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发现,他微弱彷恍传来至耳畔的声音,微微的发抖。慢慢拥上来的另一只手同样紧紧抓住了我的背弯,一样颤瑟不已。
“没有,没有……不是的,不是的……”我拚命摇头解释,最后忍不住担忧那份恐惧地哭了出来。
蒋勤只是一动也不动的抱着我,不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最后我只能这么说,不停重复。
这是一直以来,我所还不起给他的三个字。而可能是太久了,说出来需要勇气,所以,才用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那一晚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在我身边,我还枕在他的怀里,他依旧没有推开我,在我睁开眼的那瞬间,目光那么清澈地看着我,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颊与眼。
但我们彼此都没有出声。只是这样静静的,暂时相依偎在一起。
※ ※ ※
清晨我苏醒过来,听见身旁的人在梦中低微的呓语。
他终于沉沉入睡,不知此时正做着什么样的梦,让他阖着的唇线变得如此柔软,那么温柔又自然地吐唤出一声又一声亲腻的宝贝。
在你梦里的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我也曾踏足过的从前。
这个时候,他不会醒过来推开我。于是我极其微缓地靠了过去,伸出手学他睡前的模样,以指贪恋描绘,仔细抚顺过他好看的唇线,还有略带疲惫的眉与眼。
这才想起,他真的,已经许久没有完整坦展过他漂亮的笑痕了。不是那些,在我沉溺清醒与不清醒之间,禁不住要自己包容我的混沌而所给予我的体贴或微笑。
而是一个真正,自然流逸出的纯粹美好。
他的温柔与他独有的好,我知道……是因为他没办法让自己真正视而不见。
长长两端时光的冲突下,面对付出过的情感与我,温柔强势相互拉锯,性格上的理智纵然让他能够冷静面对,却又矛盾地无法让自己完全视若无睹。
不断的强硬压抑却又不断的柔软推翻。
我知道,这个男人他所爱着的……是十年前的伍意乔,而非现在这个让他陷入爱恨挣扎与妥协的躯壳。即便是我们拥有相同的灵魂。
我挪移了些,轻轻躺到他怀中,将他牢牢抱好,听见自己轻浅的声音,低低地回荡在幽暗的空间里。
……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男孩说过,他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你还记得吗?我一直都记得……我都记得的……我怎么可能会忘。”
我满脑子都是你,每一天,每一秒,像真的疯了一样,挥之不去……我总是悄悄想着有一天,我们会见面,或是,我能够在哪偷偷的亲眼看见你一面,我就能继续在没有你的时光里过下去。
如果你真的疯了也没关系,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疯了也无所谓,疯了我就让自己也疯了的陪着你,我还是爱着你,没办法克制自己也没关系,其实真的……并不疼痛,比起你让自己留下来的那些伤口,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你能不能……
唇间蓦然传来一股细碎搔痒,思绪一滞,我迟钝地抬手去摸,指尖沾上了点点醒目的红,微眩恍惚的眨了下眼,我曲肘简单拭了去。
“……没关系,我把我这一生都给你,你要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快点让自己好起来……”
再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依旧那么深爱着这个男人。
十年的离开,终究不过是两端盘桓的流沙,困在有限的空间里,计算着每一分秒时间的流逝,却没办法真正的抽离。
如果可以,我会为你再义无反顾一次;即便那将会用尽我的生命力。
“你们……的婚礼也让我去好不好?”
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面颊,我想像着十年他所经历的时光,十年前的模样,拼凑着变化过的那些线条,视线却模糊的,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我想看你最后幸福微笑的模样。
“到时候,你要笑一个给我看。”
我们像被系在过去的两端人偶,不停原地旋转,直到那根弦终于断裂为止。
第三十八章
早上他醒过来以前,我已经将自己窝到落地窗前。
窗外天气很好,似乎真的就要春天了,原来冬天真的已经过了吗……望着无垠的晴空逐渐蔚朗澄澈,我的脑海里却再一次茫然空白。
已经是第几个冬天过去了?
海的味道……闻起来是什么样子的?那个人还记不记得,他说过的,每年都要带我去那个遥远的海边过冬。
那里的沙是好纯粹的白,海与天……各有几种的蓝?我是不是忘了,到底当年我有没有数完?
那年的那些孩子们,终于完成走钢索了没有?
我的星星,还没有捡完。
冬天就这样过了呢……蒋勤。
不知不觉,似乎是睡着了。
我想,就这么睡着的话也不错的,如果他醒来离开的话,我就不会知道了。
我想,就这么一睡不醒,其实也是好的吧。我就不用一直惦记着,到底你是恨着我的,还是……只是性子里的那份温柔,固执恪守,没办法让自己不给我好。
……
又做梦了。像有的时候我会做着的那些零乱的梦。
我梦见父亲跟母亲回来了,而我不用再孤单下去了。梦里的他们牵着彼此的手,终于是那么幸福微笑的摸样。
母亲笑着伸出了手,抹了抹我的脸,温柔的:“小乔,怎么又哭了呢……不要哭了,好吗?”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抓住了他们的手。
小乔不哭了,乖乖的,不要留下我……或是,带我走吧,好不好?
