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对不对啊,椹哥?"
"我们现在也很好啊,有什么不对吗?"眼里还是不解的光芒,他安慰似地用力回抱着小呈。
"但我想回去,求你了,回去吧?!"小呈把头埋在他胸前,重复着要求。
悠长而迁就的长叹。
"好吧。不过得等婚礼结束以后,是姐的好友,很有诚意地邀请我的。"
没想过会得到允诺的小呈忙不迭地点头,他要死命地抓住一线希望,不管是否渺茫到可怜。失去方向,连陌生人的同情都能给他慰藉,悲哀也好,都认了。开始亲吻那温暖的胸膛,挣扎出双手凌乱地剥脱着满是折痕的睡衣,尽力挑逗着对方的本能,让冷漠的呼息开始变得粗重,灼热,然后与自己的口舌熔化在一起,不休不止的纠缠。硬挤进身体的欲望,带来的痛苦中有着淋漓尽致的快乐,这是维系两人关系的整个链锁,把悲哀封闭在外面,只剩下白茫茫的晕眩。
7
第二天,又遇到那女孩子,还是老时间来买她的蓝莓蛋糕。
等到其他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上前来,如往常一样的笑嘻嘻:"昨天回去有没有把恋人给甩了啊?"
小呈笑着连连摇头。
"这么差劲的人,你还粘在她身边有什么好呢?"女孩子皱起眉头。
"没办法,那是我的原因。"小呈耸肩,一脸无奈的样子,却不似昨天的惶惑。
女孩子看着他的举动,笑出声来:"看来也是,真有些遗憾呐。"她说,很诚挚的向他伸出手,小呈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地摇晃着。
"祝你快乐。"女孩说。
"你也是哦。"
两人收回手,然后道别。这个女孩子再也没有来买蓝莓蛋糕,直至小呈离开这家西点屋。
*****
宋则无疑是个很漂亮的新娘,对婚姻抱着将就的态度也不能妨碍她要做个完美新娘的要求,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巧而符合她品味,对这个女人来说,当新娘和婚姻仿佛不是同一件事。她的新郎是个胖乎乎的大学讲师,看上去木讷老实,这个婚礼的里里外外似乎只有他的新娘在做主角,他是个陪衬,在旁边显露着有点傻气的笑容,让这场婚礼象桩婚礼而已。
在心里做着比较的方子青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叉在裤袋里,无趣地立在礼厅的角落里,和几个同来庆贺的熟人及老同学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
"子青啊,你年纪也不小,几时可以请我们吃喜糖啦?"有人问。
见面的同龄人里大有拖儿带女的,看到他们,方子青也不由悻悻然。
"现在流行单身嘛,自由自在有何不好,我现在想也来不及啦!再说子青的年纪还不算大呢,趁还能风流的时候,不妨多加利用哦。"也有人笑着替他回道。
听着这种话就无端地厌烦,但方子青还是努力地应付着,不愠不火的笑容淡淡。
"唉,如果罗桑在的话,子青的小孩说不定也要好几岁了吧?"总有人不识相地提起方子青最不想听到的事。
马上有人干咳几声。正想借故走开,目光无意地巡视,方子青看到了一个多月未见的曾经的同居者,施施然地走进来,和新郎新娘热情地寒暄。
难得看到他西装笔挺,一本正经的样子,居然还是相当的合适,吊儿啷当的味道被收敛了起来,新理的发型让人看上去更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甚至微笑的样子好象也和从前有所区别了。
发现对方的目光顺着大厅搜索时,方子青连忙背过身去。
"嗳,那是谁啊?"有人也被新到的客人吸引住了。
"不知道,大概是新郎方面的客人吧?很不错的模样哦,看上去还很年轻。"有女人掩着嘴角"咭咭"地轻笑。
方子青轻微皱起眉头,朝女人瞄了一眼,是个早有孩子的大学同学,宋则的朋友,他本人对她没有什么好感,现在更加不会有。
"咦?他走过来了,你们有谁认识他吗?"
听到这话,方子青紧张起来,如果此时找借口走开岂不是件很唐突的事情?何况现在走的话一定会被他看见的。但是看见又如何?紧张个什么?慌乱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涌着,耳朵已经听见了久违的声音,还是陌生的客气:
"方子青先生,是你吗?"
SHIT!方子青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只能在众人的目光中转头,配以合适的笑容。虽然早就料想到会再见面的,然而经过个把月的不通音讯,两人陡然出现在彼此面前时,心就象有一根绷紧的弦被粗鲁的手指用力拨动,要被扯断似的撕痛。
"这位是......"一旁有人发出疑问。
方子青老实回答:"这位是罗桑的弟弟罗椹,罗先生。"
罗椹走到众人跟前,带着一脸谦逊的笑容,毫不拘束于众人变得怪异的目光。
"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是罗桑的弟弟啊,长得很象啊。"
"说得是哦......"
