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青礼见她又拿起来看,索性起身将徽章拿走,放回口袋:「什么怎样?」
「就是,你觉得好看吗?」
淡瞄她一眼,于青礼语气带点不耐烦:「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分不出什么美啊丑的。」
「哦,」于江辰缩紧拳头,刻意装得轻松笑道:「那你干么买啊,哈哈。」
于青礼却一时说不出话了,许久才说是被缠得紧,迫不得已。
「喔嗯。」于江辰欲言又止,见弟弟收起杂志起身要离开,她连忙喊:「青、青礼……」
于青礼半侧过头,扬起眉:「嗯?」
「你……」抿抿唇,大眼闪烁过犹豫的光芒,最后还是摇摇头:「没什么,你早点睡。」
于青礼侧着头多看明显有事的姐姐几秒,最后还是回过身,心道算了,便捧着牛奶回房。睡前他绕去母亲房间,跟她说几个不错的地点,母亲看过之后点点头,问他想去什么地方。
于青礼抿唇笑笑:「这一趟回家隔很久,当然要陪妳四处走走玩玩。」
母亲听了很开心,点头说她再打听打听这几个地点,便让于青礼去睡了。
于青礼回房后看着依旧没什么东西的房间发呆,只是今天下午母亲搬来了一只临时用的单人床跟小衣柜,让他将就着用。
他又将徽章拿出来看,幽幽叹了口气。
母亲排好的假期突然有变动,原本从明天开始休的假,竟硬生生被主管延到了下礼拜,说是最近公司繁忙,打电话来千拜托万拜托,求她万万不能请假,彷佛母亲一请假,主管的人生就毁了一样。
母亲没办法,只好嘱咐他不准临时回英国,还连带威胁他要是敢突然回去,他们母子情谊也不用要了。
于青礼无奈地连连答是,母亲又说,他许久没回台湾,这两天在故乡走走看看也好,附近变了很多,热闹不少,要逛街、怀念都很不错。于青礼只能答好。
这两天于青礼想到就到外头晃晃,除了左右邻居知道他回来了以外,尚无以前的好友晓得,也是因为他尽量不走那些容易遇到熟人的道路,出门逛街,也不走到太远的地方,只要能买得到食物就好。生活上虽然没有困难,却也有些无聊。
某日他正无聊翻着报纸看,突然沉寂许多天的手机响起,竟是远在英国的朋友。他一惊,连忙接起。
那头好友冷冷干笑:「你说要给我捎电话,你捎到那一国去了?」
于青礼听得又抱歉又想笑,连忙说:「刚回来几日比较忙。」说忙是骗人的,他闲到埋怨一天二十四小时太多,怎么可能会忙,就是闲到忘了打电话而已。「倒是真谦你真舍得,越洋电话很贵。」
「哦,」沈真谦语气尖酸刻薄起来:「你也知道贵?那为什么我寄mail给你你也不回?」
于青礼听得更加抱歉:「我忘了带计算机回来,你有我房间钥匙,进去看就知道我没有说谎。」
「哦,那是,是我心胸狭窄了,找不到人所以随便乱发脾气了,你计算机忘记带,说起来这个错还要算在我头上,我应当好好提醒你要带计算机,一切都是我的错。」
于青礼听得发笑:「真的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我哪承担得起啊。」
于青礼敛起笑,温温喊一句:「真谦。」
「干嘛?干什么?」
「真的对不起。」
「……知道了,说两次干嘛。」那头沈真谦咕哝两句,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假期待完吧。」
真谦沉默片刻,道:「……你应该不会一去就不想回来了吧?」
于青礼一愣,连忙道:「怎么可能,我学校都申请上了。」
「嗯……」那头静默几秒,又扬高声音道:「总之你早点回来,不要超过时间到时候跟我哭说你拿不到居留权,我不会理你,理你也没有用!」
于青礼:「说得我读书只是为了那个一样。」
沈真谦冷哼两声,潇洒地把电话挂了。于青礼听着电话那头的单调机械音,心情五味杂陈。
说起来沈真谦的误会不是没有原因的。
若不是那年月亮特别圆,酒也多喝了两杯,看着外头圆滚滚的月亮,也想起每天中秋,在台湾看到的月亮也是这样圆的月亮,搭着这样的景色,应该鼻间有烤肉味,眼前有烟花盛放,耳边有死党吵闹,身边有个人,连中秋节都在画画。
印象中自己离开的那年中秋,梁佑乐也喝了几分醉,靠在他身上,左手拿着烤鸡心串,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随意画着,还是个连环图,大意是有个人要上飞机前摔一跤,摔到不能走,只得留在台湾养病。
于青礼当时只淡淡看一眼,没说什么。
梁佑乐靠在他身上,打个酒嗝,然后带着几分醉意的懒散轻轻问:「于亲你,外国的月亮比较圆,比较大吗?」
于青礼又看他一眼,老实回答:「应该没有。」
梁佑乐又轻轻问:「还是你比较喜欢洋货?」
于青礼低骂一声胡说八道什么,梁佑乐只靠着他,疲倦地阖上眼,睡意袭上,熟睡前在嘴里呢喃了一句,带着隐隐哭音。
「那你干嘛要走?」
那你干嘛要走?
