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上混浊的黏液,冰见的脸红了起来。居然用着那么下流的想像去对待那个全心信赖自己的人……这样子实在是……一边为如此丑陋的自己而沮丧,一边却陶醉在男人独有的欲望之中,无法自拔。
正当他从旁边抽出纸巾想要擦干净手上的痕迹之时,只听到拉门外佐久间低沉的声音响起。
「冰见老师,睡下了吗?」
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让冰见吓了好大一跳,手指一颤,手中的纸巾掉了下来。没有得到回应,男人在门口站了一阵,随后就移开脚步向着隔壁房间走去。冰见的心悬得高高的,随后好不容易落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还真是胆小又可耻。
门外的风势到了半夜就明显的小了很多,精神紧张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让冰见好不容易困倦起来,仿佛意识就消失了一瞬间一般,随后再度醒过来时,已经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周围一片黑暗,拉门外的树影也模糊不清,虽然是熟悉的家里,但是这种感觉却让人很不舒服。
冰见拉紧了身上的薄被,耳朵却捕捉到了门口的一些动静。
吱嘎吱嘎的声音有规律的传来,在这样一片黑暗之中格外清晰。冰见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随后战战兢兢的披上了外袍,推开拉门向前看去。
「……谁?」
因为对黑暗的恐惧而格外细小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家中,也让那一声声的「吱嘎吱嘎」停了下来。传来细微的「欵」的一声,随后就是二楼走廊的灯光亮了起来。从高高的楼梯尽头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却是离开这里回娘家长达半个多月的妻子,冰见一下子怔住了,甚至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月子会出现在这里?不对……应该是月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怎么会……
首先想到的就是妻子回来佐久间就不会经常来访这件事情,先前还囤积在心中缓缓发酵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月子,为什么……」
「啧,本来想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回来的……」
女人的回答是出乎意料的奇怪,冰见缓缓踏上楼梯,面对着自己的妻子,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着他这副无话可说的模样,月子冷笑起来。
「哼,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有好好反省过吗?不过就算是你在反省都没有用啦!我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了,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这算是……私奔?
冰见睁大了眼睛。
「怎么?你想要和我离婚?」
虽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征夏怎么办?冰见家的声誉怎么办?冰见家绝对不会容许「离婚」这种事情发生的啊……
「不,我怎么可能会和你离婚?毕竟是好不容易结婚的嘛!」月子冷冷笑着,抱着胳膊看着冰见震惊的面容,「当初可是好不容易设计你喝醉随后和我发生了关系,正因为有了征夏我才能成为冰见家这个名门望族的人,地位也好,荣誉也好,钱也好,只要想要都能拿到。我为什么要和你离婚?」
「可是你……」不是要离开吗?
「你就当我是出去旅游不就好了吗?哼哼……反正我在或不在都差不多吧?每个人都有享受自由的权利不是吗?更何况你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不,准确地说,你不喜欢的是「女人」才对吧?」
月子冷冷笑着,说出的话宛如尖刀一般戳入冰见心中。身子摇晃起来,冰见实在无法制止自己的动摇。月子知道?她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佐久间?
「你以为我和你一起生活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哼哼,自己的丈夫居然好像个饥渴的女人一样窥视着别的男人,如果不是为了钱和地位的话,我才不会嫁给你呢!不过这样一来也很好不是吗?我和那男人的生活费你会出吧?虽然身体是这样的不中用,但是钱还真是赚得相当不少呢……」
为什么自己会遭遇到这种事情呢?
冰见脑中轰鸣一片,而对面妻子的容颜也扭曲起来。
为什么会让月子知道这种事情呢?为什么会让月子要胁呢?又为什么自己非要忍受这种事情呢?
