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月過得平靜無波。病房裏永遠是清清淨淨的白色,襯著藥瓶的冷漠,江上天帶來的每日一束花是唯
一的鮮豔。由於封鎖消息,沒人知道我在這裏動手術住院,自也談不上看望,倒是司徒飛匆匆來看過我一次,留下
點藥,又匆匆離去。他最近忙於接手及清理新地盤,自然恨不能一天多出四十八小時。
江上天對我仍然體貼。從他的眼光裏我看得出堅持。但我卻始終報以沈默。
有件事我要去做。不做到,這輩子我都要活在被追殺,被通輯,不得不仰仗別人過活的陰影和痛苦中。
沒有自由,沒有對等,不談愛。
而那道我此生最大的枷鎖,如果不能用我的死亡來解開,那麼……就用他的罷。
(第三部) 11
是夜,我邀江上天對飲。異國的月色透過白色紗簾映下來,一般的清輝寂寂。
“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我笑吟吟舉起茶杯,自從入院後,我便再沒見過酒的模樣,說不得,只好以紅茶代替。江上天被我拉坐下,分明
有些詫異,卻未多問,含笑舉杯相應:“請。”
“有件事,想求你。”我道得直接。
江上天瞧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說罷。”
我沈吟措詞:“我想去了結一些事。”
“格雷麼?”江上天立刻會意。
“是。”
這就是男人間說話的好處,簡明,直接,無須糾纏。
“要我做什麼?”江上天目中閃過一線光芒,興趣頗足。
我猶豫了一下:“這兩年來他怎樣?”
“格雷麼?深居簡出,行事低調。”江上天聳聳肩,“那次之後,他的防範更加嚴密,我們至多只能查出他住在
哪裏,卻查不出內裏情況。”
我下定了決心:“好,我去找他。”
“敘舊?”江上天懶散地把玩著杯盞,明知故問。
“去看看……”
我終於還是把殺他這兩個字吞進肚中,江上天卻似從我的話語中聽出殺氣,淡淡一笑:“一起去罷。”
當夜,特級病房裏傳來如下對話。
“……你的床在那邊……”
“……我知道……明天要走了,讓我抱抱你……”
“……不要亂動,我還是病人……”
“……”
最後的結果是一聲重響,某人不小心跌落到地上。至於是床太小不夠空間,還是被人踹落,那卻是不可得知的事
。
江上天只送我到宅院的入口。是我的堅持。無論怎樣,我希望由自已的手來解決。
決心一旦確定,真要行動,實在是很快的事。這一路輾轉,由飛機而汽車,萬裏風塵仆仆,終於來到意大利南部
這座名為綠地的莊園。
根據情報,格雷兩年來便一直隱居於此。事實上,當我瞧見便想起,這原是他母親留給他的產業,我兒時也曾去
過數次,對內中情況,並非一無所知。
我凝視半晌,正想走過去,江上天突然拉住我,欲言又止,終於道:“小心……格雷絕不會殺你,所以我擔心的
反是你會自傷──答應我,無論怎樣,都不可輕生。”
為什麼他會說格雷不會殺我?我有些奇怪,卻已無暇理會,掃一眼莊園四周埋伏滿的人手,笑道:“你放心,我
自會照顧自已。”
江上天又一次檢查過我內衣袋中的微型發送器。這個小玩意兒能讓我全球定位,歎道:“去吧。記著每隔半小時
發一次迅息,半小時之外,“頓了一頓,看向四周,”這些人,就該派上用場了。”
我點了點頭,心中原應欣慰,卻不覺微夾了些苦澀,這情形,倒象是某幕驚險劇,只是結果卻未知。
然而無論我怎樣猜想,卻未猜到,等待我的會是這樣一幕。
“什麼?!他不見我,要我回去?!”
我自客廳的沙發內霍然而起,瞪著眼前恭敬傳話的仆人。十分鍾前我直接敲莊園大門,自報身分,求見格雷──
我的名字在這裏應是無人不知,當即便有守衛半監視,半禮貌地將我直領入內──誰也不知,入內通稟的結果會是
如此。
這原是好事。可萬裏迢迢,飛山度水地來了,我怎肯就這樣敷衍回轉了事?微掃一眼四周,守衛都遠散在台階下
,心中已有了計較。
“別動,帶我去格雷的房間。”以槍發話,效用總是其靈無比。一把極小的掌心雷,便已夠叫仆人白了臉色,乖
乖聽話從命。
花木扶疏,院落層層疊疊,轉過彎,一幢獨立起居,紅磚白瓦的古式房屋已近在眼前。我悠閑自若,槍掩在腕底
,四周守衛雖多,我與仆人一前一後走去,卻無半個人懷疑。
“他走了麼?”
