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门外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的动静。
他想,云墨走了,一定是走了。
他突然觉得可笑,太可笑了,所以他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这麽可笑的威胁,偏偏云墨就是肯信。
看,云墨和他想的是一样的,哪怕是多活一日呢?是不是?
他越笑越想笑,越笑越厉害,结果站都站不稳,坐倒在了地上,靠在了门上。
他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慢慢的远去了,他茫然的想道,走了麽?
哦,阿墨走了。
他愣愣的想著,终於还是了结了。
眼泪好像止不住一样淌了下来,他捂住了脸,哭得几乎上不来气。
《云墨》 17 (5)
他这一辈子,从不敢大声和人说话,不敢和人红脸生气,谁都不敢得罪,从不敢奢求什麽,更别提去争,去抢,去放开了手脚为自己想要的东西流血流汗了。
人人觉得他是个老好先生,人人却都不拿当他当回事。
孩子们觉得他耳根子软,好说话,却一个个都能骑到他头上来。
他又笑了起来,他想,傅青说得对,说得实在对极了,他其实根本不算是个男人。
他就好像小孩子玩的陀螺,总是被人狠狠的抽打一下,才会动起来。
傅青若是不来勾搭他,他这辈子都只敢偷偷的在心里想著这人;若不是因和傅青的事发,他只怕一直都会躲在乡里,木讷的过上一辈子。
若不是......遇到了云墨......
可那时候,衡山君说,云墨害死了不知多少的人,又说收了它,也是功德一件。
於是他便信了,逃开了,心里慌乱,宁愿只当那是一场梦。
云墨那时看他的眼神,他到现在想起来,心里还针扎般的疼著。
後来,那神兽又说,你若不想害死他,便早早的下山去罢。
於是他便又逃开了,逃得远远的,宁愿再也不见云墨一眼。
可刚才在门外,云墨哽咽的哭声,听得他胸口闷的几乎上不来气。
他就好像是个瞎子,总是瞧不见眼前的路,只想著走一步算一步,从未想过将来的事。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仔细的想一想了。
他若是死了,先不说娘亲和幼弟,头一件要紧的,却是云墨到底会怎样?
云墨最是个死心眼的,他救了那孩子出来,那孩子就总是紧抓著他不放,总是跟在他的身後,全心全意的对他好,他一次次的逃开,也不想想那孩子会有多伤心,会有多痛苦。
若是他死了,只怕那孩子是要难过一辈子,还不一定会做出什麽事情来。
他打了个寒战,都不敢往深处想了。
他紧抱著双臂,背靠著门,呆坐了半天,竟然被他想出来了一个主意。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算计过别人,这个计策想出来之後,他心里虽然不安,却又觉得欣喜若狂,觉得若是能成,便是一条万全之策。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十分的狼狈难看,梳洗完毕後,又端正的换了件衣裳,转身就去寻了曾瑞。
那人被反锁在屋里,郁郁寡欢的正看著书,他就隔著门说道,曾兄,我有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曾瑞没些好气的说道,若是为你那小相好的说情,趁早免了罢!这手一日长在我身上,这气我是一日不能消的。
他却笑了一下,只说,你那小坠借我一瞧。
曾瑞疑心的看了一眼,说,这可是我家传的宝贝,你要他做什麽?
他说,你那小坠上的鲤鱼刻得活灵活现的,我想著借来照著描个样子,免得年末的时候手忙脚乱。
曾瑞嗤笑他道,难道你还要学人家去画那红红绿绿的年画不成?连老婆都不晓得讨的人,难道只画鲤鱼?
他笑著说道,不过是想著在对联上画两尾鲤鱼罢了,你怎麽这样刻薄。
曾瑞哦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道,那我解给你,你就在这里看罢。
他故作为难的说,不过借我看四五个时辰就还你,难道我还贪你这个不成?
曾瑞叹了口气,丢下了书本,一面在腰上解著,一面吩咐他道,好好好,快些画了,就赶快拿回来还我。
把小坠从门缝里递给了他时,又取笑他道,怎麽画条鱼也要画上四五个时辰,等迟些我叫吉祥去你家里捞鱼!
