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簧 上————虫曷

作者:虫曷  录入:09-03

他一出去,看见是一个盛隆楼的夥计,皱著眉头说:「杨兴找我,怎么不让府里的人过来?再说刚才怎么没听孙大说这事?」
那人躬身答著:「今儿法国人请德国人在府里吃饭,府里的夥计和老妈子都忙著呢。杨管家陪著那通判来了趟盛隆楼,想必是孙大离开以後才下的决定,一时找不到能用的人,赵二爷这才遣我过来传话。」
林玉堂冷哼了一声说:「洋人还挺有情趣,合辄把我们林家的宅子当他们自己家了。我就过去,你先回去吧。」
那人没动窝,站著回话说:「杨管家怕您身子刚好,走不了长道,特意替您备了辆车。」
林玉堂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说:「成,你跟门外等著,我进去换件衣服就出来。」
林玉堂进了屋,看见温庭玉已经穿上了一身的亵衣,替他准备衣服了。他从一边的衣箱里翻出一件黑缎夹棉长衫替林玉堂换上,又配上一件暗红绸棉团福棉坎肩,再从衣箱里找了点香包玉佩的挂在他的腰上。
温庭玉转身要去替林玉堂拿靴子,听见林玉堂在後面说:「你去把那双薄底儿的给我拿来。」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从墙边拿了那双云锦薄底尖头棉靴过来,蹲下身子替林玉堂穿好。他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林玉堂,手抚上他有点散的头发,又解开他的辫子,仔细梳通绑好。最後把林玉堂拉起来,左右看了看,浅笑著说:「成了,我帮你拿帽子去。」
林玉堂看著温庭玉说:「庭玉,没事把我打扮那么好干麻?不怕我路上被人抢了?」
温庭玉轻啐了一下,转头拿了顶镶了玄狐皮的暖帽过来说:「反正有车,谁看得见你这样子?再说你不是要去见洋人?不穿好点,白丢了中国人的脸。」
林玉堂笑着接过帽子说:「法国人的通判,那可是中国人,你这两个月怎么跟我身边待的?」
温庭玉冷笑了一声,回头又去箱子里拿了一件黑绸面的貂皮披风出来:「他不是自个儿拿自个儿当法国人了吗?上次孙大还说过,他出入还要法国兵陪呢。」他展开披风,替林玉堂披上说:「反正我当他是洋人了,对著洋人,咱们可不能丢脸。」
林玉堂看了会温庭玉,笑著捏起他的下巴使劲亲了下去,碾了一会才抬起头说:「这话说的我爱听,咱们就算真当了亡国奴,那也不能让洋人看扁。」说著又走到炕头柜那里,摸出一把沉灰色的手枪别在腰里,拿了一把短剑插在靴简里,想了想又拿出一把黄铜的钥匙放在银袋里。转身看见温庭玉站在一边看他,一把把他拉到自己怀里,重重吻了一会。等把温庭玉吻的娇喘起来,又抱在怀里看了起来。
温庭玉被林玉堂看得满脸通红,轻轻侧了头,才听见林玉堂叹了口气说:「今儿晚上我不在,你们小心著点。柜子里还有一把枪,没忘了怎么用吧。」他见温庭玉点了点头,这才走出门外,带好了帽子坐上车走了。
温庭玉把林玉堂送出小院,心里五味杂陈的,刚才和林玉堂缠绵的感觉还没散。这不是他一直盼的吗?自己能动情的和林玉堂缠绵,不用去受那些活罪。可他心里有些空,有些痛,温庭玉想起李顺,又想起常二爷的话,终究叹了口气,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去想这些事情。看破,放下,才能自在,佛经上这话说的明白,他若想活下去,也要靠著看破放下这四个字才可以。
温庭玉强压著自己不去想那些情爱的事情,可转念又想起林玉堂刚出去的样子。他心里一紧,薄底靴子是给赶路的人穿的,林玉堂又带了手枪和短剑,刚才看他的眼神也奇怪,似乎是混合了不舍和决断。还有林玉堂嘱咐他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蹊跷,不过是去吃外国人一顿饭,至於让他这个大当家的紧张成这样?