当时跟沈真谦窝在没开灯的小房间内,只凭着月光寻着酒瓶,他狠狠灌一口,被呛得逼出眼泪。那个时候他就像梁佑乐中秋时一样,含着泪靠在沈真谦肩上,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你干嘛要走」,一遍一遍说对不起,一遍一遍喊一个名字。
当时沈真谦震惊他怎么酒后变这样,然后缓缓从震惊里平静过来。
他看着尚在啜泣的于青礼,终是拍了他几下,聊表安慰。
梁佑乐这个名字,从此沈真谦就是不想记,也在于青礼一整晚喃念底下,硬是给记住了。
从此沈真谦明白,于青礼有个喜欢的人在台湾,并且时常惦念着,却见不得。
「这袋东西,拿去送给你梁阿姨。」
母亲出门前扔给他一袋沉甸甸的袋子,里头装了一些礼物,冷着脸要他务必送到,千万别赖在家里忘了,并说大概过两天就要出去玩,没时间邀请梁家来家作客,因此你这趟回来,刚好可以趁此去跟他们问好。
于青礼脸色颇为难,想找借口,就被母亲一个瞪回来。
「务必送到啊,我会打电话问你梁阿姨。说起来,你跟小乐也很久没见面了不是吗?藉这个机会见个面,也很好啊……」
目送母亲一边念着一边出门,手上这袋物事更是变得无比沉重。
要他送东西没问题,重点就在送东西的对象。
梁阿姨,就是梁佑乐他妈。
于青礼脸色沉了沉,这一趟无可避免地要遇到梁佑乐,他绝对是不想见到面的……
只是母亲跟梁阿姨交情很好,从高中他与梁佑乐凑在一起之后,母亲也与梁阿姨一见如故,从此两家时常往来,这一趟回来,他也早该料想到母亲会要他去给梁阿姨问好,只是没想到差事来的这么突然。
他抿抿嘴,想找人代替,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只好认命的提着礼物出门,心想梁佑乐不一定会在家。
一接近梁家附近的区域,他就觉得全身紧绷,周遭熟悉的景物与空气让他觉得梁佑乐随时会像高中一样,笑得疯疯癫癫地出现在他身边。
想起电视上看到他与现在好友们打闹嘻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于青礼原本紧张的心情沉了沉,预备好要给长辈看的笑容也扯不太出来。
的确,其实他早就该知道了。
他走了这几年,不是一个月两个月,梁佑乐肯定已经有自己的生活圈,有自己的好友,有众多于青礼不知道的事情。
自己一瞬间被隔在外头,重重栅栏,却是自己讨的。
心情沉重地按下门铃,又按第二声,屋内传来脚步声急速踏来的声音,他不自觉地捏起拳,一见门板打开是梁姨,才缓缓松开。
他僵硬地笑:「梁阿姨。」
梁姨隔着铁门上的纱网看人,看了许久,眨眨眼,突然瞪大眼睛,连忙打开铁门:「青礼?」
见到昔日关心自己的长辈,于青礼心情瞬间像是喝了一杯暖汤,笑容深了点:「嗯,我是青礼。」
梁姨连忙请青礼进来坐,于青礼不安地看了看,里头只有梁姨。他坐定后,小心翼翼问一句:「梁姨,佑乐呢?」
梁姨撇撇嘴:「他这几天都不在家,跟他朋友开了一间什么店,说最近活动很多,干脆就睡在那里了。」
「睡在那里……这样啊。」松了口气,又想到那间店的店长,那天搂着梁佑乐的样子,于青礼心里又憋得难受,暗骂自己有病,他佯装镇定喝了口茶。
梁姨问了几个他在英国的问题,以及怎么这么久没回来,全被于青礼淡淡带过,然后找个理由说要走,梁姨见留他不住,只好送他到门口,顺口问:「那你这趟回来还有要回去吗?」
于青礼:「嗯,还要回去读博士。」