……
我忽然睁开眼,真的有只手在摸着我的脸颊,那么温和的肤触。
不知何时醒来的男人正蹲跪在我身旁,仰首轻声问我:“做梦了?”
我愣愣的瞅着他,点了点头。
他眉宇微微内敛的压了下,好像他包容一个人时就算是无可奈何也是这么柔软清淡的了,始终附含着绵密的缱绻。然后一边将我的手牢牢包握进他手里,放在他唇间,一下一下的点吻着。
“做了什么梦?”
是不是,也有个人曾用这么亲腻的方式对待我,在我挣扎醒来时这么问我?
那是多久的以前了?当时候的那个人,是很爱很爱着我的吧……我迷惘的皱了下眉头,记忆像潮水,始终涟漪泛漩,却深不见底。
我眉又展了开,只是空惑怅然,“蒋勤。”
“嗯?”
“蒋勤之后……还会让我留在这里吗?”
他结婚了以后,他幸福了以后,他终于笑了的时候,他还会记得他的伤口吗?他还会记得他是恨我的吗?有一天,他会不会忽然想起,他曾爱过一个男孩呢?
他握住我的动作一停,拇指正好停留在我虎口上,疼意慢慢泛开。
“蒋勤会来看我吗?”我迷茫的凝望着他,目光遂始飘浮不定。
他却不回答我,只是用他修长的手指拨开我的头发,让他能够如愿描顺过我的眼廓,于是我也望向他。
只是这样望着他,心就柔软得没办法挣扎。
曾经我的那个人,也跟他一样……有双像海一般深邃漆黑的眼睛,那么宽阔稳静的包容着我。只是被我过分的弄丢了。
他一定很伤心,待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摇了摇他的手,求问道:“帮我问问蒋勤吧,这把摇椅可不可以送给我,好不好?我好喜欢,就让我带走吧……嗯?拜托你了……”
“意乔……”
房里霎那安静到凝滞,连心跳都如巨而撼。
都有多久没听见被这样唤着了。
那个人,以前也是这么唤着我的呢。沉澈温润的嗓音,如此动人好听,每一次听见他唤我,转首就能在原地看见那双眼睛锁着我,会知道,只有自己是真的,被他深深的独爱着。
我缓缓回过头,茫惘地望着窗外渐蓝,喃喁道:“我又要一个人了呢……”
“这是你的决定吗……”放在颊颐的手指细细娑过我眉侧,停在眼角的地方,身旁的声音遂而缓缓轻语,有些颤瑟的说着
“那天我忽然做了个梦,醒过来,坐在那看了你好久……你想不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梦?”
“到底是第几个冬天了……”我疑惑困扰的问着自己,想要问清楚。
我是不是迟到了?我是不是让那个人在原地等了我很久,很久……
蒋勤,那个少女,后来,后来,她到底有没有回来?
额发被拨了开,一个吻浅浅的印上,温热的气息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腻在颈侧蹭着搔着,柔声说:“听完那个梦,你就醒过来吧,好不好?”
我开怀地笑了,覆住他停在我脸侧的手,跟他说:“刚才我梦见爸爸跟妈妈了,他们说就要来接我了,叫我要乖乖的等他们,他们会来的……”
他竟然皱起了眉头,脸色绷紧。原本将目光停搁在我脸上的定定表情,渐渐流露出一股严厉,抿着唇,好似想斥我。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我只好拉拉他的手。
“不要生气嘛,我会乖乖的了,不要生气好不好?”揉开他的眉心,我啊了声转望着窗,说:“对了,婚……”
几晌,陡然敏感地察觉到颈间传来一股扯动,我胸口打了个突,忙不迭垂下头,看见项坠什么时候被捞了出来,缀饰被他捻在手指里……我心脏坠了下,连忙慌张地伸手反抓住。
“他要拿回去了……?”
我仓皇的望向他,无措地问他:“他要拿回去了是不是?这个……这个不可以的,这是他给我的宝贝,我们说好不可以再拿回去的……”
他琢磨般掇着戒坠,慢慢抬起眼,“这个当年被我丢出去了。”
我用力嘘!了一声,手捂着他嘴巴,悄声道:“不要说出来了,被蒋勤听见会再被他丢出去的……他那么生气的把它丢出去……不过我又偷偷把它捡回来了……”我看着戒指,微微的笑了,转而乞求地瞅向他。
“我找好久才找到的,你不要告诉他,好不好?你怎么不回答我?”
