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一个激灵,冰见指着面前的女人,声音颤抖却大声。
「她……月子她明明就在那里啊!她就站在那里盯着我看……她、她……」
断断续续的话换来的是男人怜悯的苦笑。
「我知道了,冰见老师,您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会产生幻觉。我什么也没看到,您只要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不是吗?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请去睡觉吧!」
佐久间半扶半抱着他的身子,将他带到床褥那边,但是冰见清楚的看着那个僵硬而笔直的女人,用不带任何思绪的目光看着自己,一直一直盯着自己。寒意从脊背处流窜着,让他的神志陷入极端恐惧的状态。
月子已经死了,绝对死了……她的尸体已经火化了,已经变成了小小的一盒骨灰,供养起来了。可是尽管如此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出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它想要对自己作什么?
「好了,冰见老师,好好休息。」
注视着那张温柔的笑脸,冰见从心中升起更深更浓的寒意。为什么佐久间看不到?难道说月子是来找自己索命的吗?
人类本能的恐惧让他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换来对方诧异的表情。
「留下来,陪我!」
急促的声音倾诉着他的恐惧,现在已经不是讲究什么「矜持」的时候了,极端的恐惧让冰见的神经受到了很大的摧残。
佐久间露出困惑的表情,随后还是听话的点点头,从一边的壁橱中拉出了另外一床被子铺在榻榻米上。躺下来之后,冰见主动抓住了他的手指,那么用力,仿佛生怕他丢下自己不管一样,恐惧感笼罩了全身上下。
对于他这样的举动,佐久间只是无奈的笑笑,想来也明白他精神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有多么害怕。
到了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果然没有再见昨晚的幻影,就连冰见都怀疑自己是真的因为压力过大而见到幻影之时,到了晚上那个僵硬的怪物再度出现了。虽然只是在庭院中站着,但是也给了他极端的压迫感。如果佐久间能看到就好了,那么他就会分担自己的一些痛苦了,尽管抱着如此卑劣的希望,但是老天就是偏偏和他作对。
对于他所看到的情形,佐久间依然是抱以困惑的态度,但是尽管如此还是体贴的每晚陪他睡觉。交互握着的右手就好像是救命稻草一般,让冰见无法放手。
精神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精神上的疲惫从肉眼上就能看得出来,冰见消瘦了不少,本来就瘦削的身材变得更是脆弱。他这种状态绝对无法照顾征夏,所以在佐久间的提议下,冰见拜托了算是远亲的一些人,但是最终征夏还是被岳父领走了。
目送着乖巧的跟着对方离开的儿子,冰见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很可能是最近压力过大已经完全麻痹了吧!
那个东西一直在庭院中看着自己,也不动也不说话,只有最初的那晚它走过来似乎想要对自己作什么,之后就再也没有举动了。
无形的压迫感以及恐惧感让冰见格外不知所措,为了逃避这种精神压力,他还是服用一些镇定精神的药物。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效果,但是随着次数的增加,药量也就增加了不少,到了最后佐久间制止他继续用药物荼毒自己的身子。
「冰见老师请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了,这种药剂吃多了绝对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面对着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承受可怕压力的编辑,冰见真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去面对。
每天晚上都被那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胁迫着,这种从心理上让人疯狂的日子要怎样才能过下去啊!
如果死了是不是就会好一点?
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冰见却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想要苟且活在这个世上的想法一直在脑海中肆虐,这也是让冰见之所以这么痛苦却依然生存下去的原因。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而且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佐久间了,见不到那个让自己陷入如此悲惨境地的男人。
不是他的错,完全是自己的错,尽管如此想着,冰见还是忍不住有些许埋怨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你是男人,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为什么要帮我隐瞒罪行,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为什么、为什么……
反覆不断的责难到了最后都变成了对自己的责难。明明是自己的错不是吗?
