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采玉淡淡看了一眼寒焰,嘴角挑了一丝笑意,而天色便在这瞬间由几近正午的明媚变为有如午夜般漆黑。人群开始惊叫,慌乱。
林静夙有些惊慌的看了明采玉一眼,而后者只淡淡道:“放心,他的魑魅魍魉伤不了你。”
“为……为何?”他惊问。
惨叫声不绝于耳,看不见的妖魔开始了久违千年的狂欢——血流成河!
明采玉的声音湮沉在此起彼伏的尖叫痛叫哭叫声中:“因为你身上有烈帝的血脉……”
林静夙瞪大了眼,似乎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当他很快意识到这些妖魔不会伤害自己,于是立即做了一件事,他拨佩剑,架在莫羽颈间,朝台上双眼变得妖异血红的少年大喝:“妖怪!你再不收了妖术,我便杀了你爹!”
寒焰血红的眸看了他一眼,转而瞪着明采玉,张口,语声颤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采玉看着他,淡笑:“没有人能在伤害我以后不付出代价,我说过会让他生不如死。”看了一眼林静夙剑下昏迷的人,缓缓道,“他害我七年流离,患病将死,我临死拉个垫背的……不为过。”再抬眼看寒焰,“你杀不了我,不要忘了当年是谁给你开的神识。”
“烈熵!你疯了么!你忘了他是谁了?!”少年突然大吼,哭腔流溢泪满襟,为什么过了千年,他们竟是如此结果?!难道就因为自己当年的一步错?!
他眼睑一低,轻轻道:“寒凛已经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转身对身边已经被眼前的状况惊呆的林静夙道:“走吧。”不再看寒焰一眼,架着莫羽离去。
天依然漆黑如夜,重华殿尸横遍地,血迹斑驳!
一道凌厉的光亮划过天空,风雨突至,疾雨倾盆,似乎要冲刷掉这一地的罪孽……
寒焰呆立在舞台上,一动未动,血红的眼中不断的渗出红色的血泪,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有无限的绝望——天劫,开始了。
妖精修阳为地仙,为铭其志,必一生向善,不得杀生,如犯杀戒,则将历九重天雷之劫,历劫者无人渡,化骨扬灰!
轰!一声炸响,一道霹雳流火从天而降,他被击得跌倒在地,浑身剧痛令他惨叫一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紧接着几道重雷劈下,他才知道,第一道劫罚真的是太轻太轻,而此刻他连哭叫声都发不出,甚至人形都快要无法保持!
不能……不能现出原形……一旦化为原形,就法力全失,那后面就……还有几道劫罚?!他挣扎着,慌乱的想,绝望,害怕,悲伤,许许多多千年修仙丢掉的感情一涌而上,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紧紧的咬着唇,忍受着,对自己说,想点别的,想点别的就不会太难过,不会太害怕……
回忆,那人温暖的怀抱,低声浅笑:若他修成人形,我便认他做儿子……
寒凛……爹爹……最后竟是我害了你!
回忆,琼皇山,携手相依的一对飞仙,师父和师叔……
对不起,师父,我犯了大错,现在……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回忆,莫羽、明采玉……
方郁言……啊,那个白痴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方郁言……郁言!郁言!!
下部?末世天星
38 酷刑之下
天华之都本名叫“云凤城”,自从林氏定都于此,便被人们称为“朱雀京”,已有百余年。
林氏天华皇城名为“凤都”,林氏皇族居住于此,其规模要比皓京旧都的皇城大上两倍。
由于大,便有许多旁人不常去又或不能去的地方,比如——灵溘殿。
几乎所有的后宫嫔妃、宫人、皇族都知道灵溘殿是个什么地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去,更没有人谈论它,连提也不敢提,只因为,那里是皇家禁宫。
一个人如果进了死牢,无论如何还有万中之一的机会动用手段救出来,而如果一个人进入灵溘殿,便意味着,这个人将从此自这个世界上消失,永远不会再出现,连让人看到尸骨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月前,皓京城天苍祭上,边关大帅莫羽犯上作乱,意图谋反,致使妖孽作乱,死伤者无数,地冥幼帝列炻被反贼党羽刺死,幸而,天华帝有吉人相护,亲手将莫羽拿下……而皓京城因妖孽横生,十日内遮天闭日,不见阳光,百姓惊慌逃窜,古都皓京几日之间变成一座空城,天华与地冥的关口也因此关闭了。
皇帝回京后大怒,将莫羽打入死牢,随后命人调入灵溘殿。
于是莫羽这个名字便在天华臣子的口中彻底消失了,谁也不敢提起这个人,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指望着再次见到他。
哗!一盆冰水泼在他身上,刺激着全身的伤口将他从黑暗中拉扯出来,缓缓睁开眼,无奈的叹息。
眼前有些模糊,两个人影晃动着来到面前。
一个年老沧桑的语声悲苦哀求:“皇上,我莫氏嫡宗就这么一条根了,看在莫家随侍天华多年,他父兄又皆已为国捐躯,放过羽儿吧!”
