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摄心神,双目微垂,动也不动地立于原地,只有一身白衣随着越来越急的风声不住翻飞拂动,随着他心神的凝定,那些刺耳的尖啸声似乎渐渐微弱下去,几不可闻……
三魔身形依然转动不休,口中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声模糊不清的吟诵,音调忽高忽低,古怪而诡秘,随着这些咒语般的诵念,虚空中似有若隐若现的丝丝声响起,仿佛有无数肉眼难见的细线悬浮在空气中,逐渐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丝网,当空向他笼罩了下来。
慕忆皱眉,抬眼,右手指尖处忽然亮起了一道冰蓝色的光华,就犹如一柄锋锐的短剑,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手,动作异常缓慢,好像每动一下都需要消耗极大的力气似的,那些虚空中无处不在的丝线不断向他缠绕过来,令他行动越来越迟缓,几乎便要停顿下来。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却终于咬牙将手举至眉前,眼神一凝,手腕沉处,猛地向下划去!
空气中骤然传出一阵裂帛般的撕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蓦地应声断裂开来。飞旋着的三个黑色人影猛地顿住,同时发出了三声闷哼,一齐抬头向他望来,六道闪亮的目光中再也掩饰不住地现出惊骇震怒的神情。
慕忆的身子也于同时霍然一震,指尖处闪烁的寒光瞬间消失不见,一股带着淡淡咸味的热血骤然涌上喉头,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
几人无声地对视着,眼神中的敌意便如有形之物,刹那间已经征战了数十个回合。良久,慕忆失去血色的唇边无声地绽开了一抹清浅动人的笑容,缓缓举步,又向着阵中央的那个小瓶处毅然走去。
“老大”祝离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怒色,却也隐隐夹杂着些钦佩之意,沉声喝道,“不知死活!”他三人似有极强的默契,同时抬手结印于胸前,整个山顶平台上的光线忽然便暗了下来,阴沉得好像大雨来临前的黄昏,紧接着,一道闪电夹杂着雷鸣之声猛然向着慕忆头顶袭来,似就在他耳畔炸响,激得他喉头一甜,眼前金星闪烁,胸口处气血翻涌,脚下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慕忆目光闪动,突然一咬舌尖,以气定神,待身形稳住之后,才又缓缓抬手,用修长的手指在胸前结出一连串的繁复的手印后,口中低低喝了声“破!”,同时身形骤然掠起,飞快地向着阵中心扑去,趁着三魔祭起的雷电被他防护结界所阻的片刻间,他已冲到了阵心处,抬手抄起了那个琉璃小瓶,再不稍加停留,纵身跃起,白色的身影瞬间腾空,转眼间便欲脱阵而去!
就在这时,耳边猛然响起了祝离的一声厉笑,同时脚腕处陡地一紧,已被一条黑索缠了个结实。
慕忆心中一沉,知道机会已失,脱身无望,面色一凝,当机立断下,突然抬手将那小瓶掷向空中,口中低声叱道,“朱儿,快把它送回宫去!”
半空中红光一闪,犹如闪电般撕裂了黑暗,耀眼的光芒中,只见一只巨大的鸾鸟腾空而起,翅膀上带着火焰般的光泽,发出了一声悠长清远的鸣叫,张嘴衔住了那只小瓶,盘旋着冲上了云霄,转瞬便已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以外……
三魔来不及阻拦,心里都是又惊又怒,祝离眼中精芒一闪,手下用力,一股极为强横的力道顺着长索骤然攻入了慕忆的体内,只听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响自他的脚踝处传来,他浑身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几欲喷出,高高跃起的身形却已重新落回了阵中——祝离乘虚而入的这一击,不仅伤了他的脚踝,也已重创了他的肺腑!
慕忆落下地来,身形微一踉跄,便又勉强站定,只觉一种无法形容的痛楚自脚踝处蔓延至全身,虽然强行忍住,额角仍疼得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来。他低头看了看脚下,只见一条乌黑的、没有任何金属光泽的长索正牢牢地缠绕在自己的脚踝上,就象一条丑陋的黑蛇死死咬住了它的猎物,再也不肯松口!
此刻,慕忆头上束发的玉环已被震裂,一缕缕发丝散乱开来,被汗水沾在额上颊上,形象虽然有些狼狈,却显出种平日里少见的柔弱来,他侧过头来,微微眯起眼看着面前如临大敌的三魔,唇边却又缓缓漾起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邢越情不自禁“哼”了一声,开口道,“这个时候你还居然笑得出来?……好!呆会儿我们哥儿仨轮流收拾你的时候,你也能够笑得这般开心的话,你家邢二爷就当真佩服你啦!”
莫胤也忍不住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会在乎那个小家伙的魂魄吗?那不过就是个引你前来自投罗网的诱饵罢了!”
