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师傅自小便收留疼爱自己,又把毕生所学尽数教授.
虽然自己平日里顽皮胡闹,也有打罚,但心中对自己的疼爱,总是要比其他师兄弟要多些个。
心中忽然又有了希望,脚下加紧步子,恨不得马上回了道观,找了师傅好好恳求。无论这次如何责罚,只要不赶自己下山,以后便好好听话,再不惹师傅生气便是。
冲尘心里胡乱想,脸上忽而微笑,忽而悲伤,只弄的似乎痴傻一般.
幸而山上没有人烟,否则定让人当作疯子了。
他脚下提劲,急速飞奔.待得子夜时分,便回到了道观。
远远的只见道观残破不全,大门洞开,空在山中,毫无声息。
他冲进门去,径直往后院便跑.
却见四周黑漆漆的,正殿和偏殿都烧得没了房顶.月光直直洒将下来,照的殿内模模糊糊,却是没有了师傅和师兄们的影子。
冲尘心中紧紧皱缩起来.只觉脊背阵阵发凉,一股惧意丝丝渗出,缓缓留入心房,越聚越多,渐渐承载不下,只往上喷涌而出.
耳中更只听自己大声喊叫:师傅,师傅,你在那里,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快出来吧,快出来啊
夜色凄凉,只有他的声音在山中悠悠回荡。冲尘只叫的声音嘶哑,也无人回应。渐渐的他也再无力气发出声音,只颓然倒在大殿中央,脑中一片空白,心中也不知是怎样悲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渐渐坐起身来,模模糊糊的在观中四处走动,不知想找些什么。
心中只隐隐盼着在那间屋子里可以看到师傅正在休息.只是睡的沉了,没有听见自己的叫喊。
待得每间屋子都走了一遍,心中也只有绝望。
他迷迷糊糊走出道观大门,到的大槐树下,看到平日自己玩耍的空地上竟然几个隆起,又有几个木头的牌子立在前头,似是坟墓模样。
心中悲苦,恍惚间依靠槐树.只觉得又回到从前,每每都不喜欢睡在屋中,只喜欢依靠槐树休憩。
心中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只觉得脸上阵阵发凉,待得睁开眼看时已是天色大亮了。日正当中,不知是什么时辰。
傍边只听见呼哧呼哧声响,见他醒来便停下不再舔弄.侧头看看,正是日常陪伴他的那只黑狗。
冲尘揉揉眼睛,看看四周,仿若做梦一般。
抬头再看道观,仍是残破模样.
再看近前,原来槐树下昨夜那些凸起果然是些个坟墓,似是草草安葬与此,前面木牌上字迹潦草,写的正是平日里师兄弟几个的法号.
他心中不由一阵凄凉,爬起来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又磕了几个头。
待得站起身来,已不象先前那样迷糊了.
想想师傅最近反常,收服蝇妖半途作罢,散了徒众去云游却独独把自己赶下山还俗,平时又经常自言自语.好多疑问纷至沓来,越觉不对。
想到此处,心智更加清明。当务之急,却是解决自己生计问题.
他在山下无产无业,师傅给的几锭银子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还是先保住自己才好.日后见得师傅再问缘由不迟。
至此,冲尘再不犹豫,放开脚步转身往山下赶去。
那黑狗仍紧紧跟随身后。冲尘回头看看它.平日里自己在观中只顾贪玩,也没有怎么照顾它,都是它自己在山中觅食。自己想起来便找它玩玩,给些个吃食,想不到了就由得它去。偏在这时只有它跟自己一起,不离不弃。
心中对它只觉亲切,觉得好像不是主仆,倒像是自己亲兄弟一般。
