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沙 上————涂鸦

“我问你。”

“好。”他绝无二话，然后伸出手，就要重新把我再拉过去，我却往后退一步，他这才真的蹙起眉头。

“意乔，过来。”

“让我先问完。”

“先过来。”

不理会他有点危险的感觉，我迳自道：“你应该……不是……”我想了想，该怎么问才对。

“所谓的那种……什么什么的皇亲贵族吧？”

我知道我可能问得有点好笑，可是没想到他真的被我逗笑了，我脸马上垮下来，他立刻收起笑，走过来把我抱进他围出的怀里。

“当然不是。小笨蛋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有些放松，“令尊为何许人也？”

“普通人也。”

“哦……那，你，你……”

“什么什么？阁下还想问什么？在下亦为普通人也。”蒋勤刮刮我的唇角，取笑道：“都垂下来了，准备吊猪肉用的吗？”

我被他好笑的玩弄，自己却在那边你你你你个老半天也多问不出什么；也真的不知道还要问什么，可是不问清楚，被踩中的我感觉有那么点不踏实……我也知道这样其实很无意义，对于我跟蒋勤现在来说。

蒋勤捏住我下巴摇了摇，平视着我。“最近太少陪你的关系吗？怎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嗯？”

我愣愣的，遂然脱口而出：“我刚在路上，被一个中年男子跟踪。”

蒋勤抱住自己，惊讶貌，“不是我！我没有，绝对没有！我今天很乖都待在公司绝对没有忍不住跑去跟踪我家宝贝虽然我很想但我真的没──”

“你中年吗……”那个人少说四十多岁了。

他又恢复正经，点了点头，亲了我一口：“星探？真识货相中我家宝贝！不过，不可以哦──”

“我忍不住就揍了他一拳。”

蒋勤动作一顿，一副沉痛。“我可怜他了……”

“那个人似乎跟着我好一阵子了……”

我折起眉头，回想起这阵子的种种画面；有个人一直被掩在遮蔽物之后，当我回过头的时候，除了什么也没有，就是只有一个若无其事的男人──今天被我揍的那个。

“一阵子了？”蒋勤端坐起来，微压着眉心，“多久前开始的？意乔，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摇摇头，“一开始我没有很在意，我以为……是我自己太敏感的错觉。可是今天被我看到他拿相机在拍我，我刚没抢到就让他跑了……”

我原来不打算跟蒋勤提这件事的，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种种，加上那个人今天终于被我逮到、他竟然跟着我走进死巷内。

我不得不觉得古怪，并且肯定那绝非是我的错觉了。

我想我没有任何值得让人费心跟踪的本钱。那个人到底想干嘛？

“拿相机……拍你。”蒋勤挑了下眉，他的感觉跟平常的自若没什么不同，但他的语末应该是问号，却转为了句号，口气有些硬，被我听出来。

他侧过脸，唇角微抿，看着窗外，眼神似笑非笑……回想起来，当时我心里介意的已经不是跟踪的事，而是，我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看见他那种样子。

很陌生，隐约有种强硬的冷酷。

“该不会……”扯了扯他衣角，我深深吸了口气，道：“其实你是有妇之夫还是小老公的那种结果被老婆发现偷吃就是我跟你在一起所以派人来调查我吧──”

蒋勤全然失声笑了出来，轻捏下我的脸，然后像是终于受不了一样，把我带进他怀里用手臂使力的揉着。“小傻瓜，我怎么不知道你想像力有这么丰富？”

他的眼里又恢复了笑意，我喜欢的那种，很温暖。我放下心来让他抱着。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他无意间展露出冰冷那一面的那瞬间，会觉得……有点不安。

“害怕吗？”静默了一会，他接着这样出声问我，手轻轻摸着我的头。

我想了想他的问题，我没有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害怕。

“我只是……”我抿抿唇换了个姿势，试着表达，“不喜欢那种感觉……”

不喜欢那种，被盯梢的感觉。

本来，我就很反感别人一直盯着我看……这跟小时候，因为外表跟其他孩子不太一样、导致常被同侪取笑或排挤有点关系；但是那种暗中莫名其妙的注视，更那让我头皮发麻。

蒋勤依旧抱着我，手静静顺着我的头发，我靠在他肩上，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想过要无端猜测。而我喜欢他那安抚的力道。

“宝贝，不是每个男人看见女人都会有反应的。像我看见你的时候……”一晌过后，他蓦然这么起头接回这个话题，我愣愣的让他拉开点距离，作势往我身上一瞄。

“干嘛！”我凶狠的。

他眯起眼，扯开嘴笑得很无辜，“就会很想用撕裂的方式把你这身制服全都剥光……”他伸舌尖探了探唇角，眸底微闪的碎光让人有种他认真的错觉。

“包括你的小裤裤，让你一丝不挂，把你整个人都压在玻璃窗上，用力的进──”

