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孔家嫂子铺子的那道招牌汤吗?”
他不说还没感觉。他一说才觉得胃已经饿得快要抽筋了。想想我从早晨以来忙着批阅文件,竟忘了自己滴米未进。正想着,胃已隐隐作痛起来。
“您看吧。胃又快造反了不是吗?”
还没疼呢,别乌鸦嘴。我已受不得最爱的大块牛肉的吸引,更希望可以在饭后好好地享受温润甜美的汤水。瞟他一眼意思意思的发泄怒气,便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还是他了解我啊。很少有人能象他一样完全不会找到让我难过的东西来填我的胃。当年一定要他陪我吃饭一吃就是很多年的工夫完全没有白费,他对我的饮食习惯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我当然是挑嘴的。中国的饮食文化当然是博大精深各大菜系名菜备出一天换一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一定会重复,象我这样从小锦衣玉食尝遍人间美味的公子哥来说难道就不能有一两种食物是不吃的吗?而且就是因为大菜吃得太多,腻味了。所以平常的时候我绝对不碰那些看起来很复杂买相也很好但不一定中吃的东西。连带的,连午餐这种小事,我有的时候也会忘记了。有那个时间坐在馆子里等着上菜,我还不如多批两份文件来得实在。我这个老大可不是摆着好看只吃干饭的。要不是平日里尽心尽力办公完美完成自己的使命,我哪敢有事没事理直气壮地翘下班约个会看个戏什么的。怕是早被自小培养的责任感给压到不行了。
事实上只忘了午餐还算好。记得刚接手这一大摊子事的事情的时候,我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吃饭?能喝口水就该偷笑了。没法子,谁叫老爷子走得也算突然,没留下什么明确的遗嘱,而我头上那两位为人兄长的又临时撂挑子打死都不继承。为了避免很多麻烦,我这个向来只晓得吃喝玩乐的三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我的胃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恶化的。
这辈子,我就委屈自己那么一回。以后的日子我再不做这等蠢事。所以午餐的餐点不合意,我会干脆不吃或不停叫人去换。这招折磨了很多人。有段时间一到中午,那些该为我去打点餐饮的人或沮丧或痛苦的脸足以娱乐忙碌半天的我。当然,我不会忘了给自己准备一些水果糕点垫一垫肚子,省得那脆弱的胃再次造反。宋鞠回到我身边后,我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的一日三餐的饮食习惯。
吃得很饱很满足。我抛开筷子,摊在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
宋鞠过来收拾东西。看他平板的面孔上隐约露出一丝微笑,我的眼睛顺着他坚毅的面孔线条一直往下,溜到他忙碌的指尖上。
很好看的手形呐。再次在心里小小地感叹了下。修长、骨节清晰但不突兀。在它灵巧快速的移动过程中,有一种冷漠的性感隐约散发。我只是看着,几乎就醉了。
饱暖思淫欲这句话听说过吧。我现在就很有这个心情。于是我伸出手指去抚摩他指间的缝隙。
软软的。和他那张平板的脸给人的印象差堕落。我戳戳又揉揉,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注意到他已经停下了手里正做着的事。只微微侧头,看我。
“三爷,您还饿吗?”
“我吃饱了。”饱得象一只满足的猫。只差没从鼻子里哼哼出来。
“要再来一杯茶吗?”
“不要。”他的指头看起来实在诱人得很。我捉住它,咬在牙齿间,舌头也肆无忌惮地在缝隙中游荡舔弄。
哼哼,板着一张脸干吗?我就不信我挑不起你的情欲。
看他眼中终于闪出微妙的光芒,沉淀在眼睛底下形成一种叫做“欲望”的东西,我得意地笑开了。咬着他的指尖,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正是情深意浓快要卿卿我我的时候,最最煞风景的东西——电话铃声响了。我心下大恼,只看着他迅速将手指抽出,拎起了话筒。
本以为是小事,等一等也无妨。没想到话筒里隐隐传出的是法语。而他的脸色起了变化。那是一种我完全不熟悉的,温和的表情。这一刻,站在这里的不是属于我的那个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点一点浮上心头。
轻摇头,试图摇去那令人不快的情绪。没料想他放下话筒,一边微笑一边对我说道:
“三爷,没什么事的话属下先告退。下午……属下要请半天假。”
是“要”请假,不是“想”请假。他分明已经做了决定,现在只是知会我一声罢了。在我来不及反应时,他端起餐具走出了我的办公室。
什么嘛!!我瞪着有良好隔音效果的暗红色的大门,心里强自压抑下来的不快以更加汹涌的姿态往头顶上窜。我还没弄清楚早上那束花是怎么回事,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喜形于色地往外跑。这叫我怎么愉快得起来?好吧,你要玩的话就别再对我翘班的行为指手画脚。我也要散心去。
检视一下那堆尚未批复的文件,确定里面没有急着要的东西,我勾起外套,走人。
挂在手上的电话听筒放回机子上,男人浮现一个笑容。
“机会出现了。”
坐在不远处沙发上的男人翘起了二郎腿,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
“那一位……又翘班了?”