一一和大家互相招呼,罗椹彬彬有礼:"刚来的时候受了方先生很多照顾,他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啊,所以特地过来感谢他。"
众人理解地点头。方子青却觉得自己背脊上有冷汗沁出来了。
"子青一向是个重情义的人。"有人这样说。
实在受不了这种让自己烦躁的场面,方子青微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就急匆匆地走开,感觉到背后烫人的目光,更让他头皮发麻。
一口气奔到洗手间,关紧门,长吁一口气,沮丧地靠在门上,举起手捏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出现了,这个该死的罗椹故意说着不合实际的反话,让大家来误会似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更不可原谅的是自己的紧张,毫无道理的。
有人紧跟着敲门。知道是谁的方子青不想开门,但真这样做的话未免太孩子气。他认命地扭开了门锁。
"你在干嘛?"罗椹进来后就反手重新把门锁上。
"我说你想干嘛?!"方子青颇为光火的反诘。
"喂喂喂,"罗椹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一脸委屈,"我们俩其实没有什么可吵的,不是吗?我只是跑过来打个招呼而已,你何必脸色坏得象要揍人似的呢?"
"你少靠近我!"方子青依旧板着面孔,交叉抱臂呈防卫姿态,把身体斜倚在洗手台边,表情象个闹别扭的孩子,虽然他自己觉察不到。
看着他的无名之火乱冒,罗椹不禁苦笑:"放心,不会再靠近你,明天我就回去了,满意了吗?"
方子青沉默:要滚的话就不必说出来,算什么意思?!
"唉,老实说......我本不想来的,"罗椹低下声来,期期艾艾,右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磁砖,"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方子青扭侧过脸,目光落在铮亮的水笼头上,银白的金属表面倒映着两人扭曲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你想我吗,这一个月来?"罗椹突兀地问,专心致志地捕捉着那拼命躲闪,游移不定的眼神。
"......不要说这种乱七八糟的变态话!"咽下口水,方子青好容易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低沉的怒斥,不过听起来,倒象是撒娇似的推诿,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滑稽感觉。
罗椹又笑了:"我以为你还会为这种话揍我呢。"他的口气里有调侃的味道,让方子青有脸猛得涨成通红。
"你真是个不正常的变态家伙!"
冷硬地扔下这句话,大跨几步走向锁紧的门,方子青听见自己强压着粗重的呼息,象只被惹怒的猫一样发着"嘶嘶"的微响。他要远离面前这个让人头疼的人物,他与他的谈话总是会脱离正常的轨道向着一个令人尴尬的方向发展,他觉得难以应付。
"你去哪里?!"
手臂被抓住,然后身体就被重物撞在门上,"咚--"的一声,方子青的头象没有充足气的球沉重地弹在垂直的门背面,眼前昏黑,痛得几乎要痪倒在地。当然他没有倒下,被另一个身体压制在门上,动弹不得。
"你......你想做什么?!"紧张得话也说不利索,缓过神的方子青看着对方泛寒光的眼神和喷着粗气的鼻子一点点地逼近,心脏也跟着一点点地揪紧。
是不是要挨揍啊?
不得不这么想,刚才说了句很难听的话,或许应该反抗......对方虽然人高马大,但自己可以用脚踢,用拳头,还可以大声叫,如果他动武的话......脑子里一连串地闪过诸多对策,方子青觉得好象回到小时候被高年级男生欺负的时光了,也是这样拼命的想,结果还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反抗只会得到更多的暴力,难道任他去?方子青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盯着已经逼得很近的人脸。
然而,面前的空气一凉,压制自己的人猛然拉开距离,身体也被放开,毫无预兆的。
方子青不可置信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确信自己已经脱离危险。刚才想揍自己的人不知出了什么状况,退后几步,用双手蒙住脸,象是在努力克制某种情绪。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索到门锁,想悄然地把它扭开,然后夺路而逃。
可惜门却在此时"嘭嘭嘭"地乍响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手也顿住了。
"里面有人吗,请开门!"外面有人边敲边喊。
蒙着脸的罗椹猛地放下手,眼光锋利地盯着方子青停放在门锁上的手,如两道凶狠的咒符,强硬地阻止了它的再次运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不吭声,屏息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难道没人吗?"门外的人奇怪地嘀咕着,不一会儿,就听到远去的脚步,这楼里不止一间洗手间。
室内还是死寂着,许久,两人象有杀父之仇似的对视着,直至眼酸。
罗椹突然嘴角一弯,笑了,然后是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方子青难堪地立在门口,手早已是收回来,此时要落荒而逃也是轻而易举的,却没有了理由,无从适从的他不满地瞪着大笑的人:"有什么好笑的......"
罗椹摇头,好容易止住自己无谓的笑声,转身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头发,然后走到门前,一手攀住门把手,一手扯了一下方子青的手,随意道:"我们出去吧。"
"嗯。"方子青应着。
罗椹却又没有动静了,只是侧首凝视,眼里的黑色浓厚地象夜海,让人有被吞噬的压迫感。
他突然展开双臂用力拥住了正在发愣的方子青,霸道但不粗暴,颇为小心的。
全身绷紧,方子青才消褪不久的紧张重新返潮,他却没有想到任何对策,因为对方看来不是要揍他。
"不要动......请不要动,"温热的头颅抵在肩膀上,声音低哑地耳边恳求着,"让我抱一会儿,只要一会儿,真的,只要一会儿......"
