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已经支撑不住的我很快陷入死一般的沉眠中。所以我完全不知道,我爱的人,正用一种全然宠溺的目光注视着我的睡颜。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我来说那五年的日子有多难熬。我想你想到几乎快疯了。”
天边出现蒙蒙的亮光,隐约照出沙发上男人的身影。他面前的茶几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他已经坐了一夜。直到同僚略显惊讶的声音把他从烟雾缭绕的酩酊中释放出来。
“你不会一整夜都坐在这里吧?”
“我在想事情。”
“哦……那么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了?”
“你,想办法弄到肇事车的检验报告。”
“你怀疑……这是人为的?”
“是有这样的想法。我得弄清楚针对的是谁。”
“好吧。这事我来办……你去哪里?”
“去医院。”
“要去看望任笙啊……那么我建议你先换件衣服。”笑眯眯地指了指男人的衣襟。上面已经干涸的大块暗褐色血迹说明更衣的必要性。
看着男人匆匆离开,一向笑容可掬的面孔上扬起一抹奇特的严肃。
“看你这么热心,别人还当出事的是你什么人呢。”
五)阴谋中,谁的马脚?
从宋鞠怀中苏醒过来是很好的经验。只不过他一整夜都用同样的姿势抱着我。难免出现血液疏通不畅手脚发麻的情况。我看着他略显狼狈地走入浴室洗脸,忍不住坏心眼地偷笑起来。
从浴室出来的男人恢复了那张平板的棺材脸,白白浪费了他天生的好容貌。虽然我昨夜没问出他改变得如此彻底的理由,甚至没能问出那束花的来历,但是现在并不是说太多废话的时候,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他呢。
他领命而去不久,也就是医生进来给我做检查的时候,方和澜出现了。
比去昨日事发时的状态,他的气色看起来好看多了。他怀里抱着花束,等待检查结束。
我对花没有研究。那么一大束纯白的花朵应该不是来咒我早死的。我看他自觉自动地翻出花瓶装上水插好花,还来不及多说两句,门口已经呼啦啦冲进来一大群人,惊得我几乎躲进被窝再不出来。
天要亡我!
是谁把我受伤的消息告诉了这些老而不朽老当益壮的叔伯公爷们?他们一出现我还能安心养伤吗?老天,你嫌我不够可怜对不对?
其实站在我面前的这些人算不得太老。最大的也不过七旬最小的也就比我大个三五岁。当他们一个一个出现的时候我根本毫不畏惧;可是当他们一起出现的时候,就连我这般厚颜无耻的人也不得不退避三舍。没法子,实在是没法子。谁叫他们或多或少都与我有血缘关系,而我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中,最最值得称道的居然就是尊老孝顺?所以在他们面前,我一直都只是个乖乖听训的毛头小子。
我畏惧的是他们这些年来越来越见精深的唠叨功夫。因此极少让他们逮着机会开训。让我看一看,从万寿爷爷到启小叔,还有谁没到?如果全员到齐的话,我就算拼着两条腿不要,也得先逃命再说。
还好……我最怕的老大老二都没出现。我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不过,眼前的阵仗已经够瞧的。想来这应该是从我跪在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表白此生我只爱男人绝不会娶妻以后人头来得最齐的一次。难道小小一次车祸足以让大半辈子在血雨腥风中打滚过来的他们动容?那也太不可思议了。我猜想,我很久没惹出大祸事,他们闲过了头也只好随便找事情玩吧。
看着他们自闯进病房后便围绕着我打上了石膏了两条腿的造型展开讨论,我暂得缓刑之下只好示意拿着花瓶惊讶地站在门边的方和澜先把手里的东西放好。没想到这个小动作居然引起了众人的注目。
停止了习惯性漫无边际的闲扯,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方和澜身上。目光中蕴藏的古怪意味,令我的心脏“噗噗”漏跳了两拍。一时间,病房里静寂无声。
好半天,彼此的目光不知流转了多少圈后,启小叔迫于众人的压力,摸摸鼻子开口了。他是个三十刚锄头的年轻人,也是我家老爹最小的堂弟和万寿爷爷最小的儿子。要不是他志不在此,早在老爹过世的时候他尽可放手夺权。
他清了清喉咙,声音听起来却依然有些奇怪。
“小三子,你受伤的原因就是他吗?看起来不错。”
当然,我的眼光向来很好嘛。不过在这些长辈面前,我可不敢这么明说。他们看我专心看男人的行为已经很受不了了。
“小叔,你怎么这么说话呢。那是车祸。车祸!”
