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时刻,众人特别激动,连于青礼都都忍不住收紧握着梁佑乐的手,梁佑乐早已兴奋到胡乱跳着。
「六、五、四——」
于青礼突然平静了下来,看身旁跟小朋友一样兴奋的梁佑乐,又用力收紧握住对方的手。
「三、二、一!」
烟火抓准时机四面升空,在众人顶空炸出一个融合在一起的大烟火,于青礼今日一看,彷佛中秋节那晚大家仙女棒碰着仙女棒时的灿烂。
梁佑乐发狂乱吼,然后转过来,对他笑得灿烂喊:「于亲你!新年快乐!」
于青礼笑:「新年快乐。」
「新年新希望——我、我的新希望是——是——」梁佑乐着急地努力想,偏头急道:「你也快想。」
新年新希望。
于青礼低下头,没说话。
希望我们的关系能一直像现在一样,维持到毕业,请不要有所改变。
请不要有任何改变。
高三上学期的酷暑,人人都忙着准备学测。考卷一张张发,就像全世界死掉的树木都蔓延到他们桌前,遮盖每个人的感官,更不用提什么节日。
每天做的事就是从早自修到第九节课还加了晚自习,就在每个人都考到快断气的时候,有个人近来却春风得意。
难得体育课没有被调去考试,全班一阵轻松,只是今天梁佑乐却没心情上什么体育课,他刚跑完两圈操场,就甩着汗冲到于青礼面前,激动大喊:「于亲你!给我过来!」
早就跑完操场的于青礼皱眉,根本不想理会他的命令。
梁佑乐更火大,气得指着于青礼的手直抖:「你、你你——你跟乐大爷说说,你最近交了个——个什么?」
于青礼这才看他,依然没说话,在心里揣测大概是方才他们跑操场的时候,萧翰那几个守不住秘密的跟乐老爷说了。
梁佑乐气到火冒三丈,还惹来体育老师的注目,频频往这里看,梁佑乐不管体育老师在看什么。走近他,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子,手指泛白:「你说啊!」
于青礼低下眼看他,许久才缓缓道:「交了女朋友,怎么样?」
「干!」
梁佑乐一拳刚挥下,体育老师立刻冲过来架开他,怒骂:「梁佑乐!你干什么!」
几个刚跑完操场的同学也停下来瞠目结舌地看,这阵骚动也惹来萧翰等人的注意。萧翰直喊不好,连忙带着阿白跑过来,梁佑乐揍了一拳之后还是气到浑身发抖,双眼发红。
于青礼无辜被打了一拳,偏着脸皱眉,轻摸被打伤的地方,没吭声。
体育老师连忙招呼:「把于青礼带去保健室!快去!」
几个同学连忙冲过去扶他,被于青礼挡下。他低声道:「没关系。」然后径自往保健室的方向去。
体育老师将梁佑乐架到一旁,骂:「你疯了?为什么乱打人?」
梁佑乐握紧拳没说话,唇抿得死紧,老师看问不出什么,于是说:「回来再找你算帐。」便让萧翰他们看住他。
萧翰跟阿白小心靠近,一脸欲言又止。
最后萧翰轻轻叹气:「阿乐,你是怎样了?」
梁佑乐靠着墙蹲下,额头靠着膝盖,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
他闭上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激动。
……可能是有病了。
高三的夏天,被考卷热出病来了。
事后在于青礼的求情下,梁佑乐从大过一支变成小过一支,梁佑乐没想要感谢,从此不太与于青礼来往,萧翰他们为难,劝过一次两次劝不了,只得算了。
梁佑乐想,反正只是在学校的时候不太腻在一起,回家也不会一起回家而已,没什么改变,也没什么不好。
于青礼也想,反正就是……
反正就是正好将毒解了。
梁佑乐,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至此。