他捉紧了那小坠,口中说道,只怕她不肯罢。
曾瑞啊了一声,满脸愧意的说道,我竟忘记了。
他也不和曾瑞闲话,便走开了,却并未出门,而是偷偷的折去了後面,寻了吉祥说话。
《云墨》 18 (1)
吉祥那时正在洗衣,见他进来,刚要问话,却被他先开了口。
他问吉祥道,你知道如何才寻得到衡山君麽?
吉祥的脸色变了变,就说,曹公子,他不来寻我们,已是天大的幸事了,何苦又要去寻他?
他说,我如今有件要紧的事要求他。
吉祥忍了忍,终於说道,他是最无情的一个,你哪怕是有天大的事要去求他,也必然是不成的。
他略做沈吟,便又说,那你便告诉我如意的下落。
吉祥脸色变得纸一样白,就说,这是万万不能的。
他便说,你不告诉我,我却也是知道的。
吉祥被他一吓,就有些乱了阵脚,惨笑著说道,曹公子,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那衡山君是如何的神通,风为耳,云为眼,只怕说话之间,他就来了,那时你我,可都难逃脱了。
他说,我只是略略的猜上一猜,他如何神通的一个人,要找谁也不是件难事,为何苦寻不出,却要拿曾兄的性命来胁迫,要你去寻?想来如意的所在,便是在.......
吉祥苍白著脸,哪里容他继续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面前。
他哪里受得起这个,却还是硬起了心肠,继续说道,你怕什麽,教我看来,那衡山君也不是要谋他性命的意思。不如请了如意出来,见了衡山君的面,一并说了清楚,倒还好。
吉祥眼里就有泪光闪烁,哀求道,曹公子,他躲开了,尚且还有条活路,怎麽能自投罗网,朝死路上去?我与他是一母同胞,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害他的。
他便说道,吉祥姑娘,你仔细想想,衡山君若只想取如意的性命,只拿你的性命来胁迫便是了。再说了,当初若不是云墨去求衡山君,他也自在不到今日,你说是也不是?
吉祥申辩不得,默然半晌,才说,你不知道衡山君这个人,如意也不知是怎麽得罪了他,被他上天入地的寻索。他或许真是不想取如意的性命,可如意若是落在了他的手上,只怕会被他逼到连求死都不能的地步。
他没了法子,只好说,实话与你说了罢,今日里这件事,我是成也要成,不成也要它成。曾家的小坠如今就在我的手里,你若是不肯答应,我也只好对你不起了。
吉祥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晕死过去。
他慌忙的扯住了她,吉祥慢悠悠的吐了一口气出来,带著哭腔说道,曹公子,你怎麽能......你怎麽能......
他满心愧疚的逼问道,吉祥姑娘,你究竟是帮我不帮?
吉祥惨笑了一下,说,曹公子,我明白你的心思了,可你怎麽不想......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又不曾试过,怎麽只道不成?这主意虽然凶险,却是个两全的。
吉祥说,曹公子,你先听我慢慢说来。
他心里焦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说,你讲。
吉祥苦笑一声,便说,曹公子,你以为衡山君是哪个?他是成精的金翅鸟,乘风扶摇,一去便是万里之外,以龙为食,连神佛的拘束都不受,最是神通广大的。你我这样区区的角色,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呆了一下,想到云墨的身世,就又问说,你和如意两个,难道是龙麽?
吉祥惨笑了一声,说,我们两个若是龙族,哪里会到凡间与人为奴?
