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 第三卷————麻雀船长

这样重要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

在黑夜与黎明交替的前夕，天空变得极为浑浊暗沉，漫天的繁星不知藏去了哪里，抬头看只剩下让人喘不过气的漆黑。

堤密尔抹去脸上最后一滴泪，用袖子把脸擦净。软弱过后，就必须坚强，他想让卢修斯活着。

当天边出现一丝鱼肚白，并逐渐晕染整片天空时，堤密尔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情绪。

“卢修斯，慕沙说魔兽只要魔晶核没有被毁不会轻易死去……”堤密尔将手臂上的伤口藏进衬衫，然后亲吻惊悚骇人的巨鳄吻部。“无论如何，我会请求阿瑞恩……大人赐下血液来救你……你等我！”

巨鳄依然没有反应，只是静静躺在原地，若不是细微的鼻息还在，几乎和死去没有两样了。

“堤密尔，我来布下结界，这样就不用担心卢修斯的安全。”慕沙的出现时间恰如其分，完全在堤密尔意料之中。他的安排，堤密尔也默许了。

当斯普莱斯的阳光洒下第一束金光，慕沙将自己与堤密尔的银色徽章取出放在阳光之下，他们脚下瞬间出现了巨大的光轮图案。错综复杂的线条与花纹似在说明这道光轮的非比寻常，几乎与阳光争辉的光芒从光轮底部直冲上天，照亮了大半天空。

在光芒消散后，堤密尔与慕沙已从无名小岛传送到通往中央岛的特殊通道。

圆形的光柱中，堤密尔的肩胛处生出两支光影凝聚的羽翅，羽翅就像活物一般拍打着，每一下动作，都能牵动堤密尔的骨骼，仿佛这对羽翅是由自己所生所控一般。

慕沙的身后也同样生出光翅，但却比堤密尔的小上许多，光彩也略为黯然。

他们在光束的接引下，不断向上飞升，很快就来到通道的尽头。

堤密尔与慕沙的双脚一踏上中央岛的土地，通道便随之自动闭合。

尽管曾在银色徽章反射的图像中出现过中央岛的景像，但堤密尔仍然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精美巍峨的守望神殿由无数建筑构筑而成，每个建筑之间都有通道相连，俨然就是一体，让人生出这绝非人力所成的感觉。就连空气，似乎都带着湿润的馨香。

神力幻化出的仙女们好奇的打量着堤密尔，时不时的小声交谈，发出甜美的私语声。她们手中的花瓣不断飞落，有些还调皮的擦过堤密尔的脸庞，可当堤密尔抬头看向她们时，那些仙女却又胆小羞涩的散开，许久才重新聚集。

穿着银色盔甲的神恩战士们本是分成两排站着欢迎的列队，在看到堤密尔出现后，纷纷低头做出行礼的姿态。奉神者举着手中的法杖，吟唱着玄妙的咒语，施放出绚烂的礼花。而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的赞美曲仿佛带着净化心灵的力量，将堤密尔来这里时所带着的负面情绪压到了最低。

慕沙自双脚踏上中央岛，往日的轻佻与浮燥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敬畏。他的眼睛看向堤密尔时不再有波动，反倒平静得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请传承者跟我一同进入守望神殿。”慕沙弯腰行礼，并伸出手掌邀请。

堤密尔点头，然后便跟着慕沙顺着由神恩战士们组成的通道往神殿的入口走去。调皮的风拂动着堤密尔的衬衫，没来由的，堤密尔脑海中隐约生出对这里了如指掌的感觉。

走到神殿门口时，堤密尔惊讶的发现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完好无损，就连伤疤也没有留下。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闪烁着银色的光团，一撞上堤密尔后，便立即消失在他的身体里。

