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见离的沉默,也明白离心中有放不下的思绪。便拍拍他的肩,微笑:“离,不必为这个烦恼。很多事情不到时候,是不好做决定的。三天后我呈上奏折,除去李家。”
离点点头,随后行礼送太子离去。
明天,秀儿便要回来了吧。离看着天空,蓝得有些苍白,离明白,冬日要到了。也不知笙儿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多添衣。会不会惹客人生气,每餐饭有没有好好的吃,是不是还常在梦中被噩梦惊醒。所有的思念全都挤在头脑中。只有三天了,三天之后,自己就可以搬出太子府,去买回笙儿。
离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转身回到府中。
***
子笙睁开眼,打量四周,便明白自己还在柴房。身上火一样的趟,想抬起手摸一摸额头,却全身软的没有力气。张开嘴,喉咙里全是火烧般的疼痛。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费力地转过头去看柴房上的铁窗,似乎已经晌午。很想要唤锦儿过来,今天的感觉同以往不同,以前只是疼痛和寒冷,今天却似乎病的厉害。
想让锦儿那点水过来,因为喉咙被烧灼得厉害。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隐约记起,昨天被扔进冰冷的水筒,之后给胡乱套上了衣服丢回柴房。是受了风寒了吧,脸依偎在柴房的墙上,只觉得那墙冰冷,自己火热。
闭上眼,柴房门已经被推开。锦儿跑过来,蹲在子笙的身边。“哥哥,哥哥……哥哥怎么了?”子笙很费力地撑开眼睛,看着锦儿,扬起嘴角虚弱地微笑。想要唤他锦儿,却觉得张开唇都很困难。“哥哥,哥哥!”锦儿顿在旁边,手握着子笙的手臂,急得要哭出来。子笙看着他,微微心疼,想让他别害怕,却发不出声。
看着子笙干裂的唇,那聪明的孩子忙问:“哥哥是不是想喝水?”子笙露出笑意,点头。那孩子便匆忙地跑出去,回来时双手各端了一个水碗,里面盛了清凉的井水。
轻轻把碗举到子笙的唇边,小心的倾斜,水便流进子笙口中。子笙微启嘴唇,缓缓喝着水,可唇裂的厉害,水也洒了不少。两碗水喂完,那孩子轻声说:“哥哥还要喝对不对,锦儿去拿水来。”说罢便要起身,子笙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手指惨白得没有力气,却还是抓住了那个孩子的衣裳。
锦儿又蹲回来,轻声说:“哥哥。”子笙看着锦儿并不圆润的脸庞,淡淡地微笑。开口,想要唤他锦儿,却依旧没有声音。子笙垂下头,泪水便流出来。
他便明白,这张嘴,恐怕再无法唱出歌来了。
第 71 章
月色幽幽,离站在淙淙的流水旁,仰头看着明月。月又圆了呢,只是,地上的人还未团聚。明日秀儿就该回来了吧,这样想着,心中便多一份踏实和安稳。
寒风吹过,离紧了紧披风的带子,便想起已经快要入冬。缓步从院中走回宅子,宅子的屋檐下依旧是几盏明红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晃,烛火明灭间,离只觉得孤单。
小时候家中的屋檐下也是挂灯笼的吧,只是都是逢年过节才挂出来,平日,都是仆婢提了灯守在门口。家中的宅子,若是能够住回去便太好了。离微垂了头,走进院子。
坐在桌边随意翻动着手里的词集,看那些或香粉或豪迈的句子,只觉得自己恍若已经远离尘世很久了。很久没有看到媚南宫的夜色,很久没有听到每个夜里那些醉人的歌酒和那些媚人的呻吟。很久没有看到那个让自己温暖的人儿。
不过一个月多一些,却觉得真的很久很久了。
婢女端上了一盘果子,一个个鲜红得不似真的,说是殿下遣人送来的樱桃。离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提起一个樱桃。细长的杆,明艳的红颜色。想起曾经塌上的男人总爱说自己的唇像樱桃,离不禁吃吃地笑起来,才想起总被说成唇若樱桃,却从未吃过这样的水果。把果子塞进嘴里,洁白的牙一咬,酸甜的汁水便溢出来,整个口中都是香味。