你如果知道我对你的喜欢从发现的那一天开始就越来越深,伴随着罪恶感越来越重,停不下想着你自慰的行为,停不下看到你笑就想亲你咬你的念头,夏天简直就像是一把火,轻轻一点草原,便燃烧了大片河山。
当初想着不要有所改变根本是太过天真的念头,简直是莫名其妙的奢望。
我们之间唯有向前踏一步然后爆炸,与往后退,一直退至冰点的选择而已。
之后有几次于青礼的女朋友来班上找过他,比他们小一届,是个长相乖巧可爱的女孩。梁佑乐几度抱怨:「不是长得跟路上那些女生差不多吗?」
萧翰不知死活,还傻傻地接口:「我觉得她很可爱啊。」
阿白连忙掩住萧翰的嘴,不让他说话。
梁佑乐气到脸色铁青,还好没继续发作。
梁佑乐没有写卡片的习惯,那次圣诞节却不知怎么地也跑去买了几张卡片,然后犹豫片刻,买了几张纸回家。
那些猪朋狗友的卡片他大多写两句话就腻了,最后烦躁地挪开,细心地将那几张纸折折贴贴,再拿来墨条磨墨,越磨心越不静,墨汁还因为他太过粗鲁的动作喷出几滴。
沾来水稀释,他顿了顿,最后随笔勾画了覆着一层白雪的枯树,与几只远山那头的鸟,即使画面看来不错,他也忍不住骂自己画这什么没新意不知所以然的东西。
最后在一旁落下一个「乐」字,翻开里头,拿来专门写书法的毛笔,圣诞快乐几个字写得流利顺畅,却是他第一次知道写毛笔也能如此紧张。
他将之小心翼翼地藏在书包最里层,心中有些兴奋与不安。
隔天圣诞节,他一张一张地给,唯独于青礼那张送不出去,反复犹豫好久,心想自己这样不是汉子,正准备抽出那张卡片,就见于青礼被叫出教室,教室外的是他那个娇小可爱的女朋友,带着满脸羞怯。
萧翰「哦」了声:「有女朋友真好啊……」
阿白咳了两声,示意萧翰住嘴。
梁佑乐死死盯着他走出去低头跟他女朋友说了两句话,女友一会抬头看他一会低头害羞地笑,然后拿出一个礼物塞给他。于青礼愣了愣收下,竟拉出非常温柔的笑,让梁佑乐稍稍瞇起眼。
接着那个小女友看看时间,像是在说得回去了,于青礼点头,小女友离开两步,又绕回来,突然踮脚轻轻在于青礼嘴边碰了一下,然后满脸通红地连忙跑掉。
班上的同学们倒抽一口气,阿白翻翻白眼,知道惨了。
果然于青礼一回来坐下,梁佑乐就踹桌子站起,气得直接走出教室,那天没再回来,书包还是让萧翰替他送回家的,那张卡片理所当然也没有送回去。
那年寒假,听闻于青礼已经决定要出国留学的事,梁佑乐只是淡淡地问了告诉他这件事的阿张一句:「那他女朋友呢?」
阿张欲言又止,后来只说不知道。
然后时间匆匆过去,冷冬褪去,春天热得跟夏天没两样。
高三的五月,大学学测前的某个周末,梁佑乐躺在画室中,热到脑袋发昏,眼神迷蒙,眼前什么都看不太清,唯有白纱覆盖视线,覆盖意识。再醒来时,他突然急忙跑到画室一角,翻出那张曾经为了美展而画,最后却没有送出的画作。
颤颤着掀开画纸一角,他看着画纸内少年随意的坐姿,眼神渺远,发丝轻扬。
「于青礼……」
单手抚上画作,却隔了一些距离不敢真正碰触到,怕碰了就弄脏了,怕碰了炭笔上的画会糊了。
于青礼,于青礼。
他猛然站起,拿来水彩,张罗画纸,重新用水彩画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作品,这次画中的人多了颜色。透明水彩层层迭迭盖上,一圈又一圈颜料。
像是神经病一样地画了一下午,画完后他画笔随意一扔闭眼躺下,莫名想哭。
第五章
晚上八点,当于青礼打开门,看见梁佑乐一身酒气地站在他家门口冲他笑的时候,愣了片刻。
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他连忙扶住他:「你去哪里喝成这样?」
梁佑乐打个酒嗝,傻笑道:「于青礼,你……你理我了喔……」
