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红流 下————水勿

"我没忘......只有最强，最厉害的人才有能力掌管红尘......"
"原来你没忘。"放下手指，水颜双唇轻轻一勾，勾出了似水柔情，"流苏我一定会救他的，夜华你就放心好了。走吧，别让父神等急了。"
摸了摸隐隐作痛的下颌，夜华垂下眼睫，若有所思地跟随着水白的身影消失而去。
神 殿
云烟缭绕，银光流动于飘逸的衣裳之间，然而在这个威严而又神圣的大殿内蔓延着一丝浅浅的波动--沉睡万年的颜帝终于回来了。
"你们都抬起头来。"比流水还温柔的声音从前方淡淡的传来，众仙的脚下瞬间泛起温和的水色。
垂手而立的洛痕缓缓抬起头，似有若无地轻轻一扫，顿时身子直直僵住，红眸里漾起复杂的情愫--天神正下方的颜帝正垂着眼睫，慵懒地斜靠左侧。细柔的银丝流散地倾落一地，水白的薄云袖上描有几枝丹红的九天梦，清柔淡雅。不过令他神智恍惚，心中一片空白的是那细细弯弯的黛眉，那淡淡一抿的笑颜，分明就是另自己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韩庄。
"洛痕？"察觉出身旁之人的失态，风神暗自拉了拉红色的袖裾，低低笑道，"怎么，看见颜帝有必要如此惊讶吗？看看你那双瞪大的眼睛。"
"啊，嗯......"回过心神的洛痕不由略低下头，掩饰着眼底波涛汹涌的情愫淡淡回答，"没什么，只是因为最中间端坐的居然是颜帝，而且还是在天神的正下方，才有些惊讶不已。"
"这也难怪，洛痕，你还是第一次见颜帝吧？"
"嗯，第一次。"
风神看着紧绷的洛痕，善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颜帝一直都坐在天神的正下面。你不知道，以前天神是很少露面的，基本上不同的事情都有各自掌管的神砥们自己处理断定的。"
"红尘中的事情最过复杂......那且不是颜帝的权力比仙帝，冥帝还大？"
"嗯，经你这么一说......倒也是......"风神瞄了眼前方後，随后向洛痕靠了靠神秘地挤了挤眼睛道，"你不知道，大家都说颜帝似水柔情，一点也没错。当年，你是没看见他对龙神的宠爱......简直就是三千宠爱于一身呢！"
"是，是吗？"蜷缩的手指深深的掐入手心，渗出殷红。
"是，当年瑶池宴，龙神可是坐在颜帝的身旁，那是何等的尊贵啊！"
"嗯。"洛痕紧咬着嘴唇，垂下的眼睫之间掠过几缕黯然--颜帝就是韩庄......他还爱龙神吗？如果还爱，那红尘的那段往事且不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我所做的一切，到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洛痕内心纠结，不断肯定又不断否定之际，忽地耳边响起温柔的声音，缓缓抚平了他心海的波澜。
"水颜，以后依然由你掌管红尘中的一切事情。"
"是的，父神。"离开座位，水颜优雅地撩开耳鬓的发丝，轻轻匍伏在浮云之中，淡淡回答。
"水颜，你在辗转红尘，品尽了七情六欲之苦。你此番有什么顿悟吗？"
"父神，我确实有所领悟......"水颜抬起头，注视着前方那柔软的银灰丝发，淡蓝的眼眸里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痕迹，"我作了一幅画，里面融入了我此番历世的所有感悟。父神是否需要欣赏？"
"嗯，给众位仙家一起品味吧。"
"是。"水颜慢慢地从水白的长袖中掏出一幅画卷，右手向外一挥，画卷瞬间飞到了空中，缓缓地一点一点打开，展现在每一个人的眼前。
淡淡的墨色一层层在长长的画卷上晕开，中间绘有几朵绽放的九天梦，殷红似血，每一片花瓣都盛开到了极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凋谢。在画轴的一侧，留有一行淡淡自如的墨迹：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夜华久久凝视着那几朵殷红得刺眼的九天梦，深邃的黑眸轻轻一动，然后他回首注视着从容自若，静若照水闲花的水颜开口自嘲道，"颜帝的意境真是深远......我似懂非懂，不敢妄言......"