梁姨瞪大眼:「博士啊,果然你跟我们家那个只会画画的就是不一样。」
见她这样说,于青礼忍不住替梁佑乐说几句好话:「没有啦,佑乐他……一定也发展得不错,很多人喜欢他画的图。」
听于青礼称赞自家儿子,梁姨脸上的开心掩不住,只好瞪于青礼几眼道:「你不用替他说什么,唉,叫他读书也不好好读……」
随意说几句人各有专长之类的话后要离开,梁姨又突然喊住他。
回过身,梁姨害羞地笑:「那个啊,你难得回来,我们家佑乐不成材,可是,就我跟你说他店开张了,你要是想找他……」
梁姨要他稍等,跑回客厅里东摸摸西摸摸,然后拿出一张名片塞给于青礼:「我跟他要的啦,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去看看这臭小子都在搞什么,我上次有去看一下……还不错啦。」
看梁姨一脸开心又装得没什么的样子,于青礼忍不住莞尔。
接过卡片,他点头:「我有空会去看看。」
梁佑乐的店其实离梁家不远。出去几条小巷子的热闹大马路,转个弯走几步就能到,于青礼在梁家门口盯着名片踌躇片刻,从这里过去很顺路,可他不晓得自己过去做什么。
只是有一股冲动,实在想看看梁佑乐从以前念到现在终于实现的梦想,到底长成什么样了。心里念着看一眼就走,他脚步迟疑地来到梁佑乐店门口。
他们店面挺小一个,可是设计抢眼的招牌吸引走不少路人的眼光,店门口摆设出来的小摆饰颇得少女们的缘,因此店门口聚集着不少高中女生,热闹的样子跟着带来了其它不同种类的客群。
站在店门口小心翼翼张望,里头的摆设倒是洁净舒服,想着这么看看就要走,正要转身却被一把拉住。他诧异地回过头,竟是那天卖徽章给他的小姐。
她今天一身白色改短衬衫露出半截嫩白的腰,再着一条牛仔短裤,黑色长发高高绑起,全身清凉的装扮让于青礼一瞬间有点慌张,来不及逃走就给紧紧扯住。
「你是昨天晚上那个先生!」
于青礼一愣,想退后,却发现这小女生手劲挺大,自己竟然后退不得。「呃,我是。」
愉悦之情立刻飞上她眉梢,开心地将于青礼往里面拖,一边念着:「我对你很有印象耶,因为你一副不会买的样子却买了,我还以为你绝对不会来换礼物,结果也来换了!好开心喔!」
于青礼连忙解释自己只是经过,对方立刻哈哈大笑:「哎唷,你手上拿着名片还跟我说你经过,你真的很害羞耶。」
这里的骚动引得客人都将目光往他们身上放,于青礼惊慌得想逃,对方却已经将他扯到与地板彷佛一体的纯白杯状柜台前,跟里头高大的男人介绍:「参哥,这就是我昨天说的那个看起来不想买结果却买了的那个。」
被喊参哥的男人于青礼电视上看过,就是那个搂着梁佑乐不放的家伙,来不及对眼前这个人不开心,于青礼只想着这家店很不安全,随时会被遇到,刚退到门口,就被参哥捞回来。
参哥本是怪异的皱眉眨眼睛,忽然间豪气大笑:「我知道了!你就是挑走我们家阿乐最得意的三个徽章的那个家伙吧?干,阿乐昨天知道爽死了,他说遇到识货的,爽到跟我喝酒喝到现在还起不来。」
于青礼不明白这个店里的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胡乱抓住人,连忙道几句有事想走,又被硬是扯到一排透明橱窗前,要他挑一个礼物带回回去。
参哥见他面色有异,眨眨眼:「还是你要阿乐帮你画画,还是——」他诡谲一笑:「你要阿乐?」
女孩听了连忙轻打参哥,要他别再拿阿乐寻开心,参哥心里大乐,哪里理会她,偏头就往楼上大喊:「阿乐!梁——佑——乐!给拎背下来!客人点名啦!红牌乐!快下来!」