只是民间忌讳黑狗,此去定是到人口稠密之处,怕是容不得它。
便道:兄弟,我此去镇上,今后要独自闯荡了,自身难保,更顾不得你,怕不能保你周全。
那黑狗似是知道他和自己说话,停下身来,原地坐下,乖乖看着冲尘。
冲尘又道:你就留在这里吧.哪日我若落魄回来,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就容我讨个食宿便好。若是我安顿好了,你也不妨来找我,咱们再好好相聚。
黑狗好像听懂了,站起来抖抖身子,冲他低叫几声,回身没入山林中去。
冲尘看它走了,心中隐隐不舍,却也无奈。
只是这狗伴他十余载,却依然是当初模样,不见老衰,真是奇怪的事。
幸得智师子承父,转眼一载槐飘香
冲尘大步走着,也不知该往那里去。只是沿着山里小路一路下来,见得有道,也不论曲直只管便走。
待得傍晚时分竟到了一处城镇。街道上酒楼商铺,人群熙攘,却也繁华。
他经历一天大战奔波,身上道袍早已是褴褛不堪,走在街上甚是扎眼,不时有人斜眼瞧他。冲尘脸上难堪,正好路过一处衣店,随便买了身寻常少年的短打衣服换了。又觉腹中咕咕作响,想想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回头找了了一间干净简单的小店打尖住下,要了些面条包子,这才休整过来。
这样子没过几天,李佑道给他的银子便剩的不多了.他在镇上四处打听,想要找个糊口的营生。只是做了这些年的道士,竟不知该干什么才好。
若是给人卜卦算命,却没有师傅的本事,本就给赶下山来了,再给师傅丢脸,只怕师傅更恼自己;
给人当个账房文书,从小又没有大的才学,又偏好小聪明手段,更没有秀才及第,只怕是也没有出路;
沿街卖弄武艺,以他的手脚功夫尚可糊口,又年轻面薄,拉不下脸,只得作罢。
实是什么都懂点,又什么都做不了。冲尘不由烦恼起来。
这天正在小店中吃过早饭,愁眉苦脸的不知该如何度日,却听得旁边桌上的客人和店小二吵闹起来.仔细听下来,原来是那个客人昨日来店中投宿,也不知遇上了什么难事,盘缠却不够了,便思忖着让店家给宽限个时日。那店家道他是混白食的,不依起来。说的他恼了,声音渐渐高了。
冲尘看那人四十出头,一副书生模样,倒似是那里见过,却是一时想不起来。便笑着来到近前,打个圆场:店家,在下替这位兄台讨个情,你就宽限几日,如付不出或是跑了,从我这里扣便是。那店家见有人打圆场,也不好纠缠,当下便不作声了。
冲尘转头对那人抱了抱拳,又道:这位兄台,到我桌上喝杯水酒,不与那店家置气了。那人施了一礼,谢了冲尘,到他桌旁坐了下来。
冲尘又要了些个花生果子,弄了壶酒。那人不住口地道谢,便和他闲话家常。今日之事多亏了公子,实在是不知如何感谢才好。冲尘笑道:那里,那里,出门在外,难免碰些个难处,我也是看兄台面熟,觉得亲近,方才多管闲事。也算是与兄台有缘吧。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那人听他如此说,便仔细端详起来。只见冲尘尖尖下颌,英挺浓眉,眼睛乌溜溜的,精光烁烁。虽然有些皮肤黝黑,却遮不住肤质细腻,想是经常风吹日晒所致。是越看越觉得也像那里见过。敢问公子贵姓?
你我说话便不客气了吧,我受不了那酸溜溜的文.直说了便是,我姓蔺,名冲尘。
那公子可识得福塘镇的蔺员外吗?其时前朝皇帝已经败事,自然不用忌讳。
那是家父。冲尘虽离家日久,但提起亲人心头仍隐隐难受,面色也微微沉了下来。却见那人眼中晶光一闪,却是一撩袍子跪了下来,小少爷,你不认得我了吗?
冲尘大惊,连忙扶起,却听那人说道:在下孙录常,少爷可是忘记了?
