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开心他乱动自己东西,于青礼沉下表情,问:「你哪里拿的?」
梁佑乐不管他明显生气的样子,自顾自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见他不理会自己的气愤,于青礼哼两声,坐到床上拿冰吃:「捡到的。」
梁佑乐跟着蹭到于青礼身边问:「捡到的?在哪里捡到的?」
「你烦不烦啊!」
「不烦啊!我刚刚看到这张画,吓到耶,没想到……」他贼兮兮又一脸幸福地笑了:「没想到你还珍藏着我乐大爷的画。」
于青礼咬一口冰,瞇眼看那张图,心里有一把颇不甘愿的火在烧:「神经病,就说是捡到的,来不及扔,你既然看到了就可以带回家,不然我当场扔掉给你看。」
梁佑乐还在笑:「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头号画迷,这种草稿也留着。」
于青礼瞪他一眼,迅速吃光冰之后扔掉棒冰,凶狠地一把抢来那张图:「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撕掉它!」
梁佑乐大惊:「干!不要啦!」然后扑上来要抢救草稿。
只是梁佑乐一天到晚握画笔,怎么比得上于青礼偶尔还会拿球扔扔的手臂,左抢右抢抢不过,只好死缠烂打地跌在于青礼身上,将于青礼压个正着。
于青礼一声闷哼,痛得闭起眼,心里暗骂这个梁佑乐看起来没几块肉压上来怎么这么重,正要睁开眼叱喝大胆刁民退到一边去,就看见梁佑乐抢到画,得意地压着他傻笑。
梁佑乐没什么肉,脸却圆圆的,所以笑起来跟麻糬一样,眼睛很大,笑起来却老是弯成两条线,嘴明明不大,却可以将嘴咧到老开地笑,笑到让人想轰他一拳。
「嘿嘿,被我抢到了吧。」
梁佑乐这个人,神经病,一点点小小的事情,就可以把他逗到很开心很得意,好像出国比赛拿了冠军一样。
于青礼别开脸,暗暗骂了声「有病」。
事后梁佑乐三不五时就跑到于青礼家去鬼混,于青礼曾经阻止过,梁佑乐就会用理直气壮的态度说:「既然都去过一次了,去第二次也没关系吧?」
于是理所当然的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终于于青礼不再阻拦了,梁佑乐便在他家通行无阻。
于妈妈当然开心,毕竟儿子从国中时期就不太带朋友回家,好不容易结识了个这么要好的朋友,实在很难得。
而梁佑乐自从在心里私自确认于青礼是他头号画迷之后,变本加厉,开始动不动带着画往于青礼家跑,并一副占领土地的模样将画往于青礼墙壁上贴。
于青礼一次两次阻止过后,也不阻止了,就任着他贴,有时候还会帮他出主意,看要贴哪里好。
就在那年全国美展即将截止的前一、两个礼拜,于青礼奉美术老师的命来问他:「你的画画好了没?」
有自信不会被当了的梁佑乐谈起这个话题,轻松许多,也老实地承认:「还没。」
于青礼虽然不太想管,还是很有良心地提醒一句:「老师在催了,你最好快一点。」
梁佑乐趴在桌上,不怎么在意:「我可以交以前的画。」
「喔。」于青礼点头,不管他想怎么做。拉开椅子坐下,他开始准备下一堂课要用的东西。
梁佑乐盯着他看许久,突然说:「我画你好了。」
于青礼一愣:「什么?」
梁佑乐拉开一贯的笑容,指指自己说:「我画你好了。」
当一年二班变成二年二班的那年中秋,一群平常跟梁佑乐混得熟的大男生起哄着说要去烤肉,顺便庆祝梁佑乐美展的图顺利进军全国还拿了特优,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是让全班一片疯狂,觉得从此之后二班走路都有风。
于青礼确实在梁佑乐又闹又求之下让他画了,想起当时的情景,他还是忍不住觉得非常别扭。
