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曹帅知道,那便是强者,主导他人命运的强者。
然後,曹帅随著战鬼打战。位子跃升,做了副将。但是,营里头的其他将帅都瞧不起曹帅。村里头出来的汉子,还带著疯妇,到底还是让人看不起。最後,那些将帅,还侮辱了自个儿的媳妇。曹帅发了疯似的,砍下那些将领的头颅。当张二的血溅在曹帅身上的时候,那战鬼终於看著自己。那与生俱来的狂烈煞气,震摄八方,让人恐惧。
那一次,曹帅抬起头,直视那如同鬼魅的男人。
曹帅觉得,自己这辈子,经历过不少事。最记得的,还是那个孩子。有时候,还真难以置信,那样的一个孩子,会是爷──战鬼的子嗣。第一次瞧见那孩子的时候,曹帅真觉得,就是自己饿死的儿子,模样也没这般可怕。曹帅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瘦成那幅模样。那孩子有著傻病,老是缠著要找爹爹。
老头子曾让自己别管那孩子的事。或许没了儿子,媳妇儿後来也死了,曹帅心底,还是有些心疼那孩子的。就算是杀人如麻的汉子,瞧见那双清澈的眸子,心口也还是会疼的。所以,不只是老头子,军里头的兄弟都知道,曹帅杀人时最是凶狠,心肠……却也是最软的。
後来,发生的事挺多。老头子突然走了,换了个老是怪笑的水军医回来。但是,医术真的很好。你说,能把那孩子的脚治好,医术能不高明麽?回到舒璟城後,那孩子就在宅邸的最後院,曹帅有时会去瞧瞧那孩子。那孩子挺乖,看见自己的时候,还会叫自己曹大叔。
有时候,曹帅觉得,爷真真是个狠心的人。至少,当曹帅瞧见那美丽的夫人的时候,是这麽认为的。曹帅不知道,爷有没有去瞧过那孩子。但是,有件事,曹帅记得挺清楚,也气的不轻。整个柜子倒了下来,压著了那孩子。那孩子哭了一日,却没人来,水军医当时後在军营里,好在自己来了。曹帅那时候实在气愤,怎麽会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不晓得,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因果报应。
这报应,应在爷身上。那时候,大雪封山。曹帅真不知道,爷是怎麽上去的。当自己领著一队人马赶上去的时候,就瞧见爷抱著那孩子,一动也不动。不管是谁走近,都让爷给伤了,之後,没人敢再靠近。最後,是老头子……呃──那个混帐韩老头,去请了那什麽名声挺大的神将琉璃,才把爷给弄了下来。只是,那孩子死了。知道这事的时候,曹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不知是难受,还是松了口气,纠结得很。隔日,那孩子的尸首,还有水军医都没了踪影。爷白了头,那段日子,曹帅真觉得如同行尸走肉般。
“曹大叔──!”
远远,一个少年走来,红润的脸庞,挂著笑容。
曹帅默叹,好在,如今都雨过天晴了。
“曹大叔,再耍剑好不好?那招……嗯──什麽什麽过江的,再耍耍看好不好?”少年满是兴致地道著,曹帅不禁暗暗哀叹,自己何时候成了耍戏的了,好歹……也是万军之帅,只是,在瞧见少年的时候,汉子还是软了下来,口上却道:“那招云龙过江还是爷亲自教大叔的,世子应该叫爷使给世子瞧的。”可比我强上许多……
少年一顿,脸上微红。摇头,低声道:“……爹……爹爹忙呢,师父说过,不可以随便打扰别人的。”世子还是不习惯叫爷爹爹。只见,少年甩了甩头,正经地问著曹帅:“大叔,那、那个……爹爹,是不是病了?”
曹帅眉头微蹙,爷病了?