静坐一旁的明辰也细眉轻皱，反复地低吟着画中的那句小词，"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水颜，莫非你已经看破生死涅磐？"
"其实我也在琢磨这句话。"盯着画卷中的那行小词，水颜那淡蓝的眼里漫过难言的温柔和眷恋，恍然回到了遥远的从前，"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这是曾经的一位故人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明辰似有若无地扫了扫左边的夜华，点头应道。
"不知父神对我的此番领悟是否满意？"水颜再次跪下，一时间，千丝万缕的银丝倾泻而下，似流水般流到了天神的脚下，"父神可有教诲？"
"花开似锦，可惜在美的花也有开尽，凋零的那一刻......最终等来的不过是一个空字......"温柔的声音轻轻一顿，才继续缓缓说道，"水颜，你能明白就好。希望你也能最终看透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这八个字......"
"是，父神。"淡蓝的眼眸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缘起缘生皆有因，三有众生皆如梦。其实和它都是一个道理......你们明白吗？"银灰色的光芒照亮了神殿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每一个人的心田，"莫痴，莫执，莫嗔，说来简单，其实又有多少人真的看透这个空字。"
"我等明白。"垂手而立的众仙人已经匍伏在了地上。
"你们都起来吧，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奏的吗？"
"父神。"水颜依旧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既然我已经回来了，可否饶过龙神流苏当年因我所做的一切？"
龙神居然就是流苏！恍若晴天霹雳，洛痕惊得不由向后痴痴退了一步，眼中空洞，空白。
"流苏也受尽该有的惩罚，请父神能慈悲为怀，给他一个机会。"夜华紧跟着匍匐在水颜身边，为流苏求情道。
"好吧，那就让神龙流苏从镇魂石下出来。"还未等夜华他们磕头谢恩，耳边又响起温柔的声音，"不过，他擅自私入红尘，扣押魂魄之事不可不罚。"
"不知父神要如何处置？"水颜暗自拉了拉夜华的袖裾，凝视着银灰色的丝发平静问道。
"贬他为地龙，从此由冥界的夜华掌管。"
"是，父神。"夜华立刻俯下身，迅速回答。
"谢父神。"水颜随后也俯下了身，唇角似笑非笑地微微向上勾起。
"那你们都退下吧......"银灰色的光芒渐渐淡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意。
"......"
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满眼无神的洛痕跟随着众仙，浑浑噩噩地走出了神殿，丝毫没察觉天空飘下的冰冷细雨......
"水颜，玄女给你准备了一场宴会，你和夜华一起来吧？"待天神远去，明辰立刻走到水颜的身边，拉着夜华的衣袖说道。
"明辰，宴会还是改日吧？"悄然将衣裳从手中脱离，夜华眉宇间隐隐有着一丝焦急，"我今日还有事情，恕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黑衣早已远去。
明辰微微一怔，随即释然一笑，回头向水颜继续问道，"夜华有事，那水颜你呢？"
余光一直注视着渐渐淡去的红影，水颜挑了挑细眉，容颜上绽放了一朵淡然的笑，"那就下次吧，夜华不在，怎么也说不过去呢！"
"嗯，那就改日了......"顺着水颜的目光，明辰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狡黠，"看来你还是依然未改啊。"
"言笑了，言笑了......"回礼后，水颜轻轻一笑，一摆长袖飘然离去。
青 伞
踏着漫漫小路，洛痕品尝着点点略带咸涩的冰冷细雨，从远处走来。淡红的长发沾满了雨水，一滴一滴，凝成明亮的水珠滑至唇边，滴落在青玉石面，溅起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他走得很轻很轻，很慢很慢，似是一个迷失的孤魂。
握着青色竹柄的玉手悄然出现在脸旁，一把青色的竹伞遮住了飘零的冰冷细雨。
"小心着凉，莲。"轻柔的声音吹落了伞面一瓣红漉漉的九天梦。
"韩，韩庄......"身子轻颤，洛痕缓缓转过身来，湿漉的细碎发丝下射出无比复杂的目光，"真的是......你吗？"
"是我，洛痕。"淡蓝的眼眸里似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所波动，水颜走上前去，离洛痕只有一步之遥，两人的目光仿若被磁石般相互牢牢吸引，无法挪移丝毫。
洛痕的眼里忽地神光骤现，明亮的红眸渐渐染满了微湿的雾气，他情不自禁地抚摸着手腕淡黄的链珠，向后退了一步，"不，不......你是颜帝，不是韩庄......"
