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都这么说了,众人心中再如何惊讶也只得点头。
卢恒又转头对阿吕头人道:“您是方圆百里最出色的猎手,相信您一定能领着我们找到那支北胡骑兵,很快我们就会还您的族人一个安静美好的家园。”
阿吕头人全神贯注的听着他的话,古铜色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等他说完了,才深深的鞠了一躬道:“感谢元帅!”
卢恒笑着点点头,示意方捷领着阿吕头人去详细说明相关的情况,随后转身又拉着陆剑秋向外面走去。
他带来的八千人马与原先的三千骑兵没有驻扎在一块儿,而是选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分设几块,将石子坡这个小村庄拱卫其中。
卢恒一路向前走着,不时有经过的将士对他行礼示意。
陆剑秋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饶有兴味似的一眼一眼打量着他。
卢恒终于给他盯得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道:“干什么?不认识我了?”
陆剑秋闻言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还真是有些不认识了。”
卢恒不明白的睁大了眼睛。
陆剑秋叹了一口气道:“你对那个头人的态度,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怎么,没板起脸教训人家些大道理么?”
卢恒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微微有些发红,转开了脸:“什么啊!我哪有那么爱教训人?”
陆剑秋笑着看这他道:“是——吗?我可记得我听过不少你亲口教训的大道理呢——”
卢恒的脸更红了,张牙舞爪的要去堵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见他急了,陆剑秋也就不再说了,只笑着看他。
卢恒收回了手,一脸悻悻然的表情道:“好啦,大道理又没什么不对的——只是,阿吕头人说得也是实话。朝廷对他们的确算不上好。蓟州本就偏远贫瘠,历来是不受重视的,灾荒饥馑无人过问,各种赋税徭役却一点都不能少。历任官员还要时常从中克扣榨取,有战乱时更是首当其冲的遭殃,也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愿意做向导的人。更可笑的是,最后阿吕头人愿意来做向导,只是因为北胡人要更糟糕一些……”
卢恒说着,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而又复杂的笑容。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开阔的天际,以及天际下高低起伏的山峦,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笑道:“所以算啦,有些事也是较不得真的。反正我们的目的只是找出北胡人消灭掉而已,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就好了,其他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说完,才发现陆剑秋依然在看着他,眼神专注,似要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去。
心跳骤然就加快了,下意识的就别过脸去:“怎、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么?”
陆剑秋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你说的都对。只是,该怎么说,我觉得你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卢恒迷惑的抬起头。
“感觉好像,更像个大人了。”
“什么啊!我本来就是大人啊!”卢恒噘起了嘴,“你别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行不行?”
陆剑秋看着面前那张又满是孩子气的俊秀面孔,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是是,我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卢恒满意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似的又扭回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刚才说的话,算夸我的么?”
陆剑秋愣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吧。”
“太好了!难得你会夸我啊!”卢恒像是个刚得了糖块的小孩子似的,拍手笑了起来。
陆剑秋看着他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才夸你一句,你就得意忘形了。”
“你夸我,我高兴嘛!”乌黑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陆剑秋那这个动不动就对他撒娇还一副不自知样子的小孩真是毫无办法。看着那张盈盈笑脸,连他自己都能意识到有多宠溺的叹了一口气道:“等你班师回京了,你爹看到你长大了,懂事了,那才叫高兴呢。”
卢恒蓦的怔住了,眨了眨眼,恍然大悟似的叫道:“对哦!爹爹大概也会大吃一惊吧?”
陆剑秋微微笑着看着他:“你啊,很崇拜你爹吧?”
卢恒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我爹爹可是很了不起的!”旋即又有一束带着些羞涩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我要是能成为像我爹那样的人就好了。”
陆剑秋温和的笑着,注视这那张带着由衷自豪和憧憬的脸:“那你一定不想让你爹失望吧?”
“那是自然。”卢恒理所当然的答道。
陆剑秋看着他,微微笑着继续道:“那如果,有一件你很想去做又肯定会让你爹失望的事,你会怎么办?”
卢恒瞪着眼睛看着他,一脸的迷惑:“很想去做……又一定会让我爹失望的事?那是什么样的事?如果是好事,我爹爹肯定不会失望,如果是坏事……我为什么要做坏事?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陆剑秋看着他认真苦恼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算了,没什么,我随便问问而已。”
卢恒却一把拉住了他:“慢着!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剑秋一脸无辜的说:“没有啊,我说了只是闲聊而已——”
“不对!”卢恒说得斩钉截铁,“这种吞吞吐吐、模模糊糊的感觉根本不是你的风格,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陆剑秋笑着再次摇了摇头:“真的没什么——只是,这世上的事情不是只分好事和坏事的,更多的是说不清好坏、有好也有坏的事,你明白么?”