他抿紧唇,一动也不动的看着我,清明的眼瞳却像被侵蚀般地疼痛地剧动着,凑近抚上我脸颊的指节也有些颤。
“你……”不稳的语调彷佛压抑过后,停顿住后,缓缓才又沉稳地逸出声续道:“是我想错了,是不是?你知道的话,快告诉我吧?嗯?”
我心脏一阵缩痛,连忙抓过他的手包了起来,不停的吹揉:“怎么了?又痛了是不是?不痛不痛,痛痛飞走了……不痛不痛的……”
“你真的愿意这样……都不想醒来了吗?”他蓦然用力反抓握住我的手,目光直烁的盯着我,“还是你只是……”
“你没回答我耶……”我不高兴的看着他。“你不要告诉他,当成是我们两人的秘密好不好?”
他缓缓收回手。不说话了,半垂下眼,好像也让自己放空了。
我于是也静静地,静下来等他。这长长的寂静好像会无止尽,直到有一方愿意让自己清醒。
“好……”忽地他轻轻点了点头,抬起脸来看着我又点了一次,然后给了我一个短促的微笑。“是秘密,我不会告诉他的,嗯?”
我开心的咧开嘴,点了下头。他就维持那样凝视着我半晌,蓦然像再也无法忍受一般紧紧皱起眉眼,霍地倾身,将我用力拥住。
他双臂不停的收紧,紧到好似连骨骼都会发出疼痛声的地步,手掌却温柔地娑揉着我的后颈;这样被牢牢压纳在他怀里,耳畔都是他深重的呼吸与心跳。
“以前他也会这样抱我呢……”我缓缓出声道。
感觉着背弯上更加收拢起的力道,恍惚的仰望着他身后的房间,有什么一滴一滴滑出了眼眶,我轻轻地,说:
“跟你的怀抱一样,好温暖……”
※ ※ ※
那天之后,我不怎么说话了。好像我要说的只有那些话,而我在那一夜与那一个早晨都已说完。
然后这房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他似乎决定不再走了。
手上的伤口好得很慢很慢,每次上药他总是蹙眉看着那几道红痕,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
我用空着那只手轻轻摸摸他的脸,他抬起来看我,我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在他出声以前,摇了摇头。不痛啊,真的,不痛。
沙漏就此被我放在落地窗前了,我常常趴卧在那里,不停翻转着他们。彷佛我在数着每一分秒。
然而不管我怎么翻转,那两颗星星始终都不会在一起。
我窝在落地窗前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一整天不想随意走动,而他也就陪着我缩在那里,就好像……他未曾离去。
他常常跟我说话,拥抱的时候,相依偎在一起的时候,贴在我耳畔,或唇边,低语呢喃时,吻又印在我脸上。但没有我的回答。
偶尔他就只是沉默不语的望着我,柔顺的眼底是很哀伤的光。
那天我们抱坐在落地窗前,我枕在他腿上,他低下头来看着我,忽然又露出那带着点茫然的模样,我捧着他的脸,慢慢仰首靠近,将一个吻落在他眼睛上。
他回应般笑了笑,指节捏着我的下颚看了一会,又扬起眼睛看我,低声道:“有时候会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他似乎还有些字语没说完,尾音细微的隐去了,我奇怪的看他,他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然后把我揽进他怀里,又说了一次,没什么。
我突然钻出他怀中,伏跨过他的腿,身体往前匍匐而去。
“怎么了?”他握揽住我的腰。
伸长手将地毯上那颗小小的东西捻起来,我仔细观看了几秒……将那小颗米白色转放到他掌心,再将他的手指弯折下来,小心翼翼地包裹住。
他端详了一会,复抬起眼看我,“是毛球……你想许愿是不是?”
我摇摇头,倒退匍匐回来,在他脚上重新趴卧好,看着窗边的沙漏,有碎光穿过它的玻璃身体,流泄散开。我静默会,又摇了次头。
“是吗……”他俯下来,用手将我围住,那么近的锁着我的眼睛,黑漆漆,“你已经不想再许愿了……是不是?”
光线依稀穿过他的发,刺得我疼痛,我缓缓阖上眼避了去。
第一百颗星星就在我身边。
但他不是我的。
※ ※ ※
伤口的关系,他帮我洗澡。
洗完头后,他朝浴池里放水,我则往旁边的白色古典浴缸里坐了进去。
他回过身来,扬着眉好像愣了一下,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无奈地失笑了,转将浴缸里也蓄满温热的水,然后蹲下来拿起棉球从我肩膀开始轻柔地擦起。
“……没有帮你洗澡的时候,你自己有没有好好的洗啊?”他睨我一眼,“该不会偷懒了吧?小懒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