把果肉用牙齿剔下来,唇一张,果核便吐出来。牙齿有些贪婪地把果肉嚼碎,那果香仿佛可以从唇间溢出来。一个果子下肚,离却有些意犹未尽,又小心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的果汁。
随后又提起一个,小心地嚼,慢慢地品。离吃得很慢,只觉得吃这样的果子就应当要慢慢享受的。突然又想到笙儿,他一定是没有吃过这样的果子的吧。离微笑,等接了他回来,一定要买一堆回来给他尝。
院子的门口似乎有些动静,离便让屋子里的仆人出去看看。那仆人出去后又回来,轻声说:“公子,秀儿回来了,说是要见公子呢。”离的手上还握着三四个樱桃,心中一下子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秀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几乎撞上正往外走的离。“公……公子。”微红的脸,秀儿有些气喘吁吁。离看着她,语气急切:“他怎么样?”秀儿抬起头看离,微微咬了唇,轻声说:“公子……那里的老板说,没有这个人。”
离愣了一下,皱眉,“秀儿,你是不是去错地方了?”秀儿摇头,再开口,“那个老板说,以前是有的,一个月前就被买走了。”
离的身子颤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手倏地一抖,手中的樱桃落了一地。
三四个樱桃卧在地上,被宫灯照出斜斜的影子,地上三四点鲜红。
离不知自己是如何跑到太子的宫阙的。一路跌跌撞撞,在宫殿前突然停下的时候头还嗡嗡地疼。被站在门口的仆人拦住,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我……我要见殿下。”那人垂下头答话:“公子,殿下已经就寝了。您明日再来吧。”
离的手拽得更紧了一些,手指都扣在那人的衣上。“我真的,真的有急事!要不你通报颜清也可以。”那人的脸色有些为难,终于开口,“颜清公子……侍寝。”离怔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眼睛里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他站在那里,门口的仆人依旧轻声劝着,“尉迟公子,您站在外面会着凉的,明日再来吧。”离看着他,眼睛里是少有的坚定,“我在这里等殿下。”那宫人没有办法,只得叹口气,依旧站在门口守着。离就站在风里,看着威严的宫阙,心中早已被悲伤淹没。
离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明明是站在宫阙外守候,却毫无形象地在门口睡着。迷迷糊糊想要睁眼的时候只听到男人的声音。语气很威严,似乎有些怒气,“他守在外面你们就任由他守么!不会请他到别的卧室先休息么!就让他在外面睡一个晚上!”“公子,公子……小的不敢做主的,劝尉迟公子回去他也不愿回,所以……”
离睁开眼睛,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身上披了被褥,正往卧房走。有些困难地扭了扭僵硬的脖颈,看到颜清的侧脸。“颜清!”离一下激动起来,挣扎着要下来。颜清的手臂却加了力气,“先回去休息,一个晚上都睡在外面,要着凉的。”
离的鼻子微微泛酸,手拽住颜清的衣服,“颜清,我有事情要跟殿下和你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颜清垂下头,有些无奈地笑,“那我们先回去换一身衣服好不好。你的衣服都被露水弄湿了,等你换了衣,我们再说好么?”语气仿佛哄着撒娇的孩子。
离摇头,拼命地拽紧了颜清抱着自己的手臂,“颜清,不可以,不能等了。颜清,他不见了,他被买走了!颜清。颜清……”离扭过头想要掩饰情绪,却把脸埋在颜清的衣服里哭得像个孩子。
颜清有些慌,“尉迟公子,尉迟公子?离?好好,我们去找殿下,现在就去好么?”