我脸上迅速爆开一片热潮，伸出手快速捂住他那张不收敛的嘴！

“够了你又来！”

蒋勤就着我的掌心无赖的亲了下，然后拉下来放进他的手里，眼睛垂下看着自己的拇指轻轻地揉着，笑的云淡风轻：

“我看见女人可不会有这么直接的可恶想法……anyway，以视觉来说，我见了她们就跟性无能没什么不一样。”

“这是好事吗……”不对怎么扯到这来！

蒋勤往后坐在桌缘，抱着我，手边玩摸着的我的头发。“无所谓好或不好，看见同性才会有反应不是一个人的错，不能用对错来加以肯定或否定。”

“……哦。”有时候跟他在一起久了，我都会忘记他既有性向的这个事实。

如果他性向就跟一般人一样，我们还会像这样子紧密地牵绊在一起吗？我模模糊糊的想着，手不知不觉紧紧拉住了他的衣服。

“蒋勤……”

“嗯？”双手捧起我的脸，蒋勤眯起眼睛凑过脸来，鼻尖抵着我的，眸光渐渐聚在一起。

“又在乱想什么了？不可以再乱想，你如果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就是不准你乱想。”

我看着他，只是在想，我不该这样撒娇的……抓着他身后的衣服，我朝他更贴近了些，就着仰首的姿势望入他的眼睛。

他眼中的那个孩子，脸庞惶惶不安，略微苍白。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他微微一笑，拇指细细顺着我眉梢，“梦到了什么？”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脸窝进他怀中，抱得死紧。蒋勤也没有追问，修长手指穿过了我的头发。

蒋勤，我梦到，我失去你了。

※ ※ ※

黎心说，蒋勤很疼我。几乎是宠溺的地步。

中午在餐厅的时候，痞子丢下他的沙拉盘到一旁接电话，坐在对面的大美女突然这么对我说。

我看看她，噎下最后一口荷包蛋。早上刚打完球，现在体力有点透支，下午要到图书馆帮王宽明补习，晚点要去HERMA，我开始左右觊觎；痞子盘里只有沙拉，而大美女挑出来怕胖而不吃的有荷包蛋跟小排骨。

黎心会意过来，把盘中近乎大半不吃的都夹给了我，见我一一扫净，她睁大眼，上下瞄了瞄我：“你平时都这么会吃吗？那你怎么都没长肉？！”

一只大手覆上我的头，盘子里跟着多了一盒水饺，上方那个人接口道：“他喂不胖，只有运动过后食欲才会比较好。”

蒋勤坐下来，转头过来对我说：“快吃。”

打开盒盖，里头一颗颗刚下好的水饺饱满晶莹，我夹起一颗，塞进那人嘴里，然后开始一颗接着一颗，对面大美女的目光渐渐有些扭曲。

“意乔底迪，你总共吃了两个便当，外加一粒荷包蛋跟一块小排骨，再加上现在的十五颗水饺……”她越说表情越扭，“你的食量实在很不符合一位美少年该有的形象……”

那是什么形象啊。换我表情扭曲了下。

“能吃就是福，能吃比『不能吃』要好多了。”蒋勤不能认同，意有所指道：“很多人为了怕胖而节食也不是什么好事。”

黎心翻翻眼，一点也不心虚，“但你的肉是都长到哪去了！我小表弟跟你同年，体型却是你的两倍半还要再魁梧多了。意乔乔，你也太不争气了吧！”

“这种事要争气做什么……”何况我力气又不一定输人。

“他的年纪骨骼还会继续发育。”蒋勤继续发言。“我也想他天天食欲都像现在那么好。最好能再把他喂胖点。”

什么喂……难道我是猪吗。

“是嘛！”黎心倏然暧昧一笑，瞥了蒋勤一眼后看我，“其实姐姐我是怕你吃都不知道吃到哪去了，要是体力不济，这样小绵羊会被大野狼榨干嘛。”

我顿了好几分钟才会意过来，还没吞下的食物差点噎死在气管，咳到脸色涨红，那只大野狼没好气的看了“大姐姐”一眼，手揽过来拍顺着我的背。

“别再逗我们家小绵羊了，让他好好吃饭吧，这位『大姐姐』。”

“唉呀呀，大野狼心疼了。”大美女啧了两声，把她的饮料推过来给我，却被蒋勤挡了下来，转把水杯递给我。

“他不太喝饮料。”