“惜儿。”
森冷的声音,却如同天籁般悦耳。抬头,只见不远处,一个绝美的身影缓缓走来,银白的发丝在空中悠扬。曹帅常想,爷的面貌,就是天人也不过如此罢。男人走近,凤眸却只是瞧著少年,眼里,有著淡淡的柔情。怎料,少年像是……看到狼似的,惊得躲到曹帅身後。
乖乖……这会儿惹事了罢。世上,再没有比曹帅还冤的人了。
男人的目光,越发冷漠,缓缓移向曹帅。曹帅觉得,这时候的爷,比在战场上的时候……还要吓人……
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唤了声:“爷。”男人嗯了声,瞧著曹帅身後的少年,目光最後停留在少年拉著曹帅的手上。曹帅心道……这会惨了,手也别想留著了。“惜儿,过来。”平静无波的声音,究竟隐藏著多大的风暴。
少年一抖,越发凑近曹帅。男人看著曹帅,曹帅仿佛被万剑穿过似的,实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此,好声道:“世子,爷这不在叫您,还是过去罢。”少年怔了怔,又看了眼男人,吸了口气,方小声道:“不要……”
男人的身子似乎一晃。
曹帅同是一愣。
这下惨了,得和兄弟们说说,让大家准备准备,这会儿不知是哪个敌对军营得遭殃了……
“惜、惜儿……”
少年拉著曹帅,求救唤道:“曹大叔……”
呜──
曹帅看著男人,这还真是……醋海淘淘、醋海淘淘啊……
“世子,方才您说,爷怎麽了?”曹帅的脑子不好使,尤其在关键的时候。少年似乎想起什麽似的,看了看男人,咬牙大声道:“爹爹──”
“咬人!”
这……
曹帅一愣。咬人?
少年指著唇,红著脸道:“爹爹咬这里……”
曹帅脸上可精彩了,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男人。只见,男人大步走了过来,冷冷对著曹帅道:“曹晖,传令下去,让李孟领军,本君要在三月後,亲眼瞧见银狩的人头。”这……银狩,嗯──北方小患,哎……苦了李孟了,好好的男儿,现在只能去搅贼子窝了。
男人抱过少年,低声不知说了什麽。少年眨了眨眼,又是一笑。男人瞧见,嘴角亦是微微扬起。
曹帅连忙转头。罪孽、罪孽啊──
“曹晖。”
“是!!”
“还不快下去。”
呃……
曹帅走没多久,远远瞥见,一个人影。不禁,步伐缓了下来。在瞧清楚来人的时候,脸色大变,急急转头。
“晖──”雀跃的声音,一个人影急速走来。
你说,活了快半辈子了。
曹帅无语望天。
怎麽烦恼还这麽多呢?……
30
熊熊烈火中,那挺立的漆黑身影,犹如鬼魅。脸上绽放著噬血的笑靥,眼下众人无不微微一怔,前方的人同是向後一退。出神入化的轻功,令人恐惧。那玄色男子拥紧怀中少年,骤然一跃,鲜红的眸光闪烁,一手直接擒住前方那叫嚣的人。一个回转,滚落的,是一颗头颅,滴血未流。
低首,轻轻吻著少年的额。抬手,拍抚著少年,暗红的眸子有著醉人的波光,仿佛方才徒手弑人的暗魔,并非眼前温柔如水的男子。
缓缓抬头。“下一个──”目光缓缓移著。“是谁?”
