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上————花七7

“有这种事吗？”细长的风眼斜着瞥了眼栾华。

露出浅笑的栾华将强壮的手臂搭到百合的肩头，笃定地点了下头。

百合的脸抽搐了一下，有点哀怨地回头看了一眼在沙发上抽着烟的远志。

“怎么样？”

“如果你可以帮我解决掉一些健身俱乐部金卡的话。”百合的身体晃了一晃。

“成交！”

在与百合对视后还仅存的一丝幻想随着话音一落像个肥皂泡一样裂开，因为激动指间的烟头几乎烧到自己的嘴唇，他愤愤地将烟头掐灭在百合的饼干盒子里。

“远志生气啦！”百合嘟囔了一声。

“你真是个聪明的姑娘！”栾华满足地笑着，正想弯腰脱到脚上的鞋子。

百合侧过身，抓起鞋柜上的鞋拔跳到外面，笑咪咪地递到栾华的手中。

突然 “呯”的一声响，百合尖叫了一声。

一脸诧异的栾华抬起头来，只看到百合一脸绝望地盯着他，过了半天才说道：“他、他把房门反锁了。”

三

反锁事件以叶栾华的妥协离开而告终，远志却也未占上太多的便宜，林百合因为被关在门外半个小时而喋喋不休了整整一个礼拜。

等重逢的激动渐渐平复过后，远志突然发现，在这一个星期里，叶栾华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期间又去一间广告公司应聘，经理说请等待回复，远志不是刚入社人的新鲜人，自知希望渺茫。

他挤在一群失业者中间，不时与他们对未来充满了迷茫的眼神交错，不禁哀叹，失意原来也会传染。

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讲了。

和他相反，林百合对生活有满腔热情，就连抱怨也是一咏三叹。

然后这几天里百合出手日渐阔绰，就差额上写“我发了横财”五个大字，上个月还在哀嚎物价飞价民不聊生，此时餐桌上却摆着刚刚送达的宅急送，连冰激淋都是高级货，她摇着手笑咪咪地招呼远志。

远志白天出去打理过头发，美发师一意孤行，用发胶将原来服服贴贴的头发打点得相当时髦，此番新形象令百合又忘了矜持，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远志对百合向来无计可施，只能丢个白眼。

“你打扮得太……新潮了远志！”百合啧啧有声，作势要用手去摸远志竖着的头发。

远志像赶苍蝇似地挥开她的手。

“你最近怎么这么有钱？”

“我不是推销了一些金卡嘛？”百合呶了呶嘴，问道：“你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

“不太走运。”

“唉，不如回去找你妈妈帮忙？”

“她现在有自己的家庭，我不想去打搅他们。”远志拒绝得很坚决。

“其实心里是在生他们的气吧？”

“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吗？”远志瞥了一眼百合。

“对了，你和叶栾华关系不一般吗？”

“你开什么玩笑？”因为太过吃惊而差点被嘴里的披萨噎住，远志涨红了脸吼道。

“远志别害羞了，我这种人是很开明的！”百合踮着脚站起来，用沾满了油腻的双手拍着远志的后背，一面一本正经地说道：“栾华对你明明是像男人对女人嘛！”

远志一时间找不到话语来应对百合唐突的话题，然后扭过头去却看到了百合无比认真的神情。

骂人的话语就那样在说出口的时候收了回去。

“可话说回来，远志也是个很有气概的男人，你为什么这些年都不找女朋友呢？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的话就会变成大叔了！”百合牢牢地盯着远志的脸，“或者你根本就是喜欢叶栾华？”

“胡说什么？”远志皱起眉头来。

“这些天他有没有来找你？”

“完全没有！”

“怎么可能？”百合的眼睛瞪着不能再大。

远志将像藤蔓一样隔开一个椅子趴到他肩上的百合拉下来，脸上却满是意味不明的苦笑。

“这种事情的话，只要两个人幸福就好了，你把什么都藏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憋坏！就像这样，呯的一声就会爆掉！”百合把两手举到半空，做了一个气球爆掉的手势，表情惊竦。

“为什么要谈这种话题啊？”远志咧了咧嘴。

“我是很严肃的！”百合冲着远志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也讨厌开玩笑！”

百合望着靠到椅背上的远志，无奈地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和往日一样，看似认真的回答着问题，而所有的答案都没有内容。

她叹了一声，伸出手将堆满了馅料的薄饼抓到了手中。

等两人轻松解决掉九寸的薄饼，外加双份的纸杯冰激淋，百合却意犹未尽，放绷紧的裤头放松一格，转进厨房，然后变魔术似地端出一份帝王蟹。

“海鲜！大螃蟹！人家去海边带回来的土特产！今天一并解决掉吧！”她笑容灿烂。

“你不怕变成肥婆吗？”远志惊呼。

“远志你介意身材？”