梁佑乐领着他回到梁家,跟梁爸爸梁妈妈打过招呼后便进了梁佑乐的专属画室——当初听说他还有一间专属画室的时候于青礼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专业。
梁佑乐只转头朝他干笑,说是爷爷硬要弄的,说画画需要心静,书房卧房都不适合,自然需要一间画室。
画室光线充足,刻意改建加大的窗户于青礼看了看,总觉得可以贴上梁佑乐二、三十来张画纸,心里直呼夸张,这窗户几乎占据了整面墙。
画室铺着一层薄薄的木板,一看就是从特力屋买回来贴上的,木板颜色挺漂亮,但大部分的地方都铺着报纸,上头沾着五颜六色难以洗掉的颜料。
看得于青礼眼花撩乱的工具则堆放在四周墙边,室内正中间摆着一只画架,上头的画纸尚未着任何东西,但一旁地上已经散放着大把大把的画笔以及一只调色盘。
「我妈帮我准备的,」梁佑乐说,指着另一边的椅子说:「你、你坐啊。」
于青礼扬扬眉,缓缓走到那只圆面高木椅上坐下。
室内颜料的味道挺淡,但还是有,味道会这么淡估计跟这扇一直开着的大窗户有关,风不断往里头送,就不断撩起那两片白纱窗帘。
这个房间倒好,通风良好采光都很不错。
梁佑乐抿着嘴巴偷笑,害羞地坐到画架后,调整调整位置:「我、我第一次画同学……」
于青礼拉拉嘴角干笑:「我也第一次被画。」
梁佑乐缩缩脖子躲在画纸后面继续偷笑,然后拿起画笔挥了挥。「我妈拿错了,我不是要用这个。」
于青礼不知道他在腼腆什么,但他越是腼腆,于青礼就觉得自己的尴尬越是少了些,到最后他已经不太害羞了,只是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
「我第一次……」摆正画纸,梁佑乐小声说:「我第一次用人物类参加美展,也是第一次用素描参赛,以前都是画水彩。」
「喔……」
端来炭笔,就像是第一次在人前变魔术一样,梁佑乐觉得自己比于青礼还要害羞。「所以,于青礼,你是我的第一次耶。」
于青礼又哈哈干笑两声:「你国文怎么没被当掉。」
梁佑乐瞇起眼笑,一边指示:「你往这边靠一点,这样子光线比较好……嗯,好,这样。」
于青礼有点不满:「我要一直这样坐着,坐很久吗?」
梁佑乐晃晃脑袋:「不会太久啦。」
于青礼见他认真起来了,很识相地闭上嘴没说话。他坐下的姿势很平常,就只是翘着腿,右手搭在腿上左手则撑在尚余一点点的椅面上,心里疑惑这么普通的坐姿真的可以吗,总觉得应该摆什么姿势才对。
正疑惑着,梁佑乐开口了:「你眼睛看一下窗外,头微微侧着就好。」
于青礼内心更加疑惑。
眼睛看窗外……这是什么年代的忧郁小生姿势?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得奖吗?重点是,这张图如果被认识他的人看到,不是很丢脸吗?
虽然满肚子疑惑跟埋怨,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看向窗外,看得累了眼睛稍稍垂下,发现梁佑乐没说什么,于是就开始乱移视线,惊觉梁佑乐还是没说什么,于是动作就稍稍不老实地挪了挪,梁佑乐也没有抗议,只是专心地画着。
于青礼无聊了,就开始研究梁佑乐。
他手上时而快时而慢的刷画着,半张脸在画纸后,时不时抬起眼看他一下,又迅速将视线放回画纸里。
从于青礼的角度能稍稍看到梁佑乐的人,能看见他微微抿着的嘴角,时而愉悦地咬着唇偷笑,窗外吹来的风理不顺他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只有发丝微微晃动着。
风带起半透明的白色纱帘,将室内的两人遮了个朦胧。
白纱里,一个少年执着画笔专心作画,另一个少年则随意坐着,视线不晓得摆在何处。室内很安静,唯有笔在画纸上刷动的粗糙声响,以及少年偶尔沉思的低吟。