太子书房。
太子殿下始终沉默着坐在红木书桌前,听着离不能平静的陈述。“殿下……殿下,您让离儿去找他。离儿一定要去找他。现在李家也不行了,离儿出去也没有危险了,离儿一定要去找他!”离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声音几次都哽咽了。
太子也是震惊的,听到离讲的一切。讲那个孩子的身世,讲他们的相识,讲他们彼此相濡以沫。太子看着离,心中仍有顾虑。本来的计划是两天后把所有的证据搬出,看李家彻底覆灭,可离的样子,绝对没法等两天。
“离,你上次说过,喜欢的人,就是他么?”太子开口。离点头,抿紧了唇,“殿下,您让离儿去吧。离儿不害怕有危险的,找不到他,离儿还不如死。”
太子终于点头,“颜清,你陪他去,护着他一些。”颜清点头。太子又看着离,“颜清和你同去,若是找到了,便拿颜清的牌子,不怕那人不肯把你的人还给你。”离慌忙点头,垂下头拼命道谢。随后匆匆忙忙要和颜清离开。
颜清拉住他,轻声问:“离,别急。那婢女有没有问到谁买了他?”离抿着唇,轻声说:“媚南宫的主顾,从来都不向外说的。我自己去问。”
颜清点头。“你去收拾一些衣服物品,我让他们去备马车,中午前我们就走。”离点头,往宅子的方向奔去。
颜清看着离的背影,只觉得总是冷静的离,这一次再也冷静不下来。
第 72 章
马车一路奔波,离始终沉默着。身边放着匆忙整理的包裹,对面坐着一直有些担忧的颜清。离垂着头,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只觉得头脑中没有了思想,一片混沌。
笙儿……笙儿。默默念着,眼睛便酸涩起来。“离。”颜清开口。离抬起头看他。“离,没事的。我们到了那里,知道他的下落,便去把他买回来。”离看着颜清温和的脸,低声说:“谢谢。”不再像来时那样走走停停,马车一路飞奔。午膳也只随便吃了些随身的干粮。上午启程,跑得这样快,入夜时分便能到吧。离想。
入夜……那是媚南宫最热闹的时刻呵。人来人往,酒绿灯红,嬉笑声歌舞声呻吟声交织,奏那首夜夜奏响的淫靡的曲子。颜清有些疲倦,倚了车壁睡过去。离微微的打量他,英俊,美好,而且干净。
垂下头,手指轻轻绞在一起,心里隐隐地疼。有时候真的会嫉妒颜清,从小那样无忧的陪伴太子,从未尝过人间辛酸。若说自己和他只是之后家境的差别,那么笙儿呢。从小就那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却没有人疼爱。那个小小的孩子,总是小心翼翼地说话,生怕触犯了谁。还记得初识之时,那个孩子坐在饭桌前拘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饭,然后泪水便滑下来。记得那是自己的心里酸酸地疼,把他搂在怀里哄着,那孩子把头藏在自己的衣衫中轻声啜泣。
想起生辰的那一夜,那个孩子有些害怕又有些讨好地把仔细编好地红绳递给自己。想起那个孩子在自己的面前,跪在床上那男人的身前,轻声求欢。想起他冰凉的手指和满足的睡颜。
想起很多很多的事,心撕裂一样地疼。不知他现在在谁的家中,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挨罚。
颜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离却已经疲倦地睡去。有几缕发丝垂在眼前,裹在绸缎中的身子显得单薄。他看到那美丽的脸庞变得憔悴,嘴唇微微翁动,梦呓着,只有两个字,笙儿。
有些迷茫,他不明白那个孩子和离的感情,也不明白那样刻骨铭心的爱。从小跟在殿下身边,读书射箭骑马,那个比自己稍大的男孩一天天变得沉稳冷静,每每对自己有些微的温柔,总会很感动。没有过海誓山盟,没有过花前月下,殿下只是偶尔醉时会拉自己的手,说颜清你很漂亮这样的话,自己每每都有些愠恼,但更多的是甜蜜。只是很小很小的细节罢了,但却全部被珍藏在心里。他明白的,殿下是未来的王,会有自己的王妃,那定是个美丽的女子,母仪天下。而自己,只是一个卑微地侍卫,在他们的身边守候。