「不……我……」
听到这细碎的语声,月子的脸扭曲起来。
「好啊!如果你不给我钱的话,我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反正如果拿不到钱,冰见家也好,你也好,都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不是吗?很好……你很好,我马上就去和杂志社去说!他们社的当红招牌作家是个同性恋者,是个渴望男人的……啊!」
最后一声在冰见伸过来的手腕中消失,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现在充溢在冰见脑海中的就只有保护冰见家,以及自己的声誉而已。
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忍受别人用诬蔑轻视的目光看着自己,更无法容忍佐久间可能会远离自己的事实……不能让月子说出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胁迫我?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为什么……」
神经质的声音以及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孔让女人从心中害怕起来。
「放手--不要--」
简短的语句在互相推拉中完结,随着短暂而急促的尖叫,女人滚下了楼梯。因为速度相当快而且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冰见直到那滚动的身体摊平在楼下之时才反应过来。灯光打不到那里去,只能看到女人卷曲的双腿,是沭目惊心的红色。
「……月子?」
战战兢兢的叫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
「月子……」
声音夹带了恐惧,浓烈的不祥感从下面涌过来,瞬间将他包围。扶着楼梯缓缓地向下走去,顺着视线范围的扩大,冰见也逐渐看清楚了女人的情况。微微张开的嘴,以及满是惊惶而大睁的双眼,眼珠向上看着,满是诡异的表情。
身子软了下去,一种想要呕吐的强烈感觉席卷全身,冰见摔倒在楼梯上,想要确认下面女人的情况,却怎么也伸不出手去。
「冰见老师,怎么了?」
佐久间的声音随着电灯的打开而响起,抬起头来看着高大的男人向着这边冲过来,随后俯下身子检查着下方的女子。用手指放在鼻子下方,随后将耳朵贴在胸口上听取心跳,随后脸色煞白的抬起头来。
「老师……」
带着颤抖的声音诉说了太多太多的事实,也让冰见的脸孔更加煞白。
月子她……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月子女士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尽管如此喊叫着,但是态度却已经曝露了所有的一切。
极度慌乱的抓住自己的头发,眼睛也被泪水所朦胧,冰见绝望的摇着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蜷缩其身子,他浑身颤抖着,耳朵却听到佐久间站起身来的声音。大手抚摸着他的头顶,指腹摩擦着他的头皮,令人安定的声音缓缓传来,仿佛在耳边呢喃一般,引起身子的阵阵颤栗。
「老师,放心的交给我吧!」
……这是什么意思?
缓缓地抬起头来,男人脸上的表情因为背光以及眼泪而看不清楚,只有那只抚摸着自己头顶,转而擦拭自己眼泪的大手是那么的温柔,也是可以信赖的坚定。
「我会为老师作证的,说明老师什么也没有做。月子女士是半夜回家的时候不小心踩错了楼梯而掉下来,随后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佐久间……」大胆的提议让冰见倒吸了一口冷气。
面对着如此仓惶不安的他,男人伸手将他的肩膀揽入怀中,将自己身上的体温传过来,也想制止他身上的颤抖。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老师的,绝对。」
仿佛什么誓言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冰见想要看清楚男人的表情,却因为头被按在宽敞的胸膛之中而什么也看不见。熟悉的向往的年轻雄性的味道……渴望许久的胸膛,可以支持自己重量的手臂,哪怕是安慰也好,同情也好,他都无法放开这双紧紧抱住自己的双手。
缓缓闭上眼睛,冰见心中的道德感和夹杂在悲伤中的欣喜不停交战着,一直到最后也得不出个结果。
幕四
和突然来临的「死亡」截然相反的是隆重而庞大的葬礼。
警视厅的员警在听取了佐久间的证词,以及参看了当时的情形并问了冰见几个问题之后,这件案子就被当作意外身故的事件结束了。虽然说家族的势力威望是一方面,打通的关系是一方面,而有着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佐久间的证词。
「因为老师起来的声音我听到了,想看看他做什么所以就随着起身,结果老师只是口渴想要喝水而已。随后我们两个人一起向厨房那边走去,路过楼梯的时候就看到突然回来的月子女士。月子女士因为前些日子和老师吵架而离家出走,和离开时一样没有任何通知就回来了。是的,就像是夫妻之间经常所做的意气之争一样,月子女士是个比较爽朗的人,所以火气也比一般人大……这点暂且不提。在看到我们两个的时候,她可能是吃了一惊吧!所以脚步一滑,就从楼梯上滚下来了……老师吓得坐倒在地上,是我过去检查的。因为掉落的方式不太对,她是扭头看着我们背冲着走廊的,所以落下来的时候脖颈首先着地。虽然没有流血,但是可能是脖子折断了吧!所以就死掉了。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觉得很遗憾……」
佐久间用着平板单调的声音阐述着谎言,坐在一边的冰见绞紧了手指。
事实的真相就这样掩埋了下去,掩埋在众人都不知道的黑暗里。自己做出了这种错事,还连累佐久间也不得不做伪证,尽管如此,冰见却没有拒绝的权力。
虽然不至于被判死刑,但是对于一生来说却是个极大的污点。一想到可能入狱,冰见就全身发抖,也因此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佐久间会保护自己……
他亲口承诺的。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翻滚不休,明明是如此不要脸且卑鄙的想法,但是冰见却无力抗拒恶魔的诱惑。就算这样做是错误的,但是这个事情会束缚着佐久间一直看着自己,不是用「编辑」的目光,而是用另外一种目光。
同情也好,别的什么感情也罢,只要他看着自己……
月子死去的瞬间才发觉自己身体内居然隐藏着如此肮脏的感情,这让冰见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接受了事情的发展,也接受了佐久间成为自己的「共犯」。
葬礼上来了不少远方的亲戚朋友,静静跪坐在灵位旁边,冰见垂下眼帘,听着众人或真或假的哭泣声。到了月子的父母时,岳母大人发疯似的冲上来追打他,责问他为什么不好好照顾月子,让她离家出走,让她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最后居然死掉了!冰见动也不动的任由她捶打着自己,一直到被拉开为止。
漫长的一天好不容易结束了,冰见脱下了满是香火味道的西装,浑身疲惫的倒在柔软的床褥上。眼泪这时候才释放出来,缓缓地流过眼角,渗入床褥之中。从门缝中似乎见到了儿子征夏纤细的双脚,随后就快速消失了。征夏在整个葬礼上都没有哭,漆黑的直发下那双浑圆的猫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母亲的骨灰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想。
征夏本来就是个话少的孩子,性格也是颇为自闭,仔细回想起来这孩子也确实安静得过分了。
不过现在这样子更好不是吗?