于青礼坐得腿麻正想换位置,梁佑乐突然一声大喊:「好了!」
于青礼一惊,连忙看手表:「好了?」
梁佑乐傻笑:「对啊……不过只是大概而已,因为是美展要参赛的画,我还要再补得更细致一点。」
即使一开始觉得微秒,画好了于青礼还是好奇地凑过去看,一看傻了,真的是不晓得几零年代的姿势。
画里的少年身穿制服,下襬规矩地扎入裤子里头,规矩的样子却破坏在风吹入而稍微凌乱的发丝上头,少年脸微微倾着,眼神缥缈地望着外头,看起来三分忧郁,七分斯文。
他忍不住低低笑出来。「你真的要拿这个去参加比赛?」
梁佑乐原本叉着腰得意笑着,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惊愣地回过头问:「不好吗?不好看吗?」
于青礼:「不是啦,只是,咳,你不觉得姿势有点……」
「姿势不是问题!」梁佑乐连忙说,想了想,突然困扰地皱起眉:「不过你这么一说,素描确实不是我的长项,尤其一堆西画里面……嗯……」
于青礼觉得这人实在很脱线:「你没先考虑过吗?」
梁佑乐:「没有,我前阵子在忙期末考嘛,啊……糟糕,参赛了却没得奖我爷爷会打死我。」
于青礼懒得理他,就见梁佑乐手靠下巴细细思考,想很久想不出方法,于青礼懒懒道:「那你不要拿这幅不就好了?」
梁佑乐抬起头,盯着他看:「对喔……」
「啊?」
「干,」他笑开:「对喔,我拿别的就好了啊,于青礼,你好聪明。」
「……」于青礼觉得很想打人,他在这里坐了将近两个钟头到底算什么?
梁佑乐点头道,突然一脸打赏样:「好吧,这幅画,就留下来当作你的毕业礼物吧。」说着就将画搬到角落拿布盖下,回头冲着火气又大起来的于青礼一笑。
他这么一笑,于青礼突然又又气不太起来了。
气不起来,于青礼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不生气。
不过片刻后他想算了。反正这种画被人看到,也只是丢脸而已,他不拿去参赛更好,自己理所当然不会生气。
是了,他当然不会生气。
一支冲天炮在自己面前炸起,于青礼才猛然从记忆中回过神,惊吓得退后好几步。
身边理着平头、这个暑假才刚刚骑机车摔车,脸上有着一道明显疤痕,让他看起来更像黑道分子的萧翰大骂一声干,连忙高声道歉:「青礼!不好意思啦!干,没控制住!歹势啦!」
于青礼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冲天炮留下的白雾,一脸惊恐,半晌才摇摇手,咳两声:「没关系。」
这是高二的那年暑假,那年第一次大家一起过的中秋节。
第四章
「干干干——!」
于青礼闪得远远的,看萧翰又投身战场,抓了一把冲天炮握在手中,阿白一边护着自己不知为何一定要挂在脖子上的大耳机,一手伸得老长替萧翰点火,一边大喊:「干——萧翰拎背还不想死——!」
萧翰很有男子气概,摀着耳朵冷汗狂流还是大吼:「陈阿白,我都没喊要死你是在喊沙——啊靠!」
萧翰话还没说完,阿白手一抖,火就点上了,萧翰粗壮的手臂跟着一软,冲天炮一大把散到沙地上,原本围在一旁叫嚣起哄的几个大男生见情势不对,转身就跑,散个精光。
一大把的冲天炮聚在一起火旺,没被沙地掩熄,反而一烧到火候,立刻和着沙四面八方失去控制地向前冲,闪远远烤了半小时肉的梁佑乐险些遭受波及,几支冲天炮停在脚边不远处,吓出他一身冷汗。
被分配来烤肉已经够郁闷了,又差点被攻击,梁佑乐气得一甩夹子,卷起袖子就冲到萧翰身旁迎头一拳。
「他妈的你这个孬种放手个屁!你乐爸爸刚刚差点葛屁了!干!你也不想刚刚是谁给你肉片吃的!你他娘的怎么不用你这颗笨脑袋想一想!逆子!不孝!混帐!」