莫名地羡慕那个孩子,这样被呵护被记挂的感觉,一定很好的吧。
车子在闭城之前驶进了白鹤镇。不是一个很大的城镇,但街道却很整洁。准备收摊的小贩们一边招呼着最后的主顾,一边收拾东西。有妇人带孩子走过,那孩子一路叽叽喳喳,要这个要那个。那妇人轻声责怪着,却没有一丝恼怒的样子。
颜清撩开帘子,微微愣住。很久都没有看过这样的场景了吧。进了宫之后便少再出来过。只是偶尔殿下出宫时跟随,却也很少到这样的市集。马车经过一处凹凼的时候颤了一下,离便缓缓醒过来。刚刚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便迫不及待地去看窗外。繁忙的市集,升起袅袅炊烟的人家。离的鼻子有些泛酸,自己只想和笙儿过这样的日子,平淡但幸福。只是,上天连这样的平淡都不愿意施舍。
“已经快到了。”离轻轻开口。颜清点点头,看着离。“离,别害怕。”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但颜清还是开了口。离苦涩地点点头,心中却依旧忐忑。他不知该怎样走进去,气宇轩昂地昂这头,像曾经那些往来的客人一样?若是碰上了曾经熟识的人呢,那是不是会很尴尬。再次见到衣断……离不愿再想。
有些紧张地蜷起手指,下意识地去找胸前的玉佩,便再次意识到那块玉在那个孩子的身上。自己紧张时总喜欢握着它,不知那孩子会不会也这样?
马车停下,车夫倾斜了车身,离缓步下车。抬起头,高大的木楼,匾额上有飞扬的字迹。媚南宫。
门口迎接宾客的仆人换了,看着颜清和离身上华贵地料子,笑脸盈盈地把他们迎进去。里面的宾客已经很多了,歌舞撩人,琴声魅惑。有几个男孩子迎上来,离看他们觉得有些眼生,估计是新挂了牌子的。脂粉味,薄纱衣。或清雅或浓艳的妆,还有美丽地笑颜。
离明白,像自己和颜清这样摸样地男人是很少出现在媚南宫的,也便明白为何那些尚未找到熟客的倌人都往这边涌来。眼角一瞥,却注意到一个粉艳的身影。转过头去,便看到霜妩那张施了浓妆的脸。他看到离,原本向客人脖颈上环去的手臂便生生愣住。眼睛盯着离,过了很久,终于有些落寞地垂下头去。
颜清挡在离的面前,微微拨开那些男孩子,往厅中央走去。衣断站在那里。
玫红的指甲,笑起来便很魅惑的脸,衣断扭了腰往颜清这里走来。“哎哟~这位爷……”话未说完,颜清微微侧了身子,离的脸露出来。
衣断显是吃惊的,却依旧没有褪去笑容。“两位爷~喜欢看歌舞还是想要找人侍寝?我们这儿有好多新牌子,都可漂亮的呢~”一边说便一边要唤旁边的倌人过来。
颜清伸手止住衣断的手,压低了声音。“我们到别的地方去,有话谈。”衣断微笑,一边转过身带两人往后院走。
衣断走出牌楼,倚在假山上,看着两人吃吃地笑,“尉迟公子,很久没有来了呢~”离看他,不再是低垂着头,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衣断的目光微微扫过他身上的锦袍,微笑起来。
“笙儿在哪里。”离没有任何的等待,开门见山。
衣断斜了眼睛看他,一边把玩脖颈上挂的那长串珠链。“公子不知道么,我们这里不能透露买家的~”颜清看他,不说话,把腰间的明黄色令牌取下,放在衣断的眼前。
衣断微微吸了一口气,眼睛看着离和颜清。美丽的凤眼里看不出感情。
离看他,眼神是少有的尖锐。“我走之前,你说过会护着他。”衣断微笑,终于开口,“张大人。”
离眯起眼睛。衣断耸耸肩,“买了笙儿初夜的张大人。”
离点点头,转过身看颜清,“陪我去一个地方,很快。”颜清点头。两人便一起离开。衣断倚在假山上,勾起嘴角微笑。离儿,当初把你捡回来,就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孩子呵。微笑起来,笑容是少有的温暖。衣断直起身,往牌楼走去,脸上又挂上献媚的笑容。