远志盯着已经煮熟了却保持着张牙舞爪姿态的螃蟹，犹豫了一下，近乎自暴自弃地说道：“一并解决吧！”

半分钟后，他被赶到下行的电梯里。

因为没有佐料和啤酒而必须要去便利店购买，而在决定由谁出门的猜硬币过程中，上帝又是一次眷顾了林百合。

初春的夜里依旧似冬天一样寒冷，路灯昏黄而黯淡，因此抬头可以看边天边挂着几颗寂寥的星子。

薄薄的毛衣抵挡不住迎面扑来的夜风，远志缩起脖子，却还是打了个哆嗦，然后一路小跑着往不远处的便利店跑去。

本来就不宽的路边泊满了过夜的汽车，远志为了避让一辆疾驰的计程车，险些撞上一株香樟树。

按捺不住愤怒而扭过身体朝冒着尾气的汽车狠狠骂了一句粗口，等再回过头的时候，眼神就和那个坐在路旁汽车里的男人撞上了。

叶栾华夹着香烟的手从车窗里探出来，正愉快地向他招手。

远志愣了愣，插在牛仔裤兜里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伸出来，甚至没有走到他的车子旁边，而闷着头继续朝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很快，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追赶上来与他并肩。

一阵温暖从后背传来，一件厚实的外套轻轻地将他裹住，像是被突然间感动了似地，远志停下了脚步。

“真巧，是下来迎接我的吧？别不好意思了！”栾华将圈着远志肩膀的手臂松开了一点。

远志撇了下嘴，身上的外套充满了自己所熟悉的夹杂着清新须后水的男人气息，就在下一个瞬间，又因为自己被身边的男人像女人一样对待而极度不满起来。

他把身上的外套用力的扯了下来。

“又要发脾气，远你到底几岁了啊？”

“别把我当成女人啊！”远志突如其来的愤怒是货真价实的。

“我怎么把你当成女人了？”栾华的脸上正经的表情像是极力维持的一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露出不怀好意的讪笑。

“就是这样！”远志用下巴指了指栾华拎在手里的外套，“难道还打算送我玫瑰花吗？”

栾华发出响亮的笑声，抬起手去触摸远志涨红的脸，道：“如果你喜欢的话！”

远志粗暴地拍开他的手，一边质问道：“你为什么这样？”

“什么？”栾华困惑的表情一看就是装的。

“你这个家伙把什么事情都对阿九说了吧？”

“你说百合？”

“除了她还有谁？还有那一天，你居然在那个男人面前说那种话！混蛋！”

“什么？”

“以你的智商简直和你难以沟通！”远志长长地叹了一声。

栾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露出罕见的犹豫神情，隔了一会，才认真地问道：“远志，你真的那么介意吗？觉得我们的事情那么难以启齿吗？”

远志垂下了眼睫，自言自语似地轻声说道：“可是，毕竟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那……也不是什么肮脏的事吧？”

栾华的嘴唇轻轻贴到远志的耳畔，潮热的气息让人的脖子上迅速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一时间连呼吸都紊乱起来。

“你啊，一直都是这样……”

“分开的时候，你有好好想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吗？”栾华像是叹息似地询问着。

在远志困惑时，柔软的嘴唇齿碰触了上来。

是那种怎么也理不清楚，而自己也不愿意好好去审视的关系吗？这样很危险吧？远志思索着。但在思索着的时候，两人也继续着舌尖轻轻碰触的接吻。

身体被臂膀用力的环抱着压到陌生的汽车上，背上一阵寒意，而脸颊却是像要烧着一样的发烫，似乎要从对方的反应来印证自己的狼狈一样，栾华抬起了眼帘，看到的却是在接吻时栾华闪闪发亮的眼睛。

然后，像是惩罚远志突然睁开眼睛一样，吻突然加深了。

滚烫而且灵活的舌头带着少许烟草的辛辣刺激，在口腔里肆意翻弄着，不放弃任何一个角落似地细细舔舐着，唾液的摩擦和轻微的喘息声里，远志觉得自己像着了魔一样颤抖起来。

然而奇怪的是在接吻的间隙却仍旧可以思考，远志从心底里涌出一股深深的自我厌恶的情绪，甚至暗暗期望这种放肆的行为被路人看到，然后被狠狠地唾弃。

可惜直到接吻结束都没有路人。

四

“本来要去啊里？”栾华松开他的手。

“去便利店买蘸螃蟹用的佐料啦。”

“螃蟹？”

“嗯，其实已经吃得很饱了！”

“你其实很冷吧？”

“不冷！”

嘴唇上还暧昧地残留着彼此的温度，然而相谈的话题却突然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远志朝着夜空呼了口气，在人行道上慢跑起来。

栾华有些无奈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将远志拒绝披上的外套穿上，疾步跟了上去。

便利店里没什么人，收银台小姐对经常光顾的远志已经熟悉。

叶栾华从自动门外进来，听到响动声而抬起头来的收银员因为见到格外英俊的新顾客而有些失态，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