仆人敲門時,裏面冷冷傳來一句問話,隱隱透出煩躁幾許。
若說我原先還有些疑心,聽了這句話後,再無懷疑。
這聲音,不是格雷還會有誰。
(第三部) 12
陽光透過舊式庭院的窗欞映了進來,古老沈重的檜木桌上隨意散著幾卷文幀,空氣裏彌漫著微塵和恍惚的氣息,
襯得窗前軟榻上,午睡才醒的那個男人,表情格外幽暗。
我推開仆人,踏進房門,心中雖已有准備,卻仍是一愣,第二眼才能確定,這才坐起,光影裏微微落寞的男子,
便是格雷。
面容仍是那般絕美,綠眸金發的璀璨即使在暗中也湮滅不了,氣息卻從狂囂換成了陰鬱,隱約夾雜著一股絕望,
觸目驚心。
若說以前的格雷是一只優雅凶殘的猛獸,那麼此時這只獸,無疑已落到四面刀槍的陷阱中。
想必是江和司徒,他們所有人的聯手,已將他逼到江河日下,對於自尊心極高的格雷來說,這顯然是最好的懲罰
。
“為什麼不肯見我?怕我瞧見你的失敗?”我淡淡前行了兩步,好整以暇參觀著敵人的宭態。
格雷乍見我,先是驚愕,眸光迅速一亮,轉瞬卻全又黯淡,語氣冷漠:“出去。羅覺,我對你已經沒興趣,你不
必再自送上門。”
我從容亮出槍,示意格雷將雙手背到腦後:“抱歉,這次說話的人是我。在我背後,是一隊強到足以毀滅你全部
莊園的槍手。你不想認輸嗎?”
格雷瞪了我半晌,突然狂笑起來,笑得連身軀都微微顫抖,右手卻不經意地垂到了我看不見的身側。我皺了皺眉
,面無表情地扣下板機,裝有消音器的槍管輕嗡一聲,格雷的右肩已開出一片血色鮮豔。
應是劇痛的,格雷分明臉色已成了蒼白,卻仍在笑,盯著我的眼光如譏如刺:“親愛的哥哥,這些槍手,是你用
身體作代價換來的罷?嘖嘖,平時裝得那麼清高,最後還不是一樣被男人壓?讓我猜猜是誰,江上天,還是司徒飛?
不過我懷疑這些男人是否能滿足你那變態的欲望──”
“住口!”我的聲音陡然拔高。格雷的話,說中我心內的虛弱處。我雖未象格雷說的那樣,和江他們上過床,但
能在今天卷土重來,借助他們的勢力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一直執意強調自由,平等,不願接受他們的任何好意,甚至做得近乎矯情,正是隱隱約約,害怕會落到這種下
場:象一個以色事人的女子那樣,以美色換取權勢,換取想要的一切。
想不到、最終卻還是、如此。
格雷的聲音仍在殘酷地繼續:“怎麼,怕我說了麼?我就算失敗,也敗得心安,好過你用身子換來的勝利……”
“沒有!”我最後一絲冷靜也被摧殘殆盡,一把揪起格雷的衣領,怒道,“我不必借用他們的人力,也能殺了你
!”
“哦?”格雷的語聲反變得慢條斯理,綠眸深沈,閃著我不懂的光芒,“就憑你,失勢無財,能用什麼與我抗衡
?”
我驀然停住手中的動作,對視著格雷近在咫尺的面龐,一字一字,緩緩地道:“就憑這個。”
話音未完,我的唇已堵在格雷的唇上,一手固定住不讓他逃脫,另一手連同槍攬上格雷結實的腰背,深深地吻了
下去。
格雷的反應並不如我想象中的憤怒抗拒,反而極輕易地,我唇一壓上,他的唇便張開,自然地容納我的舌探入,
任我四處翻卷,甚至還想奪回主控權,可惜──
我冷笑著放手,離開格雷的唇,那兩片線條優美,紅潤性感的薄唇半開不合,閃出濡濕的光,美則美矣,卻不再
有知覺。
“這是最新的強力麻醉劑,粘膜吸收,效用快而持久,局麻較好,也可用於全身麻醉的手術。”象專業醫生一般
,我清晰地背出那液體的功效,適才它就藏在我口內的特制膠丸內,輕輕一咬,便借吻度進了格雷的嘴裏,“拜你
所賜,我對麻醉藥遲鈍得緊,所以同一種藥,同樣在口裏,我不會有事,你卻會失去知覺。”
格雷的眼神閃過一絲奇異,我也不理,只是繼續道:“當然,你受過抵抗藥物的訓練,這種藥,尋常人能麻醉到
三個小時,對你卻只有五分鍾──可是,五分鍾,已經能做很多事,抱括這個,不是麼?”我慢慢地舉起槍,對准
格雷的胸膛,“一把槍,我還買得起。而你若抓住我,一定會做方才那種事,我這計劃,對旁人雖不好,對你,可
算完美?”