于青礼皱眉,也不能放他烂醉地倒在街头,只好先将他拉入屋内,正巧这几天没人在家,否则被妈跟姐姐看到梁佑乐喝成这个样子那还得了。
一路将梁佑乐拖上房间丢在床上,于青礼累得直喘。一边替对方将鞋子袜子脱掉,一边责问:「你为什么喝成这样?你成年了吗?」
梁佑乐:「我──我──我忘记了……」
于青礼一股气冲上喉咙:「什么忘记了!」起身要去拿湿毛巾,梁佑乐突然扯住他衣服,左扭右扭最后滚到地上。
于青礼赶紧蹲下来问:「有没有摔到头?」不过又想想想反正这家伙摔到头也没差了。
梁佑乐抬起脸看他,眼睛对不着焦距:「于、于亲你……你要去哪里?」
于青礼无奈道:「我要去帮你拿毛巾擦脸。」
梁佑乐突然脸色一变,攀着于青礼爬起来大骂:「你少骗我了!你骗我也没用!我知道你要去找你女朋友──你要去找她──」说到一半突然哽咽,梁佑乐咬咬唇,又骂:「干!我都知道啦!」
于青礼脸部表情扭曲,十分想打他,不过看在他现在喝醉的分上,还是忍了下来。于是端出耐心来哄:「乖,我没有要去找她,我去帮你拿毛巾。」
「为什么?为什么帮我拿毛巾?」
于青礼笑得很扭曲:「因为你现在是酒鬼。」
「我不是酒鬼!你再说一次拎背是酒鬼拎背就跟你拚命──!」
「好好好,你不是酒鬼,你只是普通的醉汉,好不好?可不可以?我去帮你拿毛巾。」
梁佑乐歪歪斜斜跪坐在地上,神色恍惚地点头。
于青礼松一口气,刚要踏出房门,梁佑乐在后头突然又开始大吼。
「干青礼──于青礼你这个混帐──!」
于青礼停下脚步,忍着,继续往前走。
出了房门在走廊上,还能听见,梁佑乐跟杀猪一样地乱叫,把于青礼骂得比畜生还不如,一边替他拧毛巾的于青礼心里暗自盘算,他再这么吼下去,自己干脆拿毛巾塞住他嘴巴算了。
拎着毛巾回来,梁佑乐还在骂,只是大概累了,声音小了许多,隐约念着:「于青礼,于青礼你王八蛋……不是人……畜生……畜生……」
「于青礼……于青礼……你他妈的交了女朋友,得意个屁……」
「于青礼……于青礼。」
于青礼站在门外,听这声音总觉得他像是哭了,心里想醉汉果然难以控制。
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梁佑乐用孱弱的声音道:「于青礼……我喜欢你,你都不知道……」
于青礼心头一震,心跳不晓得是快还是慢,说不准已经停了,站在房门前,一时间却进不得。
正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房内突然又一阵哭嚎:「于青礼──我想吐──!」
在心里骂声混帐,他连忙推门进去,拚死拉着梁佑乐去厕所,一边拉一边警告:「你敢吐在厕所以外的地方,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梁佑乐想吐又不敢吐,半瞇着眼任他拖,委屈地呜咽。
好不容易处理完失去控制的醉汉,梁佑乐已经沉沉睡去,身上一身呕吐味,于青礼本想替他换掉衣服,手刚碰到扣子,又缩了回来。
当天晚上他将梁佑乐赶到地上睡,一边赶一边骂:「恶心死了,恶心死了都是这个味道……」然后躺上床,不太安稳地睡了一觉。
次日,梁佑乐是被热醒的。一醒来就头痛异常,他扶着脑袋,发现自己竟然在于青礼家,愣片刻记忆才涌上来。
于青礼不晓得去哪了,他靠在墙边,头痛欲裂,又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实在很嗯心,突然看到小茶几上放着一套衣服,估计是于青礼的,又压着一张纸写着:「睡醒就去洗澡,脏死了。」
稍梢不愉悦片刻,他又闻身上味道,真的很难闻,只好乖乖地抱着衣服去洗澡,洗完出来后于青礼正坐在房内,面色难看。