这一回，黎心挑高两道眉，倒是没说话了。

期间，蒋勤又起身接了一次电话，我则继续跟盘中所剩奋斗，对面的大姐姐单手支额，用充满兴味的表情看着我。

“意乔。”

“呣？”我警惕地看她，她笑了出来。

“真的是个很有趣的孩子呐……也难怪他放不了手了。”

为什么会突然讲到这个？我正思考这话的意思，黎心一手托颊续道：“嗯……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真的会撑下去了，还撑了那么久。”

这一回，我是真的用充满警戒的表情看她了。

她眨眨眼：“欸，这样看我这个大美女，我可是会忍不住想一口把你吃掉掉哦。他没跟你说过，你的眼睛会钓人吗？”

钓、钓人？什么意思？

“意乔，我跟蒋勤认识快十年了哦。”

“唔……”所以？

“我从没看过他这样噢。”

“这样是指……怎样？”

“就是像你们这样。”见我不解，她笑道：“学生时代欣赏他的人就很多了，可是虽然很喜欢也很迷恋，大多数到了最后都没办法跟他长久的交往下去，而且先提出分手的几乎是对方，很惊讶吧？你要不要猜猜看为什么会这样？”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想像不来。我没办法想像的，当他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也像现在一样温柔体贴吗？

“他当然是个好情人。”她看穿我所想，知悉的笑了下。“别看他这样，很多人都知道的，他并不是一个花心的人哦，他的每一段关系都是一对一平等，也因为这样所以结束时总是很平和，前任情人们对他的评价通常高度肯定，有的现在还是好朋友。

“可是决定当好朋友的通常不是他，而是对方分手时这么要求，当然他的爽快答应也曾让对方火冒三丈直接翻脸。”她回想起来般的，开怀的笑了出声。

“嘿，我说过吧，太温柔有时也不是好事。虽然他不是有意要让每一段关系总是无疾而终，或许也还称不上恋情失败，但那些他自己也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毕竟让人想结束的原因跟问题几乎都出在他身上。”

问题都出在他身上……？我有点懵懂。

“现在我想想，原来是因为他遇见的都不是你啊。”

这话让我脸热了起来，坐立难安，不禁转看向蒋勤的位置，他还在讲电话。

“意乔，两个人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就不能只是一个人的事。”黎心陡然看着我柔柔的笑开了，眼神温柔，她的声音也是温柔的。

“像这样……把你保护得好好的，连生活习惯小细节都会注意到，记起来放在心底里，时时提醒要照顾你，怕你着凉怕你吃不饱，怕你太瘦又怕你感冒，别人多对你好一点，虽然会因此而感谢对方，却不会感到高兴……因为这个男人只允许自己对你好，他只对你好，这是他遇到你之后赋予自己的责任与重心。

“意乔，他只有你而已。”

我点点头，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

黎心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表情有点错愕。我站了起来，看看时间后，伸展着坐了太久的身体。

“但我不是他的责任。我跟他在一起，也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责任。”

我不想只是成为他的责任。我之于他，不该是以责任为基础，反过来，我想他也会这么认同我。我们的关系并非建筑在这层心态上，谁都不该是对方的责任……这样的说法，似乎太沉重了。

……真是的，我竟然公开跟别人谈论起这些事了，那实在不太像我会做的事。只是，没办法忽视她的心意，那么真诚。

我提起背包，顿了下，觉得有点不解：“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因为我是最直接感受到他心意的人……我只是不懂，你好像很怕我会伤害他？”

黎心摇了下头，眼底有丝凝重，“不，那是因为……”

“怎么了？大姐姐又在逗我家小绵羊了？”

话题主角突然回来让我们两人都极有默契的中止了这样的对话。

蒋勤看我背好背包了，很自然的问我：“要我载你去吗？”

责任啊……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男人，真是太笨了。

责任是本分，固守本分的背后同时是种负担；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我希望公平一点的，在他付出的同时我也在付出，我想我们的关系应该是平等，而非，责任。

然而，如果他真的是将我视为他的责任，那么，我也会将他的一切视为我的责任。

我们都是单独的个体，却又都希望是只属于对方。

都希望，对方能够好好的，当自己在身边的时候。

“不用了，你等下不是要开会吗？我搭捷运就可以了。”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打给我，手机震动记得开。”

他最爱提醒我的事就是开手机，或是手机要拿好……我总是让他太担心，我想先前那几次事件，可能他是他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事。

“好啦，大叔你好罗唆……”

“噗……”旁边有人哧一声笑出来了。

蒋勤好气又好笑的送我到电梯，又硬是跟进里面，赖皮的多要了一个吻才放我按下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