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夸不管是真是假,总归让它一阵舒服。
“还说你勤俭持家,会打理、懂操持,更说你天庭饱满、鼻梁高挺、眼大有神、耳垂殷厚,是富贵相。”
“……”
听起来都不象桐少舫了,象苏子和,这嘴油的!
“总之,他托我在狐王面前说好话,要给你娶个公主回来,不亏你。”这话就不真了,桐少舫只叫他寻个好的就成,可不敢奢望公主。现成的套呢,放下去,看能套出些什么名堂来。
“……”
“呵呵,我那族妹长相标致,配你,也算登样,呵呵……”
“狐族公主,我高攀不上。”
“哦?”苏子和笑得阴阴的——哼!不信你这能装!“我也是前阵子刚听来的,说是狼族老王有个不孝敬的三儿,十几年前扔了皇位抛了法力,变只小狗崽子窝到个烂洞府里去,也不知为的甚……”
这一说就把事情说浊了。
原来它抛掉显赫家世,在那儿卧薪尝胆,单为个腌脏泼皮的货!那货还傻,愣愣怔怔地抱坛酒拎条鱼割块肉,用红纸包了,送到他这头来,想替个王孙公子说亲呢!
听着都滑稽!
苏子和边晃荡脚边笑,笑得十分恶毒,那意思是:你恁大来头,会瞒得住?!现下满世界都知晓了,光剩桐少舫一个脱线的,这么逗弄他你挺衬意?!
它不搭茬,光拿一双金眼对他的黑眼珠白眼仁。
杀气就这么翻腾开了,你来我往,翻起的风扬起沙尘来,有半天高。斗够了,苏子和扔给他一句:“这情根若是还未种深,趁早拔了吧。”
扔完就走,烂摊子他永远不会收。他只会凑热闹、挑事端、煽风点火。
杜衡的心被他起的这把火烤得劈啪作响——拔?!怎么拔?!这根只有把它整个灭了才会干净!
它只能任它长下去,任它那样牵着扯着地疼。
可这样长时地疼下去,它受不起,只好躲。
它把窝搭在西宿岛上,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敢挑桐少舫不在的时候,快快平整完洞府,放下铜钿,烫上酒,安顿好了就走。
想他想得实在受不住了,才在深夜偷偷摸回来,远远地看一眼。
这些,桐少舫多少知道几分。每回他看见平平整整的洞府,加了青瓦的顶,桌上的钱,炉子上焙的酒,心里都愧得慌,总想寻机会找补它。
不好找哇!怕那刚小下去的火又烧上来。
杜衡刚到西宿岛那阵子,他惦念它的伤,去找过它一趟。见了面也风平浪静的,净找些没要紧的叨咕:“你伤好些了么?我带了些药来,疼得厉害就敷敷,这儿还有莲心、红枣,还熬了些汤,趁热喝。”他一样样摆出来,千叮咛万嘱咐,末了还托起它的手,说是要替它换药。揭开纱看看,伤倒合得快,亏得它这糙皮糙肉经摔打!
他专心专意地替它上药,它却似被乱花迷了眼一般,使手去捏他下巴。
不是调戏,只是情动,就想让他看看那些刚被他催活的盼头、念想。
桐少舫正在扎结收尾,不防备吃它这一捏,脸就抬高了,正正看到它那双金眼里,幽幽的,总不肯死心的样子,一口凉气从心口抽上来——他这才醒悟,自个儿做下的叫什么事儿。
死去的灰叫他扇扇又活了,火苗一点点地舔他,叫他越闹越糊涂,它这样掏心挖肺地爱,爱的是他哪一桩呢?
脸蛋?
挨上“周正”就不错了。
身段?
是不矬,可也不挺拔。
手段?
衣冠不整风情不解邋里邋遢,手段就是个屁!
银钱?
拾破烂能拾出金山来?!
唉!可愁死他了!
他当然闹不明白。
那都多远的事儿啦,远在他把杜衡当“狗崽子”带回来之前。
有二三十年了吧。那阵子桐少舫手头紧,常常在天界的旮旮旯旯里翻弄,巴望着能翻到点儿值钱的,卖了好贴补贴补。这天,他一路翻,翻到个水池子边上,扒出块黄灿灿的东西。噫!这块黄灿灿的!莫非是?!
他刚抖着手想拾,就被后边一把声喝住:“桐少舫!”
哎?
他赶紧缩手、站正、抻衣衫。
“你个没长进的臭小子!你看看你!神仙不好好做——见天翻弄破烂成什么事?!”
他就知道!
咳!原始天尊这老头儿好是好,就是太唠叨。
“……嘿嘿……也没见天……嘿嘿……就这两天……”
“你还犟嘴?!你看看你这身!前些天才送你的两身衣衫呢!哪去了?啊?!”