林静夙的语声颇无奈:“莫老先生难道不明白联的苦处么?他犯上作乱在先,天下人尽看在眼里,我若放他,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我堂堂天华之君怕了你们莫氏?”
老人哭道:“老臣就这么一个孙子了,虽然他一向不怎么听话,可毕竟是老臣的亲孙,求皇上给他一条生路,莫氏愿永世奉君不怠!”
林静夙忽然笑:“莫氏佣兵不为我朝所用,联不能放心,莫老先生也知道,佣兵令在他手中,老先生自己这个族长之位坐着也是个虚,便是永世奉我也是无用啊——”
老人急道:“怎么说我也是他祖父,我这便令他将佣兵令交于皇上……”他的话语突然被一声轻轻的笑声打断。
“爷爷,我能活到现在也就亏得未将佣兵令交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害死亲儿长孙不算,下一个便是我了罢?你们两个心里都想叫我死的人,何必演这出戏?”他淡淡说着,语声发虚,实在没有太多力气说话。
那边的声音静了静,老人的声音悠然叹道:“羽儿,我原以为你跟你爹,跟风儿都不同,想不到骨子里也是这么驴倔。”
莫羽笑:“那也是爷爷您自己生出来的嘛。”下巴抬了一下示意林静夙,“你找谁来劝也比带这老头子来劝有用哪……”语声突止,身上某处一记剧痛传来,分不清是鞭伤痛还是烙伤痛,连痛得是哪个部位都辨不出,他皱了皱眉,哼也懒得哼。
两人退出去,过了一会儿皇帝一人进来,示意宫人抬了件事物过来,道:“莫羽,你真不是个懂得惜命的人哪。”
莫羽还是笑:“你错了,我就是太惜命,所以才会在这里。”
“生不如死也可以么?”皇帝扯开罩在那事物上的黑布。乍一看是个床板,只是床上尽是尖刺,每根尖刺上都有倒勾。“再问一次,佣兵令在哪里?”
他撇了一眼那张“刺床”,淡笑,不过就是皮肉之伤,比起这一个多月来的酷刑,这不过是小菜一碟,索性连回答也免了,闭目养神准备迎接今天的第一道“菜”。
他被从墙上的锁链中解下来,扶到“床”前,往床上一按,顿时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怕他自尽,宫人在他脑后垫了块挡板顺便将双手卡在档板下,同样按入床刺中,他咬着牙,不肯叫,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终究是痛的。
“滋味如何?”皇帝一脸得意的看着他。
“还……还行,你就没别的花样了……”冷笑着,继续嘴硬。
“花样自然是有的,你当真不说么?”林静夙脸色变得难看至极,眼前这人到底还要强硬到什么时候?!忽然却又是一笑:“莫羽,你可知其实你长得也甚是俊秀?”
莫羽愣了愣,强自笑了一下:“难得皇上到现在才看出来……”
“可惜却喜欢男人……呵呵!久闻莫元帅风流浪荡,你上过不少男人吧?滋味如何?联好奇。”他眯着眼,“不如,莫卿把你那下面给联试试?在这样的床上做,一定颇刺激,说不定能刻骨铭心。”
莫羽脸色终于有些变了,沉默片刻,眼里一片死灰,淡淡道:“请君随意。”
林静夙一怔,想到不他竟如此回答,不禁勃然大怒:“好!联倒看看你能有多少本事取悦联……”
言罢,伸手往莫羽腰带扯去……莫羽眼一闭,已是绝望。
“够了。”清清冷冷的一句话,两个字,令林静夙的手停在半空。
听到转身离开的声音,莫羽心里一松,随之想起那个声音,又是一痛,望着天顶上灰败的粉墙,眼眶忽然发热。而这一天,再也没有人进来,他躺在“床”上,不敢动,刺入肉里的倒勾哪怕是呼吸都疼痛不止。
伤口无法愈合,血丝不断的渗出来,十一月的天,衣衫单薄,又持续失血,终于支撑不住,昏迷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醒来,还在“床”上,勾刺入肉一动就痛,身边站着一人,赤色锦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两道剑眉挤着眉间的痣,眸中深邃探不到底。
“为何不告诉他,佣兵令在我手中?”他问。
他虚弱,扯不出一个完整的笑,只撇了撇嘴道:“既然你没交,我又何必说?”