温庭玉皱著眉头,直觉的觉得今天晚上一定不好过,却又飘渺的什么都抓不到。他觉得脖子上一冷,才发现天上飘飘荡荡的开始下起雪来,一边张妈走过来问:「今儿大爷不在家吃饭,你想吃点什么?」
温庭玉随口说:「我今儿想吃面,您给我做碗面吧。」说著就往正屋走过去了。
温庭玉进屋读了一会佛经,就见张妈端了两碗面进来,端了一碗放在他眼前,自己拍拍身上的雪,上炕坐到另一边吃另一碗。
温庭玉用筷子扒了扒面,却是没什么胃口。张妈看见他没食欲的样子,笑著说:「我这面看著素,里面的东西可多了,反正这儿堆的东西够咱们吃上好几年的,也不用替大爷省著。只是少有新鲜东西而已。」她看著温庭玉点点头,吃了一点就抬头冲她笑的样子,心里也高兴。她一边吃一边说:「好吃吧,好吃就多吃点,瞅你瘦的。话说回来了,大爷要人从城里送东西过来吗?我看着外面有大车往这边赶过来,怎么大爷没跟我说过?」
温庭玉闻言大惊,抬头说:「您看清楚了?有人往这边来?不是路过的的?有几辆车?多少人?」
张妈看著温庭玉苍白的脸:心里也慌起来说:「这儿不通大路,哪有过路过到这里的?我远远看著好像就两辆大车,没几个人吧。」
温庭玉心里一急,放下筷子说:「张妈,这院子咱们不能住了,得赶快离开。」
张妈不明所以的看著温庭玉说:「怎么了?指不定是大爷叫人往这送东西呢。」
温庭玉急的团团转,也不答张妈的话,随便抱了件棉衣,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刚才他觉得林玉堂的态度不对劲,现在又有车往这边赶。先不论这些人是干嘛来的,林玉堂既然没交代过,那这些人恐怕就是来意不善。无论如何,温庭玉想,他要先避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温庭玉拉著张妈刚走出正屋,正撞到一个人的身上。他抬头一看,惊得叫了出来。

林玉堂坐在那辆青布小马车里,伸手挑开帘往外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到了哪儿。但远远的,似乎可以看到那黑压压的城墙越来越近。
几片雪花飘进来,迷住了林玉堂的眼。他揉揉眼睛,放下帘子,这车果然是往北京城里面走,他大概是白担心了。可林玉堂心底下还是不踏实,这两个来接他的夥计太蹊跷了。虽然他在盛隆楼见过其中一个,但那天晚上拉货入窖的人里面却是没这张脸的。出入这个小院的人,都用的是那晚上拉货的人,赵二爷是个稳重人,按理不会叫一个生面孔过来。
他又想到今天孙大支支吾吾的样子,心底的疑惑更大,可第一这车的确是往北京城走,其次他要真沉不住气,叫这两个夥计把他给送回去,以後他还怎么管这个家。再说如果真是洋人请他,他要避而不见岂不是连中国人的脸都丢光了。
林玉堂皱著眉头想著,突然想到自己倒是被温庭玉给同化了,把一个法国人的通判也叫成了洋人。他转著手上的扳指,眯著眼睛想起这几个月的事情,这个温庭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戏子?要说他善,他敢趁他病倒了,让自己活受了一个月的病苦,还差点一命呜呼;可要说他阴毒,他又在病中细心照顾自己,冒著危险去北京城给他请大夫,温庭玉肋骨上的那片瘀青他也不是没看见。
林玉堂叹了口气,不想再去想温庭玉,又转念想到晚上的事去。他心知如果今儿晚上有事儿,十有八九是冲著屋子下面那个地窖去的。要是真的有人打那边的主意,那个地窖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挖的,没有钥匙,就算用炸药去炸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办到的事情,不过温庭玉恐怕就保不住了。
从温庭玉帮他穿衣服的时候,林玉堂就想到过这一层,可这事儿他只放在心里面想,怎么能嚷嚷出来?林玉堂转著扳指,心底下似乎被针扎了一下,淡淡的泛出去,弄得他四肢都不舒服。
他咳了一下,直起身子,又挑开帘子往外看。转眼间的工夫,已经到城门了,城门空洞洞的,大概是因为下起雪的原因,没人守著,那马车迳自的驾了过去。
雪夜中的北京城静谧的沉睡著,本该是各家炊烟袅袅的时辰,却如入了子夜一般黑暗。林玉堂挑著帘,仔细分辨了一下街边的景物。他的手往腰间的枪那里摸去,又把那短剑抽了出来,扬声说:「我不大舒服,停车让我下去呕呕。」