纯净而又强大的光明力量，正在堤密尔的身体中不断累积。

神殿中除了通往主座的织毯外，两旁都站满了人，有神恩战士，也有奉神者。看起来，他们身份要比在殿外迎接的人高些。

织毯尽头坐着的白色身影让堤密尔的心猛的纠结起来。金色的长发被束缚着，但却仍然闪烁着微光，碧蓝色的眼睛如晴空般动人心魄，却也藏着令人血液结冰的寒冷。那不属于人类拥有的超凡入圣的感觉没有让堤密尔产生敬畏，反而觉得有些悲伤。

阿瑞恩只是坐着，却依然带着如山般沉稳的气势。他的肩比堤密尔宽阔许多，就连曲成直角的腿也显得很长。

无论从面容还是体形上来看，阿瑞恩都完美得不像是真人。这样的人……难道真是自己的父亲？

堤密尔感到有些迷惑了。他的心正紧张的收缩着，他小心的看着阿瑞恩的眼睛和表情，试图从阿瑞恩那里看到对自己出现的反应——惊喜或是厌恶……又或者其他。

可是阿瑞恩的脸上除了冷漠，什么也没有。

“……先带传承者去净化池，等二十周岁那天，再举行传承仪式……”

站在离阿瑞恩最近的奉神者和神恩战士分别站出来说了些关于传承前的准备工作，但堤密尔一句也没听进去。阿瑞恩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堤密尔所渴望的，哪怕是对他产生一丝动容都没有出现。

为什么，反而不觉得痛苦了？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麻木感让堤密尔不知所措，他呆呆的看着阿瑞恩，嗫嚅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一下，阿瑞恩……大人……我可以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吗？”当奉神者试图引导堤密尔前往净化池时，堤密尔才如梦初醒。

在所有人的哗然中，堤密尔对着阿瑞恩单膝跪下，脸上的表情被全数掩入垂下的金棕色发丝之中。

同样身为传承者，堤密尔并不需要对阿瑞恩下跪，因此，对于堤密尔的举动，不止神殿内的奉神与神恩战士，就连阿瑞恩也皱了皱眉。

“请说，下一任传承者，我们之间不存在从属关系，你也不需要行这样大的礼节。”阿瑞恩的声音清冷无比，但音质如如合唱般动听，在大殿中带起共鸣。

美妙的嗓音让堤密尔短暂失神，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我希望能得到阿瑞恩大人一些鲜血……拯救我的朋友！”

大殿里的人们都发出了小小的骚动，这是当然，堤密尔的请求不仅过份而且怪异。

“理由呢？”阿瑞恩久久没有出声，直到堤密尔忍耐不住抬头看向他时，才吐出一句。

“他……是一只魔兽！但从来没有害过好人……”堤密尔试图替卢修斯取得阿瑞恩的认可，可大殿里的奉神者与神恩战士们却因为这句话闹开了锅。

二 父子战争①

“荒谬，魔兽凶残暴戾，它的存在只会让斯普莱斯充满灾难！”

“魔兽就该被永远封印在神禁之地……”

“简直在说笑，魔兽是我们的敌人啊……”

守望神殿里乱成一团，奉神者与神恩战士们都在谴责着堤密尔的无理请求。堤密尔听若不闻，只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坐在主座上无动于衷的阿瑞恩。尽管堤密尔并不愿意在这个没有确认身份的父亲面前示弱，可是为了卢修斯，又有什么不可以忍耐？

阿瑞恩伸手做了一个让众人安静的动作，便立即有威压以他为起点四散开来，所有骚动霎时被压制下去。

“堤密尔……”冷淡得过份的语气让堤密尔一阵紧张。

“很抱歉，我不能答应！”堤密尔的心跌下谷底，溺入深水之中，气闷得无法再说出任何乞求的话。

尽管几乎是浑浑噩噩的跟着引导的奉神者来到净化室，但堤密尔没有忽略奉神者看向自己的眼中蕴含的不解与疑惑。很难理解吧？守望神殿的传承者却希望救一只魔兽……可是他们怎么明白，卢修斯对于下一任传承者来说，是连父亲都不可比拟的另一种存在。