梁佑乐有点心虚地走进去,站在门口别扭地说:「那个……不好意思……」
于青礼看他一眼,指指桌上的冰:「早餐。」
梁佑乐看着冰,感谢两个字滚在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来。「……马的,谁家早餐吃冰。」
于青礼一把拿过冰拆开咬下,恶狠狠道:「我家。」
梁佑乐看他心情很差,昨天自己这么麻烦人家,他也很识相不敢惹恼他,于是乖乖地拿了另一枝冰靠在床边吃。
冰是便利超商卖的便宜苏打冰,一边将冰含在嘴里舔,梁佑乐看着窗外灿斓到刺眼的阳光,突然觉得于青礼肯定是走到便利商店去买早餐,热到发火才买冰回来。
于青礼也静静地吃,半晌才问:「你昨天怎么醉成那样?」
梁佑乐臭着一张脸回答:「不知道。」
于青礼险些捏断冰棍,还是忍了下来:「……那你干嘛来我家?」
梁佑乐依旧臭着一张脸:「不知道。」
「……那你现在干嘛在我家吃冰?」
「……不知道。」
于青礼咬牙,不问了。
梁佑乐将冰棍扔在桌上,又拿了另一枝拆开吃,吃的速度远不及太阳融化棒冰的速度,糖水滴滴沾到手指上,黏腻的感觉让梁佑乐更不耐烦,几次伸出舌尖抢救那些即将滚到手上的糖水。于青礼瞄了他一眼,没作声。
过一会,梁佑乐含着棒冰问:「……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样?」
于青礼神色微妙:「……什么怎么样?」
「……算了,没有。」
于青礼:「……你学测准备得怎么样?」
梁佑乐舔掉手指上的冰,随意道:「喔,不错啊,有信心考上台大。」
「台大的什么?附近的补习班吗?」
「……干。」
静默片刻,梁佑乐又问:「那你要去当洋鬼子的学生计划准备得怎样?」
于青礼冷笑:「不错啊,很快就能变成洋鬼子的学生了。」
梁佑乐眼角抽搐几下,语气僵硬:「喔,恭喜你啊。」
「不用不用,反正是一定能当的。」
梁佑乐气闷,咬着冰棍抹汗。手上的糖水跟汗水混在一起,又黏又腻,让他倍感厌烦。
过许久,于青礼才又问:「梁佑乐,我再问你一次……你昨晚为什么喝这么醉?」
这回没回嘴,梁佑乐咬着冰棍,不吭声。
淡看他一眼,于青礼又喊:「梁佑乐?」
「……」挪开视线,梁佑乐又觉得眼前被热到一片模糊,连脑袋都热烘烘的。
于青礼压低声音,沉沉问:「梁佑乐,我问你最后一次。」
蝉声大作。
逼近震耳欲聋的程度。
「──你昨晚为什么喝成那样?」
梁佑乐闭上眼,于青礼的声音低低撞入耳膜,酥酥麻麻地让他忍不住屈起手指,拿指甲掐入肉中。
夏天燥热,热到让人逼近疯狂。
台湾的夏天,根本是一种酷刑。
不自觉扯扯领子,却散不去那阵蒙得人晕眩的热气,他微微张开口喘息,想着去喝水,却不自觉凑近于青礼,一手抓上他身上的衬衫,闭着眼鼓起勇气凑近对方嘴边,伸出舌尖轻轻舔着。
于青礼一瞬间浑身僵硬,尔后缓缓叹息。
蝉声遮盖不了心跳声,阳光热不过急遽上升的体温,梁佑乐突然想哭,突然想抓着于青礼就胡乱哭一场。
──我好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梁佑乐想自己似乎真的哭了,又好像没有哭,他不敢睁开眼,害怕看到于青礼的表情,害怕一睁眼这瓶装着夏天的瓶子就被砸碎了,而自己最后的勇气也会摧毁殆尽。吻是苏打冰的味道,甜甜的,腻腻的。
他刚想退开,突然肩上被人使力一推,他重重跌到地上,来不及喊痛,于青礼的唇便凑了下来,用近乎报复的姿态啃吻,唇上又痛又麻,脑门却一阵麻,麻至耳朵,麻至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