慕忆依然微笑着,眼中却射出强烈的嘲讽之意,淡淡道,“我知道你们不会在乎一个小孩子的生死,不过抱歉得很,你们最想要的那颗珠子却也不在我的身上!你们忙活了这么久,终究得不到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三魔陡地怔住,六只眼睛一齐狠狠地瞪着他,象是要看穿他是否在说谎。
半晌,莫胤突然发出了一声厉吼,“好小子,竟敢戏耍你家大爷,不想活了吗?”口中叫着,便欲纵身扑上,却被祝离冷冷喝住,“老三别急!得不到‘驭灵珠’,先抓住了他也是一样的!”随即转向慕忆道,“你也不必再逞强啦,没了‘驭灵珠’的你就象是没了翅膀的鸟儿,此时此地更是插翅难飞!还是乖乖受缚吧,我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话未说完,已被慕忆的一声冷笑打断,“谁要你饶?!”言罢忽一扬首,天上暗云飞渡,日光亦为之一黯!他眼中现出冽冽的决然之色,缓缓吸了一口长气,整个人骤然间静了下来,人虽未动,却有一股极其强烈的杀意从他周身升腾而起,那种重伤后才有的垂死般的戾气,竟令凶狠如三魔者,亦不由得一阵心悸,一时竟无人敢于抢先向他发难。
慕忆自知伤重无法脱身,已暗暗萌生了死志,他恨极邢越刚才言语中对自己的侮辱,此刻抬眼向他斜睨,缓缓凝聚起体内的灵力,一道绚亮的剑影霍然透指而出,光芒闪烁,吞吐不定。
只见他抬手遥指邢越,一股犹如实质的迫人杀气便直逼眼睫而来,令邢越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另外两人为势所动,身不由己也跟着退后,以便稳定住阵心——就在这一刻,慕忆指尖的光芒陡然暴长,径直刺向邢越的眉心!那样悍厉而骇人的气势,夹带着无比浓炽的杀机,竟令得四下里的空气都仿佛在刹那间凝住!
殇情(5)
邢越首当其冲,一时间眼前尽是骤然亮起的电光,不由魂为之夺,全然忘记了还要闪避——这剑光竟似乎揉入了某种可怕的魔力,仿佛在夺去他的生命之前,就抢先一步夺去了他的魂魄!
就在这时,两声疾呼响起,祝离和莫胤同时出手攻向慕忆,意图阻拦住他的行动。
哪知慕忆竟全然不顾身侧急电般攻来的两道凌厉已极的杀气,突然跃身向前,指尖的光芒骤闪,口中发出了一声清啸,那啸声中分明有痛,却也有被痛激起的锋锐的快意!
邢越全身刹那间俱被那光芒笼罩,眼中现出惊恐已极的神色,本能地抬手欲挡……一声闷哼响起的同时,邢越抬起的右手自肘而断,颓然落地,只见一缕细细的血线缓缓自他的鼻中央处乍开,他双目发直,脸上写满了的全是不信和不甘之色,也就带着这种古怪的神色,身子已慢慢软倒下去。
同一时间里,慕忆的背后和左肩侧也结结实实地挨了祝离和莫胤全力出手的一击,不由脱口痛哼出声来,他眼前一黑,一大口鲜血终于逆喉喷出,如流霞般从空中散落,而浑身的力量也随之飞快地流失殆尽,身不由己地向着平台外面的万丈高崖坠落下去……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只觉脚腕处陡然一紧,一股大力猛地将他的身子向着平台内扯回!
慕忆蓦地睁开眼来,正遇上祝离望向自己的眼神,那雪亮的目光中满含着震惊和愤怒,却还有另外一种古怪的东西一闪而过,似乎竟象是……不舍?
慕忆飞快地撇了一眼还缠绕在自己脚踝处的那条已经被抖得笔直的黑索,唇边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喃喃低语道,“想抓活的吗?别做梦了!”随着话音,他咬紧嘴唇,激起了体内仅存的一点灵力,在瞬间发力崩开了那道毒蛇般的长索,任由自己的身体如流星般向着悬崖下坠去——迎面的罡风吹得他肌肤似要裂开一般,飞速的下坠中,恍如时空都已不存在了!
而当他缓缓闭上眼睛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死亡的疼痛,反而是明郁那张充满关切和痛惜的面孔在刹那间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耳畔似乎又响起了他急切的声音“答应我,一定要给我好好活着回来!……阿蛮,我不许你死!你听到了吗?!”……一丝凄凉的笑意浮起在慕忆的唇边,他在心底深处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对不起啊,我……终究还是要令你失望了!……生死间的距离如此遥远,不是我不想回去,只是这一次,我实在已经力不从心!”……
祝离骤感手中一轻,大惊之下,忙飞身跃至崖畔,却只来得及看见慕忆染血的白色身影犹如断线风筝般飘然消失在了崖下不住翻滚着的云海之中,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失落之意,脱口骂了声“该死!”忽听平台处传来了莫胤有些慌乱的叫声,“大师兄,不好,您快来救救二哥吧,他……不行啦!”
祝离转身回到平台上,仔细看了看已没有了气息的邢越,半晌才皱眉道,“他这伤势,就是勉强救回了性命,以后也是个废人了!”