女孩拉住参哥要他别喊了好丢脸,于青礼则是被他这么一吼吼得脸色又青又白,偏偏参哥人壮力气也大,被这么一勾住脖子,竟动弹不得。
喊了几声,客人们几个低头掩嘴笑,于青礼觉得很丢脸,也随着他一声声的喊更紧张。楼梯口门板虚掩着,缝隙中隐约听见有人一边骂脏话一边慢慢下楼,他每接近一点,于青礼就觉得心脏跳得慢了一些。
慢到都快停了,就像精采镜头慢速回放一样,每一声每一声都是重击。
终于那个人手碰触到门板,一边揉着头发一边大飙脏话:「干,拎背宿醉你们是在喊沙小……」
于青礼觉得那一瞬间自己都快死了,也不知道生了哪里来的力气,他突然一把推开参哥,拔腿就跑,梁佑乐抬起头,只看见他跑出店里的背影,愣了愣。
「这是怎样?」
参哥继续哄笑:「哎唷,青涩小生见到乐红牌一张倾城倾国的脸,心中小鹿撞到头破血流,于是撒腿跑了嘛……」
梁佑乐没理会他,兀自看着于青礼逃跑的方向皱眉,皱眉越皱越深,越皱越怀疑。
参哥一手过来又要搂住他,梁佑乐突然定睛瞪大眼,甩开参哥往外跑去。
待梁佑乐犹豫片刻才追出来,于青礼已经随意找了间店面躲了进去。他气喘吁吁地佯装看商品,惹得后头店员不断递来怀疑的眼神。
没理会店员,他随意翻着篮架上那些糖果饼干,喘息逐渐平复,却在此刻见梁佑乐追了过来,恰巧在店门口前的马路停下,同方才自己一般粗喘。
于青礼没作声,闪身往放着糖果饼干的高大木架更进去些,透过缝隙看向外头的梁佑乐。
此时不比在电视上,那个人就在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只要他鼓起勇气踏出去,就可以摸到他,可以紧紧抱住他,可以告诉他自己很想他,甚至可以不顾路人的目光强吻他。
于青礼收了收拳头,紧咬下唇。
梁佑乐挫败地张望,弯下腰,疲累地手抵膝盖喘息。
于青礼看见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眼神里有着瞬间的茫然跟空洞,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于青礼瞇眼猜测,像是「又看错了?」的句子,却不很清楚。
而后梁佑乐木然起身,抬着沮丧的脚步离去。于青礼撇开头不看,待他走远了,才缓缓从与梁佑乐反方向的地方回家。
这样也好。
梁佑乐这几个月呈现忙翻了的状态。
首先是参哥打电话跟他说他要开店了,要他帮忙。当时梁佑乐「啊?」了声,还来不及决定,就已经莫名其妙在参哥的逼迫下拿起画笔设计商品。
刚刚设计完几件,精疲力尽之时,换参哥的表妹来了电话。说是来传达参哥的指令,接下来几个月都是宣传期,要梁佑乐设计一幅长达两百公尺的宣传海报。
上头分别要宣传大梁佑乐几届,早早当兵了又退伍的阿脏学长的乐团活动,以及参哥好友阿才号称最艺术的布袋戏,外加一群学设计出身的好友凑在一起办的创意展览,最后就是参哥自行筹资要成立的一家小店。
梁佑乐刚昏天暗地完,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时绿,我没听清楚,妳说两公尺还两百公尺?」
电话那头江时绿语气沉重:「两百公尺。」
「神经病,」他立刻回答,脑袋轰隆一声快运转不过来。他又说一次:「神经病,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