自己喜欢男人,只是喜欢的人刚好就是佐久间,而且杀死月子的人是自己,和佐久间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在心中重复着「安慰」以及「怨恨」两种思绪,冰见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丑陋过。
事情在精神绷紧随时都会断裂的瞬间发生了。
半夜中冰见惊醒的瞬间,睁开眼睛就看到已经死去的妻子俯下身子看着自己。那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且翻白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显,长长的混杂着泥土味道的头发垂在胸前,随着机械式的摆动而摇晃。赤裸的足上满是泥土,一阵阵腐败的臭味传过来,让冰见几欲昏厥。
噩梦一般的情形僵持着,他眼睁睁的看着妻子摇晃着身子,用那种奇特而诡异的姿态走出拉门,随后消失在被黑暗所吞噬的庭院之中。
这时候四肢才得以动弹,冰见猛地撑起身子,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空气,在转过头去看到睡得相当熟的佐久间之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死去的妻子在接近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取走自己性命的恐惧感让他觉得相当可怕。
比「死亡」更可怕的就是「等待」死亡的瞬间。
既然自己一定会死的话,那还不如提早死掉的好。
第二日,冰见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佐久间,随后就开始考虑自己要如何死去。反正被妻子这种不知道是亡灵还是僵尸之类的东西纠缠迟早会死掉,而自己对佐久间的感情绝对得不到回应,既然如此,那么自己还留恋这个世间作什么?与其承受这种难以忍受的巨大心理压力,还不如就这么死掉算了。
冰见翻找抽屉找到了一把美工刀,随后迈步上了二楼,拉开洗手间的大门,在妻子和自己都十分喜欢的陶瓷浴缸中放满了热水,随后慢慢的坐了进去。
刀子在手腕上割了一下,痛苦只是最初的。冰见闭上眼睛,感觉到液体从自己身体中缓缓流逝,随后温热的水好像母体中的羊水一般包里着自己,格外舒服。闭上眼睛,意识也在缓缓流失,这真是舒服的自杀方法啊……脑袋中想着这样的事情,却还在奢望着最后能见那个人一面就好了。
如果能见到佐久间最后一面就好了……
「老师!冰见老师!」
恍恍惚惚的似乎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声音,勉强睁开疲惫的双眼,就看到男人的身影在面前摇晃。想要开口打招呼,但是声音却发不出来,冰见浑身虚软的瘫在浴缸之中,口鼻已经侵人热水之中了。
「冰见!」
伴随着男人焦急的声音,一双熟悉的大手伸了过来,在看到浴池中混杂的血液的热水时,男人的脸变得煞白。
将冰见的身子从浴池中捞起来,平放在洗手间的瓷砖上。似乎是脱下了外套,随后紧紧勒住了手臂上方想要抑制血流。冰见心想着这样子绝对是于事无补,身子却动不了,忽然之间嘴唇接触到了一样柔软的东西,在明白那是佐久间的嘴唇之后,空气也从对方口中流了过来。
胸口被强力的压迫着,一下一下的,随后口唇相接,不停的有空气渡过来。身体的痛觉被硬生生的拉了回来,随着痛苦的咳嗽眼前的事物也清晰起来。
「老师……冰见老师……」
男人紧紧抱住他的身子,将头颅埋在他的肩膀处。
「太好了……我、我……你没有死,我太开心了……你……我……」
断断续续且意味不明的话将若有若无的感情渲染到了最高点,冰见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直到身子被抱下去,随后打电话叫来救护车之后,冰见还是不明白那个人那时候想要表达什么。
只是……自己还活着……
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苦涩不已,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滚落。
幸好发现的相当早,加上抢救及时,没几天冰见就脱离了危险期。岳父以及岳母过来看过,当知道他自杀未遂之后也哭了一场,想来也是以为他思念自己女儿而甘愿殉情,却不料事情另有内幕。交待了征夏暂时会由他们两个照顾之后,两个人都离开了,一直守在门口的佐久间才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个男人看起来相当憔悴。
顶着两个发青的眼圈,那双一向用着善意眼光看着自己的双眼此刻充满了异样的情愫。一阵火热的感觉从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让冰见浑身不自在,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尽管自己想要寻死,但是如果是你亲手将我拉回来的话,我却还是相当感激的。
哪怕你和我所抱持的感情不同,但是只要你有一点点重视我,我还是觉得相当开心的……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笔直的走过来。随着「啪」的一声响起,冰见的脸被打向了一边。吃惊得睁大双眼,冰见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挨打了,而且还是被佐久间打……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男人气愤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强烈的颤抖,直接向自己当面砸了过来。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还有冰见家有什么事的,你就非要不相信我吗?你明明知道我那么重视你,那么关心你,你却欺骗了我的感情!趁着将我支开随后自杀,太过分了吧?你说你一直看到月子女士,我却什么都看不见,说明你还是喜欢月子女士吗?对于那个错误还是抱有遗憾吗?我……」
激昂的声音将事情逐渐推向更加复杂的方向,冰见缓缓转过头来,无法置信的眼睛看着面前胸膛剧烈起伏的男人,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自己会错意了吗?还是说……
佐久间端正的脸上表情扭曲了,那种重叠着悔恨、嫉妒、阴暗甚至悲伤的表情是那么陌生,也是那么可怕,但是冰见的心却为之雀跃了起来。手指蜷曲起来,虽然和现在这种悲惨的情况完全不符,但是冰见却无法抑制心中的狂喜。
佐久间想说什么?他会说什么?他话中的意思是什么?