喝下净化液，赤身踏进净化池，奉神者转身踏出净化室，关上大门，留下堤密尔独自一人。净化只是一个仪式，需要的时间很长，堤密尔将在今后的每天中在这里至少呆上几个漏时，才能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卢修斯……”堤密尔试着用心灵契约的力量呼唤卢修斯，结果当然是毫无回音。先不说卢修斯现在昏迷不醒，光守望神殿就是处于强大禁制的保护之下……他和卢修斯之间的联系算是断了。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可是，阿瑞恩已经摆明了说不可能交出血液去救卢修斯，他该怎么办？

堤密尔眼前迅速浮现阿瑞恩俊美却毫无人情味的脸庞，渴望与失落一起啃啮他的心……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愿意认他？他就那样令人讨厌吗？

“堤密尔……”父神的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震慑力闯入堤密尔的脑中，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慈悲怜爱，却又不失威严。

“父神！”堤密尔下意识四下打量，却发现自己依然看不到父神的模样。

“你很想见我吗？堤密尔。”堤密尔感觉到似有触觉在额头上轻抚而过，有些冰凉，很像卢修斯微凉的手。于是，他用力的点头。

轻轻的叹息如一根羽毛在堤密尔心里拂过，莫名的，心中所压抑的悲伤和痛苦立刻涌入眼眶，酸涩的感觉让他不停的眨眼。

修长高挑的身形渐渐浮现，可惜五官仍然看不清晰。这根本只能算是一个光影，堤密尔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是，堤密尔感觉到父神在微笑，并且对他伸出了手。身体就像受到了别人的控制，不由自主的就往父神所在的地方靠去。

“孩子，为什么要哭呢？”父神特有的冰凉感笼罩着堤密尔，可堤密尔的身体却像浸泡在温泉中一般，浑身的毛孔都舒服的张开沁出汗珠，异常奇特的反差感更让堤密尔对这个父神充满了敬畏。

堤密尔无意识的抚摸自己的脸，手上还沾着净化液，摸在皮肤上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水。“父神，您能帮助我吗？”

“孩子，你可以对我说一切心愿，只要我能办到。”父神温柔的抚慰让堤密尔暂时忘却了阿瑞恩带来的挫败感。但是，堤密尔已经从守望神殿的反应中得到了教训，他意识到不能直接说出希望救一只魔兽。

仅踌躇片刻，堤密尔就打定了主意：“父神，魔兽同样是斯普莱斯的生灵，难道不能获得守望神殿的救赎吗？”

“孩子，光明与黑暗不可能相融……但也不排除例外……”

堤密尔听了心中一动：“那如果说魔兽认主的话，是不是可以成为光明的伙伴呢？”

“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魔兽之所以与灵兽有区别，那是因为它们更容易受黑暗力量的吸引，只有极少数的强者可能得到它们的认可。”父神很肯定的回答。

“那……我该怎么做呢？”堤密尔心中稍安，连忙追问道。

“等你二十周岁那天，就可以进行传承仪式，尽可能多的接受我的力量，那时，你的神力将与黑暗君王相抗衡，想必收服一只魔兽会轻而易举……”

还要过一个月多点，才是堤密尔二十周岁的生日，这个时间跨度让他皱眉。不过，他还可以私下再去向阿瑞恩求情看看……说不定……

“唉，其实以你目前的体质已经足以完整的接受我的力量……”堤密尔感觉到父神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过阿瑞恩那孩子就是太早接管守望神殿，现在似乎变得不太可爱了……所以，还是等到你二十周岁再说吧！”

“我明白，谢谢父神的关心。”堤密尔对父神所说的提前传承有些好奇，但隐隐觉得不太合适追问，便忍了下去。如果阿瑞恩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那他能不能提前接受传承呢？虽说慕沙再三保证卢修斯不会死去，可堤密尔要的是卢修斯健康活着。