栾华朝着年轻的小姐扬了扬眉毛，姑娘害羞地低下头去。

远志在货架上仔细地挑选着酱油，因为品种太多而没有办法确认，在不得不掏出手机向百合询问的时候，栾华捉住了他的手腕。

“干什么？”

“买一瓶酱油也需要这么犹豫啊！”

远志赌气似将手抽出来，然后将眼前的两个瓶子一块取了下来抱到怀里。

因为对方充满了孩子气的举动，栾华愉快地笑了笑，弯腰将脚边的一箱易拉罐装的啤酒拎了起来。

“一起喝个痛快吧！”一边询问着一边打量着远志的眉眼。

非常意外地，远志冲着货架无声地点了点头。

转过一排日用品货架，一个戴着红色货车帽的年轻男子霸占着通往收银台的过道，他正慢吞吞地整理着货柜上的速食面。

明显已经觉察到了有人走近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打算。

远志回头看了眼栾华，臂弯里抱着啤酒的男人威风凛凛地站着，让他折返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可能。

远志干咳了一声。

红帽子的肩膀耸动了一下，然后用脚将过道中央的纸板箱推到了一边，他依旧没有让出过道来，当他弯下腰的时候，可以看到绿色工作服下面的牛仔裤皮带上挂满了累赘的链子，然而令人崩溃的是他蹲下去时所露出一大截的花格子内裤。

远志紧紧抿着的嘴唇歪到一边。

栾华的表情也很奇特，对于时下年轻人装束的理解，他们多少有点难以理解了。

仿佛觉察到了背后怪异的目光，红帽子转过身来，因为帽沿压得极低，只能看到半个面孔。

接着远志看到帽沿下那抿成一条线的嘴巴颤动了几下，最后渐渐张成了一个O型。

“你！”他的手指着远志，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怎么了？”远志凑近了一些，帽沿底下的脸因为惊愕而扭曲得让人难以分辩，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是和超低腰牛仔裤相当匹配的年龄，或许只是打工的学生。

“怎么了？”林远志又追问了一声。

“啊！”莽撞的年轻人往边上躲，却一头撞到货架上，帽子掉到地上，露出亚麻色的头发。

“你搞什么？夏天，小心被解雇啊！”听到响动的收银台姑娘喝斥了一声。

乘着他们回头的间隙，被称作夏天的男孩早已躲进了一旁的员工休息室里。

“有点意思的名字！”栾华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突然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远志的头发，然后像被刺到了手一样道：“你竟然弄了新发型！”

“现在才发现吗？”

“刚刚抱着的时候就感觉有点咯人！”

“拜托不要乱讲话了！”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刚刚来打工的新伙计，是个怪家伙呢！林先生这几天一直都没有过来啊。”收银员小姐笑着解释，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远志的脸上挂上礼节性的微笑，即便有着敷衍的痕迹，姑娘也额外仔细地将东西妥贴地放到购物袋里。

栾华靠在收银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本来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在离开便利店后的交谈里，叶栾华又挖掘出了新的内容。

“刚刚那个花格子内裤不会是看上你了吧？他那么慌张地逃走一定有原因！”

远志按捺住把酱油泼到他脸上的冲动，一脸无奈地喝道：“为什么不是因为你的那张脸太过凶狠把他吓跑的？你对着女人是一张脸，对着男人却是另一张脸！”

“远志你是不是在吃醋？女人是因为要哄我才会对着她们温柔嘛！女人是和男人不一样的生物！你一点都不了解女人！”栾华嘿嘿笑着。

“叶栾华你几岁了？”

“三十。”

“八年前你不是这样的！”

“你真是幼稚，远志，时间会改变一切的。”栾华不正经地笑了笑。

“栾华！”

“怎么？”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远志吸了吸鼻子。

栾华含糊着在嘴里啊了一声，他越过远志走到了他的前面。

“为什么？”远志变得很固执。

“你……不希望我找到你吗？”

“……”

栾华伸出手，揽住怀抱着酱油的远志的肩膀，在浓浓的夜色里，远志没有留意到，叶栾华嘴角边勾起的一个无奈的微笑。

“像你这种严肃的人怎么会被解雇？”

“咦？”

没有期待回答，对远志的疑惑也选择了忽略，栾华并没有松开他的手，他凑到远志的耳边，说道：“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五

一跨出电梯便听到肥皂剧里男主角声嘶力竭地呼喊声，推开门的时候，在沙发里缩成一团的百合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远志对她摆出投降的表情。

“到哪里去买东西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去环城高速上兜风了吧？”怀揣着面纸盒的百合用力地吸着鼻子。

“怎么回事？”栾华将啤酒放到玄关的鞋柜上。

“女主角死了。”远志冷淡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