佐久间咬住嘴唇,随后破釜沉舟一般的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面前的男人,说出一直隐藏在自己心中的秘密。
「……我不行吗?我不能代替月子女士吗?我难道不能成为冰见老师心中的支柱吗?我……不,算了……」
难堪的转过头去,却不料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玻璃碰撞声,诧异回头就看到原本老老实实待在床上的男人翻滚下来,而输液瓶也被拉扯得摔碎在地上。玻璃的碎片彷佛鱼类的鳞片一样,散布在冰见身边,因为沾了药水的关系,在从窗户中斜斜射进来的光中显得是那么漂亮。
而冰见脸上两道泪痕蜿蜒流淌,那双没有眼镜掩饰、因为泪水而格外润泽的眼睛所流泄出来的感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彷佛被那种充满了哀怜却又热情的目光所吸引,佐久间缓缓走上前去,冰见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因为用力而使得青筋突出的手指,彷佛想要宣泄自己的不安以及恐惧一般颤抖着,同时也在诱惑着男人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感觉到连做梦都在渴求的大手环绕过自己的肩膀,将自己的身子压在他的怀中,听着那一声一声沉稳的心跳,冰见忍不住垂下眼帘。
建筑在杀死妻子这种无上痛苦的快乐,真是让人的笑颜中都带着泪水。
月子是绝对不会放过杀死她的自己,所以自己这条命迟早都会失去。
而在自己这段苟延残喘的短暂时刻,那个自己本以为完全不会有丝毫结果的恋情居然不知不觉地开花结果。
「冰见老师……」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呢喃,震动心肺。
「老师,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缓缓地、彷佛穿越时光千年万年的声音清澈得不可思议,冰见怔愣着,最终还是流下欣喜以及悲痛的泪水来。
幕五
虽然所有人都反对着,冰见还是坚持着出院。
对于生死已经很有觉悟的他来说,清楚的知道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妻子的亡灵还是会执拗的纠缠过来。与其死在医院里,还不如选择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来的好。从医院回到家里之后,冰见就一直坐在从事写作的屋子中,将拉门全部拉开,让外面的美景全部映入眼中。
夏天依然是炎热得很,虽然已经是傍晚了,声声蝉呜却依然萦绕在耳边。睁开眼睛看过去,可以看到高大的樱花树以及树下绽放的各色花卉。对于植物一向不是很了解,庭院也仅仅是打扫得干净一点罢了,此刻看去,院子中还真是什么杂七杂八的花都有。红的蓝的黄的,装点在庄严的绿意中,显得格外漂亮。
而隐没在绿树以及花草中的小小人造池塘,也泛着点点的邻光,动荡的水面说不出的温柔。随着竹筒发出清脆的「咚咚」声,一道道涓细的水流从人造器皿中流淌过去,渗入池中,再度融为一体。里面养的锦鲤在水下摇摆身子,更是让水波更加纷繁,而那些金红色的鳞片渗透着天空的蓝还有树木的绿,别有一种让人震撼的美丽。
平时绝对不会注意到的风景,绝对不会去珍惜的瞬间,直到即将看不到了才发现啊……
自嘲的笑笑,冰见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给了男人一个微笑,随后身子就被抱入怀中。告白之后就是欣然接受,想来佐久间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如此坦然,那双揽住自己肩头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彷佛对待什么珍贵宝物一样。
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冰见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将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
如果让男人也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喜欢他、爱着他,那么等到自己死去的时候,痛苦的就是他了。
但是尽管如此,稍微的放纵还是可以的吧?
冰见将身子微缩在男人宽阔的怀中,贪婪的汲取着男人身上混杂着烟味的体味,随后闭上眼睛。
「老师……冰见老师……」
炽热的呼吸在耳边吹拂着,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看他如此表现,男人顿了顿,随后大胆的将嘴唇印在他的唇瓣之上。接触的嘴唇是那么柔软却也是那么火热,而上面传来的颤抖也充分说明了男人的恐惧。
冰见没有睁开眼睛,呼吸却急促起来,胸膛上下起伏,甚至嘴唇都微微张开,迎接着男人的到来。
尽管幻想过很多次和男人如此亲密接触的情形,但是这种活生生可以碰触的感觉却从来没有过。
坚硬而柔软,热情却胆怯,充分融合了所有字面上的矛盾感的碰触,就好像是即将碰触什么禁忌一般,让人心生害怕却又觉得兴奋不已。
佐久间的接吻技巧似乎比想象中好,长着张端正的脸孔以及高大的身材,想来女伴一向不缺。但是尽管如此,可能抚摸过无数人身体的手指在划过自己脸颊时,却依然在颤抖着。
微微睁开眼睛,就对上了男人炽热的双眸。
漆黑一片宛如古井一般幽深的眼睛,彷佛将自己的魂魄都吸进去一般,让人浑身颤抖。此时正值日落时分,夕阳金红色的光芒从树叶中漏过来,染在抱着自己的男人身上,让那白衬衫都显出一股格外血腥的味道来。
没有拒绝,反而有些鼓励的勾住男人的颈项,随后身子缓缓向下倒去。
男人顺势压在他的身上,持续热吻的同时也拉开了他的和服腰带。不知道是谁说过,和服明明看上去严密结实,其实却是相当不堪一击。深色的和服彷佛羽翼一般缓缓脱落,露出里面鲜少接触阳光的苍白肌肤来。没有女性的曲线玲珑,面前的身体平板单调无趣,而男人却垂下头颅,咬在了他颈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