“……”
撕烂他嘴他也不敢说拿去卖了。
没法子,今年年成不大好,附近村子常有孩儿进庙偷供果吃。他见他们个个伸出瘦瘦的小黑爪子,抓起就塞,噎得喘不上气儿了都不松口。怪可怜!就把那两身衣裳卖了,换成些抗饥的,放在供桌上任他们吃。这不,供他们也供了月余了,渐渐就支撑不住,得来捡些破烂卖卖,贴补贴补。
他最怕被原始天尊逮着——这老头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见了他非但不躲,反要追上来的“仙”,且,他训他有瘾,还好搬出老账来算:“你前世积了一世的德,救下数百条人命,本来今世你是要紫衣金冠蟒袍玉带位及人臣的,谁知转轮殿上出了差错,累你半生潦倒,后来诸仙说尽好话,这才让你列上仙班……你、你就这么不长进!!”老头说到极处,仍要呼天抢地。
他答不上,光“嘿嘿”、“嘿嘿”地笑,笑起来老赖,哄他:“你就让我捡了这回,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
老头不听他哄,叨叨咕咕又训开了。
看他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再看他心不在焉地将眼溜来溜去的样子。
这坨烂泥你还指望扶他上墙?!
“还有你这脚!后跟塌个大帮子!你也敢穿?!”
“嘿嘿……”
“前头那洞!脚趾头都顶出来了!”
“嘿嘿……”
即便给训成张大红脸,他也只会“嘿嘿”、“嘿嘿”地笑,边笑边偷偷地将露脚趾头的脚拐到塌帮子的脚后,挡挡,两边互相掩护。
杜衡头回看见他,他就这样“金鸡独立”地站着,左右手一块儿往身后背,藏一只补得五颜六色的布口袋,里头装着半袋子破烂,身上的衫子让汗糟践得一塌糊涂。
就这落魄样,也能将它勾得跟了一道。从天界跟到人间。看他在市集里站下,买些素面、素包、馒头,然后往桐树岭里走,也紧撵上去。
桐少舫拐过道弯才发现有人撵他。他停一停,看见后边一个探头探恼的,还以为是哪家孩儿饥得受不住了,跟上来要食呢,就转回去,从袋里掏出个馒头给它,心里还有些纳闷——这伸过来的手怎么这样净扮,和那些饿急了的小黑爪子全不是一路。也就这么想想,并不认真计较,给完就走了。走了没几步,那个又撵上来了,他以为它还不饱,又递一个。还跟。他就闹不清爽这事情的去向了。
“你想跟我回呀?” 点头。
他就笑,把牙花子都笑出来了还打不住。
他这呲牙咧嘴的笑法,到它眼里却成了“巧笑倩兮”,一把迷它直迷到如今。
它扔了皇位、抛了法力,变只“狗崽子”跟他,想等那份恋慕开花结果,却始终等不来,剩了些盼头、念想,包成个苦蕊,和那莲心茶苦做一处。
真是冤家。
如今这冤家早忘了那些年前的事儿了,光顾逃。它目光刚热了点儿,他又逃。
桐少舫向来不愿把“逃”叫“逃”。他叫“候时机”。这一“候”就“候”了大半年,中秋都到了跟前了,那些惊心动魄渐渐被流光磨去棱棱角角,竟也显出副太平相来。他喜滋滋地放了封飞鸽传书给杜衡,说是捡了个金指环,卖得些钱,能好好置办中秋了,让它回来热闹热闹。
杜衡就回。回来了,桐少舫却不在,光看屋梁上吊个小篮,桌上有张字条:篮里有葡萄、木柚、红枣,洗好了,月饼不够,我去去便回。
从清早等到过午,杜衡正等得心烦气躁的时候,他回来了,拖上它驭上风就飞。
“你快来帮把手!”
它见他走得急,还以为遇上天大的难事儿了呢!
结果,他拉它到个山坳下,看头慢条斯理地拽草的驴……
“你搭把手,我实在是搬它不动!”
又捡。
“这驴老得嚼不动料,拉个磨要转好半天才转出碗粉浆子来,喂它自个儿都不够!主家要宰它呢!我看看不忍,就牵了回来。许是太老,走到这儿就走不去了,于是……”
于是使唤它来搬头老驴?!
还有什么说的。搬吧。把老驴抡上就走。
“哇呀呀!好大的气力!”
是,它气力不大,那天晚上能把你像揉面团似的揉?!还是伤的,要不伤,那晚你就让它拆了!
这货永远不长记性!
回去再把中秋一闹,月饼吃吃,葡萄红枣分分,更太平了。
往后几天,常能看见他十分太平地操劳,熬好小米粥,把老驴牵到大油桐树下,看它一小口一小口地舔,他自己歪在一边躲太阳。
可惜这太平日子不长久。九月底的某天,桐少舫刚翻过老黄历,就急赤白脸地去找杜衡,见了面劈头一句:“将你身上的毛拔下几根借我!!”
“……做什么用?”
“自然是糊两条毛冗冗的腿!”
“……糊来做什么?”
“咳!过两天与苏子和的赌约就期尽了,我脸也没白,腿也无毛,怎么赢他?!”
“作假赢人,不光彩。”
“……你不肯借?!小器!!”
