。不太意外地察觉他的手拥有着很大的力量。为了避免再次出糗,我甚至靠墙站着,而后才有余暇转头面对他。于是我看到一张纯粹男人味的脸。
细长的眼睛和斜飞入鬓的长眉最符合我的喜好,所以看到这张脸我就觉得很喜欢。而那种不带半点华侨口音的中国话更让人觉得舒服。他用中文问我,我便很自然地用同一种语言回答,只不过……
“我是任笙,再次多谢你。不过,请问你是哪位?”
我没见过他。也许是新来的工作人员吧。至少在今日之前我最这张脸毫无印象。而且他的身手算是相当敏捷。我所在的位置离走廊的一端大概有五米左右的距离,就算他刚刚从走廊前上走过,能在我摔倒的一瞬来到我身后扶住我,反应、速度相当惊人了。换在别的场合,我或许会给予他赞美。不过在这里,我本能地堆出傻笑。
“我是剧团的工作人员。刚刚送洗手间出来,不小心迷路了。能不能请您告诉我回后台怎么走?”他的脸上挂着一抹客套的笑容,不过感觉还是很亲切的。
“工作人员?不是演出者吗?”我上下打量他一番,很明白地指出疑惑。“看你的身段步伐,不象啊。”
“恩,您是好眼力。我是学过一段,不过因为个人原因不唱了。现在我负责的是服装行头。”
“那么你现在不是很忙吧?我请你喝茶如何?就当谢谢你的帮助。”
“小事一桩,您无须挂怀。”
“别客气。正好我也渴了。走吧。出门在外交个朋友也好。”
被我一路拉到茶馆坐下的时候,那男人还是有些不自在。
也难怪,在彼此连姓名都还没通报的时候就拉着人家去喝茶的人,他一定不多见。不过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只要看上了人家,做事就会很随心所欲。没办法,谁叫他那张脸真的很合我的胃口,而藏在简单轻便的衬衫西裤下的身体看起来也很有料,这就不禁让我心痒难耐了。趁着茶杯挡在嘴边他看不到,我再溜一眼他的身体,伸出舌尖快速地舔掉快流出来的唾液。
冷静!冷静!
我不断在心里警告自己。这个男人身上没有我熟悉的色香,想来不是同道中人,现在还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在鸭子煮熟送进嘴巴前,一定要冷静耐心。
就着茶馆里送上的点心慢慢饮茶,这样悠闲地度日也算是难得的享受。这里不愧是沈姨剧院里附带的给客人休息的店子,点心和茶水都算得上一流,而且站在不远处听候差遣的也都是熟悉的侍者,享受起来也就越见舒心。
和他天南地北地闲扯。他似乎也很喜欢茶,越喝表情就越见愉快。不久之后我们几乎谈到了推心置腹的程度。这个时候我手腕一抖,放在桌子边上的筷子便滑落地面,滚在他的脚边。
他弯腰帮我拣起来,看了看,道:“脏了一点,请侍者帮您换一双吧。”
“没事,交给我吧。”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伸手要接过,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指尖,看他有些敏感地轻轻移开了手指,我从心底笑开了。
“哎呀,你看我真是的。聊了那么久,居然还没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我叫任笙。你呢?”
“我叫方和澜。任先生。”
“方先生,你有兴趣和我约会吗?”
“唔?”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和我来一次纯成人式的约会,你意下如何?”
他反应过来了,于是错愕。“您的意思是……”
我笑眯眯地,他这个表情很好看,我心情越来越好了。
他呆楞半晌,露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怪异表情。
“……你……你好男色?……”
我笑眯眯点头,换来他的叹息。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他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我,里面全是谨慎的计算。
我长笑出口。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呢?我诚心地约你,被拒绝,那也就算了。”
看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看他托词急匆匆的离开。我高兴得很。虽然没有真吃到嘴里,不过让眼睛保养一下也很不错。他的身体线条相当出色,足以被称为极品。不过说实在的,男人我一点也不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正想着,鼻端传来淡淡的熟悉的体味。刚才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的某人出现在我的身边。一张板得几乎可以算上青面獠牙的脸,让我的心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更加愉快。
“三爷,您故意做给我看的。”
“你真的不笨嘛。”
我几乎听得到磨牙的声音。不过他强自忍耐下来了。
“我又做了什么事惹您不高兴?”
真是不可爱!在心里再次为自己挑男人的眼光叹气。
“你说呢?”站起来,整理衣服,我翻脸,冷冰冰地甩下话,走人。
走廊的转弯处,眼睛的余光瞄着甩头离开的男人,手腕一翻,香烟已经叼上嘴唇。
身边伸出一只同样属于男性的手,手上英国制的打火机点燃火焰。刚才匆匆离去的方和谰把烟雾吞入再吐出。然后,他听到同伴似乎永远微笑的声音。
“吓了一跳?”
“的确。你没告诉我他的作风如此……开放……”
“你又没问。”手的主人把玩着打火机,一点也不觉得理亏。
凝眸诧异地看了同伴一眼,方和澜很难不从对方的笑容里解读出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觉得看我出糗很好玩吗?”
“随机应变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戏?再说,既然这一次的行动以你为主导,承受一下来自属下的恶作剧也是你的义务。”
方和澜脸色不变,只一双眼眯了起来。
“你不服气?”
“我当然不服。”微笑的神情不见丝毫变动。
“我是不在乎你扯后腿。不过你最好搞清楚,如果这一次行动没有达成预期的目标。你我可都没好果子吃。”
“这我当然了解。”
“那很好。现在,你立即回去给我把任笙的资料整理出来。特别是关于他的性格特点。”
“是命令?……好的。我知道了。”
(二)说吃醋,就是吃醋
三月天实在不是办公的好日子。
漫天飞扬的花粉粉尘让我全身搔痒哈秋连连也就罢了。偏偏身边那个家伙还时不时弄出一堆令人不快的事情来。比如说现在,中午时间十二时正的现在,一大束荷兰进口的郁金香被人用快递送到他的办公室。那上面没有处理干净的花粉让我的过敏症状越发的严重。而我之所以还没离开,是因为花束里那张精美的卡片上的字。
很粗旷的男人手笔写出的是最热烈的情话。那种缠绵到近乎猥亵的字眼就算是我也很有些受不了。不过最令我愤怒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对宋鞠的称呼。
“至爱”??我呸!!!!
越快心火烧得就越旺,额头上的青筋砰砰直跳。我死命瞪着出去给我打包午餐的某人即将进入的大门,恨不得在上面烧出两个洞来。
居然敢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招蜂引蝶。宋鞠啊宋鞠,你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如果不是看他提回来的是我最爱的老福记牛肉烩饭的话,我恐怕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就先用拳脚招呼过去了。没好气地看他收拾文件在桌子上摆下碗筷勺子,任由香喷喷的牛肉味弥漫在身边两米的范围内,我只靠在椅背上,让冰凉的木头将脖颈处的肌肉酸痛慢慢地消解。
“三爷,怎么了?”
看我面色不善,宋鞠开口,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令人不快。
“买个饭要那么长时间吗?你跑到哪去买去了?”
“您不是只吃刚烤好的牛大腿吗?属下去的时候大厨才把腌好的肉送进炉子里,等待是多花了点时间。”
还敢回嘴?我眉峰挑起,正好发作,宋鞠已经塞了一双筷子在我的掌心里,同时回身取来了一个食盒。
“您想必是饿极了。有什么话您吃好再说好吗?属下还给您带回了雪梨栗米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