"颜帝，水颜，韩庄又有何区别？我依然还是那个月下吹笛之人。"青伞依然稳稳地撑在洛痕的头上，遮住丝丝细雨。
看着那双比流水还温柔的明眸，洛痕心头一阵颤动，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生怕眼前只是霎那间的幻象，一立即碎。
水颜那温柔的眼眸逐渐漾起似海般的深情，同样直直的凝视着洛痕，流露出的炙热的目光，将内心最深处的感情毫无保留地照映在洛痕的双瞳，胜过千言万语，海誓山盟。
不可闻及地浅浅一叹后，水颜怜惜地伸出手，轻柔地将眼前的幸福拥入怀里，"洛痕，你还记得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吗？"
"嗯......"呼吸着熟悉的气息，洛痕哽咽地点着头，这个温暖的拥抱他就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
"你还在顾虑什么？"轻轻抚去那冰冷的丝发，指尖流溢着缠绵的爱恋，"洛痕，我没有忘记红尘的点点滴滴，我知道，你也没有忘记，我知道，你为了我没有喝断魂汤。"
"可是，可是我们的中间还有一个人......"悄然离开难舍的怀抱，洛痕盯着眼前之人，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你是说流苏吧？"小心地擦去那淡红丝发上的湿漉雨水，水颜投以他温和柔情的一笑，"你是听别人传言了吧？我对流苏只有宠爱，没有情爱，和你完全不同。"
"真的吗？"
"真的，我对他只有宠爱，没有情爱。"水颜轻轻靠近，低头抚顺那长长的头发，一时间沉默不语，神情悠远。
听见水颜的低语，感觉着发丝间的轻抚，洛痕心底涌起不可遏止的幸福感觉，暖流般走遍全身，原来他们的爱并非镜花水月，不禁一下搂住了水颜，碰上清香的淡唇，忘情地吻着，抚摸着那细柔的银丝，用尽了他的热情，力气。
手中的青伞瞬间跌落在青色的地面，水颜回应着那热烈的吻，紧紧搂住怀里之人，天旋地转，他沉迷在这缠绵的甜蜜深处，所有的一切均抛到了九霄云外......