这人便是蔺府的管家孙录常,他自幼家境贫寒,只是勤学上进,书读的极好.后来考上了秀才,却因没有家世背景,不能更上一步。那蔺员外十分善于交际,又懂得识才,便招他进府做了师爷。他也尽心尽力,且善于迎合老爷心思,深的老爷器重。
福塘镇原是盛产奇石,颜色瑰丽,形状奇巧。他出主意让蔺老爷差人收购了,或原石根据形状起了名字,或找来工匠雕刻成器具,竟是大受欢迎。京城的富豪贵胄竞相收藏,连皇帝老子也动了心。
蔺员外名利双收,从此更加器重他,把府里大小事物都交由他打理了。
后来形势变化,对头周家扳倒了蔺家.更眼馋他家奇石生意,便软硬兼施的逼着孙录常去了他家才算作罢。
待得去年,奇石产量日少,周家也不如先前得势了。只好收缩生意,关了奇石买卖,遣了孙录常出去。正好孙录常的妻女得病故去,一时间只剩得他一人孤零零的.也不想在镇子里住了,也不知该去那里.便投石问路,顺着石子落处一直向东到得此处,可巧却碰上了冲尘。
两人近前望着,更觉格外亲切。
刚好先生在,学生有一事相求。待得寒暄几句,冲尘忽然话头一转。
孙录常忙道:小少爷但说无妨。
冲尘便把连日来找不到赚钱营生的事情说了,那孙录常不待冲尘把话说完,一拍大腿:少爷,这现成发财的买卖还用找吗你随我来便是。说完便拉冲尘出的店来,直往南走,不大功夫到了一处河滩。
孙录常在地中捡捡拾拾,找了块石头递于冲尘,只见石头四周光滑,微微红色,中间隐隐的似有图案。那孙录常道:小少爷,现今京城王宫贵胄收藏奇石蔚然成风,我跟随老爷多年,知道他们喜好.这里这么多好玩艺,可惜当地村民不懂价值.你我找些工匠,开采了稍微雕琢便可得利。
冲尘大喜,拿出身上剩的几十两银子,交给孙录常.两人盘店找人,直花了数月时间终于做下了买卖。那孙录常精于此道,不久功夫就把生意打理的红红火火。冲尘从此衣食无忧,生活算是稳定下来。
转眼又是一年花开时节,冲尘不由惦念起师傅。想想已过去这么长时间,不知师傅回去没有。死去的那些师兄弟忌日快到了,也该去磕个头拜祭拜祭。便和孙录常商量了,弄了些个元宝纸钱,瓜果祭物,上了玉漾山。
山上正是四月天气,那棵大槐树挂了一树的白色花朵,开的正艳。只是道观却仍是残破不堪,四处都是杂草,没有人迹。看是没人回来过,冲尘心里不免失望。只好摆了祭物,在槐树下给师兄弟的坟墓磕了头,又除了草。将随身带的个大猪腿放在了平日里黑狗常卧的地方,依在槐树旁直待到傍晚,也没见黑狗的身影。
他白天背得好多东西爬山,出了一身臭汗.又拔草磕头,浑身已经又脏又黏,心里也是燥热。此时天色已晚,也不急于下山了。便打算去漾泉洗洗身子,就在这槐树下歇一晚,明日再走。
后山漾泉是他们日常食水所在,水质甘甜,李佑道在时严禁弟子入泉洗澡,说是怕坏了水质不能饮用。只冲尘从来不听,偷偷洗过几回,十分受用。
到了后山,漾泉的水还和他在观中时一样,清澈见底.几缕流水从高处石缝中洒将下来,落在池中溅出水花,柔柔的飞起碎成雾气,弥漫在泉池周围,只觉得不像人间倒像仙境一般。
他褪下衣物,找了一处隐秘的石缝藏好,大摇大摆的走进潭中.脚踝刚没进泉水,就有丝丝凉意透进四肢百骸,刚刚的燥热霎时间丢到了九霄云外,说不出的舒服。
却听身后一个男子冷冷的声音:我还揣度去哪里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重逢冤家明月夜,是缘是怨未可知
声音不大,低低萦绕耳边,仿佛有羽毛在耳畔拨弄般,软软的让人听了说不出的受用。
冲尘愣了一下,转头看去。
只见清清泉池边,一名男子斜依大石,直直看他。
身形修长挺拔,一件幽绿长衫轻拢在身上,腰间松松系着一条银色丝带,似是没有穿好的模样。
一头乌发湿漉漉散在胸前,松散的襟子里裸出大片肌肤,一抹猩红点缀其间.只把肌肤映的更加清润白皙,仿佛温玉雕成的一般。薄衫下摆随风轻动,一双匀称长腿在其间似隐似现。
他懒懒的斜倚大石,头顶一轮幽幽月色,嘴勾一抹浅浅轻笑,一双凤眼流光闪烁,周身也月晕似的笼着层淡淡青烟。
冲尘只看的呆了,这是人还是妖?