明采玉冷冷看着他,突然出手,莫羽来不及哼一声便晕过去。
当他再醒来,已趴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垫着厚厚的褥子,背上透着丝丝凉意,似乎抹了什么药物,试着动了动,全身立刻又痛起来,不敢再试,只得趴着,闭目继续睡。
“你武功已被禁。”明采玉的声音冰冷,“除非我亲自动手,否则没有人能替你开禁。”
他闭着眼,假装没听见,而那人并没有停止的意思,继续道:“这里的人,除了我,非聋及哑,你也不用在他们身上动什么脑筋。”
“采玉……”他轻唤。
身子一僵,没有回应。
“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么?”他轻轻地问。
“不打算,你本来也不是个会听人解释的人,不是么?”轻蔑的笑着,他淡淡说道。“就算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你,你也不会信,不是么?”
“是你说的,我便信。”他语声极轻的回答。
明采玉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大笑:“可惜,我不信。”说完,转身往门外走。
他用力叫了一声:“采玉!”牵动伤口,茬了气息,不禁咳起来,结果全身的伤都痛了起来,脸色顿时惨白,所幸那人停在门口,听他颤抖着继续道:“你曾说,要让我生不如死……你做到了,你,很好!采玉……”
39 此世旧爱
伤渐渐好,能下地走动后他才发现自己呆在一个小院落里,远远可以看见皓京城那熟悉的城墙,然而整个城中一片死寂……
明采玉走后没有再来,院落里除了莫羽以外便只有四个仆佣,两男两女,都是聋哑,识字,会武功,莫羽有什么需要写在纸上便可以与他们沟通,但是只要靠近大门十尺以内便会被立刻拖回房间关起来,而对此,莫羽只能苦笑,他突然发现七年后,自己对明采玉的了解真的并不多……亦如当初。
每天茫然的渡过,渐渐对于自己的现况也就麻木了,直到明采玉再次到来。
那是一个黄昏,莫羽裹着裘袄坐在屋檐下看着洒落的雪花发愣,这种毫无意义的生活对现在的他来说几乎已经习以为常,正在愣着,正对着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然后他便看到明采玉走了进来。
看着他走到面前,莫羽微微一愣,这人当真是明采玉?
面前的人一身赤色锦袄,精神抖擞,眉眼间流露出一股威严凌厉之气……他,他不是采玉!莫羽心里突然叫了一声,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一看就知道不是同一个人!可,即使是这样,却依然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是谁?!
“你……是谁?”他忍不住问。
“我叫烈熵。”那人轻笑,回答。
天苍皇朝开国之君,烈帝,姓烈名熵,天煞守星,生性好战嗜杀……千年以后的史书上这样记载着关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莫羽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又笑:“你入戏太深出不来了么?”男人没有笑,而只是认真的看着他,满目哀伤,这让莫羽心里没来由的发凉,渐渐止了笑一脸慌张:“这不可能……”
“这世上有仙有妖,转世还魂又有什么稀奇?明采玉是联的转世,联不过拿回自己的身体。”男人微笑,说得稀松平常。
“那采玉呢?!你将他如何了!”莫羽惊叫。
“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身体里醒来过了,也许死掉了吧……”他淡淡道。
“不可能!采玉不会死的!”他跳起来,大吼。
“不可能?呵,为什么不可能?”男人有些惊讶的笑。
他看着他愣了一下,摇头,不答,心里却象被开水烫过似的疼痛难受,当然不可能!采玉是注定被我杀死的!他不可能会自己死掉……不可能!
一只手掂起他的下颚,男人眉头微皱:“看不出你对他居然用情颇深。”他欺身过去,猫眼眯成一条线,语声危险又充满诱惑。而这样的情况让莫羽心里暗惊,突然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对……“可是,你却在莫风面前立誓绝不爱上他,莫羽,你言行不一,不忠不义啊——”他幽幽的笑着缓缓道。
莫羽苦笑:“是,我不忠不义,我放不下你,就算哥哥在泉下要怪我,我也没有办法。”他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开口竟是哀求:“采玉……醒醒,你要跟我报仇也好,让我生不如死也好,都由得你,求求你醒过来。”
男人眼中划过一抹黯然,叹道:“没用的,他不会再醒来了,莫羽,明采玉已经死了……就象我的寒凛……再也不会回来了。”掂着他下颚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眉目依旧,情义不再……
“你……你说什么……”他震惊的瞪着他,而下一刻便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寒凛……为何历经千年,你我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的声音颤抖悲伤。
浑身战栗,莫羽拼命挣扎,推开脱出他的怀抱,退到门边叫道:“你疯了!谁是寒凛?!”
“你就是寒凛!你就是啊!”他紧跟着不放,大声道。
“……”莫羽瞪着他,忽然叹气,“听你胡扯!”转身往门里走,随手关门想将这人连同混乱的思绪关在门外。
然而,他不准,抬起一脚将门踢开,而莫羽功力尽失,被门后的冲力震得扑倒在桌上,正要怒,却被他压住动弹不得……
“你可知寒焰为何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不,他长得并不是像你!而是象他的养父——寒凛!他是寒凛的义子,而他一个地仙,历经千年来找你,你说是为什么?你一个小小的凡人有什么资格让一个地仙叫你爹?还不明白么?”他飞快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