堤密尔觉得在无形中，自己与父神亲近了许多。父神知不知道阿瑞恩是自己的父亲呢？应该知道吧。“父神……阿瑞恩大人真是我的父亲吗？”

“是的。”

“那他为什么不认我？”堤密尔觉得胸口闷得慌，几乎想喊出声来。

“孩子，你应该明白，你所希望的不一定是别人所希望的……有的时候善意的帮助也会成为别人的致命毒药！”

堤密尔立刻想起自己与卢修斯为营救奥妮娅杀死了玛姬的未婚夫，那时候奥妮娅是万分感激的，可是这样的举动却为全马戏团带来了灾难，如果不是有地下佣兵组织，想必暗月马戏团就不复存在了。但如果时光重来一遍，堤密尔仍然无法不顾奥妮娅……这就是痛苦产生的根源吗？如果不执着，也就不会渴望。

“我……什么时候能看清您的容颜？”堤密尔在父神的身影慢慢消散成光点时，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

“等到你获得传承的那一天……”

堤密尔觉得有些失落，如果能看到父神或是触摸到他，他会不会代替父亲拥抱自己，给自己一直渴望的亲情？

“别担心，只要你呼唤我，我就会回应。在守望神殿甚至斯普莱斯，只有传承者和你，才能听到我的声音……”父神的声音渐渐变轻，直至完全消失。

******

在距离中央岛最近的无名小岛上，一只成年巨鳄静静的躺在深坑之中。偶尔有飞鸟从空中掠过，便会出现巨大的弧形光罩，撞得鸟儿七荤八素，然后直接坠地。随着滋滋的声响，有蛇形的闪电在光罩上游动，然后同光罩一起隐藏在空气中。

慕沙用水镜锁定着卢修斯所在的位置，看到的正是这副情形。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最后轻轻叹息一声，低喃道：“卢修斯，我也算是尽到力了，实在是……很抱歉！”

魔兽的魔晶核确实可以保持身体的生命力，但如果一直任卢修斯这样下去，肉体死亡也是迟早的事情。如果通过魔晶核重塑肉体，那严格说来，就算是新生了，魔兽之前所拥有的记忆也不复存在。并且，这需要掌控黑暗力量的黑暗君王德雷克进行操作，才有可能实现。

也就是说，卢修斯现在只不过在等待生命结束的一刻。

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堤密尔知道。当然，堤密尔也不可能知道。等他成为新的传承者，也就是黑暗君王德雷克完全挣脱封印的时刻，那时候，守望神殿必须集合所有力量将德雷克再次封印，想必堤密尔根本连去见卢修斯的时间都没有。

慕沙默默的看着卢修斯，心中有一丝愧疚。他虽然对卢修斯和堤密尔之间的爱情并不赞同，但一起冒险的时候，他们仍然是最可靠的同伴。可现在决定卢修斯命运的是阿瑞恩，慕沙心中也说不上是窃喜还是难过。

就在慕沙准备将水镜收起的一刹那，保护卢修斯的弧形光罩突然布满游动的电光，发出剧烈的滋滋声，紧接着一团黑影迅速在光罩上弥漫，直到将整个光罩完全吞噬。

慕沙吃惊的几乎把脸凑在水镜上，眼睛搓了又搓，却发现深坑再次出现在水镜之中，而躺在坑底的卢修斯却消失了踪影。

“阿瑞恩大人……”慕沙立刻收了水镜，低声呼唤起来。只要是在中央岛上，阿瑞恩就相当于神，哪怕只是极轻的声音，他也能听到。

“慕沙？过来吧，我在花园里。”阿瑞恩的语气平板到没有任何情绪。

慕沙早习惯了阿瑞恩的冷淡，但不可否认，在阿瑞恩的影响下，再紧张的事情，都变得轻缓起来。

“你可以说了。”阿瑞恩站在花园的水池边，头也不回的对着匆匆赶来正要行礼的慕沙说道。他的手中握着一枚银色徽章，脸上的表情十分奇特，像忧郁又像是欣慰，再夹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