是人哪有这般妖娆,是妖哪有这般风骨。
这男子正是轻玉。
他素日极爱洁净,每日修炼完毕必到漾泉洗洗身子,解解乏闷。今日刚刚入水,就听有人走近,慌忙中未曾装束便躲藏起来。
见一人大大咧咧脱了衣服,看也不看便进了泉池。来的人瓜子脸,圆眼睛,一脸俏皮样子,正是他素日最愤恨的蔺冲尘。
一年没见,他的身形长高了不少,皮肤也比刚出道观的时候白皙了些,身体肌肉匀称,想是在外也没有荒疏了练武习艺。
想起他平日里在自己身上乱踢乱打,累得自己乱了修行,不仅恼怒。悄悄绕到他的身后,断了他的去路。
才说的一句,便咬住牙,不知该怎样发怒才好。
冲尘呆呆看着轻玉绿色衫子在漾泉的雾气中幽幽摆动,突然觉得这个身形十分熟悉,好像哪里见过。突然一个机灵,大声喊了出来:你是你是那日梦中人。
轻玉凤眼一挑,薄唇紧抿,道是他存心轻薄.新仇旧恨一起袭来,只气的身上颤抖,更说不出话。只把手轻轻一挥,手腕粗的青枝,缠绕纠结,从四周伸展过来。
冲尘听得动静,心下大惊,待要动手,却发现周身精光,身无长物,纵然一身功夫竟也无法抗衡,只挣扎了几下,便被树枝缠住四肢,拉起悬在空中,堪堪一个大字形状。
他虽然脸皮极厚,却也没有在人前这样□身体,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拼命扭动,想要挣脱束缚,那枝条却是束得越来越紧。待挣得急了,竟有无数小刺扎进肌肤,弄的火辣辣的痛。冲尘吃痛不过,只好老实不动,方才轻了些。
他又羞又怒,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个不知是妖是仙的这样为难他究竟为何.大声呵道:你倒要如何?我警告你,我师父马上就回来了,他法力高强,你,你若你若不放我,他定不饶你。
只见轻玉嘴角轻轻一抿,神情十分不屑:你师傅已去四海云游,只怕是不回来了。就算回来,你这弃徒也不值得他救。
这句话正捅到冲尘的心窝里,只恨不得将这说话之人喝血吃肉才好。
你这人妖样的东西怎会知道我师父行踪?
他告诉我我自然就知道,他道我这人妖好过他的不肖徒儿。
冲尘心中大痛,却也隐隐知道这人说的确是师父告于他的.嘴上却是不松口。
我师傅一生降妖服魔,行侠仗义,怎么会和你这妖魔鬼怪有交集。你今伤我,他
轻玉笑道:怕是他觉得我这妖魔鬼怪好过你,所以赶了你走,把下落只告于我知道。在他眼里,你才是那除之而后快的妖魔也为可知。说罢心中痛快,又走近了些观察冲尘脸色。
果然见冲尘脸上抽动,十分痛苦。心中更是惬意,不由嘴角弯弯,笑得抚媚。
清雾拂过,掀起他胸前的衣襟,只见一块豹子形状的图案赫然于胸前,颜色嫣红,便似要滴出水来,说不出的瑰丽。
冲尘看了,哈哈大笑;原来是个豹子精吗,把个豹子当宝似的纹在胸前,怕别人不知道啊。
轻玉的脸倏的一沉,颜色极为难看,眉间隐隐冲上一抹绿气,想是气怒已极。
那图案正是冲尘少时受师傅责罚,找大槐树撒气,刻在轻玉身上的。他那时未成气候,不能反抗,图案便在身上留了印记。
轻玉最是喜欢干净爽洁,爱惜身体,这图案印在胸前无法除去,自是心中大痛。
这时冲尘提起伤疤,又是罪魁祸首,只恨的牙根都痒了。当下再不多言,手指一点,一条藤条猛地甩在冲尘左肩。
那藤条碗口粗细,周身毛毛的都是细刺。
几记下来,饶是冲尘身体硬朗,也是经受不住,险些痛晕过去。
他性子倔强,身体被缚,嘴上却是不肯吃亏,一边哇哇乱叫,一边还不住的大骂。
轻玉更加气恼,他自练仙修道,便温文尔雅,讲究礼仪,那听得这样的污言秽语。当下不住的把藤条往冲尘身上招呼,只打的冲尘撕心裂肺的大叫大喊,骂得越来越不中听,转眼间身上已经无处下鞭了。
轻玉看看停下,笑道:哼!你难道是藤条精吗?把这许多藤条印子刻在身上,怕人家不知道么?
冲尘不住喘息,嘴上仍然不肯服输,把嘴一咧:你个下三烂的东西,有本事把小爷放下来单打独斗,弄这些个阴损招数,待我降住你,便在你脸上刻只乌龟王八,让你做个乌龟王八精,哼哼,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