麻醉的作用,格雷發不出聲來,眼神卻仍寫滿譏誚輕蔑,他果然是我的弟弟,清楚地知道怎樣輕易挑起我潛藏的
憤怒。我咬了咬牙:“格雷,你認命吧,我不想這一生都受你控制,最好的法子,就是殺了你。你我恩怨,此世難
解,不如留到下輩子,再好好分個勝負。”
凝視著格雷的雙眼,奇怪的是,那雙碧如綠玉的眼裏,竟看不出一絲恐懼,反似有無限欣慰,倒象這個結局,才
是他所需。
怎麼可能。我甩了甩頭,定是我從未殺過人,下手時不免幻覺。無毒不丈夫,我之前失敗,全敗在心軟遲疑上,
這回,絕不能再犯。
輕輕挪動板機上的食指──
“慢著!”
一聲大喝,從門外傳來,我心中一凜,迅速扣下,執槍的手卻被飛來的黝黑一物臨空擊中,手腕一震,子彈雖射
出,卻偏了方向,射入了地板。
緊接著,黑影一閃,如電般來到我身旁。我的右手隨即落入來人的掌中,力道柔和,似是存心不想傷我,卻恰好
制得我掙紮不開。
我冷冷回眸,目光接觸到來人面龐的一剎,卻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便是我在此時看到了身披雙翼的天使,或是頭頂黑角的魔鬼,都不會比此時更意外。
救格雷的可以是任何人,都不該是他。
來人輕柔地取下我手中的槍,扔到一邊,凝視著我,露出真心的微笑:“你還欠我四顆藥沒還。”
我終於找回聲音,愣愣地看著這個更加敏捷成熟的男子:“戴維?為什麼會是你?”
(第三部) 13
莫非又是個騙局,戴維從來就不曾真正救過我,那幕舍身背叛,原來只是演給我看的一場戲?
我心中的想法必定已流露到眼裏,戴維看了出來,笑容有些苦澀:“那些都是真的,我沒有騙過你。”
懷疑一個無條件舍命救我的人,我自已的心也在抽痛。然而事實就在眼前,我不得不硬起心腸,繼續追問:“那
麼?”
“你問我為什麼沒有死,還留在他身邊,對麼?”戴維回視了一眼床上的格雷,歎了一聲,“這要問他自已,當
日為何不殺我,還救了我一次。”
今日的格雷一點都不象我認識的那個格雷,倒好心得象個天使。我幾乎疑心自已是否幻聽,終還是沈住氣:“怎
麼回事?那日我將你打昏後,你被人發現了?”
“沒有。”戴維搖搖頭,“我醒來時,城堡裏好象出了事,很亂,我趁機逃了出去,卻還是在兩個月後,被道上
的人出賣,送回了格雷少爺手上。”
“格雷沒有殺你?”
我的口氣滿是不可置信。黑道頭一條規矩,背叛者死,這是鐵律,任誰也不會違抗。
“少爺對我用刑,一連三天三夜。”事隔睽久,重新提起時,戴維臉上仍掠過一絲陰影,“少爺說,如果不是我
放走你,你也不會率性跳水,死活難知,這份恨,就算殺上我一千遍,也難以補償。當時我渾身是血,骨架就象拆
散了一樣……唯一的感覺就是痛楚……我以為我就要死了,誰知第三天夜裏,少爺突然笑著進來說,太好了,羅覺
沒有事,真是太好了,然後解開我的鐐銬,要我趁他高興,還沒改變主意,快點滾。”
我怔怔地看著戴維,他的樣子不象說謊,可格雷此舉,稀奇古怪,又是何用意。
戴維的聲音繼續道:“我自然是走得越快越好……身體複原後,我又接了幾樁生意,最後一樁相當危險,我勉強
逃了出來,無意卻被格雷看見,他出手救了我。”
“為什麼他會救你?”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戴維藍色的眼眸深深凝視我,像兩抹潭水,反問:“你不知道麼?”
“我怎麼會知道?”我愕然。
對面的男子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憐憫:“格雷少爺救了我後,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三號,憑你做的事,
我很想一刀一刀地剮了你,可是羅覺卻對你很感激,如果我殺了你,羅覺定會生氣,會恨我入骨。”戴維側了側頭
,似在回憶當時場景,“格雷少爺沒說完就離開了,轉身的時候,我好象聽到他說:唉,原來我一點都不希望他恨
我……”
最後一句,活脫脫便是格雷會有的語氣,我再也不疑心戴維編造,卻更加茫然,格雷……格雷他為何要這樣說?
不是他先恨我,先逼迫我的麼?
定了定神,注視戴維,露出一抹歉疚的笑容:“所以你為了報恩,就再跟了他?有恩必報,這是好事……謝謝你
,戴維,方才我懷疑過你,你能原諒我嗎?”
被我專注的目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戴維垂下眼,吶吶道:“哪裏……如果輕信的話,你就不是你了……”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