“那么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他叫方和澜,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他是来探望你的吧。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有事要与你谈一谈,所以能不能请你这位朋友先行回避一下?”
我看向方和谰,他点点头,礼貌地告退。
——聪明人呐。虽然我已经放弃和他进行成人式的交往。不过这一次他大概不怎么乐意再与我往来了。少了那张英俊面孔养眼,实在很可惜。我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人与人之间麻烦的人际关系。
我转回头看向一大群已经各自找到位子坐的大男人们,打起精神应付他们。
“好了,各位。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得这个时候找我?”
“这里说话方便吗?”万寿爷爷慢慢开口。
“万寿爷爷,您说呢?”这里虽然是任家的产业,但终归是为中国城的大众服务的。现在我所住的这间病房是任家专用,只是比起防卫森严的任家大宅,安全保密性便谈不上了。“如果真是大件事,那就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别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万寿爷爷白了我一眼。“你昨天才进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双脚的骨头全折了。”
“那我也没法子了。要不您在我耳边悄悄说?”我打趣地拉长右边耳朵,没想来万寿爷爷当真伸手扯住它。
“哎哟哎哟……爷爷,很痛啊。您手下留情。”
“闭嘴,听我说。”
叽里咕噜的一番话让我的眉心打起了蝴蝶结。
“您说的是真的吗?”
万寿爷爷挑起他长长的浅灰色长眉毛:“难道我还有闲心在你残成这鬼德行的时候来嘲笑你吗?”
还说呢。他现在指着我脚上的石膏打量半天后回头找笔要留下墨宝的模样难道不是嘲笑是什么?更别提他居然留下的是一首奇怪的打油诗了。什么嘛,我的石膏腿又不是签名纸。更可耻的是一群为老不尊的家伙纷纷效仿万寿爷爷的行径。不久之后我雪白可爱的双腿石膏上多了许多奇怪的文字图案。在我准备冒火发飚之前,这全无所事事的无聊男人竟然很机灵地都撤退了。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来干啥的。我瞪眼看着房间门被人关上,叹气。这就是我的家族。有这样的老人家,还能指望后辈晚生是什么正常人类吗?难哦。
晚上的时候宋鞠回来了,还给我带回了华晶饭店的五香烧腊。
骨折的人能吃这个吗?谁知道。医院的伙食这么差,我今天就只喝了一点肉骨粥,现在肚子很饿呐。我伤的是脚又不是肠胃,不给我吃东西太没道理了。再说了,如果这几片烧腊吃下去会出什么问题的话,这里就是医院,不怕抢救不及时。
我在吃东西的时候,宋鞠坐在一边阅读文件。他本来就是个尽职尽责的秘书,只是他那副工作狂的样子看起来实在让人不爽。
我伸出油汪汪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干扰他看文件不看我的视线。难道我这大活人比不上那些死玩意么?好歹我也英俊潇洒好不好?
“三爷,这文件明天早上要用呢。”
“我不是叫你把这些玩意都转到其他人手头上了吗?怎么还有东西在这?”
“启爷说是赶着要的……爷,您别抢走啊,都撒出来了……”
“给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嘛……这不就是城东那块土地的开发文件吗?”
“对,启爷说这文件牵涉到美国政府新颁布的土地法律,要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他不说我都忘了,这家伙五年其那去念大学的时候选的似乎就是法律专业。他用五年时间拿到了硕士的学位。在中国城里还真旱季那他这样高水平的知识分子。让他呆在我身边做些贴身秘书的事,是不是有点屈才啊?不过……谁理他?他是我的,他能呆的地方就只在我身边,我也很需要他啊。
文件随手往地上一抛,我偎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暖暖的,比最好的抱枕都舒服。这是我最不能抗拒的诱惑。难得今天多了一点淡淡的醒脑的柑橘香,窝起来就更舒服了。……等等,柑橘香?这不是宋鞠的味道。
宋鞠是个大男人。所谓大男人的定义就是他对什么古龙水之类的东西没有感情。连刮胡子的肥皂他都只用没有人工香味的那一种。他的体味向来只会含淡淡的烟草味道,这种华丽的柑橘系的男性古龙水味从何而来?别告诉我宋鞠改了喜好。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据我所知,要让别人染上自己味道的方法只有一种。难道他……偷情去了?
我的眉毛高高地吊了起来,一双油手直往他造价不菲的西服外套抹去,一心要创造出一条世界上最最昂贵的抹布。
他捉住我的手,抽出平整的手帕帮我擦去油渍。一边道:
“您这个表情……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吗?”