红焰中,凄厉的叫声此起彼落,伴随著那暗魅的舞动。顷刻间,馀下的人没敢再上前一步。那绝丽的身影张狂地笑。“逃罢──使劲逃罢──无论逃到何处,我都会找到你们、折磨你们、将你们残杀殆尽──!”环视著那一个个惊恐的双眼。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四周,残忍的杀戮,直到,那怀里的少年睁开了眼。
凤惜茫然瞅著,低吟:“珞哥哥。”血的味道。此时,阵阵鸟鸣声,划破夜空。
异样的气息,玄色的衣袂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凤惜难以自制地摒息。双手,环紧了抱著自己的男子,满满的依赖。“珞、珞哥哥……”
月光隐没在云雾之中,氤氲的夜色中,个个白衣,团团围著,没有一丝缝隙。一个身影,却在迷茫的烟雾中,清晰起来。
无声无息,只是,那犹如黑曜石的寒眸中,冷锐凌冽。
无暇的容颜,映在他人的眸子里。纯白的发丝,随著寒风悠扬,但,散发著无法掩饰的戾气。
曾经,玥皇陛下圣言──没有人,会比凤氏,更衬得上暗之帝王之誉。故此,赐封“暗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手轻轻一扬,眨眼间,眼前已是如同炼狱。白色以外的身影,皆消逝於黑夜之中,唯有那玄色的男子。暗红的眸子,炙热逼人。
一如五年前,剑身散发著寒气,直直对著那漆黑的身影。
“放开惜儿。”
眼里,透著危险的锋芒。
男子怀里,一抹淡蓝,那身影一颤,抬头。四目相对,瞬间,似是有千言万语。凤韹几近贪婪地瞧著少年,情难自禁向前一步。不想,凤惜剧烈抖了抖,咬牙转过头,埋首在男子怀里。
“惜……?……”
那轻柔的呼唤,少年仍旧没有看向男人。
这举动,轻易地,击碎了凤韹的高傲。
“惜儿───!!”
漫天的嘶吼,是疯狂的思念、是悲愤的爱恋。
毫不顾及地倾身向前,凌厉的剑势,闪烁著银色的孤光。珞提气一跃,仍旧让剑气震断了缕缕青丝。向後一退,两人仅十步之距。
凤惜颤抖的身躯,越发贴近男子。二人,紧紧相拥,仿佛,谁也分不开彼此。“吟珞!!”登时,凤韹怒吼狂啸,银剑一挥,身後无数苍天古树被硬生生斩断。木屑随著火焰,燃尽。
这会儿,传来马儿嘶叫的声音。转眼,水如云骑在马上,火速而来。脸色铁青地看著眼前这幅景像,霍地大吼道:“小夕!趁现在──!!”
这时,一个人影从珞的身後窜出。无人发现他,无人会发现已死之人的气息。
尉迟夕手上的银针,神速地穿透男子的颈搏。
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只是,眼前一暗,再也无法支撑地倒下。“珞哥哥!”凤惜震惊地唤著,咬牙搂紧了男子。缓缓抬眸,瞧著,眼前的男人。只见,凤韹毫无血色的面容,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会杀了珞哥哥!
凤惜惊惧地挡在珞的身前,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吼道:“不要过来!”
凤韹一震。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凤韹轻喃出声:“惜儿……?”
惜儿何曾对自己如此?何曾?
惜儿、惜儿,此时,不是该在自己怀里,不是该亲腻地唤著自己爹爹麽……?
为何?为何是这样的眼神……?
“暗皇大人。”
身後,响起水如云清冷的声音。“还请别忘了,暗皇大人答应水某,不伤水某的徒儿──分毫。”
凤韹仿偌未闻,猛地上前,将凤惜拽入怀中,紧紧搂著。不管凤惜如何惊恐地挣著,仍旧死死拥著。凤惜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惧怕。他怕他!很怕很怕!
此时,一个人影在黑暗中奔来,手上拿著匕首映著火光。
凤惜探出头,还来不及唤出声。
只见,利剑穿过。
快速得,令人看不清。
那身影倒下,身後的白衣人俐落地收起剑。可在下一刻,是凤惜嘶心的咆哮:“阿如──!”
水如云同是一愣。
凤惜在凤韹怀中,用力地挣著。
“阿如!阿如!阿如!!”那声声呼唤,是少年的悲泣。
只是,那禁锢著自己的双手,丝毫没有分开的意思。只听,凤韹厉声一吼:“够了!”够了!够了!惜儿、惜儿只要看著自己就行了!其他人──其他人都该死、该死!