他心中了然,却不好应答。
《云墨》 18 (2)
吉祥缓缓说道,当年曾家曾祖不过是个舟子,却无意在浅滩上救起了龙母最心爱的幼女。龙母感其恩德,本想要他到龙宫入赘,想他长生不老,永享荣华,可龙女嫌他是个凡人,不肯委身下嫁。我师尊正巧去龙宫赴宴,听闻了此事,便命我与如意化做那玉坠,交与他随身佩带,以保他曾家代代富贵,世世荣华,享用不尽。只是公子他娘生产时命悬一线,他爹便把玉坠给了她,以为能保她母子平安,不想玉坠被妇人之血所污......我和如意......从此便不能清心静气了。我後来动了凡心,坏了公子的姻缘,更是不敢回去向师尊复命,如意怪我多事,却又不忍心对我下手,也不愿久留在曾家,便一个人逃出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怎麽招惹到了衡山君,弄到这样的一副田地。如今此事师尊仍是不知,只怕是衡山君在其中做了手脚。曹公子,衡山君是何等的人物,不是你我能够惹得起的,难道你区区一个凡人,还要逆天不成?
他脸色变得煞白,只是勉强的说道,他四处躲藏,终究不是件事,难道衡山君在这世上一日,他就不见天日的避一日麽?
吉祥半晌不语,最後才说,你见衡山君,究竟要如何?
他不敢松口,只说,我实在是有事要求他。
吉祥见他心意坚决,知道是劝阻不得了,便暗暗的淌下了两行泪来,轻声说道,如今的情形,不是我不帮你。曹公子,你於我,於我家公子,都是有大恩大德的,我即便是拼得一死,也要报答您的。可不管我怎麽唤他,他就是不曾睁眼......如今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生还是死了。你若是非那麽做不可,我也拦你不住。只是有一件事情你千万要记牢,他如今虽然藏在那玉中,却沈眠不醒,毫无防备,你若是碎了那玉坠,他是必死无疑的。
我只要借他请出衡山君来,他心慌意乱的说道。
他想起那桃花血印一事,衡山君毕竟也是想要救他。那罗仙儿被囚碧灵山中,不也是那人救了她出来,还好心传了她手书一卷,便又说道,我想那衡山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不是那人,只怕如今这世上还没有...云墨这个人在啊。
他的心口颤了一下,逼著自己不去再想云墨。
眼下的事,才是最最要紧的。
吉祥眼圈微红,教他默念那咒,说,如此便可请他出来,可......终於也是个活死人罢了。
他心里也是难过,就说,即便是拼了性命不要,我也会护住如意。
他说这话,是十分的真心,他如今已是个半死的人了,又怎麽会在意性命。
吉祥却只是垂著脸,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便是命了,我兄妹二人,只怕真是难得善终的。
他一时心有所感,便说,你不过是动了情,又不是什麽天大的错处,难道天还要为了这个罚你不成麽?龙女可以无情,你便不可动心麽?
吉祥抬眼,怔怔的望住了他,便说,曹公子,你说得对,能陪他哪怕一刻,我也是心甘的,只是带累了如意,我......
他忍不住说,只怕求一求衡山君,他就连如意也一并救了。
吉祥苦笑了一下,说,曹公子,你快去罢,再迟些,衡山君便回山了。
他飞奔回家,直朝灶下去了,又拿刀割破了臂上那血印之处,接了血滴在灶下。
说来也奇怪,那火焰被喂了血,竟越发的炽烈了,倒显得十分的邪气。
这虽然和他想的不同,却也让他多了一分的把握。
《云墨》 18 (3)
他飞奔回家,直朝灶下去了,又拿刀割破了臂上那血印之处,接了血滴在灶下。
说来也奇怪,那火焰被喂了血,竟越发的炽烈了,倒显得十分的邪气。
这虽然和他想的不同,却也让他多了一分的把握。
他镇定了心神,鼓起了勇气,把手里攥著的那玉坠朝火靠了靠,便说,如意,你若是不出来,我便把那玉坠丢进这火里。我就不信,难道你连吉祥都不顾了麽?
他的话音刚落,那火便闪了一下,灭了,连些火星也不剩。
他惊诧不已的看著自己的手,又看著那灶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背後响起一个阴冷无比的声音,质问他道,你究竟想干什麽?
他猛地转过身去,看到衡山君青著脸站在他的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他仰著头,心惊胆颤的看著衡山君,低声下气的恳求道,衡山君,请您恕我冒昧,您神通广大,最是善心的。我......我只想求您一件事。
衡山君眯起了眼睛,说,曹先生,我好心放过你一次,怎麽你还想寻死?