不行,太紧了......
僵直的感觉真是有苦难言,心脏鼓动的速度仿佛要超过界限,方子青对此无能为力。被拥抱并不是件令人难受的事,相反,是那么的温暖和惊心动魄,如果没有如此惶恐的话,他几乎愿意承认,自己并不厌恶拥抱。
"你知道吗,我本是很恨你的,因为罗桑的关系,甚至......想过要报复你,"罗椹埋首在对方颈边,冷静地缓缓诉说,"我想......我错了。你说得对,我的确有病,我应该回去了,回到我应该待的世界中去。"
"呃?"方子青茫然地听着,无法做出反应,对方的话听起来很冷静,但缺乏条理,有些不知所云。
"只是我......我我我......"耳边的"我"字重复了许久,叹息过后就嘎然而止,终究没有下文。
终于松开热烈的拥抱,罗椹伸手抚平方子青肩部衣服上的一丝折痕,然后扭开锁,打开门,笔直地走了出去。
呆立在原地的方子青莫名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脑子里恍惚地思想着,那个"我"字以后是什么词?
说话只说半句的家伙最让人不爽了。要不,去问个清楚?当然不行。方子青觉得自己真有够无聊的,拘泥于这种没头没尾的话,因为是他说的吧......这样无意识地分析着,突然觉得浑身异样起来,连忙走到洗手台前。镜子里的人面目依旧,不见得有什么不同于往常的稀奇之处,还是端端正正的样子,连头发也没有一丝乱的。伸手抚摸肩部,免烫衣料的西装,很少有深刻的折痕,光洁如新......停留在肩膀上的手指突然僵滞不动。镜子里的人,脸上有两抹明显的绯红,在自己惊愕目光的膛视下,苍白皮肤映衬的红色象在水中化开的颜料一样泛滥成灾,迅速蔓延。
天......怎么回事?
学着刚才罗椹的样子,方子青连忙举起双手蒙住发热的脸,许久才露出睁圆的双眼责备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发什么神经?!他对着镜中人狠狠地骂着。
回到礼厅,竟没有再找到罗椹的踪影。
方子青来不及用目光去寻,就被找寻他的宋则给抓住了。
"唉,你怎么回事啊,说是上个洗手间,老半天不见人,我猜着是不是被某个小姐给勾上了。"
方子青苦笑:"你不必招呼我啦,这一大屋子的人还不够你忙的吗?"
宋则媚笑,突然凑过身来,轻声道:"是不是跟罗椹吵架啦?"
"呃?!没有啊......我跟他吵什么啊?"方子青颇为心虚地回答。
"咦?那他怎么突然回去了,好象很不开心似的。"宋则困惑地皱紧眉头。
"啊......我怎么知道?问我干什么?他如果有事当然会先走啦。"方子青悻悻然。
宋则鼓起涂着漂亮眼影的眼睛生气地瞪了他一下,转身走开,回到丈夫身边。
"莫明其妙......"被扔下的方子青郁闷地嘀咕起来,人家要走关自己什么事啊,又不是他赶的,有手有脚的人去哪儿都不管他方子青的事,他只是什么啊,罗桑弟弟嘛,反正现在又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成人呐,又不是小孩子,就算是小孩子,也不用对他负责啊,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关系关系......没有什么关系啊......胡思乱想中,心情越来越低沉。
他说过,明天就要回去了。
直至回到家,这句话象条无形的绳索勒在心脏的某个地方,方子青想要忽略它都难以办到,隐隐的难受,象重感冒时期的喉咙,总是有东西堵着。
如果是良心不安的话,现在未免太迟。
趴在床上,捏着客户要修改的设计稿却怎么也放不进心思,方子青突然觉得很累,索性把活给丢在一边,闭着眼睛把头塞进枕头里,脑子里演起那次把罗椹赶出去时的情景。
好象是做得有些过分了......毕竟他没有做什么坏事啊,自己的态度显得尤其的偏激。
要不......
他犹豫着,把手伸向床头的电话,又顿住,考虑良久,终于按下。
"宋则,啊,这时候真不好意思,"抬眼看腕上的手表,暗吁一口气,现在还不算太晚,"那个......你有没有罗椹的电话啊?"
对方在电话里精神十足的"嘿嘿"乱笑一通,然后就劈头一阵怒斥:"方子青,虽然知道你那个破性格,可我从来没有对你这么失望过!罗桑生前又没有亏待过你,你怎么这么对人家的弟弟啊,说赶就赶,连点余地都没有,罗椹还人前人后地一个劲地夸你的好,连我都替你觉得脸红啊。那个小孩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连点情面都不留?!"
方子青被骂懵,对电话筒怔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宋则,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