“对。他现在一个人在路上走。”
“你打算怎么做?直接下手?”
“早点干掉他不好么?”
“以我个人的经验,只能说……请你加油了。”
“你话中有话。”回视他的男人的眼中肯定的神情非常明显。“又在扯我后腿?!”
“对。请容我保留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你若要行动,请吧。”
“对你来说无关大雅,对我来说未必。”再看一眼是不言而喻的警告。“不过这一次,我暂且不追问。”
“多谢你手下留情。”讪笑着目送高挑的身影离开。男人摸到茶几上的烟盒,抽出香烟叼在嘴上。“……不过你可别真的以为,那个男人就这么容易下手。”
讨厌的三月!讨厌的空气!讨厌的人群!!!
实在受不了空气中混杂的花粉灰尘和衣服的纤维。我难得平静下来的鼻子又在蠢蠢欲动。我只好找了一见窗明几净的茶馆躲了进去。
这家店看起来很不错,我选了一个靠着马路的窗边的座位坐下,才仔细地打量着。店子的空间不大,却不显得昏沉。天花板是挑高了的设计,壁纸的颜色特意挑选了明亮柔和的色彩。所有的桌椅都是新的,布置得很讲究,也很干净。想来是新开张的,任何一个微小的角落都显示出了吸引人的特点,而我最为欣赏的,则是它的采光。
光线充足,座椅也相当的舒适。在翘班的下午来这点一壶香茶,坐一坐发发呆,真是相当的舒适惬意啊。
我稍微看了一看四周的顾客。除了我店子里并有没有其他客人。两位年轻俊俏的茶博士站在柜台后小声而愉快地聊天,淡而轻巧的语调很符合现在的气氛,更令这沉浸在茶香中的馆子中增添了几分轻快。看到我的眼光扫过去,他们停止了聊天,微笑着以目光询问我的要求。
年轻的男孩子笑起来更可爱了。欣赏他们的笑容也是抒解不快情绪的好方式。我摇头示意并没有什么服务要求。他们便转过头去继续聊了起来。
习惯性地扫视完整家茶馆,正想把目光收回来,却看见一个男人以闲庭信步的从容姿态踱了进来。
呵呵,人生果然还是无巧不成书呐。我笑眯了眼睛,一边欣赏他信步中依然不掩巧妙身段的美妙姿态,一边等他发现我。
他检视室内的布置,神态有几分类似我。目光在无意间从我这边扫过,仿佛陌路人的一笑后,便要在他看中的椅子上坐下来。
糟糕,他的记性不如我想象中的好啊。我赶紧伸手招呼。
“方先生!”
他转过头,眼中有明显的疑惑。不过很快地被营业用的笑容掩盖过去了。
“您是……原来是任先生。”
“你还记得我啊。这边坐如何?”
笑眯眯地看者他,我知道我这个表情看起来一向胸无城府而且非常有诚意。他不太可能拒绝得了。
他坐下来了,一边道:“任先生好雅兴,独自一人么?”
“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倒是你……方先生,今夜不上戏么?”
“恩,休息一日,明日继续开场。”
“原来如此。方才我还在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呢。幸好遇见方先生,否则的话岂不白跑一趟?”
“那倒不至于。虽然我们团里不排演出,可还有其他的班子呐。”
“算了,我也只是问问而已。方先生呆会有事么?要不要我做个向导,陪你逛一逛中国城?”
我出来本就是为了散心,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如果能找一个看得顺眼的人为伴,倒也是一件乐事。
他看着我,用听得出认真的声音道:“任先生,我不是那种人。”
那种人?哦……我笑开了:“方先生指的是我的嗜好么?我以为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强迫人的。”
“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我的笑容还不够诚恳么?他居然还迟疑了。
“……我听到了传言……说你……咳咳……交游比较……咳咳……比较广阔……”
呵呵,用词还真是委婉。不过意思都一样。只差没明白地说我“滥交”了。我收回笑脸,懒洋洋地往椅背靠去。
“方先生,你何不直说你看不起我。”
他没迟钝到看不出我脸色的变化。方才吞吞吐吐的声音频率变得正常了些。
“任先生,我没有那个意思……”
“好了。我知道了。”我竖掌打断他的话。我没这兴趣再在这话题上打转。还是那句老话,男人我不缺。叫住他只不过是保养眼睛罢了。我是好色,但没严重到见到男人就扑上去。用得着顶着一张不亢不卑的脸严防死守么?我是病菌啊?算了算了,我懒得再开口。
他看我懒洋洋地靠着,不禁仍试着开口说明:“任先生……”
我坐直了他的身子,倒不是为他的话,而是因为某种奇怪的声音。我顾不得开口,直接抓了方和澜的手往外扑出。
就在我跳开的一瞬间,一辆原本行驶在路边却突然打滑的车子“轰”地撞了过来。临街一面的墙被撞了个稀巴烂。一大堆玻璃碎石钢筋什么的劈头盖脸倾倒下来。若不是逃得快,此刻被埋在废墟里的就是我和他两具破烂的身体,而不仅仅是可怜的桌椅了。
事出突然,可爱的小茶博士张着嘴惊骇地楞在那里怎么也回不了魂。而被我扑到一边的方和澜也惨白了一张脸,傻楞楞地看着洞开的墙壁和嵌在墙壁里硕大的铁皮车头。
我是不介意欣赏帅哥的白痴脸,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特别在我动弹不得的时候,我非常需要别人的帮忙。于是我伸出手拉拉他的衣袖,强迫他回过神来。
“……怎么……任先生……?”他有瞬间的迷惑和无所适从。
我指指自己的脚,告诉他:“我的脚似乎受伤了。请你帮我叫救护车好吗?”