他心想,若不是拜你所赐,我或许还能多活些年头。
可这话哪里敢说,他苦笑了一下,只说,我只求您一件事,让云墨忘了我。这话出口,他才惊觉这口气不对,便咽了一口吐沫,又装作厌恶惧怕的样子,说道,好教那妖怪莫再来纠缠於我。
衡山君才仔细的看了看他,哦了一声,不快的皱起眉头来,喃喃说道,原来如此。
他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的说道,衡山君,我不过是个凡人,从来敬神敬天,不曾为恶,只求您发发善心,教那妖怪忘了我,我好安安稳稳的过这一辈子。
衡山君盯著他看了好一阵儿,才说,怎麽,曹先生?你觉得我很好骗麽?
他心一沈,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不懂得您说什麽......
衡山君嘿然冷笑,说道,他记著你,一心想要救你的命,难道不好麽?
他没想到这人竟然看了出来,就忍不住暗暗发抖,只是摇头。
他心想,他想以命换命,那怎麽成?
衡山君漠然的说道,那你就没命了。
他心说,我知道。可却不敢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衡山君突然嗤笑了一声,说,你以为做出了副可怜样子来,我就肯花力气救你麽?
他打了个哆嗦,说,若是您肯救,何必等到现在。
衡山君僵了一下,似乎十分的不快。
他说,我知道仙君当初是好意要救我的,我感激不尽,没有丝毫的怨恨之意。
衡山君瞧住了他,突然啧啧的说道,你若是劝他把罗仙儿那妖妇交出来,那救你一命,其实也不是难事。
他大吃了一惊,心跳变快,心底闪过一丝希望,但转眼却又是一片灰暗。
那罗仙儿纵有再多的不是,可毕竟也是云墨的娘。云墨心里还是很在意她的,虽然不曾说过,可他心里就是知道。
他问说,那罗仙儿不是已经被官府抓获了麽?
衡山君哼了一声,说,一帮蠢人。她不过是使了个障眼法,便脱了身。
他静了片刻,便摇了摇头。
罗仙儿是云墨的娘亲,他怎麽能要那孩子做这种不孝之事?
衡山君没了好气,便说,那你便等死罢,快把如意还我!若不是我与他师尊打赌,夸下了海口,不然我就把你连同那玉一并毁了!
他脸色苍白,心里却知道这人是在虚张声势。
他已经明白了,拿住了这个玉坠,就是拿住了这衡山君的软肋,说,您若是不答应我,我就毁了这块玉坠。
衡山君脸色发青,骂他道,不识抬举的蠢货!
他还是紧紧的把那块玉坠攥在手心里,固执的看著衡山君。
他们两个僵持了好一会儿,衡山君看著从他指缝间滴下的血珠,额上便有冷汗渗出,终於开了口,没些好气的说道,我指给你明路你不走。
他不明所以的看著衡山君。
衡山君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说,真是蠢材!这世上怎麽会有你这样蠢的人?罗仙儿在他身上下了子母锁,难道不能在你和他身上下个同心锁麽?
他吃了一惊,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衡山君很是不满的对他说道,所以我才说要捉那妖妇前来!他身上若不是留著麒麟的血,我怎麽会这样难施法!
衡山君似乎想起了什麽,神色突然一变,啊了一声,恨恨的说道,这对母子果然奸诈!我说怎麽四处都寻她不到!
他听得更是一头雾水,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中的玉。
衡山君看他糊涂,就冷笑著说道,果然是蠢材!你再攥紧些,那血渗了进去,他们两个便都死定了,我看你拿什麽胁迫我!
他慌忙松开了手。
《云墨》 18 (4)
他慌忙松开了手。
衡山君见有机可乘,突然便伸出了手来,紧紧的卡住他喉咙,另一只却扣住了他握著玉坠的手,捏得他几乎骨头都碎了,他额上都是冷汗,却作势要攥紧,衡山君脸一沈,却并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