莫胤怔怔地望着他,讷讷道,“那怎么办?……师尊若是怪罪下来……”
祝离嘴角挑起一丝冷冷的笑意,突然一言不发地盘膝坐了下来,双手在胸前结出手印,口中低低念动咒语,然后抬手在邢越眉心处缓缓拂过,随着他的动作,邢越本已有些僵硬的身体竟然微微颤动了起来,蓦地睁开眼睛,张口吐出了一股深碧色的烟雾,却被祝离用指尖挑起,不动声色地收入了一只淡绿色的小瓶之中……
莫胤一直定定地在旁看着,目光充满了既惊且佩的神色,却也隐含了一丝强烈的恐惧,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这……莫非就是‘噬魂之术’?大师兄,您要将二哥的魂魄用来做什么?”
祝离向他撇了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将小瓶收入怀中,起身向着来路走去,直走到平台的边缘处,才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把老二的身子送回‘幻天阁’中去吧,好歹也是师兄弟一场,总不能叫他暴尸荒野……”话音未落,身形陡然加快,瞬间便已消失不见,只留下莫胤一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才低地应了声,“是!”……
殇情(6)
三天后,睿英亲王府的书斋内。
明郁正缓缓负手在房中踱步,双眉紧锁,脸上全是无法掩饰的忧急和疲惫之色。洛寒坐在一边的书桌旁,默默地盯着桌案上摆放着的那颗“驭灵珠”,眼中现出深思的神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郁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望向他,低声求恳道,“先生,拜托您再想想办法,能否感应出他此刻的情形,哪怕只是个大概的方位,我也可以带人去寻找一下呀……”
洛寒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皱眉,缓缓伸出手来,用指尖轻轻触碰那颗散发出淡淡寒意的珠子,片刻后,他的脸色一白,浑身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收回手来,默默摇了摇头。
明郁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呆呆地不言不动,仿佛已失去了神志,半晌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先生摇头的意思是感应不到他,还是觉察出他已经不在了?”语气听起来倒是异常平静,似乎已自生离死别的恐惧中超脱了出来。
洛寒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反倒现出一丝深深的忧虑来,抬眼紧盯着他苍白的脸,有倾才叹口气道,“王爷不必太过忧心,宫中不是传出消息说皇子殿下已于两日前清醒过来了,这不正说明他已经得手了吗?”
明郁目光一闪,淡淡道,“先生不必瞒我,若是一切顺利,他也早该回来了。”
洛寒沉吟片刻,缓缓道,“可能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也可能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但现在一切都是未定之数,王爷不可如此气馁。”顿了顿,又道,“皇上现在得不到他的消息,怕也是心神不定,你若再慌了手脚,岂不正趁了旁人的心愿?”
明郁一怔,抬眼与对视着,寂然的眼神似乎有一些轻微震动。洛寒接着道,“我想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派人来召见王爷,你可想好了该当如何应对吗?”
明郁沉思片刻,缓缓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不让我对皇兄说实话吗?”
洛寒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倒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皇上思虑过重,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尤其是慕忆向你托付“驭灵珠”的事,此刻更不能让陛下知晓,否则徒增你们兄弟间的猜忌,却又于事无补……何况再过八天就是皇太后的生日,各国来贺的使节也已陆续到了京城,现在正是非常时期,若有什么异常的风吹草动,只怕会凭空生出许多不可预料的变化来!”
明郁沉默了很久,才点头道,“先生所虑极是……只是,果真到了寿诞那日,他还是杳无音信,那时又该当如何?”
洛寒将目光转向窗外,望着仿佛没有一丝浮云的湛蓝天空,眼神终于黯了一下,叹了口气,“那就只好对外宣称‘大妃’正在闭关静修,不见外人。只是这样一来,又会传出多少风言风语,这本已不稳的时局究竟会因此发生什么动荡,就不是我辈可以预见得到的啦……”
明郁看着他那张忧虑的面孔,心中瞬间掠过了一个念头,“天意难测!……难道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吗?!”
就在这时,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响起管家那有些惶急的声音,“王爷,圣上下旨召您快去见驾!”
明郁匆匆向洛寒撇了一眼,口中已淡然应道,“好,赶紧备马,我这就入宫。”
暮色初起的时候,各处宫中都陆陆续续地燃起了灯火。宫女内侍们手捧食盒悄然无声地穿行于宫中的甬道上,手中提着的八宝宫灯在走动时闪烁出清柔悦目的光亮,远远望去,犹如流动着的星火般好看。
此刻的崇华宫中却一如往日般冷清静寂。
一处偏殿中,栖鸾、附鹤两人默默点起灯烛,动手将一碟碟素菜取出来仔细地摆放在桌案上,然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注目那张空无一人的坐椅,怔怔地出其神来。
过了好久,仿佛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附鹤突然低声开口道,“昨夜我又梦见咱们公子了……”见栖鸾侧目向自己望来,他唇边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还是那个同样可怕的梦……我梦见公子从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不停地朝下落去,身上还有鲜血飞出来,可他的脸上却好象还带着微笑……我好想拉住他,可是伸出手去却怎么都够不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一直落下去……”说到这里,他猛地发出一声低低地呜咽,抬手掩住了面孔,喃喃道,“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我真是没用!公子对咱们那么好,可在他需要的时候,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