桐少舫耷拉个脑袋,歪到老驴旁边去。老驴旁边排着三口大酒瓮子,本是他捡回来盛酒的,后来被杜衡种上了白菜萝卜和苦瓜。
那时正是秋风直直吹,秋色垂垂暮的天气,萝卜和苦瓜收了几茬,功德圆满了,白菜也被割去大半,刨去枯滕烂叶,荒凉不少,小秋风这么一吹,撩起了枯滕烂叶,也撩起了桐少舫身上没二两重的衣衫——愁哇!
杜衡叹了口气,出去了。
去找苏子和。
苏子和正逗弄他那风茄儿精呢,悠闲安适,也不用它开口,他先把话续上了:“要我平了赌约也成,你上趟摘星山,采篮蜜佛陀送我。”
不用回头。他知道它去了。
呵呵,这波澜已推起一半。
生蜜佛陀的树上也生种蛇,这蛇好与龟交,若是沾上了它们交合时释出的淫气……呵呵,杜衡,我欠你那趟,今次可还得了……
五、占好事,今宵有
杜衡是深夜时分回来的。它一向手脚轻,眼睛利,再暗再深的林它都不碰掉一片叶。那晚它却把门口的三个大酒瓮子一齐碰碎,响动惊飞了一林子的鸟。
桐少舫赤着脚冲出来的时候,就看它蜷在一地碎瓦中,一头一脸的血。慌到极处,反倒静了。他也不知哪来恁大气力,驮上它就飞。
他塌着腰弓着背,歪歪斜斜地驮着它飞,中途有好几次险些跌下,飞了半个时辰,到苏子和那儿的时候,就有了八分疲赖九分凌乱十分狼狈。他不晓得苏子和早早靠在窗边,为的是赏花赏月赏星星,更为了赏他们这八分疲赖九分凌乱十分狼狈。
“你看看它……”他音儿出来就不是音儿了,抖成十五个水桶,盛着他摔成十五瓣的心,七瓣上,八瓣下。
“啊呀!这可不好哇!”苏子和声势张起来,即便是虚的也能唬死人!
“……你替我医好它……我砸锅卖铁!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嗯,已唬得语无伦次了,收收吧。
“也不要你砸锅卖铁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单要个童男子……”
“童……童子尿?我去趟石板镇要要看……”
“不是童子尿!”苏子和白眼翻过一轮,心上想:杜衡啊……亏你忍得下他……
“那是?”
“它这是染了龟蛇交合时释出的淫气,须得要个童男子与它交合……”
“嘎?!童男子?!”
“你缓缓!我话未说尽呢!这毒厉害,中了的隔天就须交合一次,若是迟了……”
“怎样?!”
“必定全身气血逆流而亡!!”
咳!这俗得猜得出来路的谎他也真敢撒!
呵呵,乱麻全仗快刀砍,重病须下猛药医么。
“那……那该如何是好哇!”
“办法也不是没有,城内有小倌馆,买个过来么。”
“那……买个需几多银钱、我去凑!”
“银钱倒不是最关紧的,关紧的是……里头的小倌都不是童子身呀!”
“那……那……那……”
呵呵,上钩咯。
“倒是有个现成的,只是不知人家愿不愿。”
话说到这儿,意思再清楚不过:你老是老了些,糙是糙了点,好赖是只“童子鸡”,让它啃啃,大家方便。
哎?
他把这话的意思翻出来刍了刍,慢慢刍出味儿来——脸“轰”的一下红了,又“刷”的一下白了,红红白白,好生热闹。
“呵呵,你好好想,慢慢想。”
苏子和热闹看完,舒心称意地走了。他没告诉他,这毒再有一刻钟就发了。也没告诉他,这毒发起来,人都不是人,是兽。狗崽子也不是狗崽子,是头疯狼。
桐少舫正愁得眉毛打死结,冷不防后头一把狠力将他拦腰掐住,挟了就奔。奔得可狂了。风从两边甩过,“呼呼”地扇他,扇得他三迷五道。等他不迷不道,敢睁眼看,已经在个大山洞里了。
红床、红榻、红纱帐,还有一排红烛支在银灯架上燃着,整个山洞红得一阵邪乎。
他还来不及细琢磨邪在哪儿,杜衡的舌头就过来了。跟先前几回不同,前几回还有些狗性,他挣挣扑扑,它就知羞了。这回是急赤了眼,急成头疯狼,上来就用舌头将他全身剐了一遍。先将他弄楦了,好一口吞呢!舌头不够了就上手,紧搓慢擀地揉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条柳条细腰,落它手里还不及一握。也不知道它剥人衣衫剥得恁熟,几个来回就将他剥了一半,剩根裤腰带被他死死攥住,它一时摆弄不开,就拿双金绿色的眼缠他,又怨又嗔——它这么巴心巴肝地要他,他却不给!
桐少舫被他眼里的疼惊住了,手底一松——它立刻拽下,一剥到底。等他回过神想去护,迟了,裤子叫它褪到脚跟,他从此赤精大条,一尾去了鳞的鱼似的,让它架在它辣辣的目光下烤。
太羞了……
除了他老子娘,再没第三个见过他这副光猪模样,如今……唉……
桐少舫走神了。走到他老子娘那头去,连自个儿被翻了过来都没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