(三)是人祸,还是天灾?
很痛啊,耳朵很痛啊!拜托别在我接受抢救的时候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好不好?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我现在得专心应付从双脚传来的撕裂般的痛。方和澜你只要按我的吩咐赶紧替我找人过来就好。
这里是任氏医院,中国城里最大、设备先进、医生医术最好的地方。当然也是我任笙的产业之一。现在我就躺在急诊室的抢救台上,给方和澜下指示。这个男人经过车祸的惊吓已经变得有些迟钝,然后又被我流了一地的血骇住,现在看起来很有点白痴的样子。不过既然现在能充当小跑腿的人只有他,那么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把通风报信的任务交到他手上。他要做的事情不过,也就是把我受伤的消息传回任家大宅省得找不着人有人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趁着我还没痛昏之前,我得把一些事情交代好。虽然医院也会通知家里,不过我希望方和澜跑一跑费点时间担点心受点怕而已。否则躺在手术台上的我怎么想都不会顺心。
不行,我快撑不下去了。虽然我不怕血也不怕痛,可是医生已经给我打了麻药,效果渐渐显现,我的脑袋也逐渐恍惚,只能任由那些披白大褂的家伙随意摆布。
唔……讨厌死身不由己的感觉。等我情形以后一定会去找那些肇事的家伙讨回公道。
房间的门被推开,男人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回来了?有何收获?”微笑的男人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有些惊讶地挑起眉。难得见到他形诸于外的喜怒。没料到出门打个转竟会让他眉心罩上阴霾。
那人从西服口袋中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地吸入一口,又长长地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眼越发显得深沉晦黯。
“你派人动手了?”
“动手?没有。”微讶,一直微笑着的,在自己的同僚中向来有“笑面虎”之称的人如是回答。“你并没有下达这个命令,我不会多事。难道……出事了?”
恩,如果是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出去的时候还人模人样西服笔挺,回来的时候衣摆上却沾染着大片暗红色的污渍。不知道的人还当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到人家木匠铺油漆店打个滚再晃出来存心把端端正正的英俊男子折腾着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呢。
“我碰到了一场车祸。”
“哦……”看他精神还不错甚至还有余力生气的样子,想是即使受伤也不会重到哪里去。虽然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实在找不到有什么地方欠妥,但基于同僚那一丁点情分,他意思意思地慰问了一句。“你没受伤吧。”
一支烟抽得是又凶又急。眼看着火焰将烧至烟蒂,男人狠狠地把它摁熄在烟灰缸里。
“我没事,不过有人出事了。”
“谁?”他的声音不太平常,纵是玲珑心的笑面虎也难得皱眉。
方和澜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自己的手指尖,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任笙的体温。那个看起来轻浮有着一副纨绔子弟模样的男人在被倒塌的墙压断腿时依然能笑出来,而且笑得还愈发天真可爱。那种既可解读为无知实则无畏的笑容配上他灰头土脸却依然算得上俊俏的面孔,不知为何竟让人心再也无法继续平静。
不痛吗?这是看到他的腿的一瞬,方和澜脑中闪出的温暖体。若不是任笙自己提出来,他还真没注意拉着他扑出——恩,准确地说应该是救了他一命——的男人,双腿竟被墙砖压在了废墟底下。血流了一大片,濡湿了附近大片的地板。方和澜搬开砖石的时候只看到那两条腿在血泊中已然变形扭曲,而那时,虽然脸色苍白,可任笙依然能够清晰地表明他的意思。
奉他的命洗干净了手上的血,也去了一趟任家大宅传送消息。看着西服外套上沾染的血迹,方和澜难得地心浮气躁坐立不安。
骨折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很痛。流血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失血过多会死人。受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绝不会有恩能若无其事地面对。方和澜很想知道的是,任笙的感觉是不是早已经麻痹,或者他的骨头比世人所知道的更硬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