于青礼默默地捡起被丢到沙地里的夹子,心道这可是今天唯一一支夹子,梁佑乐竟然这么潇洒地扔了。
萧翰对梁佑乐没辙,只能按着脑袋被骂,一边不断道歉:「对不起,乐爸爸对不起,对不起。」
看他这么大块头还一副窝囊样,让梁佑乐更火大,很有男子气概地一伸手:「给乐大爷拿一把冲天炮来!」
一群人乱七八糟的怪叫,陈阿白手脚快,立刻给梁佑乐奉上一把冲天炮。梁佑乐一手握着,原本就苍白的手握着一大把冲天炮在月光下看来更加纤细,几个大男生不约而同地吞口口水,想要上前阻止,又怕梁佑乐发飙,只好按兵不动。
萧翰乖儿子唯恐陈阿白办事不力伤到乐爸爸,于是一挥陈阿白让他退下,亲自替梁佑乐点火。火慢慢凑近引线,萧翰手微微颤抖,梁佑乐紧闭着唇,冷汗掉下几滴,一群紧张的男生围成一圈,脚一前一后,准备一出问题转身就逃。
梁佑乐瞪他们一眼,心里骂一句没用的东西。
于青礼代替了梁佑乐烤肉的位置专心翻肉,仔仔细细地上烤肉酱,抬头一看那些蠢蛋,反正他们玩得起兴,肉熟了不想吃他就替他们吃。
月亮圆圆正是十五,夜晚海的咸味随着海风与海浪一波波送来,却盖不住沙滩上的烤肉香味与浓浓的烟火味,他们从下午就来占据这处沙滩,不是有名的海滩所以人不多,而且这里的水估计不能下去玩的,就只是来沾个气氛而已。
下午梁佑乐直接来他家楼下按门铃,穿着刷白T-Shirt跟短裤,脚踏沙滩鞋,笑得两排牙齿白白的,手上还拎着两个铁网,跟他说:「于亲你,我们去烤肉。」
于青礼一愣:「烤肉?」
梁佑乐笑得贱贱的:「今天中秋节啊,你这家伙该不会忘了。」
于青礼浅浅皱起眉:「我不至于到这种程度。要去哪里烤肉?」
他继续讨人厌地笑:「就海边啊。」
「……海边……」于青礼沉吟片刻,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了,现在去肯定是要晚上烤,于是神情颇凝重:「晚上很危——」
还没说完,梁佑乐就不耐烦地扯着人走,走两步突然绕回来朝里头大喊:「阿姨!我带你儿子去烤肉!」
于青礼不满地说:「我妈不在家。」
「靠,你不早说,对着没人的地方讲话很毛耶。」
「……我跟你去,你先让我锁门。」
原本于青礼还要拿钱包跟换衣服,梁佑乐直道不用了,一看他锁上门就拉着他走,于青礼问几声要怎么去,梁佑乐没有回答,只是一到巷口看到萧翰他们几台机车停在那还没熄火,突然就懂了。
阿张率先看到他们,连忙挥手喊:「欸欸!这里这里!」
梁佑乐咧嘴笑:「刚刚叫我乖儿子他们去买烟火跟食物了,今天要吃到十二点啦。」
四、五台机车上头都载着一大包一大包的食材,看来梁佑乐是认真的。于青礼刚这样想,就给阿张拖上车。阿张扔给他安全帽,一边低骂:「萧翰那个摔车王,想投胎给他载很快啦。」
于青礼没说什么,一坐上车,见梁佑乐将萧翰踹下车让他坐后座然后自己骑,安置好后,王三良一举手绕圆挥了挥,长呼一声:「出发啦——」
车队就浩浩荡荡地前进,风打在脸上身上安全帽上,于青礼低头看身上尚未换掉的大T-Shirt跟牛仔裤,皱了皱眉。
出门,要穿着得体,这是于家不成文的家规。
他垂着眼,心想跟这群白痴混在一起,害得自己也老是做出怪事了。
沙滩上还没有人,梁佑乐大呼赚到了,然后开开心心地跟大家摆起烤肉架,一边摆一边开心地乱七八糟哼唱:「不要让嫦娥笑我们脏,呜喔喔不要让嫦娥笑我们脏——」
于青礼看他们唱成一团,发自内心地觉得丢脸。
回过神看梁佑乐犹手握冲天炮,萧翰点火的手也还在颤抖,一群男生也站得远远地看,随时准备逃跑,于青礼兀自咬着肉片,还倒了杯可乐来喝。
突然阿张回过头,拚命跟他使眼色。
于青礼看到了,大概知道他想传递什么样的讯息,再看梁佑乐那只细细的手腕,跟萧翰那种巨炮一样的手不同,感觉像是随便一轰就会被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