哼哼哼,哈佛法学院第二名毕业的人,谁敢置疑他的本事?全天下谁不知道中国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读书最厉害。据说他之所以是第二而不是第一,是基于“女士优先”的绅士风度。否则小小的一分之差,勾勾手指就能填平了。不过对我来说,他在学校的风云事迹与我是没有任何干系的。反正人家就是大学只读了半年就回家接受家族生意的事实上的高中毕业生而已啦。
我勾起嘴角撇撇唇:“谁计较你那些专业能力?告诉我,你今天去哪了?”
“除了回去处理一些急件,剩下的时间都按您的吩咐查车去了。您要听我的报告吗?”
“在那之前,请先告诉我你身上的古龙水味怎么来的好吗?”
“古龙水?我从来不擦的。”
我直接奉上两粒白眼。拜托,味道那么重,我刚挨近就闻到了,他别想赖。
“让我想想……”他支起手指轻揉眉心。这是他不知何时养起的习惯。这动作表明他在思考。“今天早上……没有……下午去了一趟车祸现场……对了,我遇见了一个人。”
“谁?”
“我的一个同学。哈佛的。现在已经是个律师了。这香味也许就是他的。”
“女的?”看他摇头。“男的!看起来你们交情很不错啊。你向来不让人近身的,居然会允许他把味道留在你身上。不过这味道我是不是在哪闻到过?”
“你想多了吧。”
才不是。呵,我想起来 ,同时眼睛也眯了起来。
“是那束花对吧。你给我玩外遇?”
他真的在干笑,可恶,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他很有先见之明地握住我的手,防止我可能会使用的过激手段。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好吗?”
“你说。”我是霸道蛮横不讲道理,但还没严重到连话都不许别人说。
“我遇见他,一起喝了一杯。他是个很擅长刑事案件的律师,在警察和检查官重都很有人缘。我想借他的手可以找到很多东西。”
有道理。不过……“你没和他上床吧?”
他失笑:“他知道我心有所属。”
“那……好吧。告诉我你查到什么?”暂时就这样放过他了。我吧话题转移开,看到他的眼睛和我一样眯了起来。
“如您所料,那车子的确有问题。”
“被人动手脚了?”
“不。我亲自到警察局去了。也看到了车子。我发现在它的前轮部分,有个小而奇怪的洞。从警方的检验报告来看,车子的内部结构完全正常,车主人也说他在五天前才给车子做了保养。”
“车主人是谁?”
“是孔氏的二公子,孔令文。”
“呵,他没胆子对付我。那么你的看法是……”
“有人故意射穿正在快速行驶的车子前轮,导致它失去控制撞向路边造成车祸。”
(六)说马脚,是谁的漏洞?
“有人故意设穿正在行驶的车子前轮,导致它失去控制撞到路边,造成车祸。”
“你认为车祸针对的是谁?”
“当时茶馆里只有两个人,你和方和澜,虽然针对你的可能性比较高,但我不认为方和澜没有任何的可能。”
他话里有话,我挑眉看他:
“你调查他了?”
“稍微查了一下。”
“有什么收获?”
“具体的还得等几天,不过……就你看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吗?……一个英俊的男人,似乎学过戏,在剧团里工作。”
“……你早晚得死在好色之上。”他不用敬语,意味着他是以情人而不是下属的身份在说话。我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趋向。
“在我死掉之前,先告诉我你手头掌握的情况吧。”
“……方和澜似乎真的是他的本名,也的确是剧团的工作人员。在剧团里已经呆了差不多三年,这一点剧团的人已经确认。不过剧团的人说,这个人并不常与人交际,怎么说呢……很有点独来独往的味道。”
“看起来不象。我觉得他对人还满亲切的。”
“所以……你不觉得他很可疑吗?”
“我需要更多的资料帮助我先判断。”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把详细的调查报告交给你的。……你的眼珠子转得那么诡异做什么?难道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今天万寿爷爷告诉我的事。”
提到万寿爷爷,天不怕地不怕的宋鞠连脸色都有些改变了。真要形容的话,很象绿油油的菠菜的颜色。
“那位老爷子……来干什么?”他抽气的声音就象牙齿在疼。
“来看望我,你没注意到我的石膏上有他老人家的墨宝吗?”
“我以为是你自己无聊的涂鸦。”
拜托,我的字没这么飘逸好不好?人的字迹有的时候的确能反映人的本质。万寿爷爷在他那一辈中是出了名的浪子,靠着一身文采武功捕获了不少女人。他的字漂亮飘逸,并且蕴藏了铮铮铁骨,想来一生的风雨飘摇刻印在老人家的骨头中再也无法切割。而我的字天生软绵绵的,摆明了就是养尊处优并且只会吃喝玩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