那一声,让凤惜静了下来。
最後,凤惜转头,瞧著水如云。“……师、师父……”
“救他……救他……”
“就阿如……救阿如……救珞哥哥……就阿如……珞哥哥……”
泪声俱下。
“师、师父……师父……”
水如云眸光一冷,道:“乖徒儿,你可知道,那人不是什麽阿如,是当日害你的贱奴尚喜!”
凤惜看著地上那身影。那白纱掩去了少年真正面容,那双还未来得及合上的双眼,有著泪水。
凤惜摇首,他是阿如、他是阿如、他是阿如……
腰间的手,不断收紧。凤惜的手垂下,呆怔地抬眸,眼里,黯淡无光。
看得凤韹,心惊、心疼。
31
回程路上,凤韹和凤惜共处车内。走走停停,原来只要三日的路程,硬是拖了近十日还未到达。水如云骑在马上,玉容再没有平日戏谑的笑意,随行的白衣侍卫皆静若寒蝉,只得好好看守另一车上关押之人。
此时,凤韹坐於车内,怀中抱著少年。只见,凤韹轻柔地抚著少年的额,捏了块案上的甜点,诱著少年张开嘴。可是,少年仿佛失了魂魄般,茫然地睁著双眼,不论凤韹如何轻声叫唤,仍是一动也不动。
凤韹本是极高傲之人,如今瞧著怀里的孩子,心却是如斯痛苦。这些日子,自己的儿从未看他一眼,凤韹只要一思及凤惜和他人相拥的那一幕,便是心如刀割。“惜儿,叫叫爹爹……?……”
凤韹这话说得,心都扭在一块儿。摩挲著少年的脸颊,心疼地揉捏少年的脚跟,无奈,满腔怨恨,在侍卫上报梓榕的死讯之时,只馀下不安──恐慌。搂紧了凤惜,要是、要是再失去,自己当如何……当如何……
“惜儿……”
怀中的孩子可知晓,这些日子的思念?夜夜在凤惜的阁子里辗转难眠,睹物思人。看著凤惜的衣裳,拽在怀里,闻著那残留的药香味,时时刻刻想著,念著惜儿何时回来……
瞅著那无神的双眸。末了,凤韹咬牙道:“惜儿,爹爹明日带你去看吟珞。”
少年似乎动了动,眸子终於望向凤韹。只是此刻,男人再没一丝喜悦。捧著凤惜的脸,看著那消瘦的脸庞,痛、心痛。“爹不骗惜儿,爹爹从来不骗惜儿。”一字一句,直到少年眼里渐渐燃起光辉。凤韹低首,在要印上红唇的那一刻,凤惜猛地一颤。
凤韹何曾如此心酸,心一横,竟执意吻上凤惜的唇。凤惜大震,细声惊呼,却让凤韹有机可乘,霸道地侵入,不放过任何一处,贪婪地摄取其中的香甜。直到凤惜硬是侧头,剧烈地喘息著,恐惧的眼神,映著男人绝美的容颜。
凤韹同是喘息,心却是──沉痛。伸手,轻轻拦过少年。不顾少年的挣扎,固执地将少年锁在怀里。低哑的声音,轻声道:“惜儿,爹不怪你。”此刻,你的性命与吟珞相连,心里自然给吟珞留了位置……
“惜儿可知晓……”
爹爹的命,同是和惜儿,连在一起,再难分开。
若是相离,便是──生不如死。
怀中的少年沉沉睡去,凤韹垂下眼帘,只冷声对外吩咐道:“此处歇下,两个时辰後启程。”
一遍又一遍抚摸著凤惜略短的发丝,难掩眼中的温柔,多少次的失而复得,如今自己无论如何再放不开怀中的少年。为何……却在此时,如此决绝地拒绝自己……莫不是,这段时日的相依,仍旧挽回不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