如果是普通的孩子就会扑过来冲自己大哭大叫,吵着让妻子复活过来……
感觉到相当疲惫的闭上眼睛,随后就听到有什么声音向自己这边缓缓走来。熟悉的气息笼罩全身,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指冰凉入骨,也让烦躁的心态一下子放松好多。手指缓缓下移,放在了他有些红肿的双眼上,凉凉的很舒服。
「冰见老师,你放心吧!所有的事情我都打通了……员警也好验尸官也好,什么都好,你不用担心什么的……没有任何把柄留下来。」
没有说话,心中却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把揪住一样,好痛。
「所以请您打起精神来,不管怎么说,您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手指离开了眼睛,男人的气息向着来的方向移动过去,也让冰见睁开了眼睛。
「佐久间先生……」
从喉咙中溢出的声音沙哑得让人害怕。
男人回过头来,看着冰见那副有话也说不出来的表情,笑容是说不出的沉重以及寂寞。
「嗯!我知道,我会暂时陪在你身边的……」
许下了这样的承诺,男人拉开拉门走了出去。
寂寞感以及恐惧感再度笼罩全身,冰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懦弱流露出来。
这是怎样的压力以及沉重的心情……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情?又为什么必须忍耐这种事情?
就算利用各种关系逃避了法律上的责难,但是良心上的呢?恐怕自己一辈子都会在那一天的噩梦中惊醒,从此无眠一直到死亡为止。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获得幸福呢?爱上男人已经很不幸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将自己推到「杀人犯」的地步呢?
一边埋怨着老天的不公,困倦却缓缓席卷而来,冰见缓缓闭上眼睛,随后就沉入了短暂的睡眠之中。
也不知道失去意识有多久了,等到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只见周围一片昏暗。和白天的炎热相比完全想像不到的森冷笼罩着整个庭院,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外面的树枝摇晃着,仿佛书本中描述的精灵鬼魅一样挥舞着爪子,向自己袭来。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穿着衬衫长裤睡着的,冰见皱着眉爬起身来,想要换下这身麻烦的西式服装。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好不容易找到之后用力按下却不见丝毫动静。电灯坏了吗?他一边拉扯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凭藉记忆向着柜子那边摸索。
不管怎么说,也该换下身上的衣服吧?平时就寝的时候穿的那身和服,就放在柜子里面,只要拿到穿上就好了……
冰见缓慢的挪动着步子,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他拉开了通往庭院的拉门,想要藉助着外面月亮的微弱光芒找到想要的东西。
却不料拉门刚一拉开,冰见的手指就僵硬了起来。
虽然没戴眼镜,但是那团和周围黑暗截然不同的蒙蒙胧胧的人影却是无法认错的。长长的头发垂在脸前,所以看不清楚容貌,但是那身衣服以及那个体态,不管怎么看都充满了熟悉感。冰见全身僵硬,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只是站在树下的女人缓慢的、一点一点地向这边挪动。
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走路姿态,缓慢而僵硬,随着呼啸宛如哭泣的夜风一点一点地前进,脖子也来回晃动着。那头散乱的黑发也随着这个机械却幼稚的动作而晃动,隐约从头发缝隙中窥见的却是翻白的眼珠,在如此阴森森的夜色中格外明显。
声音在喉咙中打转,等到女人走到拉门前的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尖锐而凄厉的声音是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发出的,随即而来的就是男人焦急的询问。
「老师!冰见老师!你怎么了?」
通往走廊的拉门一瞬间全然大开,走廊的灯光流泄进来,也让昏暗的室中一览无遗。
佐久间冲过来,一把抱住他不停颤抖的肩膀,冰见掩着脸,口齿不清。
「月子……是月子!她就在拉门那边!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索命了!」
顺着他的指示向着通往庭院的拉门看去,随后编辑的声音充满了疑惑。
「……怎么了?什么也没有啊……」
什么都没有?
冰见吃惊得放下掩住面容的手,再次望向院子那边,女人依然惨白着一张脸孔伫立在那里,仿佛没有灵魂的肉块,用那双翻着白眼、没有丝毫焦距的眼珠盯着他,似乎在质问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