卢恒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似在细细品味他的话。
陆剑秋拉回了自己的衣袖,继续向前走去,卢恒的声音却从后面追了上来:“陆剑秋,我还是觉得你很不对劲,今天很不对劲!”
陆剑秋头也不回:“是吗?可是你也不对劲啊。”
“才没有你不对的严重呢!”卢恒嘀咕了一句,快步追了上去,“你等等我好不好?走那么快干嘛啦!”
陆剑秋慢下脚步看着那个身影又一次出现在自己身边,不多不少,只半步的距离,似是触手可及,却又总难逾越——仿佛他们,彼此都习惯了这样的若即若离。
韩静云的话,当时他回得干脆,可又岂会没有半点影响?
他当然想过,也当然明白,可是——
当年他为了明月山庄,而选择了只去做语扬称职的大师兄,现在,他还需要为卢恒的“前途”,儿只去做他温和亲切的陆大哥吗?
语扬经历的,比卢恒丰富的多,他更冷静,也更成熟。卢恒却是一个纯真美好的让人无法不去心疼的孩子。那样的“前途”真的适合他吗?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真的适合眼神清澈无比的他吗?还是要看着他渐渐被浸染上那样污浊的颜色还要说他是幸福的呢?
只是,卢恒的人生还是应当由他自己来决定要什么,与不要什么吧。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半步远的距离。
他不是不想去逾越而是他不能够。
如果他能再主动靠近过来哪怕一点点,也许他就会紧紧抓住他再也放不开了吧?
可是,这样去等待的自己,是不是难免有些卑劣?
还是,在逃避着什么呢?
第三十五章 情为何物(上)
卢恒初到,虽路途劳顿,但与陆剑秋说笑几句,倒也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事务繁琐,他安顿下来之后就一直忙于处理各种事务,直到深夜才暂时告以段落。
陆剑秋一直陪着他,看他一副困的快睁不开眼睛的样子,就过去拉着他要他去床上睡觉。卢恒躺上了床,嘴巴里还兀自念念叨叨着什么事情,陆剑秋只拉过被子兜头扔在他身上,卢恒奋力把脑袋探出来进行着抗议,陆剑秋也不理他,捉着他的手塞进被子里,然后点了点他的额头,微笑道:“好好睡觉!”
卢恒看着他,蓦的愣了一下,突然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缩了头不说话。
陆剑秋心底暗自好笑,转身向外走去,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这所房子走了过来。
他抢先一步出去推开了房门,就看到一个士兵满头大汗的冲过来,一脸焦急的神色,张口就欲呼喊什么。
陆剑秋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示意那人噤声,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事?元帅已经休息了。”
那士兵张了张嘴,脸上的神色越发焦急:“方将军让我来报告给元帅,探子在离此二十余里的七里铺发现了北胡人的踪迹,方将军请元帅示下该怎么办!”
陆剑秋一愣,卢恒的声音却从房里传了出来:“出什么事了吗?陆大哥,让他进来吧。”
那士兵乞求似的看了陆剑秋一眼,陆剑秋无可奈何的侧身给他让开了路,那人立刻慌慌张张的跑了进去。
不过片刻功夫,就看到卢恒披着衣服走了出来,脸上已经全无睡意,他抬头看着陆剑秋道:“我们这就去军营。”
陆剑秋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走到一旁取了披风过来,亲自给他系上了:“外面很冷,别着凉了。”
卢恒心中一动,随即微笑的抬头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外面是一片漆黑,即使有火把照明依然收效甚微,几乎五步之外就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朔风更是一阵比一阵刮得紧,寻着每一处缝隙往衣服里钻。
北胡人还真是会挑时候啊。
卢恒在心中默念一声,抬眼就看到了前面亮着数支火把的营帐。
挑帘进去,方捷已是一身铠甲准备停当,见他来了,立刻起身迎了过来。
卢恒摆了摆手,只是问道:“究竟什么情况?”
“请您看这里。”方捷走回案旁,举起一盏油灯照在铺放着的羊皮地图上,“我们现在在石子坡,从这里往东南过去二十余里地是一处叫七里铺的小镇子,我们前些天派过人去劝那里的百姓进城避难,但有些老人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园,刚刚探子传回来发现北胡人好像正往这里去。”
卢恒凝神看着地图,忽然冷笑起来:“我们原本还要想办法找出他们,此时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岂不是正好?方将军,你看这里。”
方捷顺着卢恒按在地图上的手指看过去,就见他正指着一处叫“野熊岭”的地方,此处距离石子坡大约往西南走二、三十里的样子,与七里铺、石子坡一起,呈三足鼎立装。他怔了怔:“元帅,您的意思是……”
卢恒抬起头来看着他,双目熠熠生辉:“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已经靠近南野马山,沟壑交错,地势险要,正适合打伏击。”
方捷立刻显出会意的样子来:“您的意思是,在此地设下埋伏,而再有人去将那支北胡骑兵引过来,咱们把他们合围歼灭?”