良久良久，软软的嘴唇才流连地慢慢分开。
水颜呆呆地看了洛痕半响，才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幸福便应该是现在这样，有你伴在我身旁。"
洛痕清抿淡唇，迎上他的目光，柔声道，"我曾经说过，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会与你分开的，我会永远伴在你身旁。"
冰冷细雨飘落在长长的眼睫下，水颜微微垂下眼帘，似是掩住了一丝淡淡的恍惚，随后他弯腰拾起青伞，浅浅一笑回答，"洛痕，你来我长清殿住吧，我一刻也不想与你分离。"
"这个需要告诉父神吗？"洛痕接过手中的青伞，语气坚定的说，"不管父神答不答应，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难道你不怕入情劫吗？"
"不怕。"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我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的。"雨水落尽眼底，泛起一丝淡淡的情愫，"你不要担心，我会和父神说的。"
"嗯，父神对我很好的，他一定会同意的。"
"是吗？"水颜凝视着撑着伞的那手腕间的淡黄珠子，柔声问道，"你还带着这个手链？"
"这是你送给我的，我怎么会不保存好。"轻抚着圆润的珠子，洛痕的眼角满是柔情，"当时我把天玉给你，父神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那父神真的很宠爱你。"
"这话仙帝，冥帝都跟我说过。"洛痕轻握着水颜的手，轻轻一笑说，"父神还没有拒绝过我什么要求，这次他一定也不会说什么的。"
"嗯。"水颜抬首注视着朦胧的远处，淡蓝的眼眸里平淡如水。
冥界
走进黑暗而潮湿的囚壁前，夜华注视着那四肢被蛇形的，带着墨光的长钉钉在一面墙壁之上的流苏，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随即食指凌空一点，那四枚镇魂钉瞬间跌落在冰冷的地面。
"父神，宽恕你了。"
手腕间的血依然沿着伤口流淌着，黑红得刺眼。流苏撑着石壁慢慢地站了起来，淡淡地看了夜华一眼，眼神中掠过的只有清冷。
"流苏，难道你没有话想要和说吗？"墨黑的眸子轻轻转动着，眼神飘忽，似是不敢与那清冷的目光相对，"水颜已经回来了......"
"我知道。"淡然的声音竟无一丝的波澜。
"你不是日夜想着他吗？怎么等他真的回来了，你又如此的冷漠？"夜华望着那纤瘦的背影，他恍然发觉眼前之人是如此的陌生，似乎未曾相识过。
"只有水颜回来了，我才能从镇魂石下走出来。"流苏平静地回首看着夜华，唇角勾起一丝悲哀的笑容，"我心里依然爱着他，可惜我数万年前就已经知道，他爱的人不是我。"
"当年我确实有愧于你，如果我没有告诉你水阁的事情......或许也不会有今天的你。"
"不，你没有错。"摇了摇头，流苏一步一步走出了镇压自己万年的镇魂石，"夜华，这么多年了，你还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如果我没有告诉你，或许你就不会陷得那么深，那么也就不会有那场万年冰封浩劫了。"天空，小小红红的花瓣飘落下来，不经意，沾了两人一身。
"即使我没有看见那幅画，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去爱着水颜。见不见，都没有改变。"流苏注视着拼命绽放的彼岸花，神情悠远地笑道，"这就是宿命......谁也改不了，谁也怨不了。"
"当年你们之间的事情明明可以请求父神的，为什么要走到万年冰封这一步？"
流苏的眉梢轻轻跳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一脸平静，"夜华，我私自轮回红尘，应该有惩罚吧？"
"你被贬为地龙，由我掌管。"面对避而不答的他，夜华犹豫片刻，才继续说，"没有特殊情况，你是不能随意去仙界的。"
"嗯。"沉思片刻后，流苏回首注视着夜华浅浅一笑道，"最近有空，让我去一次仙界吧，夜华。"
"你还想去见水颜？你明明说他不爱你，你为什么还不放弃！？"
"不，我不是去见水颜，我是去见另一个人。"指尖拈有一朵殷红的彼岸花，流苏右手轻扬，花瓣落到了夜华的脚下，"见了之后，我再也不会去仙界了......"
"你想见谁？"
"火神，洛痕。"
千 夜
长清殿
拾起榻下散落的衣裳，洛痕慵懒地抬起眼睫，缓缓走到了细格窗畔。他斜依在窗格，静静地欣赏着窗外千枝万树绯红点点，手的清酒依然温热，浅尝着微醉时的味道。
"公子，该吃药了。"盛放着瓷碗的青玉盘悄然出现在身旁。
"你先放那里吧。"背对着仙子，洛痕浅浅品着杯中的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