暗夜里的枪响惊不醒早巳被战争折磨的麻木的北京人,洋人更不会在意。林玉堂一手拿著短剑顶著那个请他的夥计的下颔,另一只手横举著,握著还轻轻冒著烟的枪,枪口的方向,那个赶车的人浑身发抖的蹲在地上。林玉堂看都不看那个人,只盯著眼前那夥计说:「这是洋人造的新货,不要命就逃。你就算一口气吃上十颗枪子儿,我还有几颗留给他。给我过来!」
那赶车的连滚带爬的爬过来,跪在林玉堂身前磕头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小的只是个赶车的。大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闭嘴!」林玉堂冷笑了一下,看著那个夥计说:「说吧,谁叫你来诓我的。」
那一枪的後座力让短剑稍稍剌进了那夥计的脖子,还划出了一小道口子,汨汩的往外冒血。他被林玉堂看的从骨头里往外冒冷气,哆嗦的说:「大爷饶命!是......是十三贝勒......」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玉堂一个手刀打在脖子上,晕了过去。同时叮当一声,从他背後掉下一把匕首。
一旁的车夫吓的裤子都湿了,也不知道林玉堂要做什么,见林玉堂拿著枪看著他,他猛磕头说:「大爷!大爷!真的不关小的的事!」
林玉堂冷冷的说:「起来,把他给我放车上去,再和我去盛隆楼,把赵二爷给我请出来。」
到了盛隆楼边的小巷里,赵二爷得了那车夫的信儿就跑了出来。林玉堂见就赵二爷一个人出来,这才放下心说:「二爷,您帮我把那天晚上藏货的人都找过来,还有怀古斋的七爷,叫他带著钥匙过来。有人在打那地窖的主意,越快越好。」转头又对那车夫说:「哆嗦什么?去把那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背进去。」
林玉堂坐在椅子上转著他的扳指,看著眼前那个被绑得跟粽子一样的夥计,脑子里飞快的转著刚才从他嘴里问来的话。那人虽然不是个软骨头,可林玉堂一上来用捅炉子里的铁杆子烙,烫了几下,他就把所有事情说出来了。
十三贝勒和宫里的李贵人有点苟且,这事本来暗暗的传,可不知道谁给捅到了老佛爷面前。结果他在逃难前一晚被关到养蜂夹道那边悔过,这一乱起来,谁都把他给忘了。等他从宫里逃出来的时候,北京城早被洋人占了。他在北京城里被洋人欺负的时候,正巧被给德国人的通判看到。那人以前是他家的包衣奴才,念了点旧情,把十三贝勒给收留了下来。德国人的地方不好留人,这夥计和那通判是从小玩起来的,便把十三贝勒藏进了盛隆楼。
盛隆楼天天敞开了门让人吃喝,乱成一团,谁也没发现多了个人。十三贝勒安定下来了,又怕老佛爷逃难回来,气不顺的再把他关回到那个宫牢里。他就合计著要离开北京,等他爹替他在老佛爷面前多说他几句好话,把老佛爷的气理顺了再回来。可是他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哪能两手空空的活下去?又正巧孙大刚死了弟弟,瞅了个空从林府跑出来到盛隆楼喝酒,他跟这夥计有些交情,酒後胡说,把林玉堂在林府举家逃难的前一晚曾经把林府值钱的货都藏了起来的事情透了一丝出来。
十三贝勒听了这话就开始动歪心,又和这夥计还有那通判一起合计著把林家的东西给抢了,便百般结识那孙大。前两天才把他说动,透露出那地窖就在林玉堂住的地方,趁去找林玉堂报信的时候带著他们过去认了一趟。
本来他们还要孙大慢慢去套问地窖钥匙的事情,可孙大出来以後就说不干了,那通判手也狠,问出孙大没把他们卖了,竟立刻下手杀了孙大。接著就让这夥计驾著车去诓林玉堂进城,送到一个德国人手上问刑。若是今儿晚上问不出钥匙的下落,就杀了林玉堂,让他带著那德国人回那小院。除了这德国人有份,还有和他同住的一个德国炸药专家也有份儿,据说广渠门城墙上的那个大洞就是他炸的。
林玉堂冷笑的想,这通判够精细的,不冲到他那小院直接绑了他,恐怕是十三贝勒告诉过他自己手上有枪,这才费了脑筋把他诓出来,想要他的活口。也亏了他家的东西都是精细玩意儿挨不得震,不然他们早就炸了,谁还会费心思诓自己。
他皱皱眉头,心想不能再拖了,这夥计说他们是分头行动,十三贝勒和那通判带著那个德国人已经挂了两辆大车往他那去了,估摸著现下已经到了院子一会儿。他得尽快把带人过去把东西给运走,不然谁知道十三贝勒会不会等不及,直接把那门给炸了?