卢恒点了点头:“不错,我正是这么想的。只是北胡人明知我军驻扎于此,还敢夜袭七里铺,要么是胆子大过了头,要么就是有意而为之,也许是示威,也许是,想声东击西,引出我军,再奔袭石子坡。”
方捷登时皱起眉:“对,殷昊……殷将军他还……”
“不过幸好我又带了八千人马过来,兵力上我们不成问题。”卢恒转脸对他笑道,“咱们完全可以兵分三路,一支诱敌,一支设伏,一支驻守石子坡随时驰援。”
方捷当即挺胸道:“元帅,末将不才,愿令一支人马前去诱敌!”
卢恒点了点头:“那我亲自带兵设伏于石子坡到野熊岭中间地带,你带五百人去七里铺跟北胡人略略交手便往石子坡方向退过来。留两千人驻守,另调三千人埋伏在石子坡外围,前后包抄,北胡人不入这圈套便罢,一入便定叫他插翅难逃!”
刘晖闻言却忧心忡忡的抢步上前道:“元帅,这个,您看您是不是还是坐镇中军比较好?”
卢恒却头也不回的把手一挥:“我已经决定好了,你不必多言。”
刘晖给他噎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得讷讷的退到一旁。卢恒转过身来,神采奕奕的扫视众人:“大家可还有什么疑问?”
众人轰然答道:“没有!”
卢恒满意的点点头,立刻分派完任务,指明地点,众人各自分头点兵去了。
方捷却踌躇了一下还没离开,卢恒笑着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方捷有些犹豫的看了他一眼,低头道:“元帅,我是担心……假如北胡人确实是声东击西,突袭石子坡,他们行动十分快捷……那样的话……”
卢恒睁大了眼睛听他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你放心吧,驻守军队和两边埋伏的军队相互呼应支援,断不可能让北胡人偷袭得手的。”
方捷脸倏的一红,赶紧说:“我不是怀疑大人您……”
卢恒笑意更浓:“我知道,你快些去吧,要小心些,千万不要恋战。”
方捷俯身称是,连忙转身走了。
卢恒有些出神的看着他的背影挑帘出去,忽然转过身来笑吟吟的对陆剑秋道:“他其实是在担心殷昊吧?”
陆剑秋怔了一下,随即叹了一口气:“是啊,其实你让他留下来驻守岂不是好?”
卢恒摇了摇头:“是他自己请命去的。”顿了顿又道,“你别忘记他是谁的部下。殷昊是从来不会甘落人后的,他总是要去主动承担最危险最艰难的任务。方捷若是留下来守着他,他会不高兴的。”
陆剑秋闻言忽而怔怔的看着他。
“怎么了?我说错了?”卢恒回过头看着他。
陆剑秋笑着摇了摇头:“你让我吃惊了。”
“什么?”卢恒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有着很好的洞察力,也很能体恤别人的心情……”陆剑秋看着他慢慢道,“只是……”
“只是什么?”卢恒追问。
陆剑秋又摇了摇头:“没什么,话说回来你还不赶紧动身么?元帅迟了不大好吧?”
卢恒笑了起来:“放心,刘晖先行替我点人去了。”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陆剑秋忽然赶上一步到他身边,俯在他耳畔说:“你上了战场,可千万别乱来。”
“谁乱来了!”卢恒回头瞪了他一眼,然而碰到的却是陆剑秋意有所指的目光。
好吧,他承认他在陆剑秋面前是不大有资格这么说。
卢恒悻悻的扯了扯嘴角,在内心欺骗着自己“没听见没听见”的走了出去。
卢恒所领的四千人马,由阿吕头人作为向导,埋伏于石子坡到野熊岭路程中间的几处山崖后面。与另一边三千人遥相呼应,成合围之势,而石子坡的大营,就在这两路人马埋伏地点的中间,一旦真的出现方捷担心的情况,两路人马可以同时向营盘收拢,加上原本的两千驻军,应该说这样的准备是万无一失的。毕竟他们的人数是对方的好几倍,就算血牙铁骑的人再如何悍勇,也不可能在他们有准备的情况下以一当十吧?
卢恒只觉时间反而过得太慢了。现在是只怕北胡人不上钩,一旦他们吞了饵,就不可能再放他们出去。
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探子还没有回来。但照时间看方捷应该到了七里铺。北胡人敢如此嚣张,又连连得手,必定心中正骄傲狂妄,不把延朝军队放在眼里。见到这势力单薄的五百人马岂能不想一口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