林玉堂想著就站起来,出门就看到外面站了两个夥计。他皱了皱眉头,不过转念一想,那天晚上本来就没用几个人,再加上孙大孙二都死了,林府里面的人出不来,怀古斋的钱七爷又病重,可不就剩下盛隆楼和怀古轩的这两个人能用了?
他转头跟赵二爷说:「二爷,我没记错您在廊坊是有房子的吧。林家的东西,今儿晚上运到你那成不成?」赵二爷点了点头说:「您不怕放我那儿凶险?」
林玉堂笑了一下说:「这事就我们四个知道,怀古轩的跟我过去住,连林府的人都不要说出去,杨兴有什么大消息,叫他自己来见我。」
赵二爷想了想又问:「大爷,要不还是我过去看著?这东西露出来,看东西的人就太凶险了。」
林玉堂拍了拍赵二爷的肩膀,轻轻在他耳边说:「您要突然不见了,换了我在盛隆楼当掌柜的,反而惹别人怀疑。横竖也没几个人知道我留在北京,不如还是我过去看著。」他叹了口气又说:「有马没有?两匹给我和......」他指了指怀古斋那个夥计:「他,他还有些功夫防身。另一个挂一辆大车随後跟上。你留在这看著这个家伙,要是天亮还没听到消息......您就给他碗砒霜祭奠我吧。」
赵二爷为难的说:「这......大爷,马厩里就一匹马,大车也要去怀古斋那边看看,您不知道,这要在上个月,恐怕连马都找不出来。」
林玉堂一听这话,心里面转了几个圈,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功夫底子,叹了口气说:「这两个夥计都挂车,我先过去。」说著不等赵二爷回话就说:「虽然功夫都搁下了,但我好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武举人,再加上这枪厉害得很,不会吃亏的,备马吧。」
林玉堂快马加鞭的在路上赶著,虽然他一直忧心的是地窖里的东西,但心思最後还是转到了温庭玉的身上。
估摸著十三贝勒他们已经到了那院子有一会儿了,就算那通判和那德国人不好男风,可十三贝勒是已经垂涎温庭玉一年了。林玉堂眯著眼睛,觉著割在脸上的北风似乎还轻轻的割在了心上。他心想,这温庭玉不是个烈性的,又是个聪明人,想必知道怎么活下去。况且,他自己何必那么担心温庭玉的死活,一个玩意儿而已,再说他不是还想要过自己的命?
雪花飘进眼睛里,林玉堂的眼睛似乎有点迷离的看到了端著水盆替他擦身的温庭玉。他摇了摇头,把雪花摇开,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温庭玉温柔的手抚在他病热身体上的感觉。
林玉堂叹了口气,眼看见那小院快到了。他心里一紧,一拉缰绳,下马把马栓在树上,又把披风和马褂都脱了放在马背上,握著短剑就冲那小院摸过去。
他轻巧的从後墙翻进鸡棚後的夹道里,沿著墙根儿,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看到一个中国人站在院中间来回的走著,不时的看看手里的表。还没等林玉堂侧耳细听屋子里的东经,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
这枪香把两个人都吓得呆住了,可还没等回音响完,又连着响了几声枪声。震醒了林玉堂和站在院中间的人,林玉堂趁那人急着往屋子里走的时候,一个箭步过去,重重给了他的脖子一下。那人刚软倒,林玉堂抬眼就看到-个洋人满脸是血的提著裤子跑了出来,见到林玉堂楞了一下。还没等他转过神,林玉堂已经一个肘锤捶在了他胸上,又提腿给了他肚子一膝盖。趁那洋人松了裤子弯身下去,一只手反拧著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伸过去紧紧锁著他的喉,把他挡在自己身前,推著他往屋子里走。
大厅里面没人,林玉堂低头看了眼地上,盖在地窖盖子上的那层连泥灰的板子已经被敲坏了,露出了里面那层合上的铜盖,盖子旁边放了几个锁眼大小的炸药。林玉堂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往那层已经变黑的布帘那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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